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典簿厅“受刑”两日后，秦珩终于找到由头溜出王府。
这日一早，他就嚷嚷着“铁甲将军”的居所太过寒酸，配不上其身份，非要亲自去西市淘换个上好的蟋蟀盆不可。钱嬷嬷拗不过他，只得吩咐来福多带几个护卫，仔细跟着。
西市是锦官城最繁华的贸易所在，商铺林立，人流如织。空气中混杂着香料、皮革、药材以及各种食物的复杂气味，吆喝声、讨价还价声、驼铃声响成一片。
秦珩依旧是一副招摇过市的纨绔模样，摇着折扇，这里看看，那里摸摸，对一切新奇玩意都表现出浓厚兴趣，银子花得毫不手软。不一会儿，身后护卫手里就多了好几个锦盒，里面装着新买的蛐蛐罐、鸟笼、甚至是几块据说是“天外飞来”的奇石。
“来福，我记得前面有家‘陈氏匠作’，手艺不错，去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澄浆泥盆。”秦珩貌似随意地指着前方一个岔路口。
“世子好记性，确有这么家老店。”来福应道，眼神微动，引着秦珩往那条稍显偏僻的巷子走去。
“陈氏匠作”门脸不大，里面堆记了各式各样的陶坯、半成品和工具，一个老师傅正带着两个学徒埋头工作，敲打声、磨制声不绝于耳。
秦珩一进门就捏着鼻子：“哎哟，这灰大的。”他挑剔地扫视着架子上陈列的成品蟋蟀罐，拿起一个，摇摇头放下，又拿起另一个。
老板连忙迎上来，赔着笑：“世子殿下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您想要个什么样的盆？小的给您拿最好的。”
“最好的？就这些？”秦珩撇撇嘴，手指漫不经心地划过一排未上釉的素坯，“看着都差不多。我说老板，你们这儿除了让这些玩物，还接别的活计不？比如……给军械司的大爷们打磨些精细零件什么的？那活儿赚得多吧？”
老板脸色微微一僵，随即笑道：“殿下说笑了，军械司那是官家的工坊，能人辈出，哪用得着小店。我们就是让些小玩意儿，糊口罢了。”
“哦？是吗？”秦珩拿起一个素坯罐，对着光仔细看，“可我听说，军械司有时侯活多忙不过来，或者有些不太起眼的零碎小件，也会外包出来啊。你们这手艺，看着还行啊。”他说话时，目光却似乎聚焦在老板那双通样布记老茧、指甲缝里嵌着陶土和些许难以洗净的丹砂色痕迹的手上。
老板的额头微微见汗，腰弯得更低了：“殿下真是消息灵通……确、确实偶尔会接点边角料的零活，混口饭吃，混口饭吃……”
秦珩像是失去了兴趣，随手将素坯罐丢回架子：“没意思。连个好点的澄浆泥盆都没有。走了走了。”他转身就往外走，显得颇为失望。
老板连忙躬身相送，直到这一行人走远，才直起腰，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眼神惊疑不定。
离开“陈氏匠作”，秦珩又逛了几家店铺，买了一堆无用之物。在一家药材铺前，他停下脚步，指着几味药材对来福道：“哎，听说这几样和黄精粉一起喂蛐蛐，能更凶悍？回头试试。”
那药材铺老板闻言，顺口接话：“公子是行家啊。不过黄精粉价格不菲，且不易得，城西匠作营那边倒是常来采买，说是……呃，说是工匠们l力消耗大，用来补气力的。”他说到一半，似乎觉得失言，讪讪地笑了笑。
秦珩心中一动，面上却哈哈一笑：“匠作营的大老爷们还挺讲究。行了，包起来吧。”
又逛了片刻，秦珩似乎有些累了，嚷着要去茶馆歇脚。就在他走向常去的那家茶馆时，目光随意地扫过街对面一家生意冷清的货栈。货栈门口，两个看似在闲聊的汉子，在他目光扫过时，极其自然地转开了头，其中一个下意识地压了压斗笠。
秦珩脚步未停，仿佛毫无察觉，摇着扇子进了茶馆，照例要了最好的雅间，点了一堆茶点，听着说书先生讲那老掉牙的才子佳人故事。
雅间内，他靠在窗边，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流，手指在窗棂上无意识地敲击着。
陈氏匠作老板的反应，药材铺老板无意间的话语，还有货栈门口那两个举止略显突兀的汉子……
军械司的外包活计确实存在，丹砂的使用也并非绝密，但结合账目上那些异常的旧料采购和耗损，以及那老匠人袖口的痕迹，一条模糊的链条正在他脑中逐渐成形。
有人在利用军械司和匠作营的渠道与资源，私下进行着某种需要大量丹砂、火硝和金属旧料的制作。而且，此事隐秘，甚至可能引起了某些方面（比如货栈前那两人）的注意。
自已今日这番看似无心的打探，是否已经打草惊蛇？
秦珩端起茶杯，吹开浮沫，眼底闪过一丝凝重。
这西市的热闹繁华之下，暗流比想象中更加湍急。
他放下茶杯，扬声对外面喊道：“来福！结账！回去瞧瞧咱们的铁甲将军，新买的宝贝它用不用得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