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救命情报,我的催命符 > 第一章

推开病房门的那一刻,一股浓烈得几乎让人窒息的气味扑面而来。
是消毒水味,那种市立医院走廊里永远弥漫的、试图掩盖一切腐朽与病痛的冰冷气味。但在这气味之下,还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酸,来自隔壁床底下那个忘了倒的垃圾桶,里面有病人削下的、已经开始发黑的苹果皮。
两种味道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种廉价病房特有的,生命维持的气息。
监护仪在发出滴…滴…的节律声,单调,规律,像一个冷漠的计时器,在为房间里某个人的生命倒数。
窗外,救护车的尖啸由远及近,又呼啸着远去,仿佛在提醒着这里的每一个人,生命是多么的无常。
我推开虚掩的门,看到的不是预想中那个因镇静剂而昏睡的大伯。
大伯张翰卿,这位在道具组跟木头、钉子、胶水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人,此刻正醒着。
他的右腿打着厚重的石膏,被一个支架高高吊起,像一件笨拙的道具。而他那只没受伤的左手,却青筋毕露,死死攥着浆洗得发白的床单,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惨白得吓人。
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那不是病痛带来的浑浊,而是一种属于困兽的、警惕到极致的狂躁。
我的心猛地一沉,第一反应是术后并发症,或者是谵妄。这是老年人手术后常有的事。
我走上前,把手里提着的水果篮轻轻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放低了声音,用一种哄小孩的语气说:大伯,是我,小默。医生说您要静养,别乱动。
听到我的声音,大伯眼中的警惕稍稍减退了一些,但立刻,那份警惕就被一种更深、更沉的恐惧所取代。
他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腕,那力气大得惊人,像一把铁钳。
他的嘴唇干裂起皮,声音沙哑得如同一个破了洞的风箱:默娃……别信报纸上写的……什么灯架子没固定好……都是假的!
他们……他们是算计我……他们到底是来了!
我被他这番没头没尾的话弄得一愣,还没来得及细想,他已经不由分说地将一个东西塞进了我的手心。
那东西被他的手汗浸得温热,蜷缩成一团,触感是柔软的棉布。
我下意识地展开,发现那是一块从旧T恤上撕下来的布料,洗得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上面用最常见的那种蓝色圆珠笔,以一种因剧烈颤抖而歪歪扭扭的笔迹,写着一阕词。
是温庭筠的《菩萨蛮》。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我彻底懵了。
我这位在片场跟各种粗笨道具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大伯,连自己的名字都写得不算工整,怎么会突然给我一首婉约到极致的唐宋艳词
我断定,他真的是脑子摔坏了,出现了幻觉。
我把那块棉布往他手里递回去,轻声安抚道:大伯,您肯定是累了,先休息,这东西我先帮您收着……
我的话还没说完,他却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瞪大了眼睛,挣扎着想要从床上坐起来。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字一顿地嘶吼道:这不是词!不是艳词!
这是催命符!你必须解开它,快!
他的吼声惊动了走廊里的护士。
护士闻声赶来,看到他激动挣扎的状态,立刻熟练地准备给他注射镇静剂。
他被两个护工按住,动弹不得,目光却像钉子一样,死死地锁定着我。他的嘴唇在无声地翕动,一遍又一遍。
隔着嘈杂的人声,我读懂了那两个字的口型。
电影。
冰冷的针头刺入皮肤,镇静剂被缓缓注入他的身体。
大伯的挣扎渐渐平息,眼神也涣散下去,但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惧,却像一道无法抹去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
我被护士客气地请出了病房。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一切。
我一个人站在走廊里,手心紧紧攥着那块温热的布。
一首唐宋艳词,一场片场意外,一个催命符的警告,和一个电影的口型。
这四个毫不相干的元素,像四块沉重无比的石头,毫无征兆地砸入我平静如水的生活,激起了一个我完全无法理解的、名为恐惧的漩涡。
01
我坐在医院走廊冰冷的长椅上,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长椅是不锈钢的,那种冷意能透过薄薄的裤子,一点点渗进皮肤里,让人从骨头缝里感到寒冷。
作为一名中文系的研究生,我对《菩萨蛮》这首词的解读,仅限于文学层面。小山、金明灭、香腮雪……这些华丽而哀伤的意象,在我脑海里盘旋,却怎么也无法和催命符这三个字联系起来。
大伯的话,像一个疯子的呓语。
可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忽视他眼中那份真实的、仿佛能将人吞噬的恐惧。那种恐惧,不是装出来的,那是一个人在面对死亡时,最本能的战栗。
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银行卡余额。数字不多,是我这几年辛辛苦苦攒下的奖学金和稿费,本来打算用来支付下一年的学费。
我犹豫了不到十秒钟。
我走到护士站,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花光了身上大部分积蓄,给大伯换到了一个更安静的单人病房。
我需要一个能和他单独交谈的环境,我必须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安静的单人病房里,没有了邻床的鼾声和家属的交谈声,大伯的精神状态似乎稳定了一些。
他靠在床头,呼吸依然虚弱,但眼神却恢复了几分锐利。那是一种属于老手艺人的、能看透木头纹理的锐利。
默娃,他先开了口,你读了那么多书,知道什么是‘所见非所得’吗
我点点头,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顿了顿,仿佛在积蓄力气,然后投下了一枚重磅炸弹。
在我们这行,每一部电影,都是一本打开的密码本,给看得懂的人看。
我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看着我茫然的表情,继续说道:你现在,打开手机,搜一部老电影。
七十年代的,武侠爱情片,叫《珍珠泪》。
我依言照做,很快在网上找到了这部电影的资源。画质很老旧,带着那个年代特有的昏黄色调。
快进,大伯指挥着我,别看剧情,只看女主角甄珍出场的镜头。
我拖动着进度条,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
你看她手上那枚祖母绿戒指,大伯的声音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师,在给一个笨学生讲解最基础的原理,第一次出现,是在夜总会,给了个特写镜头,三秒。你记下来。
第二次,是在码头送别男主角,又是一个特写,五秒……你数一数,这部电影里,这枚戒指一共出现了几次特写
我耐着性子,把整部电影里女主角的镜头都过了一遍。
七次。我回答道。
这不是很正常的导演手法吗我忍不住补充了一句,用一个信物来串联情节,或者突出人物的身份,渲染气氛。
大-伯冷笑了一声,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对圈外人的悲悯,和对我这种书生气的无奈。
气氛默娃,你记住,在‘漕帮’的字典里,戒指,代表‘大家伙’。
大家伙
军火。他吐出这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像两颗子弹,打在了我心上。
祖母绿,是颜色,代表型号。特写一次,代表一百条‘大黄鱼’。
大黄鱼我的声音开始发颤。
步枪。
他看着我,一字一顿地揭晓谜底:七次特写,就是七百条步枪。交易的地点,就是电影里男女主角拥抱告别的那个废弃码头。交易的时间,是电影上映后的第一个月圆之夜。
我感觉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猛地窜起,直冲天灵盖。
我从小看到大的、为之哭为之笑的电影,那些经典的镜头,动人的爱情,竟然是……犯罪组织的交易记录
我的整个世界观,在这一刻,于我面前碎裂,然后被一股黑暗的力量,强行重组。
大-伯看着我煞白的脸,似乎觉得还不够,继续用一种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补刀:艺术艺术是挂在墙上给你们这些读书人看的画皮。对我们来说,银幕上流的每一滴泪,都可能浸透着银幕下的血。
我的嘴唇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伯喘了口气,眼神变得更加复杂,既有让我陷入危险的恐惧,也有一丝急于让我去验证这一切的催促。
不信他盯着我的眼睛。
那你再去看看,唐宝云在邵氏那部老片子,《杀机》里,手腕上戴的那个银手镯。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仿佛怕被什么东西听到。
你记住,那不是装饰品,那是……‘处决令’。
他眼中闪过一丝强烈的、无法掩饰的恐惧,仿佛回忆起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
去查查,那部电影上映之后的一个月之内,当时名震一方的社团大佬‘跛脚虎’,是不是‘意外’坠海死了。
02
我几乎是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租住的单身公寓。
关上门,我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了地上。
大伯的话,像一万只蚂蚁,在我脑子里疯狂地爬行、啃噬。
我的理智,我二十多年来建立的知识体系,都在告诉我,这太荒谬了,这简直是天方夜谭。这或许只是一个老道具师的职业病,一种长年累月浸淫在虚构世界里产生的臆想和偏执。
但我的情感,我该死的好奇心,还有大伯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恐惧,却像一双无形的手,推着我,一步步走向了书桌前的电脑。
我需要一个答案。我需要证明他是错的,这样我才能把这一切当作一个噩梦,然后睡一觉,醒来后继续我平静安稳的生活。
我在网上付费找到了那部画质昏黄的老电影,《杀机》。
我点了一根烟,夹在指间,却忘了抽。烟头的火星明明灭灭,烟雾缭绕中,我的脸也变得模糊不清。
我快进着影片,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个叫唐宝云的女主角的手腕。
她的一颦一笑,在那个年代无疑是颠倒众生的。可我无心欣赏。
终于,在一个舞厅的场景里,我看到了。
一只雕花的银手镯,在她抬手撩动头发时,于昏暗的灯光下,反射出一道不祥的冷光。
它就那样静静地待在她的手腕上,贯穿了整部电影。
在影片的结尾,唐宝云饰演的舞女在码头与她的情人告别。那个情人,在片中的角色名叫龙哥,正是影射现实中的社团大佬跛脚虎。
龙哥转身,落寞地走向栈桥的尽头。
这时,镜头给到了唐宝云一个特写。
她站在原地,看着爱人的背影,脸上是悲伤的表情。她缓缓抬起手腕,仿佛只是在整理被风吹乱的衣袖。
但那只银手镯,随着她的动作,极有规律地、清脆地碰撞了三下。
叮,叮,叮。
这个动作,在当时的情境下,毫无必要,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突兀。突兀得令人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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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里咯噔一下。
我立刻打开搜索引擎,用一双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指,输入了几个关键词:跛脚虎、坠海、意外。
屏幕上,搜索结果一条条地跳了出来。
其中一条,来自一个付费的数字图书馆,是一份已经发黄的、电子扫描版的旧报纸新闻。
那标题,用加粗的黑体字写着,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石头,砸在我的心脏上。
《江湖大佬跛脚虎离奇坠海,警方初步判断为酒后失足》。
我点开新闻,手指因为用力,捏得鼠标咯吱作响。
报道里的死亡日期,赫然是《杀机》公映后的第二十三天。
而报道中提到的、渔民发现尸体的地点——西贡的一个偏僻渔港,与电影里男女主角告别的那个码头的取景地,在地图上,完全一致!
哐当!
我手里的鼠标终于拿不稳,滑落在地,砸在廉价的木地板上,发出一声空洞的闷响。
一股无法抑制的寒意,从脚底板猛地升起,像电流一样,瞬间传遍了我的四肢百骸。
我瘫在椅子上,张大嘴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不是幻想。
这不是巧合。
是真的。
电影杀人,是真的!
就在我惊魂未定,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的时候,我的手机突然刺耳地响了起来。
铃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尖利。
我低头看去,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我犹豫了再三,心脏狂跳,最终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我的声音干涩沙哑。
电话那头,没有任何寒暄,直接传来一个经过电子软件处理的、被刻意压低了嗓子的合成音,完全听不出是男是女。
你大伯,情况不太好。
那声音冰冷,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他让我转告你,别只看‘道具’。
有时候,‘演员’也是密码的一部分。
不等我做出任何反应,甚至没等我从这句话里品出任何味道,电话就瞬间被挂断了。
听筒里,只留下一串冰冷的、机械的忙音。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陌生的号码,感觉全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除了大伯,还有谁在监视我
他们是谁
演员也是密码,这又是什么意思
03
恐惧被对大伯安危的巨大担忧瞬间压倒。
我疯了一样冲出公寓,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医院的名字。
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霓虹灯在我的瞳孔里拉出长长的、模糊的光带。我满脑子都是那个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和那句你大伯,情况不太好。
然而,当我气喘吁吁地跑到病房门口时,却被两个人拦住了。
是两个身材高大、穿着黑色修身西装的男人。他们理着寸头,戴着几乎看不见的蓝牙耳机,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像两尊门神。
他们的眼神锐利如刀,身上散发着一种与医院格格不入的、属于职业保镖的压迫感。
病人需要休息,家属请回。其中一个男人开口,声音平直,不带任何感情。
我瞬间明白了。
我被监视了。
大伯被控制了。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硬闯是不可能的,跟他们理论更是白费口舌。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退到了一边,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速运转。我必须进去,我必须知道大伯现在怎么样了。
我的目光扫过走廊,最后落在了不远处的护士站。
正是交接班的时间,护士们进进出出,一片忙乱。
我急中生智,立刻掏出手机,打开外卖软件,用最快的速度点了一份最贵的水果捞和几杯奶茶,地址直接送到护士站。
几分钟后,外卖员提着大包小包出现。我迎上去,谎称是感谢医生护士这几天的照顾,特意点来慰劳大家的。
护士们又惊又喜,连声道谢。趁着她们围在一起分水果、讨论哪家奶茶好喝的混乱间隙,我压低了身子,像一个做贼的,猫着腰,贴着墙根,溜进了大伯的病房。
病房里很安静。
大伯的呼吸机面罩上,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随着他微弱的呼吸一起一伏。监护仪上的生命体征曲线,跳动得格外脆弱。
看到我,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但更多的是焦急。
他费力地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靠近。
我把耳朵贴近他的嘴边。
最高级的密码,不是死的道具,他的声音轻得像耳语,气息断断续续,是活的演员。
道具可以被替换,可以被模仿,但演员的行为模式,他的习惯,他的小动作,是独一无二的签名,没法伪造。
他停下来,剧烈地喘息着,仿佛这几句话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去年……去年那部大火的古装权谋剧,《破晓时分》。
那个演内阁首辅的老戏骨,你还记得吗演技封神那个。
我点点头。
他是帮里的‘金牌司仪’,专门负责传递最高级别的指令。
他在剧中,每次捋胡子的次数,就代表目标人物身边有多少个保镖。捋一下,代表一个。两下,代表两个。
最后一场戏,他在朝堂上弹劾政敌,那场戏演得慷慨激昂,但他从头到尾,双手拢在袖子里,一次胡子也没捋。
大伯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你猜怎么着那天晚上,那个政敌在现实里的原型,就在自家的书房里,‘突发心脏病’死了。
因为密码的意思是:目标身边,没人了。
我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我这次出事,大伯的声音更轻了,充满了绝望和不甘,就是因为我在新片《长夜》里,给一个‘道具’,放错了位置。
那是一盏民国时期的台灯,我按照‘老规矩’,把它放在了书桌的左边。但是,‘新主子’来了,他立了新的规矩。新规矩里,那盏灯,应该放在右边。
我动了不该动的东西,挡了别人的路。
他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彻骨的绝望。
他们不是想砸伤我,默娃,他们是想砸死我!他们要……
他停顿了一下,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出了三个字。
‘换道具’。
这三个字像一把冰冷的锤子,狠狠砸在我的心上。换道具,在他们的黑话里,意思就是清理掉知道秘密的旧人,换上自己的心腹。
他颤抖着,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支笔,塞到我冰冷的手里。
那是一支平平无奇的钢笔,黑色的笔杆,上面印着两个已经有些模糊的烫金字——英雄。是我小时候上学时最常用的那种。
默娃,大伯没用了,这是我最后能做的了……
你得替我,把这个‘道具’,放到它该去的位置。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地盯着我,眼中闪烁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混杂着算计与希冀的诡异光芒。
这是个‘螳螂捕蝉’的局,有人想借刀杀人。你要做那只‘黄雀’。
否则,我们都得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正朝这边走来。
我心里一惊,立刻将那支钢笔揣进了口袋,假装在给大伯掖被角。
病房的门,被那两个黑西装面无表情地推开了。
04
我被两个黑西装一左一右请出了病房。
他们没有说任何威胁的话,甚至连看都没多看我一眼,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却像两堵墙,把我夹在中间,让我喘不过气。
我走在医院灯火通明的走廊里,口袋里的那支钢笔冰冷坚硬,硌着我的大腿。我的手心全是冷汗。
我只是一个想在故纸堆里安稳毕业的研究生,我的人生规划里,只有论文、图书馆和一份安稳的教职。
为什么要被卷入这种血腥的江湖暗战
逃!
我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字。
报警我拿什么报警跟警察说电影是杀人密码说一支钢笔能决定人的生死他们只会把我当成一个读了太多书,走火入魔的疯子。
我冲出医院的大门,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夜晚的街上漫无目的地狂奔。
冷风灌进我的喉咙,火辣辣的疼。
我跳上了一辆即将关门的公交车,车上人不多,摇摇晃晃。我坐到最后一排,透过后车窗,我看到了一辆黑色的奥迪A6。
它没有开双闪,也没有按喇叭,只是不紧不慢地、像个幽灵一样,跟在公交车后面。
我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我在下一站猛地跳下车,不顾一切地钻进了地铁站,在人潮汹涌的换乘大厅里,挤入最拥挤的人流,我以为这样就能甩掉他们。
但当我气喘吁吁地从另一个出口出来时,街角一个报刊亭旁,一个正在低头看报纸的男人抬起了头。
他冲我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正是之前守在病房门口的那两个黑西装之一。
我彻底明白了。我已经被贴上了张翰卿侄子的标签,从我接过那块写着《菩萨蛮》的棉布开始,我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像一个被蛛网黏住的飞虫,越是挣扎,就缠得越紧。
我放弃了,拖着灌了铅一样的双腿,回到了我的公寓。
我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再一次滑坐在地。
恐惧、愤怒、不甘、无力……各种情绪像黑色的潮水,将我彻底淹没。
我抬起头,看着书架上那些我曾经引以为傲的书籍。
《电影符号学导论》、《结构主义与后结构主义》、《叙事学研究》……
我觉得无比的讽刺。
我研究了这么多年的理论,符号、隐喻、能指、所指……在残酷的现实面前,竟然是如此的苍白和致命。
深夜,我终于放弃了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逃不掉,那就只能面对。
我从口袋里拿出那支钢笔,还有大伯偷偷塞给我的、从药盒上撕下来的一小块纸片。
纸片上,用颤抖的笔迹,潦草地画着一个片场的布景示意图。
是一个民国风格的办公室。
图上,一个红色的箭头清晰地标明了任务指令:将英雄牌钢笔,放在书桌的正中央,笔尖朝向窗外,并且,要与桌角那个地球仪上的南美洲版图,形成一条直线。
这个角度,这支笔,到底是什么指令
是向大伯口中的黄雀发出求救信号还是对想要他命的螳螂的一次绝地反击
我不知道。
但我别无选择。大伯的命,现在就系在这支笔上,也系于我的手上。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打开电脑,开始在网上疯狂搜索关于新片《长夜》的所有公开资料。
在一条剧组开机仪式的娱乐新闻里,我点开了一张主创合影。
照片上,站在C位的导演,笑得儒雅随和。
他的名字,耿乐。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击穿了我的大脑!
我猛然间想了起来,大伯在讲述跛脚虎坠海案的时候,曾经提到过一嘴。
他说,跛脚虎死后,有一个心狠手辣的新大佬迅速崛起,接管了他所有的地盘和生意。
那个新大佬,就姓耿!
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凝固了。
我即将要做的,是把一枚含义未知的炸弹,亲手送到最大的敌人,那个想要大伯命的人面前。
这根本不是做黄雀。
这是自投罗网!
05
第二天,我站在横店影视城巨大的摄影棚门口,手心里的临时通行证已经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
我找的理由很简单,也很合理:我大伯腿脚不方便,让我来剧组,帮他取回一些落下的私人物品,还有几本他习惯用的专业参考书。
制片主任是个胖胖的中年人,他认识大伯,对大伯的意外也表示了同情,没有多问,很爽快地给了我半天的通行权限。
我深吸一口气,踏入了那个巨大、嘈杂的A号摄影棚。
高高的穹顶下,布满了复杂的灯架和线缆,像一个钢铁丛林。忙碌的场工推着各种器材来来往往,穿着戏服的演员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对词,远处高高的导演椅上,坐着一个正在监视器前发号施令的人。
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专业、有序、光鲜亮丽。
我却感觉自己像一个潜入了正常人类世界的鬼魂,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
我很快就找到了那个民国办公室的布景。
布景搭得非常精致,从墙上的挂画到桌上的铜质墨水瓶,都充满了年代感。
但里面一直有灯光师和美术组的人在进进出出,调整着每一个细节,为接下来的拍摄做准备。
我根本没有机会进去。
我只能在外面,假装漫不经心地玩着手机,余光却死死地盯着布景的门口。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一面被擂响的战鼓。我紧紧握着口袋里的那支钢呈,手心因为太过用力,被笔夹硌出了一道深深的红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就在我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场记的一声大喊,如同天籁。
所有人,外面放饭了!休息十分钟,吃完回来准备拍下一场!
人群像潮水一样,从各个角落涌向了摄影棚的大门。
机会来了。
我逆着人流,深吸一口气,装作不经意地、仿佛只是好奇想参观一下布景的样子,走了进去。
我的动作快而稳,没有一丝一毫的多余。
我走到那张巨大的红木书桌前,拿出那支英雄钢笔。
根据脑海里那张早已烂熟于心的图纸,我精准地将它放在了书桌的正中央。
然后,我俯下身,调整笔尖的方向,让它对准窗外。
接着,我移动了半步,从侧面看过去,再次微调,让笔尖、地球仪上南美洲的版图,和我的视线,连成了一条完美的直线。
整个过程,不超过十五秒。
做完这一切,我转身就想离开。
心脏刚刚落回实处,还没来得及喘口气。
布景那扇虚掩的门,被吱呀一声,轻轻推开了。
导演耿乐走了进来。
他比照片上看起来要高一些,大约四十多岁的样子,穿着一件很普通的灰色夹克,但那双眼睛,却像鹰隼一样锐利。
他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整个房间,但那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让人无所遁形。
最后,他的目光像一颗钉子,牢牢地钉在了我的身上。
你,是干什么的
我的大脑,在一瞬间,变成了一片空白。
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手脚冰凉。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耿乐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迈开步子,缓缓地向我走来。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跳上。
压迫感,像一座山,迎面而来。
他的目光掠过我苍白的脸,最后,停留在了书桌上。
停留在了那支多出来的、本不属于这个布景的、廉价的英雄钢笔上。
他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勃然大怒,也没有立刻叫人。
他只是停下脚步,嘴角勾起了一抹我完全看不懂的、高深莫测的微笑。
他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地、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优雅地,拈起了那支钢笔。
他在指尖把玩着,对着灯光看了看,然后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
这笔,有点意思。
06
我完了。
这是我脑海里闪过的唯一念头。
他看懂了。他一定看懂了。
就在我双腿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的时候,耿乐的下一句话,却让我如遭雷击。
你是张翰卿师傅的侄子吧来拿东西的
他的语气出乎意料地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仿佛刚才那个锐利如刀的眼神只是我的错觉。
我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胡乱地点着头。
我用一种语无伦次的、因为紧张而显得格外真实的声音,含糊地把我准备好的那个理由又说了一遍。
是……是,导演。我大伯……他让我来取他……他习惯用的笔记笔,还有几本书……
耿乐没有再追问,只是把那支钢笔,轻轻地放回了书桌上。
但就在放下的那一瞬间,他的手指,看似非常随意地,轻轻拨动了一下笔身。
就是这一下。
笔尖的方向,被拨动了。它偏离了原来那条精准对准窗户的直线。
他做完这个细微的动作,甚至还伸出手,像个和蔼的长辈一样,拍了拍我的肩膀。
行了,去吧。东西拿了就早点回去。
回去告诉你大伯,安心养伤,剧组这边都好,不用他挂心。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离了那个布景,逃离了那个让我窒息的摄影棚。
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浑身冰冷。
任务是完成了,还是被破坏了
耿乐最后的那个动作,究竟是无心之举,还是他已经看穿了一切,并且用他的方式,篡改了我传递的信息
巨大的不确定性,像一块巨石,重重地压在我的心头。
我刚走出影视城的大门,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口袋里的手机就轻轻震动了一下。
我掏出来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加密号码发来的一条短信。
短信的内容极其简短,只有八个字。
道具已就位。静候开演。
我的瞳孔在一瞬间骤然紧缩,浑身巨震!
这八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响。
这说明,任务成功了!
我传递的信息,被黄雀接收到了!
耿乐最后那个拨动笔尖的动作,并没有影响结果!
或者说……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毫无征兆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或者说,耿乐的那个拨动,本身就是黄雀计划中的一部分他不是在篡改信息,而是在……确认信息
这怎么可能
一个更深层次的恐惧攫住了我。
除了大伯,除了那个神秘的黄雀,似乎还有第三方势力,在用一种更高维度的视角,冷冷地注视着棋盘上的这一切!
我究竟是谁的棋子
是大伯的还是这个发短信给我的、神秘的黄雀的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被蒙住了眼睛的驴,拉着一个不知道装着什么的磨,一圈又一圈地,在别人的规则里打转。
我疯了似的跑回公寓,把门反锁。
我将大伯给我的所有线索,全部摊开在桌上。
那块写着《菩萨蛮》的棉布,他提到的《珍珠泪》里的戒指,《杀机》里的手镯,还有那支刚刚被我亲手送出去的英雄钢笔……
所有的东西,在我眼前,构成了一张复杂而致命的网。
我突然意识到一个致命的问题。
大伯是顶级的道具师,他浸淫此道几十年,他最懂密码的复杂性和多层含义。
他给我这些信息,真的就只有我理解的这一层意思吗
会不会……还有我没有解开的第二层、第三层含义
我的目光,最终落回到了所有这一切的起点。
那块被大伯手汗浸透的棉布,那首温庭筠的词。
小山重叠金明灭……
它到底还藏着什么秘密
07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
我坐在书桌前,反复地、机械地念着这句词,像一个走火入魔的信徒。
作为一名中文系的学生,我太熟悉这种华丽又空虚的意象了。清晨的微光照在画着远山眉黛的屏风上,明明灭灭,女主人公慵懒地躺在床上,乌黑的秀发半遮着雪白的脸颊。
美则美矣,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颓靡和哀伤。
但现在,我必须撕掉这层文学的、温情脉脉的外衣,用漕帮的逻辑,用那种冰冷、残酷、直指利害的逻辑,去重新解读它。
金明灭……金……
我猛地想起了什么。
在漕帮的黑话里,金除了指代金条这种硬通货,还有一个意思。
条子。
警察,或者,卧底。
金明灭,一个卧底的身份,时隐时现,即将暴露。
这个猜想,让我浑身不寒而栗。
我立刻重新审视桌上所有的线索,试图从那些看似无关的细节里,找到新的联系。
我的目光落在了那支英雄钢笔的照片上——这是我在去片场前,以防万一拍下来的。
我把照片放大,再放大。
在钢笔笔帽的顶端,有一个我之前完全忽略掉的、极其微小的划痕。
那划痕很浅,像是不小心蹭到的,但形状却很规整。
是一个丿。
我记起大伯曾经跟我提过,在他们那一行的密码体系里,有一种最复杂的、也最顶级的字解法。
诗词,用来定下整个指令的基调。
道具,用来提供核心的部首。
而道具上的细节,比如划痕、颜色、摆放的位置,则用来提供笔画或者声母。
最后,将这些碎片化的信息,组合成一个字。
一个决定生死的字。
我拿起笔,在一张白纸上,开始疯狂地推演。
《菩萨蛮》这首词,定下了基调:金明灭
=
叛徒/卧底。
钢笔,笔,bǐ。它的核心部首,是或者毛,但在这里,它更像是一个意符,指向笔这个动作本身。
笔尖朝向窗外。向外,代表一个动作,一个方向,可以理解为出。
钢笔与地球仪上的南美洲连成一条线。南,nán。这提供了一个声母,N。
笔帽顶端那道微小的划痕,丿。这补充了一个关键的笔画。
我将这些碎片在纸上疯狂地组合、拆解、重构。
我试了很多种可能,但都说不通。
直到最后,我放弃了复杂的拆字法,回到了最原始的逻辑。
《菩萨蛮》指向金明灭,指向一个即将暴露的卧底。
而我送去的道具,那支钢笔,那个位置,那个角度,就是对这个卧底身份的最终确认和指认。
钢笔,笔,笔画……
我脑中灵光一闪,将所有的线索串联了起来。
完整的指令,根本不是一个字那么复杂。它简单、粗暴,而且致命。
耿乐拨动笔尖的动作,也不是确认,而是启动。
我亲手传递的那个信息,翻译过来,根本不是什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求救,更不是什么反击的信号。
而是——
张翰卿(金),已确认叛变(叛),按规矩,清理门户。
信使(我)已知情过多,一并抹除。
我瘫倒在椅子上,纸和笔从我无力的手中滑落。
真相,像一把淬了毒的、冰冷的匕首,狠狠地插进了我的心脏。
大伯利用了我。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所以,他用自己的生命,做了最后一个道具,设下了一个绝杀之局。
他不是让我去做那只伺机而动的黄雀。
他是把我当成了那只负责在林中鸣叫报信,然后被猎人连同猎物一同射杀的鸟!
他为什么这么做
或许是为了保护远在老家的、我们林家的其他人,用我们两个人的命,换取整个家族的平安。
或许是出于某种我永远无法理解的、属于那个黑暗世界的所谓道义。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
我只知道,我被我最敬爱的亲人,亲手推向了绝路。
就在我被这个残酷到极致的真相彻底击垮,瘫倒在地,感觉整个世界都失去意义的时候。
我的手机,再次尖锐地响了起来。
屏幕上跳动的,是医院的官方电话。
我颤抖着手,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是护士小姐冰冷而公式化的声音,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请问是林默先生吗
很抱歉地通知您,您的叔叔张翰卿先生,于五分钟前,因突发性心力衰竭,抢救无效,已确认死亡……
电话,从我手中滑落,摔在地板上,屏幕碎裂。
剧本,生效了。
08
我没有哭,甚至没有动。
世界在我眼前失去了声音和色彩,变成了一幅静止的、褪色的黑白画。
大伯死了。
按照他自己亲手编写、由我亲自递交的剧本,准时、精准地死去了。
而我,是下一个。
悲伤、愤怒、被至亲之人背叛的那种刺骨的痛苦,和对死亡本身的极致恐惧,像无数条毒蛇,疯狂地撕咬着我的理智,几乎要将我整个人都撕成碎片。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到了窗前。
我的公寓在十七楼。
楼下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对面商场巨大的LED屏幕上,正在循环播放着电影《长夜》的预告片。
预告片剪辑得很好,光影交错,悬念迭起。里面的明星们,穿着精致的戏服,笑得灿烂夺目。
在楼下那些行色匆匆的路人眼中,那是娱乐,是梦想,是周末可以消遣的两个小时。
但在我的眼中,那是一张巨大的、无形的、正在缓缓收紧的吃人的网。
每一个道具,都可能是一个指令。
每一个笑容,都可能是一把伪装的刀。
每一个镜头的切换,都可能是一道催命符。
细思极恐的寒意,再一次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但这一次,却没有让我颤抖。
我不能坐以待毙。
我不能像大伯一样,当了一辈子棋子,最后把自己也变成了规则的牺牲品,死得无声无息。
我看着窗户玻璃上倒映出的、自己那张苍白而扭曲的脸,眼神里,昔日那种属于书生的、温和的书卷气,正在一点一点地被一种冷酷的、坚硬的东西所取代。
大伯教会了我怎么读电影。
那我也能学会,怎么写。
他把我变成了道具,那我就要做一枚能反噬主人的、最毒的道具。
昔日那个只想在故纸堆里寻找安宁,只想安安稳稳毕业找份工作的研究生林默,已经死在了今天这个下午。
他死于大伯的心脏骤停。
更死于他自己那可笑的天真。
就在这时,我那屏幕碎裂的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
又是那个加密号码发来的短信。
是黄雀的。
新剧本已经备好。下一个道具,是你。
你是选择被使用,还是……学着使用别人
屏幕的微光,照亮了我的脸。
我看着窗户玻璃中自己的倒影,那双眼睛里,再也没有了一丝一毫的恐惧和迷茫,只剩下冰冷的平静,和在绝望尽头燃烧起来的、疯狂的决心。
我拿起手机,用那只曾经攥着《菩萨蛮》、也曾亲自布下死亡道具的手,缓缓地、一字一顿地,打出了我的回复。
只有一个字。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