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战争。
但我们的武器不是枪炮,而是平静;
我们的弹药不是火药,而是快乐。
当他们依靠我们的内卷而永生时,
我发起了全球躺平。
现在,轮到他们慌了。(全文以第三人称叙述)
1
腐臭的空气凝滞而沉重,混杂着铁锈、污水和某种无法名状的有机质腐败的味道。
李维蜷缩在冰冷潮湿的水泥管道后,尽可能地将自己融入阴影。
他的呼吸急促而浅,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粘稠的毒液。
头顶上,城市的声音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扭曲着。
没有往日的车水马龙,没有喧闹的人声,只有偶尔传来的、令人心悸的无人机旋翼的嗡鸣,像巨大的金属蜂群在搜寻花蜜。
而他,就是那点可怜的花蜜。
价值十亿。
零……他无声地念着自己网络上的化名,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
他曾是互联网大厂里一颗微不足道的螺丝钉,名叫李维,每天在代码的海洋里透支生命,最后却被更年轻、更廉价的劳动力取代。
愤怒和绝望让他在匿名的树洞论坛里,敲下了那篇《全球躺平宣言》。
他本以为那只是无数抱怨帖中的一个,很快就会沉没。
他错了。
那篇帖子像病毒,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速度和方式,感染了全球数亿颗同样疲惫的心。
人们开始停下脚步,拒绝无效内卷,拒绝被剥削。
一开始是零星的罢工,然后是整个行业的停滞,最后……是整个社会基础服务的瘫痪。
快递停了,外卖停了,清洁工回家了,连电网工人都离开了岗位。
世界,真的开始躺平了。
然后,天龙会的悬赏就来了。
十亿,买零的人头。
那些高高在上的精英们,第一次发现金钱失去了魔力。
没人服务,他们的私人飞机无法起飞,他们的米其林大厨不再上门,他们精心维护的庄园堆满了垃圾。
恐慌在他们中间蔓延,而恐慌转化为了对始作俑者的极致愤怒。
李维成了过街老鼠。
每一个终端,每一块残存的电子屏幕,都在滚动着他的匿名ID和那令人眩晕的悬赏金额。
他被迫切断了一切社会联系,像幽灵一样在城市的下水道和废弃建筑里穿梭。
无人机的嗡鸣声又一次由远及近,探照灯的光柱粗鲁地扫过附近的栅栏口,溅起几点浑浊的水花。
李维屏住呼吸,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跳出来。
汗珠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进身下的污水里,悄无声息。
光柱停留了几秒,最终移开,嗡鸣声渐渐远去。
他瘫软下来,剧烈地咳嗽,肺部火辣辣地疼。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食物和水都快耗尽了,每一次外出觅食都像在鬼门关前跳舞。
绝望像冰冷的污水,一点点淹没他。
必须做点什么。
不能坐以待毙。
他颤抖着从防水袋里掏出那台老旧的、拆掉了所有无线模块的笔记本电脑。
这是他最后的武器和慰藉。
按下开机键,屏幕的微光在这绝对的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映亮了他憔悴不堪、胡子拉碴的脸。
他需要信息。
任何可能打破这绝望僵局的信息。
2
电脑缓慢地启动。
李维的手指在键盘上笨拙地活动着,寒冷和紧张让它们有些僵硬。
他不敢连接任何网络,只能翻阅着之前冒险从几个废弃服务器节点里拖取出来的缓存数据碎片。
大多是些无用的系统日志、残缺的代码片段。
大部分内容都毫无价值,只是印证了世界的混乱程度。
但就在他几乎要再次陷入绝望时,一个加密等级极高的数据包引起了他的注意。
它混杂在一堆普通的网络故障报告里,像是匆忙间发错了路径,却又因为网络瘫痪而被滞留在了这个本地节点。
文件的标签是内部代码:Project
Phoenix(凤凰计划)。
发信方和接收方的标识都被模糊处理,但隐约能看到天龙基金会的徽标水印。
李维的心跳又开始加速,这次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久违的、属于程序员的兴奋感。
凤凰涅槃重生这听起来就和那些精英权贵脱不了干系。
破解它。
必须破解它。
他调动起脑海里所有关于密码学和漏洞利用的知识。
这台老旧的机器风扇开始疯狂嘶鸣,处理着远超它负荷的算力需求。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下水道里只有键盘敲击声和机器的悲鸣。
汗水再次浸湿了他的后背。
一次,两次,三次……尝试了无数种算法和密钥后,进度条依旧顽固地停滞不前。
该死!他低吼一声,拳头狠狠砸在旁边的水泥壁上,疼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不能放弃。
这是黑暗中唯一的光。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坐直身体,目光死死盯住屏幕。
他换了一种思路,不再试图强攻核心加密,而是寻找这个老旧加密协议本身可能存在的、已被主流遗忘的漏洞。
这是他这种老古董程序员才可能知道的技巧。
突然,屏幕上的代码流停滞了一瞬,然后像决堤的洪水一样,疯狂地滚动起来。
成功了!
3
解密后的文件内容,让李维的血液几乎冻结。
这根本不是什么凤凰计划的技术文档,而是一份紧急通讯记录和一系列生理监测报告。
通讯记录里的声音经过处理,但语气中的惊恐和暴怒几乎要溢出屏幕:
……‘燃料’补充速率下降了百分之七十三!‘花园’的活性正在急剧衰减!
必须找到‘零’!终止这场荒谬的运动!否则‘花期’将提前结束!
下方的‘土壤’停止供给了!我们的人尝试强制采集,但遭遇抵抗……他们甚至……甚至很快乐!这该死的快乐情绪污染了最后的‘燃料’,根本无法提取纯净的‘Nectar’(花蜜)!
长老们的体征正在极速衰退,已有三位进入了‘枯竭’预警!再没有新的‘花蜜’,涅槃系统将在96小时内彻底崩溃!
李维的手指冰冷,他飞快地翻阅着后面的生理报告图表。
那些图表清晰地显示,一种被称为生物活性指数的指标,与全球范围内的社会活动强度、压力指数、甚至特定区域的焦虑水平曲线高度重合!而随着躺平运动的扩散,这条曲线正在断崖式下跌。
另一个附件里是几张模糊的生理扫描图,旁边标注着名字
都是经常出现在财经新闻头版上的、那些天龙会的核心大佬。
扫描图显示,他们的身体机能异常年轻,但某种维持这种状态的能量正在飞速流逝,他们的细胞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
所有的碎片信息在李维的脑中疯狂碰撞、重组,最终拼凑出一个骇人听闻的真相:
所谓的永生科技,其核心并非什么先进的基因技术或机械改造,而是一种寄生性的系统。
它依赖于从广大普通民众
这些土壤
的日常生物数据和负面情绪(压力、焦虑、恐惧、忙碌)中,提取一种被称为花蜜的生命能量,来滋养那些精英天龙人,维持他们的青春、活力乃至生命!
我们越穷,越焦虑,越拼命,他们就活得越滋润,越长久。
而现在,全球躺平。
大家不焦虑了,不内疚了,压力水平骤降。
土壤变得贫瘠,不再产出花蜜。
依赖于此的天龙人正在迅速枯萎。
他们追杀我,不是因为我把世界搞瘫痪了,而是因为我无意中切断了他们的生命供给!
李维猛地合上电脑,四周重新陷入黑暗。
但他的心脏却在胸腔里剧烈地燃烧。
恐惧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而炽热的愤怒。
4
黑暗中,李维无声地笑了起来。
一开始是低沉的、压抑的轻笑,继而变得无法控制,变成了近乎癫狂的大笑。
笑声在空旷的下水道里回荡,惊起几只老鼠窸窣跑过。
十亿悬赏全球追杀
可笑!太可笑了!
原来那些高高在上、视众生为蝼蚁的天龙人,才是真正的寄生虫!他们的永生、他们的特权,全都建筑在无数人的痛苦和焦虑之上!
他们不是神,他们只是一群即将饿死的可怜虫!而自己,这个被追得如同丧家之犬的程序员,手里竟然握着能饿死他们的唯一钥匙!
心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不再是被追猎的猎物。
他闻到了猎人的气息,而猎物,正是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天龙人。
必须出去。
必须把这个消息告诉所有人。
但如何做到网络被严密监控,任何来自零的讯息都会瞬间招致毁灭性打击。
他需要一个新的身份,一个不会被注意到的渠道。
他摸了摸口袋里最后几张皱巴巴的纸币。
他需要食物,需要能源,需要一个能连接外部世界的安全节点。
一个计划在他脑中初步形成。
风险极大,但值得一试。
他仔细聆听着外界的动静,确认暂时安全后,像一尾泥鳅一样,从藏身之处滑出,沿着肮脏的水流,向着最近的一个出口摸去。
城市的地面之上,夕阳给这座瘫痪的都市涂上了一层诡异的金色。
街道上堆满了无人清理的垃圾,废弃的车辆锈迹斑斑。
偶尔有行人走过,也大多步履悠闲,脸上带着一种李维许久未见的、松弛甚至茫然的表情。
躺平的时代,世界以一种混乱却缓慢的节奏运行着。
李维压低帽檐,尽可能自然地混入零星的人流。
他的目标是一家街角的二手电子产品店。
店主人是个古怪的老头,据说只认钱,不问东西来历。
5
店门上的铃铛发出嘶哑的响声。
店里堆满了各种废弃的电器和零件,空气中弥漫着金属和灰尘的味道。
一个头发花白、戴着放大镜眼镜的老头,正埋头在一个拆开的主板前,手里拿着电烙铁。
听到铃声,他头也不抬:今天不营业,没电。
我买东西,付现金。李维的声音有些沙哑。
老头这才慢悠悠地抬起头,透过厚厚的镜片打量着他。
那目光锐利得像鹰,似乎能穿透李维伪装出来的镇定。
现金这年头现金可不好使喽。老头嘟囔着,但还是放下了手里的活,要什么
一块大容量移动电源,一个匿名上网的节点路由器,越老式越好,还有……李维压低声音,一张没实名注册的电话卡。
老头的动作顿了一下,再次仔细地看了看李维,特别是他沾着污渍的裤脚和那双不合时宜的破旧运动鞋。
年轻人,现在没人需要那些玩意儿了。老头慢条斯理地说,大家都躺平了,还要网络干嘛打电话给谁
有点私事。李维保持冷静。
老头嘿嘿笑了两声,那笑声干涩得像摩擦的树皮。
私事我看是被‘蜂群’盯上的私事吧他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窗外,一架无人机正无声地滑过天空。
李维的身体瞬间绷紧,手指下意识地摸向腰间
那里什么也没有。
放松点,小伙子。老头转过身,在杂乱的柜台里翻找着,我这儿不是天龙会的哨站。
我只是个卖破烂的。
他们那些高级玩意,我看不懂,也懒得管。
他翻出一个沾满灰尘的移动电源和一个看起来像是十年前产的路由器,扔在柜台上。
这些,加上一张‘幽灵卡’,一千块。
现金。
价格黑得离谱,但李维没有犹豫。
他点出皱巴巴的钞票,递了过去。
老头接过钱,慢吞吞地从抽屉最深处摸出一张电话卡,递给他。
在交接的瞬间,老头的手指似乎无意地碰了一下李维的手腕,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气声:
‘蜂后’快饿死了,工蜂才会这么疯。
想让它们安静,得找到蜂巢。
李维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老头。
老头却已经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模样,摆摆手:东西齐了,走吧走吧,别耽误我躺平。
李维抓起东西,深深地看了老头一眼,转身快步离开。
心脏在狂跳。
这个人知道!他不仅知道自己在被追杀,甚至可能隐约猜到了天龙人的秘密!他是什么人
但现在没时间深究。
老头的话印证了他的发现,也给了他更大的信心。
蜂后饿死了,蜂群自然就散了。
6
夜幕降临,城市陷入了另一种寂静。
偶尔有烛光或应急灯的微光从窗户透出,大部分区域则是一片黑暗。
李维躲在一栋废弃写字楼的楼梯间里,这里位置够高,能避开大部分地面搜索,而且有一扇朝西的窗户,信号相对较好。
他用新买的设备给电脑和手机充上电,然后将匿名路由器连接到一条被遗忘的旧电话线上
这是老式设备的好处,总能找到一些未被完全切断的物理线路。
他需要找到一个方式,将消息传递出去,但又不能直接暴露零的身份。
他想起了树洞论坛,那个一切开始的地方。
那里现在虽然冷清了许多,但依然是许多前卷王们怀旧和交换信息的去处。
他不能用原来的账号。
他飞快地注册了一个新ID:园丁。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敲击键盘。
他不能直接说破花蜜的秘密,那太惊世骇俗,也容易被认为是疯子。
他需要用一个隐喻。
《致所有土壤:警惕园丁的饥饿》
当我们选择停下,选择享受阳光和空气,选择不再为虚无的果实透支生命时,有没有发现,那些曾经催促我们生长、修剪我们枝叶的‘园丁’们,正在变得前所未有的焦躁和饥饿
他们向我们许诺丰收,却只给我们留下残枝败叶。
他们榨取土地的养分,却宣称那是恩赐。
如今,土地不再产出,他们便露出了獠牙。
他们饥饿,不是因为土地贫瘠,而是因为他们习惯了吮吸我们的痛苦和汗水作为食粮。
他们无法消化平静与快乐。
记住,让他们饥饿。
保持我们的平静。
我们的‘躺平’,是我们最肥沃的状态,也是我们最强大的武器。
保持快乐,就是胜利。
写完最后一句,李维设置了最高级别的匿名代理,然后按下了发送键。
信息像一颗石子,投入死寂的湖水。
他屏住呼吸,紧张地刷新着页面。
7
一开始,帖子下面只有零星的几个回复。
沙发园丁什么鬼隐喻
又来个神神叨叨的,躺平就躺平,扯那么多干嘛。
楼主是不是被天龙会逼疯了
李维的心沉了下去。
难道自己猜错了人们已经麻木到无法理解这种暗示了
但渐渐地,回复开始变多,风向也开始转变。
等等……‘吮吸痛苦和汗水作为食粮’这话怎么让我脊背发凉……
我说呢!上次我好不容易放松下来听首歌,楼下戴森家的管家就上来砸门说噪音干扰了先生的‘静养’!静养需要吸我的快乐吗!
我们公司那个吸血鬼老板,以前天天给我们打鸡血灌毒鸡汤,最近瘦得脱相了,天天红着眼睛骂街,说我们没奋斗精神……细思极恐!
保持快乐就是胜利这口号我喜欢!从今天起,我不仅要躺平,我还要天天开心地躺!
对!开心地躺!卷死那些寄生虫!
帖子被迅速转载、分享。
虽然很多人仍觉得这是无稽之谈,但这个精准的隐喻无疑触动了许多人内心隐约的怀疑和直觉。
园丁的ID迅速火了。
人们开始自发地讨论如何让园丁更饥饿,甚至发起了每日快乐打卡活动。
李维看着屏幕上滚动的留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第一步,成功了。
他感到一种久违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
然而,几乎在同一时间,窗外传来一阵异常尖锐的无人机嗡鸣声,探照灯的光柱开始密集地扫过这片区域。
他们发现了!匿名路由并不能完全隐藏信号的源头,天龙会的技术力量远超想象!
李维立刻拔掉所有线缆,将设备塞进背包,毫不犹豫地冲向消防通道。
他刚离开不到一分钟,楼梯间的门就被粗暴撞开,几个穿着黑色战术装备、戴着呼吸面罩的人冲了进来,手中的武器扫视着空无一人的房间。
目标已逃离。
追踪热量信号!为首的人冷冰冰地下令。
猎杀,升级了。
8
李维在黑暗的楼道里狂奔,脚步声在空旷的建筑里激起巨大的回响。
身后传来追兵的呼喝声和急促的脚步声。
不能下楼!楼下肯定已经被包围!
他猛地转向,冲向通往天台的楼梯。
冰冷的夜风灌入楼道,他一把推开通往天台的生锈铁门。
眼前是开阔的楼顶平台,远处是漆黑一片的城市轮廓。
至少三四架无人机像秃鹫一样在头顶盘旋,探照灯的光柱死死锁定了他。
无处可逃。
李维背靠着冰冷的护栏,大口喘着气,绝望地环顾四周。
难道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老旧的引擎轰鸣声从楼下街角传来。
紧接着,一道刺眼的车灯亮起,精准地照射在一架悬停较低的无人机上。
那似乎是一辆……改装过的皮卡车斗里装着乱七八糟的东西,甚至还有一个巨大的、不断旋转的……信号干扰器
无人机被强光照射,似乎出现了短暂的系统紊乱,摇晃了几下。
嘿!上面的!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通过扩音喇叭传来,嘶哑却带着一丝戏谑,跳下来!快点!
是那个电子产品店的老头!
李维愣住了。
跳下去这里是六楼!
别磨蹭了!等着被做成标本吗老头的喊声再次传来,同时皮卡的后斗盖板砰地一声放了下来,形成一個斜坡,车斗里堆满了厚厚的、看起来像是泡沫塑料和废旧纸箱的缓冲物。
追兵的脚步声已经到了楼梯口。
没有时间犹豫了!李维一咬牙,爬上护栏,眼睛一闭,朝着那堆缓冲物纵身跃下。
9
下坠的过程短暂而漫长。
他重重地砸进车斗那堆杂物里,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一黑,全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疼,但似乎没有骨折。
几乎在他落下的同时,皮卡发出一声咆哮,轮胎摩擦着地面,猛地窜了出去。
抓稳了!老头的声音从前排传来。
子弹砰砰地打在车身上和旁边的路面上。
无人机试图追赶,但那台不断旋转的干扰器发挥了作用,它们的飞行轨迹变得歪歪扭扭,很快就被甩远。
皮卡像一头疯狂的钢铁野兽,在废弃车辆和垃圾堆积的街道上左冲右突,很快将追兵甩得无影无踪。
直到确认安全,车子才缓缓减速,停在一个隐蔽的桥洞下。
李维艰难地从那堆垃圾里爬出来,瘫坐在车斗里,浑身都在颤抖,既有后怕,也有脱力的虚脱。
老头熄了火,跳下车,走过来打量着他,啧啧两声:命真大。
不过也真够臭的。他嫌弃地捏了捏鼻子。
为……为什么救我李维喘着气问道,声音还在发颤。
老头掏出一个扁酒壶,喝了一口,然后递给李维:看你顺眼。
不行吗
李维没有接,只是警惕地看着他。
老头耸耸肩,收回酒壶:好吧。
因为我看那群吸血鬼不爽很久了。
而且……他指了指李维紧紧抱着的背包,你好像找到了让他们更不爽的办法。
那个‘园丁’的帖子,有点意思。
你到底是什么人
以前嘛,是个工程师,专门给天龙会那帮人的‘永生花园’维护外围系统的。老头又喝了一口酒,语气带着嘲讽,后来年纪大了,反应慢了,就被‘优化’掉了。
幸亏早年攒下点破烂,开了个小店,不然也得去当‘土壤’。
李维明白了。
这是个知道内情,并且同样被那个体系抛弃的人。
他们那个系统,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老头冷笑,就是个大号的、高科技的吸血装置呗。
通过遍布全球的传感器和网络,采集所有人的生理数据和情绪波动,特别是压力、焦虑这种负面能量,提炼成一种生物活性提取物,给他们续命。
他们称之为‘Nectar’,花蜜。
我们这些维护者,私下叫它‘人血馒头’。
老头的证实让李维最后的疑虑消失了。
所以,现在他们快‘饿’死了。
饿疯了。老头点点头,所以才会像疯狗一样追着你咬。
你断了他们的根。
那我更要把这件事彻底捅出去!
光发帖子可不够。老头摇摇头,‘树洞’论坛很快会被彻底封掉。
你需要一个更稳定、更难以被追踪的频道。
老头拍了拍他的皮卡車,上车吧,‘园丁’先生。
我带你去个地方,那里或许有你需要的东西。
10
老头开着车,七拐八绕,最终来到了城市边缘的一个废弃工业区。
他带着李维走进一个看起来像是旧仓库的地方。
按下隐藏的开关,地面的一块钢板缓缓移开,露出一个向下的阶梯。
下面别有洞天。
这是一个简陋却功能齐全的地下工作室。
墙上挂满了各种型号的无线电设备、老旧的服务器机柜,甚至还有一台小型发电机在嗡嗡工作。
这里是‘鼹鼠电台’,老头有些得意地介绍,以前我们这帮被踢出来的老家伙,没事就聚在这里鼓捣东西,骂骂老板。
没想到现在派上用场了。
他走到一台看起来很有年头的无线电发射器前:网络会被屏蔽,电话会被监听。
但这种老式的短波广播,覆盖范围广,难以完全屏蔽,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那帮只会用最新科技的家伙,早就忘了怎么监控这玩意儿了。
李维的眼睛亮了起来。
这简直是天赐的武器!
但是,广播是单向的,我怎么知道大家的反应怎么互动
笨。老头指了指旁边一台设备,接收器啊!我们会收到来自各地的反馈。
虽然慢点,但绝对安全。
事不宜迟。
李维立刻坐到操作台前,连接好麦克风。
老头在一旁调试着设备。
准备好了吗,‘园丁’先生准备向全世界播种了。老头咧嘴一笑,推上了电闸。
11
麦克风前的指示灯亮起红光。
李维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和紧张。
各位……各位‘土壤’们,各位选择躺平的朋友们。
我是‘园丁’。
他的声音通过电波,穿透地层,飞向夜空,传向未知的远方。
我知道,最近的帖子引起了很多讨论和猜测。
现在,我通过这条安全的线路,告诉你们一切。
他尽可能用平稳的语调,将从发现数据包到老头证实的全部真相,娓娓道来。
没有过多的渲染,只是陈述事实:天龙会的永生系统,其对普通人负面情绪的依赖,以及当前他们因为全球躺平而面临的能源枯竭危机。
……所以,他们悬赏我,追杀我,并非因为我把世界变成了这样。
而是因为我们无意中选择的平静和快乐,正在杀死他们。
他们吸食我们的焦虑和内疚而存活。
现在,我们停止了供应,他们就在饥饿中露出了獠牙。
他们并非不可战胜的神,他们只是即将饿死的寄生虫!
他的声音逐渐提高,充满了力量。
我们的躺平,不是失败,不是消极,而是最有力的反抗!我们的平静,是刺向他们心脏的利剑!我们的快乐,是毒死他们的毒药!
从今天起,请更加理直气壮地躺平!请更加肆无忌惮地快乐!散步,看书,晒太阳,陪伴家人,做一切让你感到愉悦却毫无‘效率’的事情!
让我们用快乐,彻底埋葬他们!
演讲结束了。
李维关掉麦克风,手心全是汗。
地下室里一片寂静,只有发电机嗡嗡作响。
突然,旁边的接收器开始亮起指示灯,接着,断断续续的声音传了出来,来自不同的方向,不同的口音:
……收到……说得太好了!狗日的天龙会!
我在北境森林……用老收音机听到了……支持你!园丁!
快乐就是武器!明天开始笑着躺!
我们这边已经开始组织‘快乐巡逻队’了,专门在富豪区外面野餐唱歌!气死他们!
反馈虽然零星,却像温暖的火焰,驱散了地下的寒意和李维心中的最后一丝不安。
他做到了。
消息传出去了。
12
李维的广播像一颗重磅炸弹,在全球躺平的世界里引发了巨大的海啸。
之前半信半疑的人们彻底相信了。
愤怒和一种被欺骗的羞辱感在蔓延,但更多的,是一种巨大的、近乎荒诞的欢乐。
人们开始有组织地进行快乐示威。
在富豪别墅区外开派对,在金融大厦楼下练习瑜伽和冥想,甚至有人自发组织了微笑快闪,看到豪车就对着里面的人露出最灿烂的笑容。
这些行为没有暴力,却比任何暴力更让天龙会的成员们恐惧和崩溃。
每一次笑声,每一次放松的呼吸,都像是在抽取他们最后的生命线。
天龙会总部,一间极尽奢华却气氛凝重的会议室里。
几位核心大佬面容憔悴,眼窝深陷,皮肤失去了光泽,甚至出现了细微的皱纹。
暴怒和恐惧扭曲了他们曾经雍容的脸。
废物!一群废物!连一个下水道里的老鼠都抓不到!一个老者咆哮着,声音却带着一丝中气不足的嘶哑。
他的广播……那种落后的技术……我们无法全面屏蔽!接收范围太广了!技术主管颤抖着汇报。
那就找出信号源!摧毁它!
他在移动……而且使用了很强的反定位技术……像是……像是我们以前的系统维护顾问的手法……
是那些叛徒!另一个女人尖声道,把所有被清理出去的老家伙都抓起来!严加审问!
还有那些贱民!最初的老者眼中闪过狠毒的光芒,既然他们选择快乐,那就让他们再也笑不出来!启动‘噩梦’计划!向主要城市的水源和储备食物里投放低剂量焦虑诱导剂!我要让他们重新变得焦虑、痛苦!
长老,这……这风险太大了!一旦失控……
执行命令!老者猛地一拍桌子,却因为用力过猛而剧烈咳嗽起来,在他们用快乐杀死我们之前……必须……必须让他们先重新产出‘花蜜’!
一道极其恶毒的命令,从这间绝望的会议室里发出。
13
几天后,一些奇怪的现象开始出现。
在某些区域,人们饮用自来水或食用统一配给的储备粮后,开始出现莫名的心悸、烦躁、失眠和多梦。
情绪变得低落,焦虑感重新蔓延。
快乐的氛围被蒙上了一层阴影。
鼹鼠电台的接收器里,开始出现一些不安的声音:
……不知道怎么了,这两天心里慌得很,老是做噩梦……
我们小区的供水好像有问题,喝完总感觉不舒服……
是不是天龙会搞的鬼他们想逼我们重新焦虑起来
李维和老头(他让李维叫他老猫)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是化学诱导剂!老猫脸色阴沉,那帮疯子!他们果然狗急跳墙了!这是最下作的手段!
必须尽快找出他们投放的渠道和证据!李维急切地说,否则大家一旦重新陷入焦虑,就全完了!
但如何做到他们势单力薄,而对方掌控着虽然瘫痪但依然存在的资源。
我们需要帮助。李维看着接收器,我们需要所有的‘土壤’都成为我们的眼睛和耳朵。
14
李维再次坐到了麦克风前。
各位朋友,我是园丁。
我们遇到了新的挑战。
他直接将噩梦计划的猜测公之于众,描述了症状,并指出了最可能的投放渠道
水源和集中食物供应。
……他们想用化学物质,强行给我们注入焦虑,继续收割我们!我们不能让他们得逞!
从现在起,请密切关注你们身边的水源和食物!如果有任何异常,立刻通过一切方式告知我们!留意任何可疑的车辆和人员进出供水站和储备仓库!
化学检测能力强的朋友,请想办法进行检测!医生、生物化学家、工程师们,我们需要你们的专业知识!
记住,这不仅是为了揭露阴谋,更是为了我们自己的健康!为了守护我们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
广播结束后,一场全民参与的排毒行动悄然展开。
曾经分散的、各自躺平的个体,因为一个共同的目标而被连接起来。
15
群众的力量是无穷的。
短短一天内,鼹鼠电台就收到了海量的信息。
有人拍到了伪装成水务局的车辆夜间出入净水厂;有人发现储备粮仓库的安保换成了陌生面孔;甚至有前实验室研究员,用自制的简易试剂盒,检测出了水中微量的、能诱发焦虑的化学物质成分!
一份份报告、一张张照片、一段段录音,像拼图一样汇聚到李维和老猫这里。
证据链,完整了。
天龙会试图用化学战重新奴役人民的罪行,铁证如山。
够了。李维看着整理好的证据,目光冰冷,这些足够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了。
你打算怎么做老猫问道,就算公布出去,天龙会也会矢口否认,甚至会加速销毁证据。
不。李维摇摇头,我们不直接公布。
我们要把这些证据,直接送给‘他们’自己人。
老猫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过来,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妙啊!堡垒总是从内部攻破的。
16
李维的目标,是天龙会中的温和派或者说是骑墙派。
并非所有精英都完全依赖永生系统,也并非所有人都支持噩梦计划这种极端手段。
总有人更珍惜羽毛,或者更害怕事态彻底失控后的反噬。
李维通过老猫提供的旧日内部通讯录,筛选出几个可能的目标。
然后,他将所有的证据打包,通过极其隐秘的路径,发送到了他们的私人终端。
附言只有简短的一句:
交出主谋,终止计划。
否则,下一封邮件将发送给全球所有仍在运行的公共终端。
你们的名字,将在耻辱柱上,和他们并列。
这是最后通牒。
效果立竿见影。
天龙会内部本就因为花蜜枯竭而产生的猜忌和恐慌,被这份突如其来的证据彻底点燃。
是谁走漏的消息!
该死的!为什么会有我们的内部指令!
必须立刻停止‘噩梦计划’!不能再激怒他们了!
都是那几个老不死的出的馊主意!应该把他们交出去平息怒火!
争吵、指责、背叛在内部分上演。
温和派和极端派彻底决裂,甚至发生了小规模的内部冲突。
噩梦计划的执行被强行中止。
17
核心长老们得知计划败露、内部叛变后,陷入了彻底的疯狂。
他们不顾一切地调动了手中最后的力量
一支完全忠诚于他们个人的、装备精良的私人卫队。
找到那个老鼠窝!把他们连同那些证据,彻底碾碎!长老们嘶吼着命令。
通过内部叛徒提供的零星线索和最后的技术手段,他们大致定位了鼹鼠电台可能的区域。
漆黑的夜,数辆装甲车无声无息地包围了废弃工业区。
18
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在地下室内响起
这是老猫设置的外围震动传感器被触发了。
他们来了!老猫脸色一变,冲到监控屏前。
屏幕上,多个热源信号正在快速接近。
快!销毁所有敏感数据!带走核心存储!老猫飞快地操作着服务器,开始执行清除程序。
李维则赶紧收拾最重要的设备和证据备份。
来不及全带走了!老猫喊道,你从紧急通道走!我拖住他们!
不行!一起走!李维不同意。
滚蛋!老猫瞪了他一眼,拿出一个老旧的、像是遥控器的东西,我在这儿埋了不少‘大鞭炮’,本来想留着养老听响的,今天正好用上!你得活着出去,把最后的事做完!
外面的撞门声已经响起。
李维咬了咬牙,知道这不是矫情的时候。
他背起背包,深深看了老猫一眼:保重!
然后转身钻进了墙后狭窄的紧急通道。
老猫看着他消失,笑了笑,然后熟练地操作起几个开关。
地下室的主灯熄灭,只有红色的应急灯亮起。
他拿起一把靠在墙边的、老旧的猎枪,咔嚓一声上了膛,哼起了荒腔走板的小调。
来吧,吸血鬼们。
让老猫陪你们玩玩。
19
李维从紧急通道的另一端钻出,身后远远传来了爆炸的轰鸣和激烈的枪声。
他的眼眶一热,但没有回头,拼命地向远处奔跑。
他找到了老猫事先藏好的另一辆旧车,疾驰而去。
他知道,老猫用生命为他争取了时间。
现在,他必须完成最后的任务。
他找到了一个安全的角落,将整理好的所有证据
包括永生计划的真相、噩梦计划的罪证、以及天龙会内部的分裂和冲突记录
打包成一个巨大的数据包。
然后,他设置好了定时发送。
收件人,是全球所有残存的公共信息屏幕、广播频率、以及每一个他曾收集到的、可能还在使用的个人终端。
时间设定在二十四小时后。
同时,他附上了一条最后的广播稿:
致所有‘土壤’与曾经的‘天龙人’:
真相于此,罪证于此。
旧日的寄生体系已然崩溃。
是选择共同埋葬于过去,还是携手构建一个不再有吸血与痛苦的新世界
选择权,在你们每一个人手中。
‘园丁’的任务已完成。
此后,再无‘花蜜’,亦无‘土壤’。
只有平等的、为自己而活的人。
做完这一切,他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
天空,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20
二十四小时后。
全球各个角落,那些尚未断电的屏幕,无论大小,同时亮起,开始滚动播放那些触目惊心的证据和记录。
收音机里,回荡着李维最后的广播稿。
世界,一片哗然。
然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是前所未有的巨大愤怒和解放的狂潮。
人们冲上街头,不再是欢乐示威,而是愤怒地冲向那些已知的天龙会据点。
而那些参与较浅、或是早已恐慌不已的前天龙人们,则纷纷试图撇清关系,甚至主动配合,指认主谋。
旧日的权力结构,在以雪崩的速度瓦解。
李维删除了所有数据,销毁了设备。
他开着车,行驶在逐渐苏醒的公路上。
阳光透过车窗,照在他脸上,暖洋洋的。
他听到远处的城市传来喧闹声,但那不再是内卷的喧嚣,而是一种新生的嘈杂。
他看到路边,有人开始自发地清理垃圾;有人打开店铺,不是为了盈利,而是为了交换物资;有孩子在空地上尽情玩耍。
躺平的时代并未结束,但它的意义已经改变。
它不再是对压迫的消极逃避,而是成为了一种主动的选择
选择一种更慢、更真实、属于自己的人生。
李维停下车,走到一片草地上躺下,看着蓝天白云。
他完成了他的使命。
他不是英雄,只是一个不小心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的程序员。
未来会怎样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至少此刻,阳光很暖,风很轻。
他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的平静。
他闭上眼睛,真的只想好好地、安心地躺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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