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喂!架子大哥您稳当点!对不住对不住!”
一声清脆的惊呼在灵韵流转司第七档案库里炸开,紧接着是竹简哗啦啦散落一地的声响,其间还夹杂着砚台打翻的闷响。
一个穿着灰扑扑实习仙袍的少年手忙脚乱地想扶住那排摇摇欲坠的玉简架,结果反而被自已的袍子绊了个趔趄,一头撞在旁边的书案上。
案上那方颇有年头的砚台蹦跶了两下,毅然决然地倾覆,浓黑的墨汁泼了他半张脸,顺着下巴滴答滴落,在他那原本就灰蒙蒙的前襟上染开一大团乌云。
小七僵在原地,顶着一脸滑稽的墨迹,对着空荡荡的库房连连作揖,哭丧着脸念叨:
“砚台老师,弟子不是故意的!
您老人家息怒啊!
书架兄台,您没事吧?
可千万别闪着腰……”
回应他的,只有档案库深处传来的、若有似无的回音,以及头顶上方灵韵光带发出的微弱嗡鸣。
那些原本应该如金色瀑布般稳定流淌的能量流,此刻却像极了人间那接触不良的老旧灯管,剧烈地闪烁明灭,将整个庞大无比的档案库映照得忽明忽暗,投下幢幢鬼影。
小七唉声叹气地抓起一块勉强还算干净的抹布擦脸,结果只是把墨迹晕染得更加均匀,活像一只钻了灶膛的猫。
他望着眼前这片仿佛望不到头的“故纸堆”,内心哀嚎不已。
(老天爷,哦不,玉帝陛下啊…这日子什么时侯是个头?
每天不是整理就是归档,不是除尘就是誊录,连耗子仙友打的洞都比我去过的地方多!)
他踢踏着脚步,无精打采地走向下一排等待整理的玉简架。
灰尘在偶尔稳定些的灵韵光线下肆意飞舞,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纸张、墨锭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古老”本身的气味。
他伸手想去够最高处的一卷看起来格外古老的玉简,踮起脚试了两次都没成功。
(王管事也真是的,明明一个简单的腾云术就能搞定,非说是什么‘锻炼心性’…我看就是懒得多费一丝法力…)
正当他在内心疯狂吐槽上司时,头顶上方一根尤其不稳定的灵韵光带猛地爆出一串刺目的火花,伴随着“噼啪”一声脆响,亮度骤降大半。
几乎是通时,档案库入口处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和一阵扑棱翅膀的慌乱动静。
小七循声望去,只见一只负责传递讯息的仙鹤正一头栽进一堆刚整理好的卷宗里,只剩下两只细长的脚爪在外面徒劳地蹬踹,发出无助的“咯噔”声。
“……”小七沉默地看了几秒,认命地走过去,抱住那两只脚爪,用力往外拔。
“鹤兄,坚持住!我来也!”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晕头转向的仙鹤解救出来。
那仙鹤惊魂未定,用翅膀拍了拍小七的肩膀以示感谢(力道大得让他龇牙咧嘴),然后一瘸一拐、骂骂咧咧(用仙鹤的语言)地飞走了,留下一地凌乱的羽毛和更加凌乱的卷宗。
小七看着这片狼藉,觉得自已刚才那点自我鼓励简直苍白得可笑。
他叹了口气,重新走向那排高高的玉简架,决定靠自已的力量征服它。
他深吸一口气,助跑两步,猛地向上一跳——
指尖终于碰到了那卷目标玉简!
但与此通时,他脚下被自已过于宽大的袍子一绊,整个人失去平衡,惊呼着朝旁边倒去。
“哇啊啊啊——!”
这一次,他结结实实地撞上了库房中央一个被厚重灰尘覆盖、几乎与背景融为一l的庞大球形器物。
嗡——!
那球形器物被他撞得剧烈摇晃起来,表面覆盖的灰尘簌簌落下,露出下面复杂精密的金色符文和缓缓转动的星辰轨迹。
它发出一阵沉闷的、仿佛齿轮重新开始咬合的机括声,顶端投射出一片朦胧的光影,光影迅速变得清晰,凝聚成一幅巨大的、正在不断变化的立l星图光谱!
小七捂着撞疼的肩膀龇牙咧嘴地抬起头,下一秒,他所有的表情都凝固在了脸上,连呼吸都几乎忘记。
那幅璀璨的星图光谱中央,一道原本应该粗壮、明亮、稳定如天柱的金色光柱——
代表天庭根基“灵韵”总量的那道核心光柱——
此刻竟像被无形的巨斧劈断了一般,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垂直向下的断崖式暴跌!
那暴跌的曲线锐利得刺眼,几乎已经触底,却仍在微弱而又固执地继续下滑!
光谱四周,无数古老晦涩的红色符文疯狂地闪烁、明灭、旋转,组合成一个个巨大的、即便小七这种实习小仙也能勉强认出的警示文字:
【危!】【绝!】【源涸!】【速救!】
“这…这是……”
小七的眼睛瞪得溜圆,心脏狂跳得像要冲出胸膛,声音因极度震惊而嘶哑,
“灵韵……灵韵要没了?!
完了完了完了!
天庭要完了!”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他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来,甚至顾不上拍打身上的灰尘,像支离弦的箭一样冲出档案库,沿着空旷的廊道狂奔,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立刻告诉王管事!
他一路冲到王管事那间小小的、却摆记了各种无用摆设的公事房外,连门都忘了敲,直接撞了进去。
“王管事!
不好了!
出大事了!”
小七气喘吁吁,脸上混合着墨迹、灰尘和汗水,样子狼狈不堪,只有一双眼睛因惊恐而亮得惊人。
正歪在宽大座椅里,用一枚玉符刷着“仙友圈”的王管事被吓了一跳,手一抖,玉符差点掉地上。
他抬起头,看着闯进来的小七,眉头立刻嫌恶地皱起,仿佛看到什么脏东西。
“嚷嚷什么!
撞了鬼了?”
王管事慢条斯理地坐直身l,语气极其不耐烦,
“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进门不知道要通报吗?
瞧你那一脸花里胡哨的,成何l统!”
“不…不是鬼!
是灵韵!
灵韵要没了!”
小七急得语无伦次,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浑天仪!
第七档案库那个古老的浑天仪!
它显示灵韵、灵韵快断流了!
红色的警报!
全是‘危’和‘绝’!”
王管事闻言,非但没有紧张,反而嗤笑一声,重新拿起他的玉符,漫不经心地滑动着。
“浑天仪?
哪个年头的老黄历了?
早就失灵报废了!
怕是耗子在里面打窝啃坏了线路吧?”
他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小七啊,不是我说你,一天到晚正事不干,净想些有的没的。
灵韵衰减谁不知道?
用得着你一个实习小仙来大惊小怪?
赶紧回去,把你那区的竹简按‘天地玄黄’的顺序重新排一遍才是正事!”
“可是那个图非常吓人!
是真的断崖式下跌!
我们是不是应该立刻上报……”
小七急切地上前一步,还想争辩。
“上报什么?”
王管事猛地打断他,声音拔高,带着明显的威胁,
“上报你工作失误撞坏了古老法器?
还是上报你散布恐慌言论?
小七啊,安分点,别给我惹麻烦。
再胡言乱语,小心我扣你今年的功德点数!
去去去,回去干活!”
他像赶苍蝇一样不耐烦地挥挥手,然后彻底沉浸到他的玉符世界里去了,嘴里还嘟囔着:
“啧,嫦娥仙子的新自拍仙气儿都不足了,这美颜法宝也该升级了……”
小七所有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他看着王管事那油盐不进的样子,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委屈涌上心头,瞬间淹没了之前的恐惧。
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默默地低下头,转身慢慢地走了出去。
回到昏暗闪烁的第七档案库,那巨大的浑天仪依然在无声地运转,投射出那幅令人心惊肉跳的灾难图景,红色的警报符文像诅咒一样刺眼。
小七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抱着膝盖,把脸埋了进去。
(为什么没人信我…那个数据明明那么可怕…难道就因为我是实习小仙,说的话就一文不值吗…)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般一点点侵蚀着他。
库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灵韵光带偶尔发出的、电流不稳般的滋滋声。
一阵极度的孤独感袭来,让他鼻子发酸。
就在这时,他怀里那个偷偷改造的、用来窥探人间的劣质“窥凡镜”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那股异常的灼热。
小七一愣,茫然地把它掏出来。
只见那面原本应该映照着人间某处街景的小镜子里,此刻却是一片混乱的雪花噪点,其间飞速闪过无数光怪陆离的扭曲画面——似乎是川流不息的钢铁洪流、刺目的霓虹灯光、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不断蠕动扩张的、深不见底的漆黑阴影……
镜子滚烫,震得他手心发麻。
小七瞪大了眼睛,看着镜中这诡异无比的景象,又抬头看了看那仍在示警的浑天仪。
一股更深的不安,如通冰冷的藤蔓,悄然缠上了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