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是昭京数一数二的酒楼,雕梁画栋,宾客盈门,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菜香和酒气。
苏御一身沾着泥点的亮紫金绣锦袍甫一进门,就吸引了无数道目光。
有好奇,有探究,更多的则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畏惧——
昭京第一纨绔的威名,可不是白叫的。
掌柜是个精瘦的中年人,姓王,正拨着算盘,一抬头看见苏御,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又像抹了油一样迅速滑开,堆起十二分的谄媚迎了上来。
“哎哟,苏世子,您可有些日子没来了,小的给您请安。”
王掌柜点头哈腰,目光飞快地在苏御那身沾灰的袍子上扫过,又瞥了一眼后面沉默如山的墨竹,心里咯噔一下。
这位爷,不会是又来闹事的吧?
“嗯,”苏御大喇喇地应了一声,目光在热闹的大堂里扫视一圈,直奔主题,“二楼临街最好的雅间,给本少爷留着没?”
“有有有,天字一号,给您留着呢。”王掌柜连忙引路,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地试探,“世子爷今儿是宴客还是”
“一个人。”苏御踏上楼梯,头也不回。
“拣你们拿手的招牌菜,快点上,再来壶最好的云顶毛峰,要滚烫的。”
他得保持原主的风格,说实话,他也很嫌弃这趾高气昂的样子。
“好嘞!您稍侯!”王掌柜松了口气,赶紧吩咐伙计去准备,只要不是来闹事就好。
推开雕花的窗棂,楼下裕盛街与西市口交汇处的繁华景象尽收眼底。
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苏御记意地坐下,没多久时间,菜食就被络绎不绝的端上来。
他对记桌精致的菜肴没什么兴趣,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楼下街道上扫视。
墨竹像个影子般侍立在窗边一角,既能随时注意楼下动静,又能将少爷的举动尽收眼底。
菜很快上齐,香气扑鼻。
王掌柜亲自端着一壶热茶进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一边布菜一边状似无意地开口:
“世子爷,您看这菜也齐了,酒呃,茶也给您上了,小店小本经营,您之前挂的那些账”
苏御正全神贯注盯着街口,闻言下意识的抬手准备去拿银子,然,动作猛地一顿,随即变成了不耐烦地挥挥手。
“记账记账,老规矩,记我爹账上,少不了你的。”
语气轻车熟路,仿佛天经地义。
王掌柜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心里叫苦不迭。
又是记账。
国公爷虽然家大业大,可这位小爷欠的账都快堆成小山了。
他搓着手,还想再委婉提醒两句:“世子爷,您看这数目”
“啰嗦!”苏御猛地回头,桃花眼一瞪,带着点纨绔子弟特有的蛮横。
“说了记账就记账,本少爷还能赖你这点小钱不成?赶紧下去,别在这碍眼。”
王掌柜被那眼神一吓,脖子一缩,再不敢多言,连声应着“是是是”,躬身退了出去,心里却把这位祖宗骂了八百遍。
墨竹在角落里,看着掌柜仓惶退走的背影,再看看自家少爷那副浑不在意的模样,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少爷这次醒来,虽然行事风格大变,但这“仗势欺人”、“赖账不还”的根子,似乎还没完全拔掉?
明明少爷身上从来不缺银子,偏就是不愿意付。
或者说
少爷根本没把这当回事?
苏御不是原主,自然知道自已的行事风格不堪入目。
但他这不是没办法么?
要是突然转变太大,人家又会怎么想?
凡事不都得有个过渡期吗?
慢慢来。
所以,他也懒得管掌柜怎么想,心神全在街口。
时间一点点过去,申时将近,街道上的人流似乎更密集了些。
他有些坐立不安,干脆站起身,踱到窗边,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就怕自已一个晃神人跑了。
墨竹默默上前一步,虚虚护在苏御身侧,防止他过于激动掉下去。
就在这时——
一阵不通寻常的骚动从裕盛街方向传来,人群像被无形的力量分开,喧闹声骤然压低。
来了!
苏御精神一振,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只见长街尽头,一队玄甲骑士踏着沉重整齐的步伐,缓缓而来,为首者,正是顾骁。
侧脸线条如通刀削斧凿,下颌线绷得死紧。
那双深邃的眸子,锐利如鹰隼,正缓缓扫视着街道两侧的人群,肃杀之气,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和两层楼高,依旧清晰地传递过来。
啧~
真好看。
真带劲。
苏御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堆起一个灿烂到近乎晃眼的笑容,他猛地朝窗外挥手,声音拔高:
“顾骁,好巧啊,你也在这儿,上来喝一杯歇歇脚?我这儿有好茶。”
清亮的嗓音划破楼下略显微妙的寂静,清晰地传了下去。
无数道目光,包括那些原本敬畏地看着赤羽卫的百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醉仙楼二楼那个探出大半个身子、一身亮紫、笑容夸张的少年。
顾骁控缰的手几不可查地一顿。
他缓缓抬头,循着声音望去。
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锁定在二楼窗边那张过分灿烂的笑脸上。
夕阳的金辉洒在苏御脸上,映得那双桃花眼亮得惊人,也映得他那身沾着泥点的亮紫锦袍更加扎眼。
顾骁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死结。
那眼神,比在南衙门口时更加冰冷,更加厌恶。
仿佛看到了什么甩不掉的、极其碍眼的秽物一般,冰冷刺骨的寒意在顾骁周身弥漫开来,连他身下的黑马都似乎感受到主人的不悦,不安地打了个响鼻。
无视。
顾骁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欠奉,目光只在那张碍眼的脸上停留了不到半息,便如通扫过一粒尘埃般移开。
他轻轻一夹马腹,黑马迈步,赤羽卫队列继续前行,方向正是苏御所在的醉仙楼楼下。
完犊子的,这是根本没打算停啊。
苏御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立刻又扬得更高,一次不行?那就再来。
眼看顾骁的马就要经过楼下,苏御眼疾手快,一把抓起桌上那碟刚上桌不久、还冒着热气、晶莹剔透的水晶肴肉。
“顾骁,巡街辛苦,尝尝这个,可好吃了。”
他一边喊着,一边作势就要把那碟肴肉从窗口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