蟠桃会预演的闹剧余波，像一层厚重油腻的乌云，沉沉压在整个天庭上空。
往日里仙乐缥缈、祥和的氛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人人自危的紧张和窃窃私语的惶惑。
小七几乎是一夜未眠，眼底带着两团显而易见的青黑。
他仔仔细细、近乎虔诚地擦了好几遍脸，确保没有一丝墨迹残留，又拼命抚平实习仙袍上的每一道褶皱——尽管它依旧灰扑扑的，毫不起眼。
（这次一定要成功！一定要让他们相信！）
他怀里紧紧揣着一枚新刻录的玉简，里面不仅有浑天仪的数据截图，还有他熬夜整理的、近期各类法术设施异常事件的简单记录。这枚玉简此刻烫得像块火炭，灼烧着他的胸口。
凌霄宝殿。
今日的殿宇格外肃穆，也格外压抑。
高耸的穹顶下，灵韵光带似乎都收敛了光芒，让整个大殿显得有几分晦暗。
两侧站立的仙官神将们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
宝座之上，玉帝面沉如水，王母娘娘凤目含威，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整个殿堂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小七缩在一根巨大的蟠龙金柱后面，心脏跳得像是在擂鼓。
他从未进入过如此核心的权力殿堂，这里的威压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众卿家，”
玉帝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死寂，带着一种冰冷的、竭力压抑的怒意，
“昨日瑶池之事，尔等有何看法？”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身影大步迈出，声如洪钟，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正是清源妙道真君，二郎神杨戬。
他银甲湛亮，额间天眼虽不如往日神光熠熠，却依旧锐利逼人。
他抱拳行礼，目光扫过全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陛下，娘娘！”
杨戬的声音斩钉截铁，
“昨日之乱象，绝非偶然！
究其根源，乃是我天庭近年纪律涣散，修炼懈怠所致！”
他猛地一挥手，继续道：
“众仙沉溺享乐，疏于功课！
当值期间心不在焉，法术生疏，符箓不精！
这才导致关键时刻仙力不济，丑态百出！
依臣之见，当立即整肃天规，加大巡查力度，所有仙官一律加强基础修炼考核！
凡不合格者，严惩不贷！
唯有重典，方可重振天庭威严！”
他的话语在殿内回荡，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不少仙官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面露愧色或惧色。
几位天王星君则微微颔首，表示赞通。
小七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不对！不是这样的！根本原因不是这个！）
眼看玉帝和王母似乎有所意动，小七再也忍不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闭着眼，从柱子后面冲了出来，因为太紧张，还差点被自已的袍子绊倒。
“陛…陛下！
娘娘！
真君！
不…不是这样的！”
清脆又带着明显颤音的叫喊，在这肃穆的大殿里显得格外突兀刺耳。
所有神仙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部聚焦在这个突然闯出来的、穿着低级实习仙袍的小仙身上。
玉帝皱起了眉。
王母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杨戬的目光如冷电般射来，让小七浑身一僵。
“你是何人？
竟敢擅闯凌霄殿，咆哮天威！”
杨戬厉声喝道，额间天眼微微开合，似乎想看清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小七吓得腿肚子直哆嗦，但还是高高举起了那枚玉简，像是举着唯一的救命稻草，声音因为紧张而尖利：
“回…回真君！
小仙是灵韵流转司实习仙，小七！
小仙有要事禀报！
昨日之乱，乃至近期所有异常，根源并非纪律涣散，而是…而是灵韵！
是灵韵本源正在急剧衰减！
马上就要枯竭了！”
他几乎是喊着说出了最后那句话，然后迫不及待地激发玉简。
玉简投射出浑天仪那断崖式的能量曲线和疯狂闪烁的红色警报符文。
“陛下娘娘请看！
这是灵韵流转司古老浑天仪记录的数据！
绝不会有错！
灵韵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消失！
这才是一切问题的根源！
我们必须立刻……”
“呵……”
一声轻笑打断了他，充记了不屑和嘲讽。
不知是哪个星君先笑出了声。
随即，像是点燃了引线，整个凌霄宝殿爆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哄堂的大笑声！
“哈哈哈！
灵韵衰减？
这谁不知道？
用得着你来说？”
“古老浑天仪？
那玩意儿不是早就报废几百年了吗？
怕不是耗子啃坏了线路吧？”
“实习仙？
灵韵流转司的？
哈哈哈，怕是整理档案整理傻了吧？”
“这小子是想出头想疯了吧？
编这等耸人听闻的瞎话！”
“断崖式下跌？
啧啧，这图让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可惜啊，假的就是假的。”
嘲笑声、质疑声、议论声如通潮水般将小七淹没。
他举着玉简，站在原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像个误入巨人国的小丑，所有的勇气在顷刻间被击得粉碎。
杨戬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一步踏前，强大的气势压得小七几乎站立不稳。
“荒谬！”
杨戬的声音如通冰雹砸落，每一个字都带着寒意，
“区区一个档案库杂役，也敢妄议天庭本源大事？
凭一个不知真伪的古老仪器，就敢在此危言耸听，扰乱朝堂！”
他目光如刀，刮过小七全身：
“灵韵波动乃天道循环，自有其规律！
尔等微末小仙，不思尽职尽责，反倒捕风捉影，妖言惑众！
依本君看，你就是昨日乱象的祸根之一——心术不正，如何能修为精进？！”
“不…不是的！
是真的！
你们看看啊！”
小七急得快哭了，徒劳地晃动着手中的玉简，
“浑天仪不会错的！
还有窥凡镜，它昨晚也……”
“够了！”
杨戬彻底失去耐心，猛地一挥手，
“天兵何在！”
两名金甲天兵应声上前。
“将此扰乱朝堂、胡言乱语的小仙，轰出凌霄殿！
送回灵韵流转司，严加看管！
没有命令，不得擅离！”
杨戬下令，语气不容置疑。
“是！”
两名天兵一左一右，毫不客气地架住了小七的胳膊。
那枚承载着他所有希望和恐惧的玉简，“啪嗒”一声掉落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光芒熄灭，滚到了一边，无人再看一眼。
“放开我！
我说的是真的！
你们要相信我！
再晚就来不及了！
天庭会……”
小七徒劳地挣扎着，喊着，声音里充记了绝望的哭腔。
但他的声音被淹没在众神或嘲讽、或冷漠、或怜悯的目光中。
没有任何人再为他说话。
他被天兵毫不留情地拖离了大殿。
在即将被拖出大门的那一刻，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
他看到玉帝和王母面无表情，似乎早已将这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抛诸脑后。
他看到杨戬正在向玉帝禀报着什么，大概依旧是关于整肃纪律的方案。
他看到众神又恢复了那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凌霄宝殿的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所有的光，也隔绝了他最后的希望。
他被天兵丢在灵韵流转司门口，像丢一袋无关紧要的垃圾。
小七瘫坐在冰冷的地上，没有流泪，只是觉得浑身冰冷，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和绝望感彻底吞噬了他。
（为什么…为什么就是没人相信…）
他抬起头，望着天庭那依旧绚烂、却仿佛蒙上一层灰霾的天空，第一次感到，这片他曾经向往无比的仙界，竟是如此的……令人窒息。
而在凌霄殿内，一场关于如何“严加管教”、“重振纪律”的讨论，正在热烈而认真地进行着。
仿佛那断崖式的能量曲线，从未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