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我在批发市场捡夜菜 > 第一章

应届生就业困难,我不得已去批发市场捡烂菜叶维持生计。
凌晨三点,市场公告栏贴出新的规则:红色标签蔬菜不得捡拾,蓝色标签摊位不称重。
我以为是市场管理恶作剧,直到看见有人捡了红标签蔬菜后当场蒸发光。
清洁工低声警告我,这些规则是它们定的,违反者会变成蔬菜。
我被迫签下员工协议,却发现同事全是往年失踪的应届生。
每天必须吃掉一份市场提供的员工餐,否则就会融化在市场里。
今天我的餐盘里,出现最好的朋友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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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毕业即失业。
我蹲在人才市场门口,捏着仅剩的十块钱。手机屏幕碎了,映出我憔悴的脸。投出去的简历石沉大海,连个水花都没有。房东的催租信息塞满了信箱,再找不到活儿,下礼拜就得睡天桥。
隔壁屋的老太太嘟囔,说城南批发市场,后半夜,能捡到菜贩子扔掉的烂菜叶。虽然品相不好,但饿不死人。她眼神躲闪,补了一句,就是得小心点,别贪多,也别乱捡。
脸面不能当饭吃。凌晨两点半,我蹬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破自行车,冲进浓墨一样的夜色里。批发市场远在郊区,风像刀子,刮得脸生疼。
2
市场大得超乎想象,像个巨兽匍匐在黑暗中。几个大棚亮着惨白的光,人影稀疏,拖着小车来回穿梭。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复杂的味道,腐烂的菜叶、鱼腥、泥土和消毒水混在一起,闷得人喘不过气。
没人看我。大多数摊位空着,零星几个菜贩在整理货品,把一堆堆品相不好的蔫菜叶挑出来,随手扔到摊位旁边的水泥地上。一些穿着比我更破旧的人,默不作声地蹲在那里,飞快地扒拉着,把还能入口的菜叶塞进自己的蛇皮袋里。
我学他们的样子,找了个角落蹲下。冰冷的地气顺着膝盖往上爬。烂菜叶黏糊糊的,沾一手泥污。胃里翻江倒海,不知道是饿的,还是恶心的。但我没停,机械地捡着。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活下去。
3
公告栏锈迹斑斑,贴在入口的砖墙上。一张崭新的A4纸贴在正中间,墨迹看起来还没干透。周围零星围了三四个人,表情麻木地看着。
纸上写着:
夜市拾荒须知
1.
红色标签蔬菜不得捡拾。
2.
蓝色标签摊位不提供称重服务,所有货品按堆出售。
3.
凌晨3:15至3:30为市场消毒时间,请勿在此间逗留于棚外。
4.
若看见身穿绿色工服的人员清点红色标签蔬菜,请立即移开视线,并前往黄色标签摊位购买任意商品。
5.
所有规则必须严格遵守。
落款是市场管理办公室,没盖章。字是标准宋体,打印的。
搞什么名堂我旁边一个干瘦老头嗤笑一声,还红色标签,蓝色摊位,玩密室逃脱呢
没人接话。另外几个人眼神空洞,像是没听见,慢慢散开继续低头捡菜。我也觉得离谱,像是谁的恶作剧。摇摇头,走回刚才的摊位区。
4
地上的菜叶堆里,偶尔能看到绑着塑料标签的。大多是白色或黄色,写着品名和编号。红色标签极其显眼,猩红的一小条,像血,绑在几捆异常水灵饱满的蔬菜上。那蔬菜绿得发黑,透着一股不正常的鲜亮,混在一堆烂菜叶里,格外扎眼。
一个穿着邋遢棉袄的大妈蹒跚走过,一眼就瞅见了那抹红色。她眼睛一亮,嘴里念叨着好东西,几乎是扑过去,一把将那几捆红标签蔬菜捞进怀里,紧紧抱住。
捡着宝了……她浑浊的眼睛里放出光。
下一秒,那光凝固了。
惨白的灯光下,她的身体毫无征兆地开始冒烟。很淡的白汽,从她的头发、脸颊、棉袄里钻出来。她脸上贪婪的笑容还没散去,整个人就像暴露在高温下的蜡像,开始急速软化、坍塌。
没有声音。没有惨叫。
她的身体变软,变薄,颜色迅速褪去,成了半透明的胶质状。衣服空荡荡地塌下去,那几捆红标签蔬菜从她融化的怀里滚落,沾满了黏糊糊的、正在快速蒸发的液体。
十秒。也许更短。
原地只剩下一小滩迅速干涸发亮的油渍,和几捆鲜艳欲滴的红色标签蔬菜。那股复杂的腐烂气味里,混进了一丝古怪的、类似于肉烧焦又带着清甜的腻人味道。
我僵在原地,手脚冰凉。胃里捡的那些烂菜叶疯狂地翻涌,直冲喉咙。我死死捂住嘴,把那股酸臭的呕吐物逼了回去。牙齿磕在手背上,咯咯作响。
周围的人依旧低着头,麻木地捡着菜,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只有一个拿着长柄扫帚的清洁工慢吞吞地挪过来,扫走那几捆红标签蔬菜,又用拖把把那块地来回拖了几遍。
5
市场消毒的广播响了,尖锐刺耳。人群开始快速往大棚边缘散去。我两腿发软,靠着冰冷的金属棚柱,才没瘫下去。
那个清洁工拖到我跟前,头压得很低,破旧的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
新来的
我点头,喉咙发紧,一个字都说不出。
想活命,就记住那板子上的字。他手里的拖把不停,擦拭着那块留下油渍的地面,一条都别犯。
那……那是什么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清洁工动作停了一下,略微抬头。帽檐下,一双浑浊无比的眼睛快速扫过我的脸,里面有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恐惧。
规矩。他声音更低了,几乎含在喉咙里,‘它们’定的。犯了,就得留下。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像冰锥刺进我的骨髓,变成菜。或者别的。
广播还在响,消毒水的味道从棚顶喷淋下来,浓得呛鼻。
怎么……留下我几乎是下意识地问。
清洁工已经直起身,推着清洁车要走,闻言,侧过半张脸,枯槁的手指隐晦地指了指旁边一个摊位。
顺着他指的方向,我看到一个穿着蓝色围裙的摊主,正把一筐刚搬出来的蔬菜摆放整齐。那蔬菜水灵灵、绿油油的,叶片肥厚,茎秆饱满。摊主拿起一个喷壶,朝着蔬菜喷洒水雾。
灯光下,那蔬菜的色泽,鲜亮得和之前那捆红标签的一模一样。肥厚的叶片上,水珠滚落,反射着惨白的光。
我猛地扭回头,胃里彻底翻江倒海,扶着柱子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胆汁的苦涩灼烧着喉咙。
6
我没敢再捡一片菜叶。蹬着自行车疯狂往回逃,风声在耳边呼啸,却吹不散那股腐烂和焦甜混合的味道,还有那大妈融化时的画面,一遍遍在眼前闪回。
破旧的出租屋也没能给我丝毫安全感。白天我蒙头大睡,却噩梦连连。晚上,我盯着天花板,恐惧像潮水一样淹没我。
饿。胃袋像被砂纸反复摩擦,火烧火燎地痛。最后一点挂面昨天就吃完了。水龙头里的凉水灌下去,只能顶一时半刻。
第三天晚上,我眼前开始发黑,手脚控制不住地发抖。我知道,我撑不住了。要么饿死,要么再去那个地狱一样的地方。
凌晨两点五十,我再次站在批发市场惨白的灯光下。比上一次更冷,人似乎也更少了些,寂静里只剩下搬运货物的沉闷声响和偶尔的咳嗽声。
我没敢立刻去捡菜,像游魂一样在市场边缘晃荡。那个公告栏上的字,像烙铁一样烫在我的脑子里。
一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面前,堵住了我的去路。制服很旧,洗得发白,肩膀上别着一个奇怪的徽章,像一片扭曲的叶子。他手里拿着一个硬壳写字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直勾勾的。
新来的他的声音和表情一样,平直,没有起伏。
我吓得往后缩了一步,点了点头。
按规定,连续两晚出现在拾荒区域的无归属人员,需进行身份登记。他递过写字板,上面夹着一份文件,签署这份临时用工协议,享受员工福利,遵守员工纪律。或者……
他顿了顿,毫无生气的眼珠转向市场内部,那几个亮着灯的蓝色标签摊位。
或者,永久离开。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个蓝色摊位的摊主正在整理一筐蘑菇,那蘑菇苍白肥硕,菌盖上似乎有着极其古怪的、类似指纹的螺旋纹路。
我猛地接过写字板,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笔。协议条款密密麻麻,像无数蠕动的黑色小虫。我根本看不进去,只看到提供食宿和日结薪酬几个字。
笔尖在纸上划动,签下了我的名字。那一瞬间,我好像听到一声极轻的、若有若无的叹息,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
蓝制服收回协议,看了一眼,嘴角极其僵硬地往上扯了一下,像是在模拟一个笑的动作。他递给我一张薄薄的卡片。
欢迎入职。你的工号是2304。员工通道在那边,换好工服,开始工作。记住,员工守则第一条:绝对服从。
他指向一个幽暗的入口,像巨兽的喉咙。
7
员工休息室狭窄逼仄,弥漫着一股潮湿霉变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墙壁上挂着几套灰扑扑的工服,料子粗糙,散发着淡淡的、洗不掉的蔬菜腐臭。
里面已经有几个人。他们都穿着同样的工服,面无表情地坐着,或靠着墙发呆。听到我进来,有人抬了下眼皮,眼神空洞,很快又垂下去。
死气沉沉。像一屋子会呼吸的木偶。
我默默换好工服。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不适感。
旁边一个看起来三十出头的男人忽然低声开口,声音哑得厉害:新来的应届生
我愣了一下,点点头。你怎么知道
他扯了扯嘴角,那弧度比之前的蓝制服还要僵硬苦涩。猜的。这几年,来的都是应届生。找不到工作的应届生。他目光扫过屋里其他人,都是。
我的心猛地一沉。你们……都是
没人回答。沉默就是答案。
一个女孩蜷在角落,抱着膝盖,把脸埋在里面,肩膀微微发抖。我瞥见她工牌上的日期——去年。
另一个男人抬起头,眼神里有过一瞬间的挣扎,但很快又熄灭了,只剩下一片麻木的灰败。他工牌上的日期,是前年。
这里的人,是往年失踪的应届生。他们没离开这座城市,他们留下了。
8
工作时间是凌晨四点到早上七点。任务是把各摊位清出来的、品相不佳但安全的蔬菜,分门别类,搬运到指定的仓库。
带我的老员工就是刚才那个和我说话的男人,工号1892。他动作机械,很少说话,只是在我差点靠近一个红色标签的货箱时,猛地拉了我一把。
别碰。想死吗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恐惧。
我触电般缩回手,冷汗瞬间湿透后背。
那些……到底是什么我颤声问。
1892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直到我们把一筐土豆搬进仓库,他才在昏暗的灯光下嘶哑地开口:是‘养分’,也是‘种子’。他指了指我们,又指了指外面那些鲜亮得过分的蔬菜,不想变成那样,就管住自己。
仓库里堆满了蔬菜,各种各样的气味混杂,浓烈得让人头晕。但在这些味道之下,我似乎总能隐约闻到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的焦糊味。
9
早上七点,收工。刺耳的铃声响起。
所有人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所谓的食堂——其实就是市场角落隔出来的一个小房间,摆着几张油腻的桌子。
一个穿着油腻围裙、戴着口罩的大婶推着餐车过来,沉默地给每个人分发一个不锈钢餐盘。餐盘里的东西糊糊的一团,看不出原料,冒着温热的气气。味道很奇怪,像是很多种蔬菜炖烂混合在一起,但底层还是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甜腻。
没人说话。所有人只是麻木地、机械地拿起勺子,往嘴里塞着那团东西。
我饿得前胸贴后背,胃部剧烈地抽搐着。但我看着那团糊糊,喉咙发紧,怎么也张不开嘴。
1892坐在我对面,头几乎埋进餐盘里,快速地吞咽着。他注意到我的迟疑,从餐盘上抬起眼,眼神里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急切和警告。
吃!他声音含混,带着食物渣滓,必须吃!一点都不能剩!不然……
他没说完,但恐惧已经扼住了我的喉咙。我想起那个清洁工的话,想起那个融化的大妈。
我闭上眼,屏住呼吸,舀起一勺塞进嘴里。那口感无法形容,烂糊,滑腻,带着一股难以名状的腥气,瞬间引爆了我的味蕾,胃里一阵剧烈收缩。我死死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才压制住呕吐的欲望,强迫自己吞咽下去。
温热的糊糊滑进胃里,带来一种虚假的饱腹感,却让我从里到外都冷得发抖。
1892看着我吃完最后一勺,眼里那抹疯狂的光才慢慢褪去,重新变回死寂。他指了指墙上一行红色的标语:珍惜粮食,拒绝浪费。每日餐食必须用完。
这是规矩。他哑声说,吃了,才能‘适应’。才能活下去。
适应什么我问,声音都在发颤。
他移开目光,不再看我。
10
日复一日。凌晨去市场,在越来越浓的腐烂和甜腻气味中工作,吃掉那碗必须吃完的、味道日益诡异的糊糊,然后回到市场安排的集体宿舍——一个同样散发着霉味的大通间,倒头就睡,直到再次被闹钟惊醒。
我感觉自己正在变成和1892他们一样的人,麻木,空洞,机械地重复。只有偶尔在搬运那些水灵得过分的蔬菜时,指尖传来的异常冰凉滑腻的触感,会让我猛地惊醒,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我开始做噩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棵菜,扎根在肮脏的水泥地里,身体不断膨胀,叶片变得肥厚油腻……
发薪日,我拿到了一小叠现金。钱是真的。捏着那笔钱,我躲在厕所隔间里,第一次有种想哭的冲动。或许,再熬一熬,攒够一点钱,我就有机会离开这个鬼地方。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微弱的光。
11
今天异常疲惫。市场里的味道似乎更浓了,熏得人太阳穴突突地跳。消毒水的味道也重得反常,刺得眼睛发酸。
终于熬到收工铃响。我跟着人群挪向食堂。
推餐车的大婶换了一个,之前那个没见过她了。新来的大婶动作更僵硬,分发餐盘时,金属碰撞的声音格外刺耳。
我领到我的餐盘,和往常一样,拖着步子走到角落的桌子坐下。
1892坐在我对面,已经埋头开始吃。他的勺子刮擦着餐盘,发出规律的噪音。
我深吸一口气,像往常一样,拿起勺子,准备把这例行公事尽快完成。
勺子戳进那团温热的、颜色深褐的糊糊里。
今天的东西,似乎比往常更粘稠一些。
我舀起一勺,刚要往嘴里送。
勺子的边缘,带出了一小块东西。
那不是烂糊的蔬菜。
颜色更浅,质地看起来……更像煮过头的肉。
我下意识地用勺子把它拨开。
它翻了个面。
指甲。
那上面有一小片被啃咬过、但依旧能辨认出图案的美甲。
小星星和月亮的亮片图案。
昨天,我才见过这个图案。在我最好的朋友小雅发来的自拍照上。她笑着比着耶,新做的美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说她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约我周末庆祝。
我的心脏骤停。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冻成了冰渣。
我僵硬地、一点点抬起头,看向对面的1892。
他餐盘里的糊糊已经吃了一半。他勺起一大口,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着。
他的牙齿上,沾着一小块……亮晶晶的东西。
小星星的碎片。
我低头,看着自己餐盘里那截静静躺在褐色糊糊上的手指。指尖微微蜷曲,保持着某种生命最后的姿态。那枚独特的美甲,像一只嘲讽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胃里那些压抑了许久的、日复一日积累的糊糊,混合着最原始的恐惧和绝望,猛地炸开。
我再也控制不住。
我扔下勺子。
它撞击餐盘,发出当啷一声脆响,在死寂的食堂里尖锐得刺耳。
我俯身,剧烈地呕吐起来。
12
我吐得天昏地暗。胃里那些日积月累的、颜色可疑的糊糊混合着酸臭的胆汁,一股脑地倾泻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那截手指,带着小星星和月亮的美甲,就躺在那摊呕吐物旁边,刺眼得像个诅咒。
食堂里死寂一片。
只有我剧烈干呕的声音,和喉咙里发出的、不似人声的嗬嗬喘气。
我感觉到所有的目光都钉在我身上。那些麻木的、空洞的目光,此刻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像是死水里投入了一颗石子,但涟漪很快就被更深沉的黑暗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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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的1892停下了咀嚼的动作。他沾着亮片碎片的牙齿还露在外面,僵在那里。他的眼睛慢慢转动,看向我,又缓缓移开,最终定格在我脚边那摊污秽和那截手指上。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脸上那层厚厚的麻木似乎裂开了一条细缝,露出底下一点扭曲的、近乎恐惧的东西,但瞬间又消失了,重新被封死。他低下头,更加快速地往嘴里扒拉着剩下的糊糊,勺子刮得餐盘嘶啦作响,仿佛想用噪音掩盖什么。
其他人也一样。短暂的停顿后,是更加急促、更加机械的吞咽声。整个食堂里,只剩下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进食噪音。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询问。没有人表现出任何异常。
除了我。
我瘫软在地上,手脚冰凉,止不住地发抖。眼泪和鼻涕糊了满脸,视线一片模糊。
一个阴影笼罩下来。
是那个发餐的、动作僵硬的新大婶。她不知何时站在了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口罩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她手里拿着一把拖把和一个簸箕。
她没有看我,也没有看那截手指。只是机械地、熟练地用簸箕收起那摊呕吐物,连同那根刺眼的东西,一起倒进了旁边的垃圾桶。然后,她用拖把蘸着旁边桶里一种气味刺鼻的消毒水,用力地擦拭着地面。
消毒水的味道猛烈地冲进我的鼻腔,盖过了呕吐物的酸臭和那丝甜腻。
她做完这一切,转身推着餐车就要离开。
那……那是什么……我听到自己破碎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嘶哑得不像自己的,小雅……那是小雅……
大婶的脚步停住了。她缓缓回过头,那双死寂的眼睛第一次真正对上了我的视线。
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同情,没有厌恶,没有疑惑,甚至没有威胁。只有一片虚无的、冰冷的空白。
她开口,声音平直,和那个蓝制服一样,像是从一个坏掉的录音机里播放出来的。
员工餐。营养均衡。必须吃完。
她指了指我的餐盘。那里面,还有大半盘深褐色的糊糊。
浪费。违反规定。
说完,她不再看我,推着车,吱呀吱呀地走了。
规定。
违反规定。
那几个字像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脑髓。
我坐在地上,看着那个还在微微晃动的垃圾桶。那里面,有我最好朋友的一部分。
胃里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搐,但我已经什么都吐不出来了,只有酸水不停地往上冒。
周围的人陆续吃完,沉默地放下餐盘,沉默地起身,沉默地离开。没有人扶我,没有人多看我一眼。1892也吃完了,他餐盘光洁得像是被舔过。他站起身,犹豫了极其短暂的一瞬,目光极其复杂地扫过我,最终还是跟着人流走了。
食堂很快空了下来。只剩下我,和那个散发着刺鼻消毒水味道的空旷房间。
还有那个垃圾桶。
以及,我餐盘里剩下的、冰冷的糊糊。
墙壁上,那行红色的标语珍惜粮食,拒绝浪费。每日餐食必须用完。像烧红的烙铁,灼烧着我的视网膜。
我必须吃完。
我必须吃完。
我必须吃完包含小雅血肉的东西。
13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的。记忆是断片的。只记得自己最后几乎是爬着,端起了那个餐盘。手抖得厉害,冰冷的糊糊溅出来,落在手背上,黏腻冰凉。
每一口都像是在吞烧红的炭,吞玻璃渣,吞下我整个崩塌的世界。咀嚼不需要。只是机械地吞咽,用喉咙和食道肌肉的本能,强行把那些东西推进胃里。味道已经尝不出了,嗅觉也失灵了,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和绝望。
宿舍是大通铺,挤着几十个和我一样穿着灰扑扑工服的人。空气中弥漫着汗臭、霉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蔬菜窖藏久了的气味。
没人说话。灯很快熄了。黑暗浓稠得化不开,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躺在坚硬的板铺上,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旁边传来沉重的呼吸声,偶尔有磨牙的响动,还有极压抑的、像是被堵在喉咙里的呜咽,不知道来自谁。
我能感觉到胃里的那团东西。它沉甸甸地待在那里,像一个活物,一个冰冷的、恶毒的烙印。
小雅。
她昨天还在笑,还在规划未来。她找到了工作,她说要请我吃饭。
她怎么会在这里在这个魔鬼的食堂餐盘里
那些蓝色标签的摊位……那些鲜亮得过分的蔬菜……那些养分和种子……
一个可怕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我的脑子,疯狂啃噬。
小雅她……是不是也来找过工作她说的那份不错的工作……是不是……
我猛地蜷缩起来,用手死死捂住嘴,防止自己尖叫出声。牙齿用力咬在手背上,留下深深的印痕,几乎要渗出血。
这个世界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世界了。这座城市的光鲜亮丽之下,藏着这样一个蠕动的、吞噬生命的恐怖巢穴。而我们这些无处可去的应届生,就是它源源不断的养料。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我。逃往哪里逃规则,它们,无处不在。签下的协议,吃下的员工餐,已经把我变成了这里的一部分。
我会变成1892那样吗彻底麻木,机械地进食,机械地工作,直到某一天,我也以另一种形式出现在餐盘里
或者,像那个大妈一样,因为一点小小的违规,就当场蒸发,只留下一滩油渍
眼泪无声地滑落,浸湿了粗糙的枕套。我不敢哭出声,连抽泣都死死压抑在喉咙深处。
就在这时,我感觉到一只手,极其轻微地碰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浑身一僵,所有的悲伤和恐惧瞬间被冻结。
黑暗中,我扭过头。
是1892。他睡在我旁边的铺位。他侧躺着,面对着我,眼睛在黑暗中反射着窗外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市场灯光,像两点幽火。
他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没有声音。但我凭借极微弱的光线和口型,依稀辨认出了那几个字。
……别相信……任何人……
他的眼神不再是全然的麻木,里面有一种极其复杂的、剧烈挣扎后的疲惫和警告。还有一丝……同病相怜的悲哀
没等我做出任何反应,他迅速转了回去,背对着我,恢复了之前那种毫无生气的睡姿,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我的幻觉。
但肩膀那一下冰冷的触感,和那无声的警告,却真实地烙印在我的神经上。
别相信任何人。
包括他吗
在这个地狱里,我还能相信什么
无边的黑暗裹挟着更深的寒意,将我紧紧缠绕。
14
第二天凌晨,工作的内容变了。
不再是分拣烂菜叶。我和1892,还有另外几个表情尤其麻木的员工,被那个蓝制服管理员带到了一个单独的、更小的仓库。
这个仓库温度更低,冷气飕飕地往骨头里钻。空气里那股甜腻的味道浓得几乎令人窒息。
里面堆着的,全是绑着红色标签的蔬菜。它们比我之前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鲜艳,饱满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绿得发黑,番茄红得像是凝固的血,黄瓜上的刺尖锐得不像植物。
蓝制服的声音在冰冷的空气里回荡,平直无情:今天的任务,清点这批特殊货品。轻拿轻放。记录数量和状态。
他递过来几个硬皮本子和笔。
仔细点。任何异常,立刻报告。
他说异常两个字时,毫无波动的目光扫过我们每一个人。
我的心跳得像擂鼓。走进这个仓库,就像走进一个巨兽的腹腔。每一棵蔬菜都像是在无声地尖叫,散发着致命的诱惑和危险。
我拿起一棵卷心菜。触手冰凉滑腻,不像蔬菜,更像是某种冷血动物的皮肤。它的叶片包裹得异常紧实,沉甸甸的。我强迫自己不去想它像什么,在本子上记录下编号和外观完好。
1892在我旁边,动作熟练地检查着西红柿。他捏了捏,又凑到鼻子前闻了闻——虽然我觉得在这里闻任何东西都足以让人发疯。他的表情被一层厚厚的冷漠覆盖,看不出任何情绪。
时间在死寂和冰冷中缓慢流淌。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蔬菜被拿起放下的轻微摩擦声。
我检查到一筐胡萝卜。它们的颜色橙得怪异,形状也异常整齐划一,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拿起一根。
手感不对。
太软了。中间部分似乎有点……凹陷
我下意识地用手指按了按。
噗嗤。
极其轻微的一声。像是戳破了一个熟过头的果子。
我低头看去。
被我手指按塌陷的那一小块胡萝卜皮破了。里面露出来的,不是橙色的果肉。
是一种微微泛黄、带着细微毛孔的、像是……凝固脂肪的东西。
而在那破口的边缘,沾着一点点……
一点点亮蓝色的碎屑。
和我昨天在呕吐物里看到的、小雅美甲上的星星月亮亮片,颜色一模一样。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手脚冰冷麻木。
那根胡萝卜从我颤抖的手里滑落,掉回筐里,混在其他一模一样的胡萝卜中间,几乎无法分辨。
怎么了
蓝制服冰冷的声音突然在我身后响起。他像幽灵一样,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背后。
我猛地转过身,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的目光越过我,落在那筐胡萝卜上,然后又缓缓移回到我脸上。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探究的东西。
报告。他平板地催促。
没……没什么……我听到自己声音发飘,像个劣质的录音,手……手滑了一下……
他盯着我,看了足足有五秒。那五秒,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冰冷的恐惧攥紧了我的心脏。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继续工作。仔细点。
他转身走开。
我僵在原地,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的工服。过了好久,我才一点点转动僵硬的脖子,看向那筐胡萝卜。
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鲜艳,整齐,散发着甜腻的死亡气息。
1892不知何时挪到了我身边,假装整理旁边的货箱。他极快地、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说了一句:
……别多看……别深想……活下去……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彻骨的绝望。
而我终于明白。
员工餐不是为了让我们适应。
是为了让我们同化。
是为了让我们变成和它们一样的东西。
再也无法离开。
15
活下去。
这三个字像淬了毒的针,扎进我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
1892已经退开,继续他麻木的清点,仿佛刚才那句绝望的提醒只是我恐惧产生的幻听。
我僵硬地弯腰,捡起掉落的记录本。手指碰到纸张,冷得像冰。我不敢再看那筐胡萝卜,目光死死锁在本子上歪扭的字迹,强迫自己移动,走向下一堆货物。
是西红柿。饱满,鲜红,皮绷得紧紧的,仿佛轻轻一碰就会裂开,流出浓稠的、甜腻的汁液。
我拿起一个。触感滑腻,带着活物般的微温。我克制着甩手扔掉的冲动,在本子上记下外观完好。笔尖划破纸张。
每一个红色标签的蔬菜,此刻在我眼里都变成了狰狞的活物。它们沉默地堆积着,散发着诱人又致命的气息。我感觉它们都在看着我,用无数看不见的眼睛。那甜腻的味道无孔不入,钻进我的鼻腔,粘附在我的喉咙深处,让我阵阵作呕。
清点变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是煎熬。我的神经绷紧到极致,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1892的脚步声、笔尖的沙沙声、甚至自己的心跳声——都像惊雷一样炸在耳边。
蓝制服没有再出现。但他无形的压力笼罩着整个冷库,比低温更让人窒息。
终于,最后一个货箱清点完毕。
我们沉默地走出冷库。外面的空气相对清新一些,但我肺里的甜腻感久久不散,像是已经渗入了血肉。
16
没有休息。直接被带往另一个区域——包装车间。
流水线轰鸣。传送带上,是经过初步处理的正常蔬菜,将被分装、贴标,运往城里的各个超市、菜市场。
我的工作是把传送带上散落的蔬菜归位。很简单,很机械。
流水线两侧站着的员工,表情比冷库里的更加空洞。他们的动作完全自动化,抬手,摆放,抬手,摆放……眼珠很少转动,像是被设定了程序的机器。
我学着他们的样子,麻木地重复。
传送带不停运转,带来一捆捆生菜,一筐筐青椒,一盒盒蘑菇……
忽然,我的目光被一盒蘑菇黏住了。
那蘑菇苍白,肥厚,菌盖圆润。但其中一个的菌盖上,有一圈极其清晰的、深褐色的螺旋纹路。
那纹路……那纹路像极了人类的指纹。
我猛地想起刚来那天,在蓝色标签摊位看到的那个摊主,他喷洒的那筐蘑菇……上面就有类似的纹路!
胃里那团冰冷的糊糊又开始翻搅。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我死死盯着那盒蘑菇,看着它随着传送带平稳地向前移动。
它经过我面前。
经过下一个员工——一个脸色蜡黄、眼神发直的男人面前。
经过再下一个——一个不断小声嘟囔着什么的年轻女孩面前。
没有人抬头。没有人注意。他们的手精准地拿起蔬菜,摆放,对近在咫尺的异常视若无睹。
那盒蘑菇就这么顺畅地流向了下一环节,被打包,贴上印着无公害、新鲜采摘字样的标签。
它将流向哪里某个家庭的餐桌某家火锅店某所学校的食堂
恐惧之外,一种更深的、几乎让我站立不住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这座城市光鲜的表象之下,到底有多少……它们
我们这些被吞噬的人,不仅变成了养料,还在亲手包装、输送这种恐怖,去喂养毫不知情的同类。
我是个共犯。
17
下班铃声再次响起。
走向食堂的脚步比昨天更加沉重。每靠近一步,胃就抽搐得更厉害。昨晚那顿餐的味道似乎还残留在舌根,混合着那根胡萝卜破口处的视觉记忆,疯狂地冲击着我的神经。
餐盘递到我手上。依旧是温热的,深褐色的糊糊。
今天,它会是什么
我几乎拿不稳餐盘。指甲掐进掌心,刺痛让我勉强维持着一丝清醒。
我坐到角落。1892没有坐我对面。他选了一个离我很远的位置,背对着我。
我盯着那盘糊糊。视线开始模糊,那团东西似乎在蠕动,变形。
我用勺子慢慢搅动它。粘稠,混沌,看不出任何具体的形状。
但这更可怕。你不知道你吞下去的是什么。是某个部分的残余还是彻底打碎混合后的……产物
我抬起头,环视四周。
那些麻木的脸。那些机械吞咽的动作。
他们知道吗他们吃出过什么吗还是长期的进食已经彻底摧毁了他们的味觉和认知,甚至……人性
或者,他们只是选择了不知道。因为知道意味着发疯,意味着毁灭。
就像那个清洁工说的:犯了,就得留下。
适应才能活下去。
我拿起勺子。手抖得厉害。
我必须吃下去。
为了活下去。
为了……也许还能有机会……
勺尖碰到嘴唇。那温热的、甜腻中带着腥气的味道钻进来。
我猛地闭上眼,屏住呼吸,将一勺糊糊塞进嘴里。
吞咽。
再一勺。
再吞咽。
没有咀嚼。不敢咀嚼。
只是机械地重复。把喉咙当作一个没有感情的通道。
胃袋在抗拒,剧烈地收缩。但我强迫自己往下咽。
脑子里一片空白。不敢有任何画面,任何联想。
终于,餐盘见了底。
我放下勺子,全身虚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冷汗浸透了工服。
我做到了。我又熬过了一顿。
但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也彻底碎掉了。
23
我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逃回包装车间。心脏在胸腔里发疯般狂跳,撞得肋骨生疼。冰冷的汗水浸透工服,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战栗。
通道里阴暗潮湿的空气似乎还黏在我的口鼻处,混合着后厨那股甜腻腐烂和化学药品的味道,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毒药。
清洁工最后那个摇头的动作,不断在我眼前重复。
警告绝望还是……别的什么
我靠在冰冷的金属流水线支架上,大口喘气,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只是累了。手指深深掐进掌心,刺痛让我勉强维持着一丝清醒,不至于瘫软下去。
不能待下去了。一刻都不能。
那个后厨的景象已经像烙铁一样烫在我的脑子里。金属槽里翻滚的糊状物,管道口推出的残渣,沸腾的化尸池……还有清洁工那双透过防毒面具看到的、疲惫到极点的眼睛。
他看见了我,却没有声张。
为什么
他是不是也……曾经试图反抗过或者,他本身就是某种意义上的囚徒
愣着干什么!想偷懒吗管理员的呵斥声像鞭子一样抽过来。
我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抓起传送带上的一个菜筐,动作僵硬地摆放。菜筐里是水灵灵的生菜,叶片肥厚,绿得发黑。我的指尖碰到冰凉的菜叶,立刻像被烫到一样缩回。
它们是什么变的是谁变的
胃里那团刚吃下去不久的糊糊开始翻江倒海。我死死咬住牙关,压下喉咙口的酸水。
必须逃。必须在下次用餐之前逃出去。
但怎么逃市场像个巨大的迷宫,出口在哪里那些蓝制服管理员在哪里巡逻违反规则的下场……我亲眼见过。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收紧。
24
接下来的时间,我在极度的恐惧和强迫的麻木中度过。每一个动作都像提线木偶,大脑却在疯狂运转。
我观察每一个通道口,留意换班的时间,试图记住那些蓝制服出现的规律。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冰冷的监控摄像头,像无数只没有感情的眼睛,悬在高处,无声地俯视着这一切。
偶尔,我会撞上1892的目光。他的眼神比以前更加空洞,但偶尔,在那片空洞之下,会极快地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焦灼的东西。当我试图捕捉时,它又消失了,只剩下全然的死寂。
他是不是知道什么他是不是也想过要逃
别相信任何人。
他的警告再次响起。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肉里。
下班铃声终于响了。
走向食堂的脚步像是走向刑场。今晚的糊糊会是什么我又会吃下谁的什么部分
食堂里气氛依旧死寂。分发餐盘的是那个中年男人,面无表情。
我接过餐盘,手指冰冷。深褐色的糊糊冒着微弱的热气,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甜腻气味钻入鼻腔。
我坐到最角落的位置,低着头,用勺子缓慢地搅动。
没有勇气吃下去。也根本没有胃口。
但我知道,我必须吃。一点点异常都会引起怀疑。在这里,怀疑就意味着终点。
我舀起一勺,屏住呼吸,送向嘴边。
就在勺子即将碰到嘴唇的瞬间,我的余光瞥见斜对面一个身影。
是那个不断小声嘟囔的年轻女孩。她今天看起来更加不对劲,脸色苍白得吓人,拿着勺子的手抖得厉害。她低着头,眼睛死死盯着餐盘里的糊糊,嘴唇无声地快速翕动,像是在念诵什么,又像是在极度压抑着恐惧。
她突然停下了嘟囔。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极大,瞳孔缩成针尖,直勾勾地看向餐盘深处。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度恐怖的东西。
她的喉咙里发出一种被掐住似的、嗬嗬的漏气声。
然后,她毫无征兆地,一把推开了餐盘!
金属餐盘掉在地上,发出刺耳无比的哐当巨响!深褐色的糊糊溅得到处都是。
整个死寂的食堂瞬间被这声巨响攫住。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咀嚼声消失了。无数道麻木的目光聚焦过去。
女孩僵在原地,浑身剧烈地发抖,眼睛还死死瞪着地上那摊糊糊,像是看到了地狱的景象。
浪费粮食。一个冰冷平直的声音响起。
是蓝制服。他像幽灵一样出现在女孩身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女孩似乎被这声音惊醒,猛地回过神,脸上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吞噬。她疯狂地摇头,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不……我不是……那里面……那里面有……
蓝制服没有听她解释。他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只是挥了挥手。
另外两个蓝制服不知从哪里出现,一左一右,架住了女孩的胳膊。
违反规定。带走。声音依旧平直,宣判了结局。
不!放开我!我不吃!我不吃!那是——女孩爆发出凄厉的尖叫,疯狂挣扎,双腿乱蹬。
但她的力量微不足道。两个蓝制服像拖一口破麻袋一样,毫不费力地拖着她,快速走向食堂侧面的一个小门。
她的尖叫声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嘴。只有鞋子摩擦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远。
小门打开,里面是更深沉的黑暗。一股更浓烈的、混合着腐臭和消毒水的味道从门内涌出。
门砰地一声关上。
隔绝了所有声音。
食堂里死一样的寂静。
那个打翻的餐盘和糊糊很快被清洁工沉默地打扫干净。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开来。
所有人重新低下头,继续机械地进食。吞咽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急促,更加麻木,仿佛想用噪音掩盖刚才发生的一切。
我坐在角落,全身的血液都凉透了。握着勺子的手抖得无法控制。
那女孩看到了什么让她恐惧到不惜违反最残酷的规则
她没能说出口的话是什么
那餐盘里……到底有什么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餐盘里那团深褐色的、还在微微冒着热气的糊糊。
胃里一阵剧烈的收缩。
我猛地放下勺子,再也无法维持镇定。
我必须离开。
今晚。
25
勺子从我颤抖的手指间滑落,撞在餐盘边缘,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在这死寂的、只剩下吞咽声的食堂里,这声音微不可闻,却像惊雷一样炸在我耳边。
我不能吃。一口都不能再吃了。
那个女孩被拖走时绝望扭曲的脸,那双瞪大的、看到极端恐怖事物的眼睛,像冰锥反复刺扎我的神经。她看到了什么在她那盘糊糊里指甲头发还是更可怕的、她能认出来的……某个人的特征
胃里一阵翻搅,我死死捂住嘴,压下呕吐的欲望。
必须冷静。必须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我重新拿起勺子,但没有舀起糊糊,只是无意识地、缓慢地搅动着那团深褐色的东西。目光低垂,不敢与任何人对视,心跳声在耳膜里轰鸣。
时间从未如此缓慢而煎熬。
终于,周围响起了餐盘被放下的声音。人们开始起身,沉默地离开。
我也跟着站起来,双腿虚软。餐盘里剩下的糊糊还冒着微弱的热气,像一个无声的指控。
吃完。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是那个分发餐盘的中年男人。他不知何时站在我身边,毫无感情的眼睛盯着我餐盘里的剩饭。
我的血液瞬间凉了半截。
我……我不太舒服……声音干涩发颤。
规定。必须吃完。他重复了一遍,语气没有任何变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他的手抬了起来,似乎只要我敢拒绝,下一秒就会叫来蓝制服。
我看着那团糊糊,胃里翻江倒海。吃下去,我会疯。不吃,现在就会死。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淹没头顶。
就在这时,旁边经过一个人,肩膀似乎无意间撞了我一下。
是1892。
他脚步没停,甚至没有看我一眼,径直朝着收残台走去,放下他那光洁得反光的餐盘。
但就在他与我擦肩而过的瞬间,我感觉到,一个极小、极硬的东西,被快速塞进了我工服的口袋里。
我的身体猛地一僵。
中年男人的目光还钉在我脸上。
我深吸一口气,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拿起勺子,舀起一大勺糊糊,塞进嘴里,机械地吞咽。然后又是一勺。又快又急,仿佛饿极了。
直到餐盘彻底干净。
中年男人看着光洁的餐盘,点了点头,终于转身离开。
我僵在原地,喉咙和食道火辣辣地疼,胃袋沉重得像装满了石头。冷汗湿透了后背。
口袋里那个硬物的轮廓,清晰地硌着我的大腿。
26
回到宿舍,灯很快熄了。
黑暗和沉默压下来,比以往更加沉重。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那个女孩消失前的恐惧气息。
我面朝墙壁侧躺着,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心脏在肋骨下疯狂撞击。手指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伸进口袋,握住了那个东西。
冰冷,金属质感,细长……像是一把钥匙一端似乎还有些细小的锯齿。
钥匙
1892为什么给我这个这是什么地方的钥匙他是什么意思
别相信任何人。
他的警告和他此刻的行为充满了矛盾。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一个测试我忠诚度的诱饵
但那个女孩被拖走的样子刺激着我。没有时间犹豫了。
我必须赌一把。
赌1892那麻木的外表下,还残留着一丝人性。赌他和我一样,渴望逃离这个地狱。
我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努力分辨着钥匙的形状,将它牢牢刻在记忆里。耳朵竖起着,捕捉着宿舍里任何的声响。
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偶尔的磨牙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像钝刀割肉。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宿舍里的呼吸声大多变得平稳悠长,甚至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我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坐起身。木板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我听来却如同惊雷。
我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没有异常。
我光着脚,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像猫一样,踮着脚尖,一步步挪向门口。每一步都轻得不能再轻,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口袋里的钥匙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被我捂得发热。
宿舍门没有锁。这是唯一庆幸的一点。或许它们觉得,有了那些规则和员工餐的束缚,没人敢逃跑。
我轻轻拧动门把手,拉开一条缝隙。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远处尽头一盏昏暗的应急灯,散发着惨绿的光芒。
吸了一口气,我闪身钻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我贴着墙壁,阴影完美地覆盖了我。根据白天的观察,管理员每隔一段时间会巡逻一次。
我必须在下一次巡逻前,找到这把钥匙对应的门。
它会在哪里仓库后厨还是某个我从未去过的通道
钥匙的齿痕很特别。我仔细回忆着白天见过的所有门锁……没有匹配的。
难道在外面市场通往外面的门
希望渺茫,但这是唯一的方向。
我朝着记忆中市场主出口的方向移动。脚步轻盈,呼吸压到最低。走廊两侧的门都紧闭着,像一张张沉默的、吞噬生命的巨口。
拐过一个弯,前面就是通往大厅的通道。出口就在大厅的另一头!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
但就在这时,一阵平稳的脚步声从大厅方向传来!
蓝制服!
我猛地后退,脊背紧紧贴在冰冷粗糙的墙壁上,缩进一个堆放清洁工具的凹陷处。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脚步声越来越近。手电筒的光柱扫过地面。
只要他再往前走几步,拐过这个弯,光柱就会照到我!
冷汗从额头滑落,滴进眼睛,刺痛。我却连眨眼都不敢。
脚步声在拐角处停顿了一下。
手电光晃动着。
几秒钟后,脚步声响起,却是朝着另一个方向远去,逐渐消失。
我虚脱般地滑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心脏几乎要爆开。
等稍微平复,我探出头。
大厅空无一人。远处的出口大门紧闭,上面挂着一把巨大的、看起来无比沉重的铁锁。那锁的样式,和我口袋里的钥匙完全不同。
不是那里。
那会是哪里
绝望再次袭来。
我靠着墙壁,努力让自己思考。1892给我这把钥匙,一定是我能接触到的地方。
我回想他塞给我钥匙时的场景……食堂……收残台……
收残台旁边!好像有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平时总是关着,像是储藏室!
会不会是那里
那扇门后面是什么不可能是出口。但1892不会无缘无故给我一把无用的钥匙。
没有别的选择了。
我咬紧牙关,沿着原路,小心翼翼地往回走。前往食堂,比去大厅出口更加危险,需要穿过更多开放区域。
每一次挪动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躲避着偶尔出现的监控探头和远处传来的脚步声。黑暗是我的唯一掩护。
终于,食堂那双开的不锈钢大门出现在眼前。里面一片漆黑,寂静无声。
我绕到侧面,靠近收残台的位置。
果然,那里有一扇漆成和墙壁差不多颜色的铁灰色小门。很不显眼。
门上,挂着一把旧锁。
我的心跳再次加快。从口袋里掏出那把钥匙。
钥匙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冷光。
我颤抖着,将钥匙缓缓插进锁孔。
大小正好。
轻轻转动。
咔哒。
一声轻响,在死寂的空气中清晰可闻。
锁开了。
我深吸一口气,握住冰冷的门把手,缓缓拧动。
门,向内打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更加阴冷、潮湿的空气从门后涌出,带着一股熟悉的、淡淡的消毒水和……泥土混合的气味。
门后面,不是储藏室。
而是一条向下的、狭窄的水泥台阶,隐没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仿佛通往地狱的入口。
27
门后的冷气像冰冷的舌头,舔过我的皮肤,激起一层鸡皮疙瘩。那股消毒水和泥土混合的、带着隐隐甜腥的味道,比市场上任何地方都要浓烈。
台阶向下延伸,隐没在浓稠的黑暗里。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源,泛着一种不祥的、湿漉漉的绿光。
没有退路了。
我侧身挤进门内,反手轻轻将门带上。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外面食堂的死寂,却把我投入了另一个更令人窒息的空间。
台阶又陡又窄,水泥粗糙冰冷。我扶着潮湿的墙壁,一步步往下挪。呼吸在狭窄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沉重,每一步都激起空洞的回音,让我心惊肉跳。
向下的距离比想象中更长。空气越来越冷,那股甜腥味也越来越重,几乎令人作呕。墙壁逐渐变得粘腻,覆盖着一层滑溜溜的、类似菌膜的东西。
终于,台阶到了尽头。
眼前豁然开朗,我却瞬间僵在原地,血液几乎凝固。
这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或者人工开凿的地下洞窟。洞顶很高,垂下无数苍白肥硕的菌菇状物体,微微蠕动着,散发着那诡异的绿色荧光,照亮了整个空间。
眼前是一片无比诡异的……菜地。
土地是暗红色的,湿漉漉的,像是浸饱了血液。一垄一垄的蔬菜整齐地生长着。它们形态各异,但无一例外地鲜亮、饱满、水灵得不正常。巨大的番茄红得发黑,表面血管一样的纹路在微微搏动;卷心菜叶片紧抱,像一颗颗硕大苍白的人头;黄瓜藤上挂着的果实,扭曲得如同肢体……
而在这些蔬菜之间,矗立着一个个半透明的、材质不明的培养柱。柱子里充满了淡黄色的液体,里面浸泡着……东西。
有些还能勉强看出人形,皮肤苍白肿胀,口鼻中探出细小的根须,像是要和柱子融为一体。有些则已经严重植物化,肢体异化成肥厚的茎叶,头发变成散开的菌丝。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其中一个柱子上。
里面是一个年轻女孩。她蜷缩着,眼睛紧闭,表情痛苦。她的手臂皮肤破裂,从中钻出几株嫩绿的、挂着露珠的……豆苗。
是那个在食堂打翻餐盘被拖走的女孩!
她还没有完全变成蔬菜,但这个过程显然已经开始,并且不可逆转。
胃里一阵剧烈的翻腾,我弯下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水和冰冷的恐惧。
这里就是源头。红色标签蔬菜的源头。那些养分和种子的诞生地。
它们就在这里,把违规的人,把像我们这样的消耗品,变成货架上的商品,餐盘里的食物。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一阵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我猛地转头,看向洞穴更深处的一个角落。
那里没有培养柱,只有一片特别茂盛、颜色也格外深暗的作物。啜泣声就是从那片作物后面传来的。
我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靠过去。
绕过一丛叶片肥厚得像耳朵的植物,我看到了一小片空地。
空地上,蹲着一个人。
是那个清洁工。
他背对着我,佝偻着背,肩膀微微抽动。那断断续续的、压抑到极致的哭泣声,正是他发出的。
他面前的土地上,放着一小把刚采摘下来的、异常鲜红的樱桃番茄。他颤抖的手,正一遍遍抚摸着那些番茄,动作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绝望和……眷恋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在那片樱桃番茄旁边的植株上,挂着一个小小的、已经有些褪色的塑料工牌,被一根细绳系在茎秆上。
工牌上,印着一个笑容灿烂的女孩照片,下面是一个名字和编号。
编号是1891。
照片上的女孩,眉眼间和清洁工有几分相似。
我瞬间明白了。明白了他的沉默,他偶尔流露出的痛苦,他给我的警告,还有他在后厨看到我时那个绝望的摇头。
他曾经也是父亲。他的女儿,没能走出去,变成了这里的一部分。而他,被迫留在这里,照料着她,眼睁睁地看着她一遍遍被收获,被制成员工餐,循环往复。
巨大的悲恸和恶寒席卷了我。
他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哭泣声戛然而止。他猛地回过头。
看到是我,他浑浊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极致的惊恐,远比在后厨时更甚。他几乎是跳起来,慌乱地想把那工牌藏起来,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猛地指向我来时的台阶方向,用口型无声地、疯狂地对我嘶吼:
走!!快走!!!
他的表情扭曲,不是威胁,而是最急切的、近乎崩溃的警告。
几乎就在同时,洞穴深处,那泛着绿光的黑暗里,传来了一阵缓慢的、拖沓的脚步声。
还有一个奇怪的、像是很多条湿滑藤蔓在地上摩擦的声音。
清洁工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眼中的惊恐变成了彻底的绝望。他猛地推了我一把,力气大得惊人,然后转身,毫不犹豫地朝着那脚步声传来的方向,踉跄着冲了过去,像是要去阻拦什么。
我踉跄着后退,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没有任何犹豫,我转身就朝着台阶狂奔。
身后,传来清洁工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紧接着是那种湿滑藤蔓剧烈摩擦缠绕的声音,还有某种令人牙酸的、吮吸般的滋滋声……
我不敢回头。用尽全身力气向上跑,冰冷的台阶硌着光脚,肺叶像要炸开。
冲上最后一级台阶,撞开那扇小门,滚进食堂的黑暗里。我反手砰地关上门,死死按住,仿佛后面有无数恶鬼要冲出来。
我瘫软在门边,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洞穴里的景象,清洁工最后的眼神和惨叫,像噩梦一样烙印在脑海里。
地下传来的恐怖声响渐渐消失了。
一切重归死寂。
但我知道,它们就在下面。一直都在。
我挣扎着爬起来,必须离开。现在,立刻。清洁工用自己为我争取了时间,我不能浪费。
食堂通往外面的路……不行,肯定有锁。
我的目光落在那些巨大的、用来运送餐食和垃圾的后勤通道口上。那里通常连着外部的运输车辆……
也许有一线生机。
我摸索着过去,通道口有金属卷帘门,但旁边有一个手动升降的开关。
我用力扳动开关。
卷帘门发出刺耳的嘎吱声,缓缓向上卷起。
外面,是浓重的、带着自由气息的夜风!远处,有城市的模糊灯火!
希望瞬间攫住了我。
就在我几乎要冲出去的瞬间,一个冰冷平直的声音,在我身后极近的地方响起。
工号2304。你要去哪里
我的血液瞬间冰封。
僵硬地,一点一点地回过头。
蓝制服管理员站在食堂的阴影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的眼睛像两个黑洞,直勾勾地盯着我。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看到了多少
在他身后,站着1892。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整个人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背叛还是他被抓住了
绝望像冰水,从头淋到脚。
蓝制服缓缓抬起手,手里拿着一个……喷壶。就是那种菜市场里给蔬菜喷洒水雾的普通喷壶。
壶嘴对准了我。
违规离开工作岗位。试图进入未授权区域。他的声音依旧没有任何起伏,需要重新‘适应’。
我看着那个喷壶,巨大的恐惧让我无法动弹。我想起那些被喷洒后异常鲜亮的蔬菜,想起清洁工,想起地下洞里那些东西。
不……我听到自己破碎的声音。
1892忽然动了一下。他极快地抬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到我无法读懂,有绝望,有警告,似乎还有一丝极微弱的……催促
然后,他猛地向旁边的配电箱撞去!
砰!
火花四溅!
整个食堂的灯光瞬间熄灭!陷入一片漆黑!
跑!!!1892的嘶吼声在黑暗中炸开,充满了最后的、绝望的决绝。
几乎是本能,我转身就朝着洞开的通道口向外疯狂冲去!
身后,传来蓝制服管理员似乎并不意外的、平静到可怕的声音:记录。工号1892,违规。工号2304,违规。
还有1892压抑的闷哼声,以及那种熟悉的、湿滑藤蔓缠绕的滋滋声……
我不敢回头,拼命地跑,赤脚踩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冲向远处模糊的灯火。
夜风灌满我的耳朵,盖过了身后市场里可能传来的任何声音。
我一直在跑,不敢停下,直到肺疼得像撕裂,直到那巨大的、散发着甜腥味的批发市场彻底消失在身后的黑暗中。
天边,泛起了一丝灰白。
我瘫倒在一条陌生的、冰冷的马路边,贪婪地呼吸着没有异味的空气,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我逃出来了。
但1892和清洁工的脸,地下洞穴的景象,那个喷壶,还有蓝制服最后平静的声音,像最深的梦魇,牢牢刻在了我的灵魂里。
城市在苏醒,车辆开始穿梭,行人步履匆匆。
没有人知道,在那看似普通的批发市场之下,藏着怎样蠕动的恐怖。没有人知道,他们餐桌上鲜亮的蔬菜,可能流着谁的血液和绝望。
我看着那些匆忙奔赴工作岗位的人们,看着那些走进超市、菜市场挑选食材的人们,巨大的孤独和恐惧包裹了我。
我活下来了。
但我能告诉谁谁会相信
也许,在某一天,某个角落,我会再次看到一个蓝制服,拿着一个普通的喷壶,平静地看着我。
也许,我终将回去,完成我的适应。
我蜷缩在冰冷的街头,在黎明的光线下,看着自己沾满污泥和未知黏液的手。
第一个念头,不是庆幸。
而是那深入骨髓的、无法摆脱的饥饿感。
那股对某种特定食物的、扭曲的……
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