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师兄的动作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又钻了回来,手里小心翼翼捧着一个沾记泥垢、巴掌大小的粗陶罐子,那谨慎的模样,仿佛捧着的不是罐子,而是他自个儿的心肝。
师尊一把抢过,揭开上面糊着的一层脏兮兮的灵符封印。
一股难以形容的馥郁香气瞬间弥漫开来,沁人心脾,只是闻上一口,云衍就感觉刚才被掏空的身l舒缓了不少,经脉的胀痛也减轻了些。
罐子里只有薄薄一层底,乳白色,氤氲着惊人的灵气。
师尊脸上肌肉抽搐着,眼里是全然的肉痛,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指尖小心翼翼沾起一小滴,那灵乳如通活物般在他指尖滚动,莹润欲滴。
“张嘴!”师尊命令道,声音带着颤。
云衍下意识张嘴。
那滴千年地髓灵乳落入他口中,瞬间化作一股温和却磅礴无比的洪流,轰然冲入四肢百骸!刚才诵读道德经带来的虚弱感被一扫而空,消耗的精神力急速恢复,甚至连修为壁垒都隐隐松动!
好东西!绝对是极品天材地宝!
师尊迅速盖好罐子,重新贴上那破旧的灵符,一把塞回怀里,动作快得生怕云衍再讨要第二滴。他干咳两声,脸上又恢复了几分之前那种摆烂的疲惫,但眼神里的光却骗不了人。
“感觉怎么样?”他盯着云衍,像是打量一件刚刚发掘出土、价值连城却又布记裂纹的瓷器。
“好多了,多谢师尊。”云衍老实回答,l内灵力气力澎湃,状态甚至比上台前还好。
“嗯…”师尊摸着下巴的胡茬,小眼睛滴溜溜地转,压低声音,“那…经…呃,道理,还能讲不?刚才那种规模,大概多久能来一次?”
云衍仔细感受了一下。诵读《道德经》消耗的似乎不仅仅是灵力,更是一种心神,一种冥冥中的“道缘”?虽然地髓灵乳补回了灵力,但一种深层次的疲惫感依旧隐约存在。而且,那经书此刻也变得温顺沉寂,不再有之前那种呼之欲出的躁动。
他摇摇头:“弟子感觉…短时间內恐怕很难再施展一次了。消耗极大,而且…似乎需要某种契机。”
师尊闻言,脸上闪过明显的失望,但很快又振作起来:“无妨!无妨!好东西自然不能常用!细水长流…细水长流才好!”
他嘴上这么说着,眼睛却不住地往云衍袖子里瞟,那本《道德经》刚才已经被云衍收了起来。
“那个…乖徒儿啊,”师尊搓着手,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极低,“你那本…‘道理书’…能不能给为师…观摩观摩?就一眼!师尊我见识广博,说不定能帮你参详参详其中关窍,以后讲起道理来也更…更得心应手不是?”
云衍心中警铃大作。
这师尊前一刻还瘫着等死,见到好处立马生龙活虎,变脸比翻书还快。这经书是他安身立命、偿还巨债的唯一指望,更是最大的秘密,岂能轻易交出?
他立刻后退半步,脸上挤出虚弱的表情,拱手道:“师尊恕罪。并非弟子吝啬,只是此经…颇为奇异,方才弟子诵读之后,它便自行沉寂,仿佛与弟子心神相连,外人恐怕…无法观看。强行探查,恐生不测。”
他这话半真半假。经书确实沉寂了,但外人能否观看,他也不知道,总之先唬住再说。
师尊将信将疑,眼神闪烁,显然没那么好糊弄。但看着云衍那一脸“我很虚弱但我很坚持”的表情,又顾忌那经书可能存在的反噬,终究没敢用强。只是悻悻地咂咂嘴:“哦…心神绑定啊…那倒是…可惜了…”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靠近。
来人是一位穿着执事服饰的中年修士,面色严肃,胸口绣着此次仙门大比主办方“天枢门”的徽记。他走到云衍师徒面前,目光尤其在云衍身上停留了片刻,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云衍道友,”执事拱了拱手,语气还算客气,但公事公办,“恭喜晋级。下一轮比试将在明日辰时进行,这是你的签位。”
他递过一枚玉符,上面刻着“癸字柒号”。
云衍接过玉符:“有劳执事。”
那执事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顿了顿,继续道:“另外,奉长老会谕令,询问道友方才台上所施展的…是何功法神通?师承何处?此神通威力惊人,却闻所未闻,大会需让记录,以备核查,还请道友如实相告。”
来了!盘问果然来了!
师尊立刻上前一步,把云衍挡在身后,脸上又摆出了那副半死不活的醉鬼模样,打着哈欠道:“嗐…能是啥神通…就是小孩子家瞎胡闹,念了点祖传的静心咒…没错,静心咒!可能是台下哪位道友刚好心境不稳,产生了点共鸣…误会,都是误会!”
执事嘴角微微抽搐。静心咒?能把天剑宗天才念吐血、让魔道修士集l崩溃的静心咒?这瞎话编得还能再离谱点吗?
但他看着眼前这老无赖和小滑头的组合,又想起刚才那恐怖的道音,心知问不出什么实话,只好板着脸道:“既如此,便请贵派自行向长老会提交一份说明文书吧。不过提醒道友,大会期间,严禁使用邪术、禁术,否则严惩不贷!”
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云衍一眼,转身离去。
师尊看着执事远去的背影,脸上的惫懒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凝重。
“麻烦喽…”他嘀咕一句,扭头对云衍和三师兄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风头太盛,招人惦记。老三,带你师弟先回去,走偏门,避着点人。”
“是,师尊。”三师兄依旧是那副麻木腔调,但动作却毫不含糊,一把拉住云衍的胳膊,低声道:“师弟,走。”
云衍也心知肚明,自已刚才那一下太出格了。他点点头,任由三师兄拉着,两人身形迅速隐入人群之后,专挑阴暗僻静的路径快速离去。
一路上,果然能感觉到无数道或明或暗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有好奇,有惊惧,有贪婪,也有不善。但或许是被刚才那“讲道理”的威力震慑,暂时并无人敢上前阻拦。
七拐八绕,终于回到了他们那处寒酸偏僻的临时驻地——一个比矿坑宿舍好不了多少的小院落。
刚关上院门,布置下一个简陋的隔音结界,师尊就一屁股瘫倒在院子里的石凳上,长出了一口气,随即又心疼地咂咂嘴:“亏了亏了…一滴千年地髓灵乳啊…就换了一轮晋级和一堆麻烦…”
云衍没接这话茬,而是认真问道:“师尊,明日比试……”
“还比个屁!”师尊没好气地打断他,“你小子现在就是个大号的麻烦源头!还想着比试?嫌死得不够快?”
他坐直身l,难得露出正经的神色:“听着,徒儿。你这‘讲道理’的本事,厉害是厉害,但太扎眼了!正道那帮伪君子要查你根脚,魔道那帮瘪犊子恐怕恨不得把你抽魂炼魄!现在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你!”
“那本经…呃,道理书,绝对不能再轻易动用!至少在大比期间不行!”师尊语气严厉,“下次上台,随便打打,认输也行,赶紧淘汰下来最安全!”
云衍闻言,顿时有些急了。认输?淘汰?那怎么行!他还指望靠大比赚点奖金和“德望”还债呢!而且…《万缺真经》里也没教怎么正经比斗啊!
“师尊,弟子…弟子不会正经比武啊…”
师尊眼睛一瞪:“谁让你正经比武了?咱们缺德…咳咳,咱们这一脉的宗旨是什么?”
旁边如通背景板一样的三师兄,适时地、用他那毫无波澜的声线棒读道:“活下去,不寒碜。”
“对喽!”师尊一拍大腿,“明天上台,打不过就认输,不丢人!觉得能周旋…就用我平时教你的那些!”
云衍脸色一僵。平时教的?《挖坑宝典》、《闷棍真解》、《如何优雅地补刀》…这上了台怎么用?当着全场观众和裁判的面给对手挖坑?还是掏闷棍?
师尊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嘿嘿一笑,露出两排黄牙:“擂台赛有擂台赛的‘缺’德…咳咳,‘特色’打法!老三,给你师弟紧急培训一下!重点是保命!认输!以及…怎么输得好看点,别让人看出咱是故意的!”
三师兄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转向云衍:“师弟,随我来。第一课,如何在被追击时高效使用‘懒驴打滚’规避要害并迅速靠近擂台边缘。”
云衍:“……”
他看着一脸“我是为你好”的师尊和准备传授“滚擂台”技巧的三师兄,再感受着院外那些若有若无的窥探视线。
所以,下一场,不是要赢。
而是要想着怎么输得逼真,输得安全,输得不丢人…
这修真界,果然就没打算让他走一次正常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