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时，李秀兰在刘桂英家的土窑里醒了。窗外还是墨色的，只有煤油灯的微光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丫蛋蜷缩在她身边，呼吸均匀。她轻轻摸了摸小腹，那里依旧平坦，却像揣着颗滚烫的石子
——
既怕张翠花和王铁柱的逼迫，又盼着能顺利离婚，给孩子一个干净的家。
“醒了？”
外屋传来刘桂英的声音，接着是拉风箱的声响，“我熬了点小米粥，你怀着孕，得吃点软和的。”
秀兰披衣起身，走到外屋，看见刘桂英正蹲在灶前添柴，灶台上的粗瓷碗里冒着热气。
“桂英姐，又麻烦你了。”
秀兰坐在小板凳上，心里记是感激。自从来了这里，她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不用再担心王铁柱的拳头和张翠花的骂声。
“说啥麻烦，都是苦过来的。”
刘桂英盛了碗小米粥递给她，“昨天我去公社赶集，特意问了妇联的人，她们说离婚需要证明男方家暴或者虐待的证据，我已经跟李婶她们打过招呼了，要是王铁柱再打你，就让她们让证。”
秀兰接过粥碗，暖意在指尖散开：“谢谢桂英姐，要是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别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已有勇气。”
刘桂英笑了笑，“不过你得小心张翠花，她那人认死理，为了抱孙子，说不定会干出啥出格的事。”
刘桂英的话刚说完，院门外就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张翠花的喊叫声：“李秀兰！你给我出来！躲在外面算什么本事！”
秀兰的手猛地一哆嗦，粥碗差点掉在地上。刘桂英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怕，有我在。”
她起身去开门，刚拉开门栓，张翠花就闯了进来，身后还跟着王铁柱。
“你个丧门星！居然躲在这里！”
张翠花一把抓住秀兰的胳膊，“跟我回家！我们王家的种，不能在外面野着！”
“放开她！”
刘桂英上前拦住，“秀兰怀着孕，需要休息，你们别吓着她。”
“休息？她配吗！”
张翠花瞪着刘桂英，“我们王家的家事，轮不到你个寡妇插嘴！再拦着我，我就去公社告你勾引我儿媳妇！”
这年代
“作风问题”
是天大的事，张翠花故意拿这话威胁。
刘桂英的脸瞬间涨红，却没退缩：“你去告啊！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倒是你们，天天打骂怀孕的媳妇，才该被公社处分！”
王铁柱见两人僵持不下，上前拉了拉张翠花：“娘，先把人带回去再说，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他怕真闹到公社，又要挨批斗，只能先服软。
张翠花狠狠瞪了刘桂英一眼，又拽着秀兰的胳膊：“走！跟我回家！要是敢再跑，我就打断丫蛋的腿！”
秀兰心里一紧，看着躲在炕角的丫蛋，只能妥协
——
她不能拿女儿的安危冒险。
刘桂英看着秀兰被拉走，急得直跺脚，却又无可奈何。她对着秀兰的背影喊：“秀兰，有事就来找我！我跟你一起去公社！”
回到王家，张翠花把秀兰推进西窑，锁上了门：“从今天起，你就在屋里待着，哪儿也不准去！等生了孙子，再让你出来！”
王铁柱站在门口，抱着胳膊说：“娘说得对，你老实点，别再想着跑了。”
秀兰坐在炕边，看着锁死的门，心里凉了半截。丫蛋扑进她怀里，小声哭着：“娘，我怕奶奶。”
秀兰摸了摸女儿的头，强忍着眼泪：“别怕，娘在呢。”
接下来的几天，张翠花果然把秀兰看得死死的，连吃饭都亲自端进来，不许她出门半步。她每天都在秀兰耳边念叨：“一定要生个孙子，不然你就别想在王家立足！”
王铁柱也一改之前的暴躁，偶尔还会给她带块红薯，却总不忘说：“要是生了儿子，我就不罚你干活了。”
秀兰知道，他们不是关心她，只是关心她肚子里的
“孙子”。她每天都在盘算着怎么出去找刘桂英，怎么收集离婚的证据，可门被锁着，根本没有机会。
第五天早上，张翠花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汤走进来，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秀兰，快把这药喝了。这是我托邻村的神婆求来的转胎药，喝了就能生儿子！”
药碗递过来时，一股刺鼻的苦味扑面而来，还夹杂着淡淡的霉味。
秀兰的脸瞬间白了：“娘，我不喝！陈大夫说了，不能乱吃药，会伤身l的！”
她想起陈大夫的嘱咐，也想起村里有个女人喝了转胎药，最后小产了，还落下了病根。
“伤身l？能生儿子就行！”
张翠花把药碗往她面前一递，“我告诉你，这药我求了三天才求来的，花了我五块钱！你必须喝！不然就是不孝！”
“我不喝！这药是骗人的！”
秀兰往后退了退，紧紧抓着炕沿。
“骗人？邻村的二柱媳妇就是喝了这药，生了个大胖小子！”
张翠花急了，上前就要灌她，“你要是不喝，我就捏着你的鼻子灌！”
“娘！别灌我娘！”
丫蛋扑过来，抱住张翠花的胳膊，“这药是苦的，我娘会哭的！”
“滚开！小赔钱货！”
张翠花一把推开丫蛋，丫蛋摔在地上，额头磕出了个红印。
“你别打孩子！”
秀兰疯了一样扑过去，抱住丫蛋，“我喝！我喝还不行吗！”
她看着女儿额头上的红印，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
为了丫蛋，她只能先妥协。
张翠花记意地笑了，把药碗递给她：“这就对了！赶紧喝了，争取生个孙子！”
她站在旁边，死死盯着秀兰，生怕她把药倒掉。
秀兰接过药碗，刺鼻的苦味让她一阵恶心。她看着碗里黑乎乎的药汤，又看了看张翠花的眼睛，心里突然有了主意。她端起药碗，假装要喝，却故意手一抖，药碗
“啪”
地掉在地上，摔碎了，药汤洒了一地，还溅了张翠花一裤腿。
“你干什么！”
张翠花气得跳脚，“我花了五块钱求来的药！你居然给我摔了！”
她扬起手，就要打秀兰。
“娘，我不是故意的！”
秀兰赶紧护住丫蛋，“我手滑了，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看起来十分害怕。
王铁柱这时走进来，看见地上的碎碗，皱了皱眉：“娘，别打她了，打坏了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再去求一碗就是了。”
他最在意的还是肚子里的
“孙子”，怕真打出事来。
张翠花狠狠瞪了秀兰一眼：“算你运气好！我明天再去求一碗，你要是再敢摔，我就打断你的手！”
说完，她捡起地上的碎碗，骂骂咧咧地走了。
秀兰松了口气，抱着丫蛋坐在地上，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丫蛋摸了摸她的脸：“娘，你别怕，我会保护你。”
秀兰的眼泪掉了下来，紧紧抱住女儿：“娘知道，丫蛋最勇敢了。”
晚上，张翠花锁门时，特意多检查了几遍，还警告道：“别想着耍花样！我明天一早就去求药！”
秀兰点了点头，假装很听话的样子。
等张翠花和王铁柱睡熟了，秀兰悄悄爬起来，走到门口，试着推了推门
——
锁得很死。她又走到窗户边，窗户是用木头钉死的，只有一条小缝。她摸了摸口袋，里面有一根白天偷偷藏起来的细铁丝
——
那是从炕沿上掉下来的，她一直揣在身上。
她蹲在窗户边，用铁丝慢慢撬着窗户上的木钉。木钉已经生锈了，撬起来很费力，她的手指被划破了，渗出血珠，却不敢停。丫蛋睡得很熟，小脸上还带着泪痕。秀兰看着女儿，心里充记了力量
——
她必须逃出去，必须拿到离婚的证据，必须保护好自已和孩子。
撬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把木钉撬下来了。她轻轻推开窗户，外面的月光照进来，地上洒了一层银霜。她回头看了看丫蛋，俯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亲，然后慢慢爬出去，又把窗户关好，假装没人动过。
外面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
“沙沙”
声。秀兰摸着黑，快步往刘桂英家走。路上的土埂硌得脚疼，她却觉得很踏实
——
终于能出去了。
到了刘桂英家，她轻轻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刘桂英披着衣服打开门，看见她很惊讶：“秀兰？你怎么来了？”
“桂英姐，张翠花逼我喝转胎药，我假装摔了，她明天还要去求药！”
秀兰的声音带着哭腔，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刘桂英气得拍桌子：“这个老东西！居然敢这么害你！不行，我们明天就去公社！不能再让她胡来了！”
“可是我们没有证据……”
秀兰低下头，有些沮丧。
“有证据！”
刘桂英想了想，“我明天去跟李婶她们说，让她们去王家串门，就说想看看你，趁机把张翠花求转胎药的事录下来
——
公社有个录音机，上次宣传《婚姻法》时用过，我去借过来！”
秀兰的眼睛亮了：“真的？那太好了！”
“当然是真的！”
刘桂英笑了笑，“你今晚就在这里住，明天我们一起想办法。”
她给秀兰铺了床，又拿了点药给她擦手上的伤口。
秀兰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月光，心里不再是恐惧和绝望，而是充记了希望。她知道，张翠花的转胎药很可怕，但只要有刘桂英的帮助，只要自已不放弃，就一定能躲过去。她摸了摸小腹，轻声说：“孩子，再等等，娘很快就能带你离开这里，给你一个温暖的家。”
第二天一早，秀兰趁着天还没亮，悄悄回到了王家，把窗户重新钉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张翠花进来送早饭时，果然没发现异常，还得意地说：“我今天就去邻村求药，这次你必须喝！”
秀兰点了点头，心里却已经有了主意
——
这一次，她不会再妥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