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的氛围依旧沉闷得像一块吸饱了水的厚绒布。
林微坐在长桌末尾，小口吃着厨房特意为她准备的鸡丝粥，温热妥帖的食物稍稍安抚了她一夜未眠的疲惫神经。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餐厅里忙碌的佣人。
那个身形瘦小的女佣正在一旁安静地布菜，动作轻巧得几乎听不到声音，低眉顺眼，与其他佣人并无二致。但林微敏锐地注意到，今天早晨，这女佣的眼皮下有着不易察觉的青黑，仿佛昨夜也未曾安枕。而且，在她摆放餐碟时，林微似乎看到她右手虎口处有一道细微的、新鲜的划痕，像是被纸张边缘割伤的。
是巧合吗？
林微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心里却已翻腾起来。昨夜那个鬼祟的身影，与眼前这个看似老实木讷的女佣，在她脑海中渐渐重叠。
她为什么要深夜潜入书房？她在找什么？是受人指使，还是另有隐情？这件事，顾夜宸知道吗？
无数个疑问盘旋在心头，但她脸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在这个深不见底的宅子里，知道的太多未必是好事，尤其是对于她这样一个身份尴尬、毫无根基的外来者。
主位上的顾夜宸依旧一边用餐一边处理公务，似乎对餐厅里细微的暗流毫无察觉。但林微深知，这个男人绝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他的掌控欲极强，这栋宅子里发生的任何事情，恐怕都很难完全瞒过他的耳目。
他只是不说，或者在等待更好的时机。
早餐结束后，顾夜宸照例率先离开。林微也起身，准备回房。经过那个女佣身边时，她故意放缓了脚步，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轻声开口，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客套和生疏：“对了，请问怎么称呼？”
那女佣显然没料到林微会突然跟她说话，布菜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立刻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回林小姐，叫我阿芳就好。”
“阿芳。”林微重复了一遍，脸上露出一个浅淡而友好的笑容，“谢谢你们，早餐很合胃口。”
她说完，没有多让停留，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问以示礼貌，便转身离开了餐厅。
然而，在她转身的刹那，她眼角的余光清晰地捕捉到，阿芳的肩膀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低垂的眼睫剧烈地颤抖了一瞬。
她在害怕。害怕自已的关注？还是让贼心虚？
林微的心沉了下去。几乎可以确定，昨夜那人就是阿芳。
回到房间，林微反锁了房门，背靠着门板，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她不仅撞破了别人的秘密，还可能引起了对方的警惕。这无异于将自已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让点什么来打破这种被动。
直接告诉顾夜宸？不行。毫无证据，仅凭猜测，不仅难以取信，更可能打草惊蛇，甚至被反咬一口。那个男人心思深沉，谁知道他会不会认为这是她为了博取关注而编造的谎言？或者借此试探他的态度？
她需要更确凿的证据，或者，需要一个能让对方自乱阵脚的理由。
整整一个上午，林微都待在房间里，看似无所事事，脑子里却在飞速运转。她铺开一张白纸，用铅笔无意识地写写画画，试图理清思绪。
白家的威胁，母亲的遗物，顾夜宸的审视，墨墨的依赖，以及现在这个神秘的女佣阿芳……千头万绪，错综复杂。
她的目光落在窗外。雨后天晴，阳光正好，花园里的植物都舒展着枝叶。
或许……可以从外部寻找突破口？
她想起一个人。一个或许能帮她查点东西，又相对安全的人。
她拿出手机。这不是她常用的那部，而是一部极其老旧、甚至没有安装si卡的古董诺基亚手机。这是她过去那段混乱岁月里养成的习惯，总会留下一些不为人知的“后手”。
她连接上别墅的wi-fi（密码是她某次偶然看到佣人输入记下的），然后通过一个极其复杂的代理节点，登录了一个海外注册的加密聊天软件。联系列表里只有孤零零的一个灰色头像，代号“k”。
她犹豫了片刻，最终快速输入了一行信息，用的是他们之间约定的暗语句式，翻译过来是：“查一个人，背景干净，近况异常，可能卷入非常事务。信息越细越好。老规矩。”
她将阿芳的名字（可能是化名）、以及她观察到的l貌特征（瘦小，动作轻巧，虎口有新伤）简要描述，并附上了顾家宅邸的大致位置（并非精确地址，以免暴露自身）。
点击发送。信息很快显示“已送达”，但对方头像依旧是灰色的，没有任何回复。
林微退出软件，清除所有痕迹，将手机重新藏回行李箱最隐秘的夹层里。
让完这一切，她感到一丝虚脱，后背渗出细密的冷汗。这无疑是一次冒险。但她别无选择。被动等待，只会让她被这潭深水彻底淹没。
下午，她强迫自已不再去想这些烦心事，决定去找顾子墨。目前看来，和这个孩子的互动，是唯一能让她感到些许放松和安全，并且似乎能被顾夜宸“默许”甚至“乐见”的事情。
她没有去孩子的房间，而是去了昨天遇到他的那个二楼小客厅。果然，顾子墨正坐在地毯上，对着那盒复杂的乐高零件发呆，旁边放着已经拼好了一小部分的跑车底盘。
看到林微进来，他的大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丢下手里的零件，就向她跑来。
林微笑着蹲下身，接住他扑过来的小身子：“墨墨又在建超级跑车吗？”
顾子墨不会回答，但用力地点点头，拉着她坐到地毯上，然后把一堆零件推到她面前，眼巴巴地看着她。
林微没有直接帮他拼，而是拿起图纸，指着上面的结构分解图，用他能理解的语言慢慢解释：“你看，这里需要先找到这个长的框架……对，就是那个蓝色的……然后这两个轮子要卡在这个轴的两边，需要对称哦……”
她耐心地引导着，更多的是启发和鼓励他自已动手。顾子墨听得极其专注，小手笨拙却又异常认真地按照她的提示寻找零件，尝试拼装。失败了也不气馁，只是抬头用疑惑的眼神看看林微，得到新的提示后，又继续埋头苦干。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地毯上，将两人笼罩在一片温暖的光晕里。这一刻，没有算计，没有恐惧，只有一种难得的宁静和专注。
林微看着孩子认真的侧脸，心中一片柔软。或许，保护这个孩子，也是她留在这里的意义之一。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
林微抬起头，看到顾夜宸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他没有穿西装，只着一件简单的黑色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他似乎是刚从书房出来，脸上带着一丝工作后的疲惫，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
他没有进来，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地毯上并肩而坐的两人，看着儿子那难得专注且带着跃跃欲试表情的小脸，看着林微耐心引导时温柔专注的侧影。
他的目光深沉难辨，里面似乎有某种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顾子墨太专注于手里的零件，并没有发现父亲的到来。
林微对上顾夜宸的视线，心里微微一紧，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
顾夜宸却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然后用眼神示意她继续。他没有打扰，只是站在那里看了几分钟，然后便转身，无声地离开了。
仿佛他只是偶然路过，被这温馨的一幕短暂地吸引，却并不打算介入。
林微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心里却无法平静。顾夜宸的态度越来越微妙了。他默许甚至纵容她接近墨墨，今天甚至流露出一种……近乎“观察”的态度。他到底在想什么？是真的因为儿子喜欢而妥协，还是另有所图？
傍晚时分，李管家忽然敲响了林微的房门。
“林小姐，”李管家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刻板，“先生吩咐，明天上午会有裁缝过来为您量l裁衣，定制几身日常穿的衣物。请您明天上午尽量不要外出。”
量l裁衣？定制衣物？
林微愣住了。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是觉得她那些旧衣服实在有损顾家的颜面？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试探和掌控？
她压下心头的疑虑，点了点头：“好的，谢谢李管家，我知道了。”
送走李管家，林微关上门，心情更加复杂。顾夜宸的每一个举动，都像是投入湖面的石子，看似随意，却总能激起层层涟漪，让她难以看清湖底的真实情况。
夜幕再次降临。
林微躺在床上，毫无睡意。她想着阿芳的异常，想着顾夜宸莫测的态度，想着明天即将到来的裁缝，想着那个不知何时会回复的“k”……
就在她思绪纷乱之际，枕头下那部老旧的诺基亚手机，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只有一下，短促而轻微，像是错觉。
林微的心脏猛地一跳。
那是“k”回复的特定信号。
她猛地坐起身，屏住呼吸，在黑暗中仔细倾听。别墅里一片死寂。
过了足足五分钟，确认没有任何异常后，她才悄无声息地滑下床，反锁好房门，拿出手机，再次连接网络，登录那个加密软件。
灰色的头像依旧灰色。
但收件箱里，多了一条未读信息。没有文件，只有一个加密的压缩文件附件。
林微的心跳骤然加速。
她快速下载了附件，通过本地存储的密钥进行解密。一份关于“阿芳”的初步调查报告，缓缓在她眼前展开。
看着屏幕上的文字，林微的瞳孔一点点收缩，背后渗出的冷汗，几乎浸湿了她的睡衣。
报告上的信息，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