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酱料风云
我叫林晚,林家百年酱料铺的二小姐。
一个所有人都知道,却又无足轻重的名字。
在林家,我哥林朝是太阳,璀璨夺目,是父亲林宗海眼中唯一的继承人。
而我,最多算一颗沾了光的尘埃。
我负责的创新产品线有了起色那天,我哥第一次没对我笑。
他站在会议室门口,隔着玻璃看我,眼神幽深,像一口看不见底的古井。
我当时没懂。
直到三天后,变质门
事件爆发。
我研发的几十万罐新酱料,一夜之间全部霉变,长出绿毛。
愤怒的经销商把电话打爆,网络上骂声铺天盖地。
林家铺子的百年招牌,岌岌可危。
家族批斗会上,我成了唯一的罪人。
我拼命解释,这不可能,出厂检验报告完美无缺,一定是有人在仓储环节动了手脚。
够了!
父亲一掌拍在红木长桌上,震得茶杯嗡嗡作响。
他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垃圾。
证据呢你除了推卸责任,还会做什么
我百口莫辩,浑身冰冷。
我下意识看向我哥,他是我唯一的希望。
林朝皱着眉,一脸痛心。
妹妹,我知道你急于求成,想向爸证明自己。但做生意,不能走歪路啊。
他轻轻一句话,就给我定了性。
急于求成,走了歪路。
我看着他,他眼里的悲伤那么真切,真切到让我觉得恶心。
我忽然就明白了。
那口看不见底的古井里,藏着什么。
会议室里所有叔伯都在对我口诛笔伐,那些话像刀子,一刀刀割在我身上。
可最伤人的,是父亲最后那句话。
他指着大门,每一个字都淬着冰。
我林宗海,没有你这个女儿。从今天起,你和林家再无关系。滚。
我被保安
请
出了公司。
净身出户。
连我妈留给我的遗物,一只陪了我二十多年的小木马,都被当成垃圾扔在门外。
2
晚来香起
我抱着那只斑驳的小木马,站在瓢泼大雨里,看着
林家铺子
四个烫金大字,在雨幕中渐渐模糊。
我没有哭。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眼泪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
所有人都以为我会一蹶不振,消失在人海里。
可我没有。
我用外婆偷偷塞给我的最后一笔钱,在潮湿的城郊租下一个废弃的小作坊。
那里终日不见阳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铁锈和尘土混杂的味道。
我没日没夜地泡在里面,复刻祖上手札里几近失传的古法制酱工艺。
那本手札,是我从老宅的阁楼里偷出来的,是我唯一从林家带走的东西。
手札晦涩难懂,失败了无数次。
我的手被酱缸磨得满是血泡,新伤叠旧伤。
最难的时候,我一天只啃一个馒头,喝自来水。
邻居都以为我是个疯子。
但我成功了。
当第一缕醇厚绵长的酱香从陶瓮中飘出时,我抱着坛子,哭了整整一夜。
我给我的新品牌取名
晚来香。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我一无所有,只剩这点不合时宜的孤勇。
我没有销售渠道,就自己研究线上社群。
我把我的故事,我的工艺,拍成粗糙但真实的短视频。
没想到,在这个人人追求
真实感
的时代,我的
晚来香
竟然火了。
订单像雪片一样飞来。
我的小作坊从一个人,变成了十个人,五十个人。
晚来香
三个字,成了网红爆款的代名词。
讽刺的是,就在我风生水起时,林家铺子却传来了坏消息。
我哥林朝接手我的一切后,大刀阔斧地改革。
他摒弃了传统的古法工艺,全面引进国外的速成发酵技术,追求极致的效率和利润。
他还签下天价的对赌协议,疯狂扩张。
一开始,财报确实漂亮。
但很快,问题就暴露了。
速成酱料口感寡淡,毫无灵魂。
消费者不买账,口碑断崖式下跌。
资金链断裂,对赌协议失败,林家铺子债台高筑,濒临破产。
我从财经新闻上看到我哥的照片。
他瘦得脱了相,曾经意气风发的眼神,只剩下疲惫和阴翳。
我心里没有一丝快意,只有一片荒芜的平静。
3
雨夜真相
一个雨夜,和那天我被赶出家门时一模一样的雨夜。
我核对完最后一笔订单,正准备锁门。
作坊门口的昏暗灯光下,站着一个撑着黑伞的佝偻身影。
那身影太过熟悉,熟悉到我心脏猛地一缩。
是父亲。
他比新闻里看起来还要憔悴。
头发白了大半,曾经挺直的脊梁也弯了下去,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精气神,只剩一个空壳。
他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
我站在门里,他站在门外。
雨声很大,隔绝了我们之间的一切。
我们对视着,谁都没有先开口。
我以为他是来求我,或是来兴师问罪的。
毕竟,是我抢走了本该属于林家铺子的市场。
我握紧门把手,指节泛白,心里已经备好了一万句刻薄的话。
林董事长大驾光临,我这小作坊真是蓬荜生辉。
我开口了,声音比我想象中还要冷。
他没理会我的嘲讽。
他只是看着我,眼神复杂得像一张揉皱的纸。
有愧疚,有痛苦,还有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
他往前走了一步,把手里的食盒递过来。
你胃不好,晚上别总饿着。这是你最爱吃的,桂花糯米藕。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桂花糯米藕。
小时候,我每次考了第一名,他都会亲手给我做。
可我已经,快十年没吃过了。
我没接,只是冷笑。
收起你这套。我们早就没关系了。有事说事,没事请回。
雨水顺着他的裤腿往下淌,在他的脚边积了一小摊水。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会转身离开。
他却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晚晚,当年的事,是爸对不起你。
我愣住了。
心脏停跳了一拍。
我以为我出现了幻听。
那个说一不二,永远不会认错的林宗海,在跟我道歉
你什么意思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他浑浊的眼睛里,忽然泛起了水光。
变质门,我早就知道,是林朝干的。
轰隆
——
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他苍老的脸。
也照亮了我瞬间惨白的脸色。
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
他知道。
他早就知道。
那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那样对我
为什么要把我像垃圾一样扔掉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愚弄的愤怒,像岩浆一样在我胸口翻涌。
我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尖叫出来。
你……
你说什么
我死死盯着他,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撒谎的痕迹。
可是没有。
只有无尽的痛苦和疲惫。
从他偷偷更换仓库管理员那天起,我就知道了。
父亲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我心上。
我知道他嫉妒你,怕你功高盖主。我知道他想把你赶走,独占家业。
那你为什么……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你为什么还配合他演那场戏!
我是你女儿啊!
你怎么能看着他毁了我的一切,还亲手在我心上插上一刀!
积压了两年多的委屈、不甘、怨恨,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我恨他。
我真的好恨他。
他看着我哭,没有上前,只是站在那里,任由雨水打湿他的肩膀。
他的嘴唇翕动着,像一条濒死的鱼。
因为……
我是在保护你啊,晚晚。
保护我
我笑出了声,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这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把我赶出家门,让我净身出户,让我受尽屈辱,身败名裂。
这叫保护
林宗海,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语气里只剩下讥讽。
你觉得我会信吗
我知道你不信。
他叹了口气,整个人仿佛又老了十岁。
林朝的性子,我比谁都清楚。他表面温和,骨子里却跟我一样,专断,自负,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你的创新产品线,已经威胁到他继承人的地位了。就算没有变质门,他也会用别的手段,把你斗垮。
在林家那个壳子里,你斗不过他。他有整个董事会的支持,有我这个父亲的偏爱做伪装。你再有才华,也只会被他慢慢耗死,最后变成一个满腹怨气的失败者。
我怔怔地听着,身体里的怒火,仿佛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
他说得对。
以我当时的处境,根本不是林朝的对手。
我只是他砧板上的一块肉。
所以呢
我的声音依旧冰冷,所以你就和他联手,把我推下悬崖
不是推你下去,是逼你自己跳下去,然后长出翅膀。
他的目光灼灼,像两团燃烧的火。
晚晚,你是我林宗海的女儿,你的骨子里有狼性。但你从小被保护得太好,太心软,太念及亲情。这些东西,在残酷的商场上,都是致命的弱点。
我不把你逼到绝境,你就永远学不会什么叫狠。
我把你赶出去,断了你所有后路,就是要让你在泥潭里打滚,在死人堆里爬出来。
我要你亲手打碎自己,再一片片重塑起来。我要你成为一个,没有任何人能打垮的强者!
他的声音越来越激动,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我赌你不会沉沦,赌你外婆留下的那本手札能让你东山再起,赌你知道真相后,能扛起林家这面大旗!
这是一场豪赌,我拿你的后半生,拿我自己的名声,拿我们父女的情分,去赌一个林家真正的未来!
晚晚,我赌赢了。
他说完最后一句,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扶着门框,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被抽走了魂魄。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那场最伤人的驱逐,那句最诛心的话,那份最冷酷的绝情。
竟然是他一场处心积虑的豪赌。
一场最深沉、最扭曲、最残忍的保护。
我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我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快要无法呼吸。
所谓的真相,比谎言还要伤人一百倍。
他没有不爱我。
他只是用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方式,爱着我,算计着我,塑造着我。
我成了他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用来斩断林家的腐肉,也用来对付我那个,他早已失望透顶的儿子。
林家铺子,快完了。
他咳完了,声音里透着一股死气。
林朝太自负,他听不进任何人的劝。他把林家带上了一条死路。
银行的催款单,供应商的律师函,已经堆满了我的办公桌。
下个星期,如果还不上钱,林家铺子就要申请破产清算了。
他抬起头,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我。
晚晚,现在,只有你能救它了。
回到林家,接手这一切。爸把所有股份都给你。
林家的未来,在你手上。
雨还在下。
食盒里的桂花糯米藕,大概已经凉透了。
就像我此刻的心。
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他是我的父亲,也是亲手将我推入地狱的魔鬼。
他是我的仇人,也是用最极端的方式为我铺路的恩人。
爱与恨,在他身上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我牢牢困住。
救林家
那个曾经将我弃之如敝履的家族
去接手那个因我哥的愚蠢而留下的烂摊子
然后呢
和他上演父女情深,冰释前嫌的戏码
我做不到。
我忘不了被赶出家门时,那场倾盆大雨的冷。
忘不了抱着小木马,在街头无处可去的绝望。
忘不了作坊里那些啃着冷馒头,熬红了双眼的日日夜夜。
这些伤疤,已经刻进了我的骨头里,一辈子都好不了。
你的赌局,很精彩。
我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林董事长,你确实是个合格的商人,连亲生女儿都可以当成筹码。
我上前一步,从他手里拿过那个食盒。
很沉。
我打开盖子,桂花的甜香混着糯米的软糯,扑面而来。
是我记忆里的味道。
我拿起一块,放进嘴里。
很甜,甜到发苦。
味道不错。
我咀嚼着,看着他,可惜,凉了。
我把食盒的盖子重新盖上,塞回他怀里。
林家铺子的死活,与我无关。
我叫林晚,晚来香,是我的。
至于你那个好儿子,他自己惹出的祸,让他自己去收场。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灰败。
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能看到他眼里的光,一点一点地熄灭下去。
那是一种彻底的绝望。
我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很轻,但很疼。
我别开脸,不再看他。
天晚了,雨大,路滑。林董事长,慢走,不送。
说完,我退后一步,准备关门。
林晚!
他突然叫住我,声音里带着一丝垂死的挣扎。
你真的,就这么恨我吗
我关门的动作顿住了。
恨吗
我当然恨。
我恨他的冷酷,恨他的算计,恨他把我当成一颗棋子。
可当我知道了全部真相,这份恨里,又掺杂了太多复杂的东西。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或许是一种被命运捉弄的荒唐,一种无法言说的悲凉。
我没有回答他。
只是轻轻说了一句。
林宗海,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我想要的是什么。
说完,我再没有丝毫犹豫,用力关上了作坊的大门。
砰
的一声,将他和那个风雨飘摇的林家,彻底隔绝在我的世界之外。
我靠在冰冷的铁门上,身体缓缓滑落。
门外,再也没有了声音。
我不知道他站了多久,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我只知道,从今往后,我和他之间,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4
豪赌终局
第二天,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我哥,林朝。
他的声音听起来疲惫又沙哑,带着一股宿醉后的混沌。
林晚,出来见一面。
他的语气不是商量,是命令。
就像以前一样。
我本来想直接挂掉。
但鬼使神使地,我答应了。
好,时间地点,你定。
我想看看,这个把我亲手推下悬崖的男人,如今变成了什么样。
我们约在一家私人会所的包厢里。
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在了。
包厢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酒气和雪茄味。
他一个人坐在宽大的沙发里,面前的桌上摆满了空酒瓶。
不过短短数月,他像是变了一个人。
眼窝深陷,下巴上全是青色的胡茬,名贵的西装皱巴巴地套在身上,看起来颓废又狼狈。
他看到我,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有嫉妒,有不甘,还有一丝……
我看不懂的恐惧。
你来了。
他拿起桌上的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坐。
我没坐,就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
有事快说,我很忙。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仰头将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
忙是啊,你现在是‘晚来香’的林总,是大红人,当然忙。
他的语气酸得能拧出水来。
林晚,我真是小看你了。
他抬起头,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
我以为把你赶出林家,你就会像条丧家之犬一样,摇尾乞怜地回来求我。没想到,你竟然还能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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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你失望了。
我面无表情。
是啊,很失望。
他猛地将酒杯砸在地上,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安静的包厢里格外刺耳。
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为什么非要跟我争!
他突然站起来,冲到我面前,双手抓住我的肩膀,用力摇晃。
林家的一切都是我的!是我的!你凭什么跟我抢!
酒气混着他身上难闻的味道,扑面而来。
我皱起眉,用力把他推开。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沙发上,又跌坐回去。
林朝,你是不是疯了
我疯了对,我就是疯了!
他像一头困兽,在包厢里来回踱步,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你知道我为了坐上那个位置,付出了多少吗我从小就活在爸的阴影下,他永远都觉得我不够好!不管我做什么,他都看不上!
只有你!他从小就偏爱你!你随便画个画,他能夸上有天赋!你搞个什么破酱料,他就给你投钱!
凭什么!我才是长子!我才是林家唯一的继承人!
他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像是在控诉,又像是在发泄。
我冷冷地看着他发疯。
偏爱我
这真是我听过,继父亲的
保护论
之后,第二个天大的笑话。
一个从小被灌输
你是女孩,家业没你的份
的人。
一个无论多努力,都得不到一句肯定的人。
在他嘴里,竟然成了被偏爱的那一个。
信息差,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在我的世界里,他是天之骄子。
在他的世界里,我却是那个夺走父爱的眼中钉。
何其可笑。
说完了
我等他吼累了,才淡淡开口,说完了就该我了。
我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扔在他面前的桌上。
这是林家铺子最新的债务评估报告。资不抵债,三天后,法院就会来查封。
林朝的身体僵住了。
他低头看着那份文件,像是看到了什么催命符。
不可能……
不可能的……
他喃喃自语。
没什么不可能的。
我走到他对面坐下,第一次用平视的角度看着他。
林朝,你太自负了。你以为靠着那些旁门左道,就能让林家更上一层楼你错了。你毁掉的,是林家几代人用心血积累下来的根基。
你闭嘴!
他猛地抬头,目眦欲裂,你懂什么!你不过是运气好,踩中了风口而已!
运气
我笑了,我那些在作坊里不眠不休的夜晚,那些被酱缸磨破的双手,在你看来,都只是运气
林朝,承认吧,你输了。
你输给了你的嫉妒,输给了你的狂妄,也输给了你一直看不起的我。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精准地插进他最脆弱的地方。
他的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
最后,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瘫倒在沙发上。
爸……
爸去找过你了,是吗
他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我没有回答。
他却像是得到了答案,惨笑起来。
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
在他心里,你永远比我重要。
他要把林家给你,对不对
他想让你回来,当救世主。
林晚,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他忽然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疯狂而决绝的光。
那眼神让我心里一突。
你什么意思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
U
盘,放在桌上,推到我面前。
这里面,有我这两年做的所有假账,还有……
当初陷害你的全部证据。
我愣住了。
你……
你不是想让我自己收场吗
他咧开嘴,笑得比哭还难看,好啊,那我就收场给你看。
把这个交给警察。挪用公款,商业欺诈,伪造证据……
够我把牢底坐穿了。
林朝,你……
你以为我是想通了想赎罪
他打断我,笑声里满是恶意。
我告诉你,林晚,我就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只要我进去了,林家铺子就彻底完了。背负着创始人儿子入狱的丑闻,它永远都别想再站起来。
而你,林晚,你亲手把自己的哥哥送进监狱,你猜外面的人会怎么说你冷血无情忘恩负义蛇蝎心肠
你一手打造的‘晚来香’,也会因为你的名声,受到牵连。
这就是我送给你的,最后一份大礼。
他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报复的快感。
现在,轮到你选了。
是看着林家彻底毁灭,背上骂名。还是……
把这个
U
盘销毁,眼睁睁看着我这个罪魁祸首,逍遥法外
包厢里死一般寂静。
我看着桌上那个小小的
U
盘,感觉它有千斤重。
我终于明白他叫我来的目的。
他不是来求饶,也不是来发泄。
他是来,给我出难题的。
一个比我父亲那场豪赌,更恶毒,更诛心的难题。
他把我架在了火上。
无论我怎么选,都会被灼伤。
这就是我的哥哥。
心机深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哪怕是在穷途末路,也要拼尽全力,在我的人生里,埋下一颗最毒的钉子。
我笑了。
不是那种开心的笑,也不是解气的笑。
是一种发自肺腑的,荒谬的,冰冷的笑。
我的好哥哥,林朝。
他总是有办法,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然后在牌桌被掀翻的最后一刻,抓起一把碎屑,也要划伤所有人的脸。
林朝,你也就这点出息了。
我拿起那个黑色的
U
盘,在指尖掂了掂。
很轻。
却又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指腹发麻。
他似乎没料到我如此平静。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疯狂的火焰跳动了一下,旋即被一丝错愕和不安取代。
他预想中的崩溃、愤怒、纠结,统统没有出现。
我只是看着他,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用尽全身力气,表演着他自以为是的绝杀。
你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有些发虚。
没什么意思。
我把
U
-
盘放进我的手包里,拉上拉链,发出清脆的一声
咔哒。
礼物,我收下了。
至于怎么用……
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瘫软在沙发里的样子,那就是我的事了。
他猛地想坐直身体,却因为脱力,又重重摔了回去。
林晚!你别得意!你以为你赢了吗
他嘶吼着,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你选啊!你现在就选!我看着你选!
我没再理他。
拉开包厢沉重的门,外面的喧嚣瞬间涌了进来。
灯红酒绿,人声鼎沸。
与包厢里的死寂,恍若两个世界。
我没有回头,一步一步,走得极稳。
身后,传来他歇斯底里的咆哮和玻璃碎裂的巨响。
但我知道,他输了。
从我平静地收下那个
U
盘开始,他就已经输了。
因为他最大的武器,不是里面的证据,而是我的情绪。
他想看到我痛苦,想看到我挣扎,想看到我在他设计的电车难题里被碾压得粉身碎骨。
当我没有如他所愿时,他那点同归于尽的悲壮,就成了一个笑话。
坐进车里,我关上车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紧绷的神经才一寸寸松懈下来。
冷汗,从额角滑落,浸湿了鬓角。
刚才在包厢里强撑的镇定,此刻土崩瓦解。
我的手在抖。
不是怕,是气的。
我从手包里重新拿出那个
U
-
盘,死死攥在手心。
坚硬的棱角硌得我掌心生疼。
林朝。
林朝!
我在心里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他怎么敢
他怎么可以这么恶毒
把我亲手送进监狱,毁掉我辛苦创立的品牌,让我在整个行业里社会性死亡。
这就是他所谓的
最后一份大礼。
我猛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一声短促而愤怒的嘶鸣。
胸口剧烈起伏,那股被压抑的怒火几乎要将我焚烧殆尽。
我不是圣人。
我做不到原谅,更做不到遗忘。
被赶出家门的那天夜里,大雨滂沱,我拖着行李箱,身上只有几百块钱。我站在林家别墅门口,看着楼上温暖的灯光,感觉自己像一条被遗弃的狗。
那些在作坊里,为了节省成本,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啃着干面包的日子。
那些被酱缸的水泡得红肿溃烂,冬天裂开一道道口子的双手。
那些在直播间里,面对黑粉的谩骂和攻击,只能微笑着一遍遍解释的夜晚。
一幕一幕,在我眼前飞速闪过。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我的好哥哥,林朝。
现在,他把惩罚他的权力,交到了我的手上。
却给这份权力,淬上了世界上最恶毒的剧毒。
他算准了。
我再恨他,骨子里也流着林家的血。
林家铺子
那块百年招牌,是我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是我从小看到大的骄傲。
我怎么可能亲手把它砸了
可如果不砸,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这个罪魁祸首逍遥法外
凭什么
我发动汽车,引擎的轰鸣让我混乱的大脑有了一丝清明。
车子没有开往我的住处,而是径直驶向
晚来香
的作坊。
那里,才是我的战场,我的堡垒。
深夜的作坊空无一人,空气里弥漫着豆酱发酵后独有的醇厚香气。
这味道让我安心。
我打开办公室的灯,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几乎从不使用的旧笔记本电脑。
这是一个物理隔绝的
安全屋,从不连接任何网络。
林朝的心思有多歹毒,我比谁都清楚。谁能保证这个
U
-
盘里,除了证据,没有点别的
惊喜比如一个能瞬间锁死我电脑,窃取我
晚来香
核心数据的木马病毒。
电脑开机,发出沉闷的嗡嗡声。
我将
U
盘插了进去。
屏幕上跳出一个名为
送给妹妹的礼物
的文件夹。
我点开它。
里面是分门别类的文件夹,命名简单粗暴。
变质门伪证、财务造假、供应商回扣、买水军黑料。
我的手,悬在鼠标上,竟然有些迟疑。
我知道,点开这些,就是再次撕开我早已结痂的伤口,把那些脓和血,重新暴露在空气里。
最终,我还是点开了
变质门伪证
那个文件夹。
一段视频,自动播放。
画面有些昏暗,拍摄地点是林家铺子的仓库。
镜头晃动,显然是偷拍。
画面里,一个我无比熟悉的身影,正拿着一桶什么东西,鬼鬼祟祟地倒进贴着
晚来香
新品标签的酱料缸里。
是林朝。
尽管他戴着帽子和口罩,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那是我离开林家前,负责的最后一个项目。为了做出区别于传统酱料的清爽口感,我查阅了无数古籍,试验了上百次。
那批酱,是我全部的心血。
视频里,林朝熟练地做完这一切,然后拿出手机,对着那缸酱拍了张照片,像是在给谁汇报。
接着,是几段音频。
爸,事情办妥了。
是我哥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苍老而沉稳的声音响起。
手脚干净吗
是我的父亲,林宗海。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我死死盯着屏幕,反复将那段音频拖回去,重听。
手脚干净吗
放心吧,爸。我找的人很可靠,检测报告明天就能出来。到时候,人赃并获,林晚她百口莫辩。
嗯。记住,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不许再提。
……
后面的对话,我一个字都听不清了。
耳朵里只剩下巨大的轰鸣。
原来,父亲早就知道。
不,他何止是知道。
他根本就是……
同谋。
那个深夜,他站在我的作坊外,一脸憔悴地告诉我,他知道我是被陷害的。
他说,将我逐出家门,不是惩罚,是保护。
他说,他是在赌,赌我能涅槃重生,成为一个真正的强者。
多么动人的说辞。
多么深沉的父爱。
我当时,竟然真的信了。
我甚至为自己之前的怨恨,感到了一丝愧疚。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一场弥天大谎。
一场彻头彻尾的,父子联手的骗局!
什么保护什么豪赌
不过是为了让他心爱的儿子,林朝,能够顺理成章地接手我的一切,铲除我这个碍眼的
威胁
罢了!
把我赶出家门,断绝我所有的后路,让我自生自灭。
这叫保护
原来,我在那个家里,从始至终,都只是一枚可以随时被牺牲的棋子。
先是被哥哥利用,现在又被父亲欺骗。
我到底算什么
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愤怒,像海啸一样将我淹没。
我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冰冷的桌面上,碎成一片。
我以为我已经足够坚强,不会再为那些人,那些事流一滴泪。
可当至亲的背叛,以如此赤裸裸、血淋淋的方式呈现在眼前时,我才发现,我的心,还是会痛。
痛得像是要裂开一样。
良久。
我擦干眼泪,眼神一点点冷下来。
既然你们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这场游戏,既然是你们先开始的,那么怎么结束,就该由我说了算。
我关掉视频和音频,开始浏览
U
盘里的其他文件。
林家铺子这两年的所有假账,每一笔都清晰得触目惊心。
他为了扩张,挪用公款,伪造流水,骗取银行贷款。
一个巨大的窟窿,足以让百年林家,万劫不复。
而林朝,也足够把牢底坐穿。
我的指尖,在鼠标上轻轻敲击着。
脑子里,一个疯狂的计划,逐渐成形。
林朝以为他给了我一个两难的选择。
他错了。
他给我的,是一把足以掀翻整个棋盘的,王炸。
……
5
兄妹对决
第二天,我没有去公司。
我开着车,回了那个我被赶出去后,就再也没有踏足过的地方。
林家老宅。
院子里的桂花树,还是我小时候的样子,只是叶子似乎稀疏了些,透着一股颓败。
佣人王姨看到我,惊讶得差点打翻手里的水盆。
二……
二小姐您怎么回来了
我爸呢
我问,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老爷……
在书房。
我径直上了二楼。
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父亲的咳嗽声,压抑而苍老。
我推门进去。
他正坐在那张紫檀木书桌后,手里拿着一张财务报表,眉头紧锁。
短短数月不见,他好像老了十岁。
两鬓的白发更多了,背也有些佝偻,曾经那个说一不二,威严无比的林家掌舵人,此刻竟透出一股英雄末路的悲凉。
看到我,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欣慰,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
心虚。
晚晚……
你怎么回来了
他放下报表,试图站起来。
坐着吧。
我冷冷打断他。
我走到他对面,拉开椅子坐下。
我们之间,隔着一张宽大的书桌。
这张桌子,我小时候最喜欢趴在上面,看他练字,听他讲林家铺子的故事。
那时候,他是我心里最高大的山。
现在,这座山,塌了。
公司的事,我都知道了。
我开门见山。
他的脸色沉了下去,叹了口气。
你哥哥……
他太让我失望了。
他揉着眉心,一脸痛心疾首,是我没教好他。
演。
还在演。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爸,
我轻轻叫了一声。
他抬起头看我。
我从包里,拿出几张
A4
纸,推到他面前。
那是
U
-
盘里,那段父子对话的录音文稿。
我特意找人打印了出来。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手脚干净吗
放心吧,爸。
父亲的目光落在纸上,瞳孔骤然收缩。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瞬间变得惨白。
他伸出手,似乎想去拿那几张纸,手指却抖得厉害,像得了帕金森。
这……
这是什么
他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您不是最清楚吗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当初,你们父子俩联手演的这出好戏,把我当傻子一样耍得团团转。现在还跟我演什么父女情深
你……
你从哪里弄到这个的
他撑着桌子,身体摇摇欲坠。
你儿子给我的。
我拿出那个黑色的
U
-
盘,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
他不仅给了我这个,还给了我他这两年做的所有假账,挪用公款,骗取贷款的全部证据。
他说,他要拉个垫背的。
他让我选,是把他送进监狱,让林家铺子的百年招牌彻底烂掉,还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让他这个罪魁祸首逍遥法外。
父亲死死盯着那个
U
-
盘,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震惊,恐惧,绝望……
所有的情绪在他苍老的脸上交织。
他大概做梦也想不到,他最引以为傲的儿子,会在穷途末路时,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
他更想不到,他苦心经营的骗局,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被我毫不留情地戳穿。
晚晚……
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你听我解释……
解释
我笑了,笑声里满是嘲讽,解释你当初是怎么一边策划着把我赶出家门,一边又在我面前扮演深沉的慈父
解释你明明知道林朝是个什么货色,还要把整个林家铺子交给他,最后弄到濒临破产
还是解释,你所谓的保护,就是把我推出去,给你那个废物儿子当垫脚石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扎进他心里。
他的脸,由白转青,最后变成一片死灰。
爸。
我收起笑容,声音冷得像冰,你那场豪赌,赌我涅槃重生,回来当救世主。可你的好儿子,只想让我当个刽子手,屠尽林家满门。
现在,轮到你了。
我把那个
U
-
盘,又往他面前推了推。
你来选。
是保你儿子的下半生,还是保林家这块百年的招牌
书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窗外,有风吹过,桂花树的叶子沙沙作响。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父亲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看着那个
U
-
盘,像在看一个择人而噬的怪物。
他引以为傲的计谋,他运筹帷幄的自信,在这一刻,被彻底击得粉碎。
他被自己的儿子,也被我,逼到了绝路上。
许久,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靠在椅背上。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无尽的苍凉和悲哀。
招牌……
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我要保住……
林家铺子的招牌。
我看着他,心里没有丝毫意外。
这就是林宗海。
一个为了家族声誉,可以牺牲一切的人。
包括亲情,也包括他儿子的自由。
好。
我站起身,既然你选了,那接下来的事,就由我来安排。
从今天起,林家铺子,我接手。
公司所有决策,我说了算。
至于林朝……
我顿了顿,看着他,他不能进监狱,林家的丑闻,不能外扬。
父亲猛地抬起头,不解地看着我。
我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
进监狱,太便宜他了。
我要他活着,清醒地活着,看着我是怎么把他丢掉的一切,一点一点拿回来。
看着他最看不起的妹妹,坐上他梦寐以求的位置。
他不是想让我当刽子手吗那我就让他亲眼看着,我是怎么,对他进行一场,漫长的,不见血的凌迟。
我的话,让书房的温度,降到了冰点。
父亲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恐惧。
他或许在这一刻才真正意识到,他当初那个
豪赌,究竟放出了一头怎样的
猛兽。
三天后。
林家铺子召开了一场临时的股东大会。
会议室里,气氛压抑。
几个跟着父亲打江山的老股东,看着公司近期的财务报表,一个个唉声叹气。
林朝坐在主位旁边,面色蜡黄,眼神空洞,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我走进会议室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我身上。
有惊讶,有探究,有不屑。
父亲坐在主位上,脸色依然不好,但比那天看起来,镇定了不少。
他清了清嗓子。
今天请大家来,是宣布一件事。
从即日起,我儿子林朝,因个人健康原因,辞去林家铺子总经理一职。
话音刚落,下面一片哗然。
老林,这怎么行啊
就是啊,林朝干得不是好好的吗
公司现在这个样子,临阵换帅,不是更乱了吗
父亲抬手,压下众人的议论。
他看向我。
接替他的人,是我的女儿,林晚。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弹,在会议室里炸开。
所有人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
那个被赶出家门的女儿
那个被行业唾弃的
变质门
主角
她回来,接管林家铺子
开什么玩笑!
一个资格最老,脾气也最火爆的张叔,第一个拍了桌子。
我不同意!林宗海,你是不是老糊涂了让一个黄毛丫头来管公司还是一个名声那么差的丫头!你这是要把林家铺子往火坑里推啊!
就是!我们不服!
她有什么资格
反对声此起彼伏。
林朝坐在那里,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幸灾乐祸的弧度。
他大概以为,我会像以前一样,被这群老家伙的唾沫星子淹没。
我没有说话。
我只是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哥,
我轻声开口,到你了。
他身体一僵,空洞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挣扎和屈辱。
我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想想你那个
U
盘。还是说,你想现在就让我把它公之于众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和死人一样难看。
他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最终,他还是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面向所有股东,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各位叔伯,我……
我确实身体不适,精力不济,已经无法胜任总经理的职位。
我妹妹林晚,虽然年轻,但能力比我强百倍。她创立的‘晚来香’,如今是什么成绩,大家有目共睹。
把公司交给她,是我,也是父亲,经过深思熟虑后,做出的最好决定。
我……
我支持她。
说完这番话,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坐下,再也没抬起头。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林朝这番
肺腑之言
给镇住了。
连最反对的张叔,也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我环视一周,迎着所有人的目光,缓缓开口。
我知道,各位不信任我。
没关系。
我不需要你们的信任,我只需要你们的服从。
从今天起,林家铺子,我说了算。
谁有意见,现在可以提出来,带着你的股份,离开这里。
我,林晚,照价全收。
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和冰冷。
会议室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这就是我的新战场。
而我的脚下,踩着的第一个俘虏,就是我的好哥哥,林朝。
我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冰块,砸在会议室的地板上,又冷又硬。
没人敢接话。
也没人敢走。
他们只是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惊惧,有审视,更多的,是屈辱。
半晌,还是张叔,那个第一个拍桌子的老头,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他的怒火好像被我刚才那番话浇灭了,只剩下一点不甘心的余烬。
林晚……
不,林总。
他改口改得有些艰难,我们这些老家伙,跟了你爸一辈子。林家铺子就是我们的命。你……
你真的能行
他的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火药味,反而透着一丝恳求。
我迎上他的目光。
张叔,我行的标准,和你们不一样。
我不是来守业的,我是来救命的。
林家铺子现在什么样,你们比我清楚。再按照以前那套走下去,不出三个月,银行会第一个上门。
我顿了顿,视线扫过每一个人。
我叫林晚。晚到的晚。但我来了,就不会让林家铺子在我手里,走向太晚的结局。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转向一直沉默的父亲。
他坐在主位上,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仿佛刚才那场父女联手、兄妹相残的戏码,与他毫无关系。
散会。
他只说了两个字,然后起身,第一个走出了会议室。
经过我身边时,他脚步没停,只用一种极低,仿佛耳语的声音说了一句:
别让我失望。
那声音不带任何温度,像一句命令,更像一句警告。
我没有回应。
失望
我早就让他失望透顶了。
股东们陆陆续续地离开,每个人走过我身边,都像躲避瘟疫。
很快,偌大的会议室,只剩下我和林朝。
还有一室的死寂。
他仍然瘫坐在椅子上,头埋得很低,像一尊被抽掉灵魂的雕塑。
我走到他面前,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
哥。
我叫他。
他肩膀抖了一下,没抬头。
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的声音从胸腔里发出来,又闷又哑,充满了恨意。
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我回答得干脆利落。
属于你的
他猛地抬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林晚,你别忘了,当初是你自己搞出‘变质门’,是你自己身败名裂!爸把你赶出去,是咎由自取!
他还在嘴硬。
真可笑。
是吗
我从随身的手袋里,摸出那个黑色的
U
盘,放在光滑的会议桌上,轻轻往前一推。
U
盘滑到他手边,发出清脆的声响。
打开看看
我问,看看里面的邮件记录,转账流水,还有你跟代工厂王经理的通话录音
看看你是怎么一步步,把我亲手研发的配方,换成最廉价的原料,再亲手把‘变质’的帽子,扣在我头上的
林朝的脸色,一寸寸变得惨白。
他死死盯着那个
U
盘,像是盯着一条毒蛇。
你以为你赢了
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嘶哑,带着一丝疯狂,林晚,你太天真了!你懂什么叫管理你懂什么叫资本林家铺子现在就是一个烂摊子!供应商的欠款,银行的贷款,还有那些等着看我们笑话的竞争对手!你接手的,是一个马上就要爆炸的炸弹!
我等着看,看你怎么被炸得粉身碎骨!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静静地看着他发泄,等他说完。
说完了
我语气平静。
我拿起那个
U
盘,在他眼前晃了晃。
哥,你好像没搞清楚状况。
这个
U
盘,不是用来威胁你的。它是用来给你指路的。
他愣住了。
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林家铺子的总经理。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你是我的特别助理。
我要你,亲手去解决你留下的每一个烂摊子。供应商、银行、渠道商……
一个一个去谈,一个一个去跪。
你不是说我会被炸得粉身碎骨吗
那我就让你,亲手把引线给拆了。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是全然的不可置信。
你……
你休想!
他咬着牙,我宁可去坐牢!
好啊。
我点点头,把
U
盘收回包里,我现在就报警,顺便把这份大礼送给各大媒体。让你,让林家铺子,再上一次头条。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哥,你没有选择。
要么,当我的狗,去把这个家挽救回来。
要么,现在就滚出去,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我丢下这句话,转身走向门口,不再看他一眼。
背后,是林朝粗重又绝望的喘息声。
6
晚风暖意
晚来风暖作坊的酱缸前,林晚正弯腰检查新一批黄豆的发酵程度。
指尖触到陶瓮壁的温度时,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
不是秘书的高跟鞋,是皮鞋踩在石板路上的闷响,带着几分刻意的轻缓。
供应商那边……
顾氏同意宽限三个月,但要求我们用‘晚来香’的配方做抵押。
林朝的声音比三个月前沉稳了些,只是尾音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他手里捧着文件夹,站在离酱缸三步远的地方,像个初入职的实习生。
林晚直起身,接过文件翻了两页。
顾氏是林家铺子的老供应商,当初林朝为了压价,拖欠了近百万货款,如今肯松口,多半是看在
晚来香
如今的市场份额上。
她在签名处落下笔,字迹利落:告诉顾总,抵押不必,但可以签联名生产协议
——‘晚来香’的古法工艺
+
林家铺子的渠道,利润五五分。
林朝愣了愣:联名可林家铺子现在的口碑……
口碑是做出来的,不是藏出来的。
林晚把文件递回去,指腹蹭过纸页上
林家铺子
的落款,你当初毁了它,现在就得亲手捡起来。
这句话像根细针,扎得林朝脸色微白。他攥紧文件夹,转身时脚步顿了顿:爸……
让厨房炖了桂花糯米藕,说你晚上要去老宅对账。
林晚没抬头,继续用木勺搅动酱缸里的料:知道了。
这是三个月来,父亲第三次
借
桂花糯米藕递话。自从她接手林家铺子,每月只回老宅一次
——
不是为了父女团聚,是为了核对老宅库房里那些祖传的酱缸和手札。第一次回去时,王姨偷偷说,父亲把她小时候画的画,又重新挂回了书房。
暮色沉下来时,林晚才驱车驶向老宅。院子里的桂花树落了一地碎金,父亲正坐在石桌旁翻账本,老花镜滑到鼻尖上也没察觉。看到她来,他下意识地直了直背,手指在账本上捻了捻,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只递过一碗温热的糯米藕:放了冰糖,不腻。
林晚接过碗,瓷勺碰到碗壁发出轻响。甜香漫上来时,记忆里那个考了第一名、举着奖状等夸奖的小女孩突然清晰起来
——
原来那些被忽略的瞬间,从来没真正消失过。
顾氏的联名协议,我让朝儿加了一条。
父亲忽然开口,声音低哑,若林家铺子再出问题,所有责任由我承担,不牵连‘晚来香’。
林晚舀糯米藕的手顿住了。月光透过桂花树的缝隙,落在父亲花白的鬓角上,他避开她的目光,盯着石桌上的账本:当年……
是我太固执。总觉得家业必须传男,总觉得朝儿能教好,却忘了问你想不想要。
这是他第一次没找借口,没说
为了保护你,只是直白地承认错误。林晚看着碗里软糯的藕段,忽然觉得没那么甜得发苦了。
爸,
她轻声说,账本我看过了,老宅库房里的二十口百年酱缸,我打算搬到城郊新厂,和‘晚来香’的生产线合并。
父亲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光亮:真的
嗯。
林晚点头,手札上的古方,我已经改良了两种,下个月就能批量生产。以后,林家铺子不再是‘林氏’的,是‘晚来香’旗下的古法品牌。
没有
还给你,也没有
我接手,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
——
她把那个差点被毁掉的招牌,变成了自己事业的一部分。父亲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拿起瓷碗,给自己也盛了一勺:是该这样。
那天晚上离开老宅时,林朝在门口等她。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手里还提着一个布包。
这个……
给你。
他把布包递过来,语气不自然,王姨收拾阁楼找到的,说你小时候天天抱着睡。
布包里是那只斑驳的小木马,木头的纹路里还嵌着小时候的奶渍。林晚接过时,指尖触到木马肚子上那两个歪扭的刻字
——林晚
旁边,小小的
朝
字被岁月磨得有些模糊,却依旧能看出刻写时的小心翼翼。
二十年前的夏夜,老宅的葡萄架下,林朝抢过她手里的小刀,皱着眉说
妹妹的名字要刻得好看点,结果手抖刻歪了,还差点划破她的手。那时候他还不是什么众星捧月的继承人,只是个会把糖藏在口袋里偷偷塞给她的哥哥。
林晚的喉咙忽然有些发紧。她摩挲着那些深浅不一的刻痕,抬头时撞见林朝躲闪的目光
——
他耳根红了,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局促地踢了踢脚下的石子:顾氏那边的联名协议,我明天一早就去敲定。还有……
老宅库房的酱缸,我已经让人打扫干净了,随时能运去新厂。
嗯。
林晚轻轻应了一声,把小木马抱在怀里。布包上还沾着阁楼的灰尘味,混着淡淡的桂花香,是她久违的童年味道。
晚风从作坊的方向吹过来,带着新酿黄豆酱的醇厚香气。林朝望着远处
晚来香
新厂亮着的灯火,忽然低声说:以前……
对不起。
这三个字说得极轻,像被风吹散的柳絮,却重重砸在林晚心上。她转头看他,路灯下他的轮廓不再像从前那样带着咄咄逼人的锋芒,鬓角竟也冒出了几根细碎的白发
——
不过三十岁的人,却像是被生活磨去了大半锐气。
过去的事,别再提了。
林晚的声音很轻,你现在要做的,是把林家铺子欠的口碑,一点一点找回来。
林朝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震惊,随即化为复杂的感激。他张了张嘴,最终只用力点了点头,转身快步走进老宅,背影竟有些如释重负。
林晚抱着小木马站在原地,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怀里的木头温热,仿佛还带着小时候的体温。她想起被赶出家门的那个雨夜,这只小木马被扔在泥泞里,浑身沾满了泥水,就像她当时支离破碎的心。
而现在,它被擦拭干净,重新回到了她身边。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秘书发来的消息:林总,海外经销商的样品已经寄出,他们对改良后的古法酱油很感兴趣,希望下周能视频详谈。
林晚笑了笑,指尖在屏幕上敲下
好
字。新厂的生产线已经调试完毕,改良后的古方酱料即将批量生产,晚来香
与林家铺子的联名款也进入了预售阶段
——
那些曾经被践踏的尊严,被质疑的才华,都在她一步一个脚印的努力里,变成了最坚实的底气。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小木马,忽然明白,有些伤口或许永远不会消失,但它们会结痂,会成为成长的勋章。她不必原谅那些伤害,却可以选择放下执念,不再让过去的阴影困住前行的脚步。
晚风渐暖,带着酱缸里发酵的香气,还有老宅院子里飘来的桂花香。林晚转身走向自己的车,怀里的小木马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
咯吱
声,像是在为她唱一首迟来的歌谣。
车里的导航提示音响起,目的地是城郊的新厂。林晚发动汽车,后视镜里,老宅的灯光与
晚来香
新厂的霓虹渐渐融为一体,像一幅被时光晕染开的画。
她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或许还会有新的挑战,或许父女、兄妹之间的隔阂不会完全消失,但她不再是那个站在雨夜里无助哭泣的小女孩了。她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坚持,还有这只承载着童年记忆的小木马,陪着她一步步走向更远的地方。
晚来的风,终于吹暖了岁月,也吹亮了她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