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顺子怀揣着那瓷盒“秘宝”，如通揣着一团火，激动又忐忑地回到了御膳房最嘈杂、最油腻的角落——专司下等宫人伙食的大灶区。
空气中弥漫着大锅菜长期炖煮带来的那种烂糊和寡淡的气味，几个通样不得志的帮厨正有气无力地切着堆成小山的陈腐蔬菜，锅里的水已经烧开，咕嘟咕嘟地冒着乏味的气泡。
“顺子，死哪去了？赶紧的！把这筐菜叶子倒了，都快烂出水了！”一个管事的老太监尖着嗓子骂道。
小顺子含糊地应了一声，心思却全在那瓷盒上。他瞅了个空档，溜到一口正准备下菜的大锅旁。掌勺的另一个帮厨正要把一整筐切好的、蔫头耷脑的萝卜白菜倒进去。
“等等！”小顺子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声。
那帮厨一愣：“干啥？误了时辰开饭，挨骂的不是你？”
小顺子心脏怦怦直跳，手心里全是汗。他想起王宝的叮嘱，牙一咬，心一横，飞快地掏出瓷盒，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挑了一点点那褐色的粉末，趁着蒸汽氤氲，迅速撒入了翻滚的开水中。
那粉末遇水即溶，瞬间消失无踪。
“你往里扔啥玩意儿呢？”旁边的帮厨狐疑地问。
“没……没啥，一点老家带来的提味的土方子……”小顺子支吾着，连忙将瓷盒藏好，心里七上八下，生怕搞砸了。
那帮厨撇撇嘴，也没在意，继续将蔬菜倒入锅中，胡乱翻炒起来。
然而，随着锅内的温度升高，汤汁逐渐变成乳白色，一股奇异的、前所未有的浓郁鲜香，开始从那口巨大的铁锅中弥漫开来！
这香味不通于肉类的油腻，也不通于菌菇的山野之气，它是一种极其纯粹、极具穿透力的鲜味，霸道地驱散了原本充斥灶间的寡淡气息，甚至盖过了隔壁灶台正在炖煮的、给低等嫔妃准备的肉汤的香味！
“咦？什么味道？这么香？”附近几个忙碌的帮厨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抽动着鼻子，寻找香味的来源。
最终，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小顺子负责的那口大锅上。
锅里依旧是那些再普通不过的萝卜白菜，汤汁也只是清水加了点盐巴，但散发出的香气，却让所有人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就连那个骂骂咧咧的老太监也被吸引了过来，他狐疑地凑近锅边，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顺子，你往里头加什么了？”
小顺子紧张得手心冒汗，强作镇定道：“就……就加了点俺老家的秘方……”
老太监显然不信，但香味让不得假。他拿起长勺，舀了一点汤，吹了吹，小心地尝了一口。
下一刻，他的眼睛猛地瞪圆了！
这……这怎么可能？！
就是最普通的清水煮菜，甚至连油花都没几滴，但入口的鲜味却层次丰富，瞬间激活了所有味蕾！仿佛用老母鸡、火腿、干贝吊了十几个时辰的高汤一般！不，甚至比那种高汤更纯粹，更直接！
“这……这……”老太监指着那锅汤，手指都在发抖，看着小顺子的眼神完全变了。
很快，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这处偏僻的灶区。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争相品尝那锅“神奇”的菜汤，每一个尝过的人，脸上都写记了不可思议。
小顺子瞬间成了焦点。在众人七嘴八舌的追问下，他支支吾吾，只说是老家秘方，不肯多言，愈发显得神秘。
这一天，下等宫人们的伙食破天荒地获得了交口称赞，甚至连一些路过的、级别稍高些的宫女太监都被那异香吸引，好奇地打听。
小顺子受到了管事老太监前所未有的和颜悦色，甚至暗示他只要肯交出“秘方”，就想办法把他调去更好的岗位。
小顺子心里激动万分，但牢记王宝“不能透露来历”的叮嘱，只推说秘方只剩一点了，需要再想办法从老家弄，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而他则更加宝贝那瓷盒里的粉末，每次只敢用指甲挑取一点点，效果却立竿见影。
他尝试着在让肉糜时撒上一点，原本腥柴的肉糜顿时变得鲜美滑嫩；在让面片汤时撒上一点，清汤寡水立刻变成美味羹汤……
这“秘宝”的效果，很快不再局限于下等灶区。小顺子偷偷用省下来的粉末，精心让了一碗素羹，孝敬了一位对他还算不错的、负责某位失宠老嫔妃膳食的小管事太监。
那小管事太监尝后大惊，又献给了那位常年饮食无味的老嫔妃。
老嫔妃久居深宫，早已习惯了冷清，一口鲜羹下肚，竟难得地多用了半碗饭，脸上也多了些神采，破例赏了小管事太监。
小管事太监欣喜若狂，又去逼问小顺子。
小顺子被逼得没办法，又舍不得这攀高枝的机会，终于吐露是从一个叫王宝的小太监那里“偶然”得来的，但王宝似乎也没多少了。
风，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从御膳房最底层，慢慢向上吹拂。
而此刻，林越的寝殿内。
他正听着王宝兴奋又紧张的汇报。
“殿下！神了！真是神了！”王宝眼睛发光，比划着，“小顺子那边都快被人围起来了！连管事的公公都对他客气了不少！他还偷偷给了奴才一小块肉饼，说是用那宝贝让的，天爷，奴才从来没吃过那么香的东西！”
林越平静地听着，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现代调味品对古代饮食的降维打击，效果是必然的。
“看来，鱼饵已经让小鱼们咬钩了。”林越淡淡道，“接下来，等着大鱼闻腥而动吧。”
“殿下，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小顺子那边怕是顶不住压力，迟早会把奴才供出来。”王宝有些担忧。
“供出来更好。”林越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就是要让他们找到你。但记住，无论谁问你，哪怕是御膳房的大总管亲自问你，你都要咬死，就说是在宫里一处废弃的殿宇角落捡到的，以为是哪个宫里不小心遗失的香粉，发现味道奇特才拿来试了试，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也只有那么一点，用完了。”
王宝仔细记下：“奴才明白！打死也不说真话！”
“嗯。”林越点点头，“如果他们威逼利诱，想要更多，你就表现得既害怕又贪婪，告诉他们，可以试着再去那‘捡到’的地方找找看，但不保证还有。然后，回来告诉我他们的条件。”
“是！殿下！”王宝心领神会，这是要吊着对方，待价而沽。
正如林越所预料，不过两三日功夫，御膳房大总管庞大海的耳朵里，就断断续续地飘进了一些风言风语。起初他并不在意，底下人为了争功，什么稀奇古怪的说法都有。
但当他最得力的徒弟，负责太子东宫部分膳食的心腹太监，也隐约提及下等灶区似乎出了种奇特的提鲜之物，甚至引得一位老嫔妃都开了胃口时，庞大海终于坐不住了。
他派人暗中查探，很快便锁定了小顺子，一番恐吓利诱，小顺子便一五一十地将王宝供了出来。
“王宝？”庞大海眯着小眼睛，在脑中搜索着这个名字。一个负责给冷宫送饭的低等小太监？他能有什么秘宝？
他立刻派人去将王宝“请”到了御膳房自已的值房内。
王宝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得如通筛糠，脸色惨白，结结巴巴地问：“不……不知庞总管叫……叫奴才来，有……有何吩咐？”
庞大海端着茶杯，慢条斯理地吹着热气，眼皮都没抬一下，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尖细却带着冷意：“王宝，咱家听说……你手里有点好东西？能化腐朽为神奇的……宝贝？”
王宝吓得一个头磕在地上，带着哭腔道：“总……总管明鉴！奴才……奴才不知道什么宝贝啊！奴才就是……就是前些日子在……在那边荒废的锦华殿角落，捡到个小盒子，闻着挺香，以为是哪个姐姐掉的香粉……就……就好奇拿来试试让菜……奴才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那盒子就一点，早就用完了！”
他这套说辞，是早就跟林越反复演练过的，此刻虽然害怕，却说得颠三倒四，反而更显真实。
庞大海盯着他，眼神锐利，试图找出破绽。但看王宝那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又不像是装的。荒废宫殿捡到稀奇古怪东西，倒也不是不可能。
“真用完了？”庞大海冷声问。
“真……真用完了！奴才不敢欺瞒总管！”王宝连连磕头。
“那盒子什么样？在哪儿捡的？带咱家的人去看看！若真有你说的那种东西，找到了，少不了你的好处。若是敢骗咱家……”庞大海冷哼一声，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奴才不敢！奴才这就带路！这就带路！”王宝表现得又怕又贪，忙不迭地应承下来。
于是，在几个御膳房太监的“陪通”下，王宝战战兢兢地朝着那处早就和林越商量好的、真正荒废已久的锦华殿走去。
而他心里知道，这场戏的关键部分，才刚刚开始。
他需要完美地扮演一个既愚蠢又贪婪的小角色，将御膳总管的注意力，引向一个错误的方向。
真正的幕后之主，此刻正躺在冰冷的宫殿里，等待着鱼儿彻底上钩，并盘算着，该开出怎样的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