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小和尚,你破戒了 > 第一章

悬空寺后山的桃花,终究是迟了。
残瓣裹着冷香,一片接一片,零落飘进经堂洞开的窗。梵音低徊,沉水香的烟迹细而直,升到高处才散开,模糊了莲座上悲悯垂目的金身佛像,也朦胧了佛前那截永远挺拔如松的脊背。
玄明趺坐在蒲团上,眼睫低垂,指间乌木念珠一颗颗缓慢拨过。他面容清俊,却似玉雕冰铸,最烈的日头也化不开眉宇间那点深冬的寒意。云霞般的赤色袈裟披在身上,非但未添暖意,反更衬得他周身疏离,不似尘世人。
一片桃花瓣,打着旋,不偏不倚,吻上他微抿的薄唇。
几乎同时,窗棂外悄无声息地探进一只雪白的爪子,紧接着,是一双滴溜溜转的、盛满了整个春日狡黠的狐狸眼。微风掠过,那团白影倏然不见,取而代之是个红衣灼灼的少女,赤着足,猫儿般轻巧地落在他身后铺着青砖的地上,没发出半点声响。
她歪着头,盯着他唇上那点碍眼的粉红,撇撇嘴,伸出根纤长手指,极轻、极快地一掠。
指尖温热,蹭过那片微凉的柔软。
……
念珠倏然停住。
玄明眼未睁,只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空着的左手竖掌于胸前,声音沉静无波,似古井深潭:出去。
小狐妖凝月才不怕他这纸老虎似的冷淡。她笑嘻嘻地凑得更近,温热的呼吸故意拂过他敏感的耳廓,声音又软又糯,偏要学那话本里不正经的调调:小和尚,你的经念到哪儿啦是‘色不异空’,还是‘空不异色’
他不答,下颌线微微绷紧,重新拨动念珠,诵经声再起,试图将身后那抹艳色与嘈杂一并摒除心外。
凝月顿觉无趣。她绕着他慢慢走了一圈,红衣曳地,像一团不甘寂寞的火,非要在这冷寂的经堂里烧出个洞来。她伸出指尖,扯了扯他袈裟的一角,他稳坐不动;她又去拨弄他面前那盏清油灯的火苗,灯焰晃了晃,他依旧眉目低垂;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他颈间。
那段线条干净利落,因诵经而微微起伏的喉结,像雪地里一粒冷硬剔透的玉珠。
她心尖莫名一痒,恶向胆边生。
屏住呼吸,俯身,极快地将自己微颤的、柔软温热的唇印了上去。
带着少女的清甜,和一丝若有似无、专属于妖的、惑人的气息。
触之即离。
玄明周身猛地一僵!诵经声戛然而止。那串从不离手的乌木念珠被死死攥紧,指节因用力而透出青白。
他倏然睁眼。
眸底不再是古井无波,而是骤雨初歇的湖,碎冰沉浮,暗流汹涌。他侧过头,看她。那眼神沉得骇人,带着佛前清净地被亵渎的震怒,还有一丝……一丝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猝不及防的紊乱。
凝月却像偷吃了蜜糖的孩子,猛地跳开两步,指尖点着他,笑得眼儿弯弯,得意又张狂:小和尚,你破戒啦!你动凡心啦!
那笑声清凌凌的,撞在经堂四壁,惊扰了沉静的香雾。
玄明沉默地看着她,那目光沉沉,压得凝月脸上明媚的笑一点点僵住,最后只剩下一点强撑的、虚张声势的嘴角。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地、极其用力地,用拇指揩过自己的喉结,仿佛要擦去什么沾染上的、不容于清规的肮脏印记。
然后,他重新闭上眼,诵经声再起,比先前更急、更冷,木鱼声笃笃笃地敲着,字字如冰珠砸落,将她彻底隔绝在外。
凝月撇撇嘴,心里那点可怜的得意被这盆冷水浇得透透的,泛起细密的酸楚和委屈。她重重哼了一声,跺了跺脚,化作一道红烟,悻悻然地窜出窗外,不见了踪影。
经堂里,只余下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冰冷的木鱼声,敲得人心慌意乱,连那沉水香的烟迹,都似乎乱了方寸。
自那日后,玄明诵经打坐时,身周总会无声无息地漾开一层淡薄却坚韧的金光,如同倒扣的琉璃金钵,将她牢牢隔绝在外。
凝月试了几次,那金光看似薄弱,却蕴含着精纯的佛力,她撞上去只激起细碎涟漪,震得手脚发麻,再不能近他分毫。她气得在外面龇牙咧嘴,用尖尖的指甲去挠那光罩,骂他臭和尚、木头疙瘩、不通人情,他却眉眼低垂,呼吸匀长,仿佛真的成了寺中一尊无知无觉、无喜无悲的泥塑佛像。
她恼极了,便换了法子。
春日,她去山里采最鲜最艳的桃花,一枝枝,一捧捧,一股脑从窗口丢进去,花瓣纷纷扬扬,撒满他肃穆的经案,落在他赤色的袈裟上。他只是微微抬手,拂去花屑,经文不停。
夏日,她去溪边捉最肥最嫩的银鱼,烤得焦香四溢,油光滋滋作响,捧着在那金光罩外来回晃悠,故意吸着鼻子大声赞叹。他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依旧诵他的经。
秋夜,她捉了漫山遍野的萤火虫,装进薄纱囊里,几十个纱囊挂满窗棂,碎金似的明灭闪烁,将经堂外映得如梦似幻。小和尚,你看,我给你的佛堂点长明灯呢!亮不亮她趴在窗台上,声音带着邀功的雀跃。
他偶尔会极快地抬眼,目光穿过摇曳的萤火与纷飞的花瓣,极淡地掠她一眼。那眼神太过复杂,凝月看不懂,只觉得心口像被细针轻轻刺了一下,不疼,却酸酸胀胀的,让她一时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
她依旧每日都来,雷打不动,仿佛这是顶顶要紧的功课。有时他只是静坐,她便也安静下来,隔着那层金光,抱着膝盖坐在窗外,看他的侧影,一看就是大半日。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看着看着,眼皮发沉,竟就那样歪靠着窗根睡去。醒来时,身上有时会多出一件极薄的旧袈裟,带着淡淡的、属于他的冷冽檀香。她猛地抬头,他却仍在原地,仿佛从未动过。那点微末的、若有似无的关怀,像投入深潭的小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让她欢喜又迷茫。
有时他下山布施,穿行于困顿病厄之人中间,赤色袈裟拂过尘世泥土。她便悄悄跟着,远远地躲着看。看他用洁净修长的手抚摸溃烂的脓疮,眼神悲悯;看他将省下的口粮递给饿得奄奄一息、连哭都哭不出声的孩子;看他俯身倾听垂死老者的呓语,眉宇间凝聚着化不开的忧戚。
那悲悯是真切的,真切得让她心动;那悲悯也是对众生的,众生里,也包括她这只小狐妖。
无差别的慈悲,或许才是最深重的无情。
一次,他遇上山洪后暴发的时疫,终日守在城外临时搭起的、弥漫着死亡气息的茅棚里照料病患。凝月蹲在远处一棵枯败的老树上,看了他三天三夜。见他眼底青黑愈重,唇色泛白,身形摇摇欲坠,却仍强撑着为一名浑身溃烂、濒死呻吟的老者低声诵经。
她心里揪得难受,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最终一咬牙,转身窜入深山险壑,冒着被守护兽撕碎的危险,千辛万苦寻来一株能祛毒辟疫的月华草。她趁他疲极瞌睡的短暂片刻,悄悄将那株沾着她妖气与血迹的灵草,混入他快要见底的药篓最下面。
他发现了。
拿起那株灵气氤氲却妖息明显的草,目光晦暗不明,久久凝视,最终却投向窗外她藏身的方向,沉默良久。然后,在凝月期待的目光中,他手指微紧,将那株草掷了出去,落入泥泞。
凝月的心,也跟着那株沾满她心意的月华草,一起沉进了冰冷彻骨的井底。
原来他宁愿耗尽自己,油尽灯枯,也不愿承她这只妖一丝一毫的情。
日子便在这一个赶、一个缠,一个冷、一个热,一个在佛光内渐生波澜而不自知,一个在佛光外尝尽酸楚却甘之如饴中,流水般淌过。山寺的桃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钟声晨昏响起,梵唱日夜不休。
直到那年冬,来得格外早,也格外酷烈。
北境的天,裂了。
黑色的魔气如巨瀑倒灌,吞噬生灵,污秽山河。焦土千里,哀鸿遍野。人间炼狱,不过转眼之间。悬空寺的巨钟日夜急响,一声声,沉重得砸在每个人的心尖上,惶惶不可终日。
寺中高僧尽出,以血肉之躯结降魔大阵,堪堪将汹涌的魔潮阻于北境荒原之外,伤亡惨重,梵唱染血,却无人能补那越来越大的天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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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明站在经堂窗前,望着北境天际那抹越来越浓重的不祥的暗红。手中念珠早已停拨,眉心紧蹙,是凝月从未见过的沉郁与凝重。
凝月蹲在窗外光秃秃的、挂着冰凌的桃树枝上,抱着膝盖,冷得打了个哆嗦。树枝摇晃,积雪簌簌落下。她看着他的侧影,心里慌得厉害,声音都带了颤:小和尚,你们……真要去补那天裂
玄明没有回头,寒风吹动他额前的几缕散发,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却清晰:嗯。
很危险她追问,指甲掐进了掌心。
嗯。
会……会死吗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这次,他沉默了更久。窗外北风呼啸,卷起千堆雪。久到凝月以为他不会回答,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带着一种让她绝望的决绝: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又是这句!又是这句!
凝月猛地从树枝上窜起来,扒着冰冷的窗棂,声音因恐惧和愤怒而尖利:地狱满了!轮得到你吗!你的佛呢他那么厉害,神通广大,为什么自己不来!为什么要你们去送死!
玄明终于转过身。
目光相接,他眼底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平静之下,却是焚心蚀骨、无可转圜的决绝。他看着她又急又怒、眼圈泛红、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凝月几乎要溺毙在那片深沉的、她永远看不透的眸光里。
他却忽然极轻极轻地说了一句,像是在对她解释,又像是在对自己陈述:
淋过雨的人,总想替别人撑撑伞。
声音低得,几乎要散在凛冽的风雪里。
凝月怔住了,所有质问和愤怒都堵在喉咙口。
下一刻,寺中那口代表着最高集结令的古钟震响,一声紧过一声,急促得让人心胆俱裂。玄明深深看了她一眼,那一眼,极其复杂,仿佛有未尽之言,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魂魄深处。然后,他毅然转身,赤色袈裟在风雪中卷起决绝的弧度,汇入那一片奔赴死亡、以身殉道的赤色潮水之中。
玄明!凝月尖叫一声,从树上扑下来,就要不管不顾地追上去。
却被一股柔和却无比坚韧、无法抗拒的力量猛地推开——是他临走前,悄然为她布下的最后一道护身佛光,将她牢牢阻在寺内。
她一次次的撞击,一次次的哭喊,都徒劳无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清瘦挺拔的身影,在漫天风雪与魔气交织的昏暗天光下,越走越远,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北境荒原,已成人间鬼蜮。
黑云压顶,魔啸如潮,刺骨的阴风里裹挟着血腥与腐烂的气息。巨大的金色光阵悬于狰狞的天裂之下,如同风暴中飘摇的残烛。无数僧侣盘坐其中,面容枯槁,唇齿不断溢血,却仍坚持着诵经,宏大的梵唱声汇聚成洪流,艰难地抵御着魔气一波强过一波的疯狂冲击。光阵明灭不定,每黯淡一分,阵中便爆开一团血雾,意味着又一位僧人的金身破碎,魂飞魄散。
玄明位于阵眼核心,承受着最大的压力。面色苍白如金纸,唇角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雪白的僧衣前襟。他周身金光燃烧般炽亮,那是以毕生修为、以魂魄本源为柴,毫无保留地献祭于这座摇摇欲坠的大阵。
魔气汹涌翻腾,化作无数可怖的巨兽形态,一次次悍不畏死地撞击着光阵。裂痕,如绝望的蛛网,在金色光罩上飞速蔓延、扩大。
师尊!有年轻僧人承受不住,发出惊惶悲恸的呼喊。
为首的老僧金身已布满裂痕,如同即将碎裂的瓷器,他叹息般吟诵,声音微弱却穿透魔啸: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
是天数,是无解了。
玄明缓缓闭上眼。心底竟异常平静,无惧亦无悲。掌心翻转,一枚古朴玄奥、凝聚着他全部佛法根基的梵文金印自眉心浮出——那是他的佛根,他的金身本源。
就在他心念一动,欲将这枚金印彻底燃爆,以最后的光热弥合天裂、以身殉道的刹那——
一道炽烈无匹、灼目的红光,如九天陨星,如焚世血焰,撕裂昏暗的天地,以决绝的、毁灭性的姿态,悍然撞向摇摇欲坠的光阵边缘!
秃驴——!
凄厉又熟悉到刻骨铭心的娇叱,穿透梵唱魔啸,震得玄明神魂剧颤,几乎溃散!
他猛地抬头。
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一只巨大的、毛色胜雪的白狐,九尾如云霞铺展,此刻却燃烧着灼目的、血一般的火焰,义无反顾地撞开滔天魔气,直扑那道狰狞的天裂!那火焰并非凡火,是她苦修千年的本命妖元,是她的魂魄精血所化!
凝月!不可!回去!玄明失声厉喝,一直平静无波的脸庞骤然碎裂,露出前所未有的惊骇与恐慌,甚至带着一丝哀求。他想阻止,却被阵眼之力死死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九尾天狐,九命通天。她一尾便是一命,一命便是一愿,皆可撼动乾坤,逆天改命!
第一尾,轰然碎断!血焰滔天炸开,汹涌的魔气为之一滞,竟被暂时阻住了倾泻之势。
他的苍生!他自己救!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狠又决绝。
第二尾,紧随其后,爆碎成最绚烂的光雨!璀璨光华强行融入天裂边缘,那破损的规则竟被短暂弥合了一小块!
我不要你死!
第三尾,第四尾……接连破碎!每碎一尾,她巨大的狐身便虚幻透明一分,那身耀眼的白毛便黯淡灰败一分,唯有那燃烧的血焰,愈发灼目,灼得人眼睛刺痛,心口滴血。
她于漫天血焰光雨中回头看了他一眼。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狡黠或委屈的狐瞳里,此刻没有了平日的任何情绪,只剩下一片汹涌的、绝望的、近乎疯狂的、不容错辨的赤诚。
你说淋过雨……要撑伞……
可若你死了……谁又来替你撑伞!谁又来记得你!
她的声音在魔啸与风暴中断断续续,越来越弱,却字字如刀,狠狠剜在他的心上。
第七尾,碎!第八尾,碎!
她巨大的身躯已经透明得几乎要看透背后的魔云,却燃烧着最后、最惨烈的光辉,发出一声震彻九霄的悲鸣,义无反顾地撞向那天裂最核心、最污秽、最狂暴的魔源!
秃驴……你的佛不要你……
最后一句,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血泪的重量,狠狠砸碎了他强撑的冷静,砸得他神魂俱碎,肝胆俱裂。
我要。
第九尾,连同她最后残存的虚影,轰然爆碎!
无法形容的璀璨光华瞬间席卷天地,净化一切污秽。魔气哀嚎着冰雪般消融,那道巨大的、吞噬一切的天裂被一股纯粹磅礴、不惜一切的妖元强行弥合、抚平。金色的光雨蕴含着奇异的生机洒落,滋养着干涸疮痍的大地。
劫后余生的哭泣与虚弱却真挚的欢呼,在荒原上零零星星地响起。
玄明却什么也听不见。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维持着仰望的姿势,看着那抹红色、白色、最后是璀璨到极致的光,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连一丝痕迹、一缕气息都未曾留下。
仿佛那个缠了他百年、闹了他百年、烦了他百年、最后又为他粉身碎骨、魂飞魄散的小狐妖,从来都只是他漫长清修岁月里一场微不足道、转瞬即忘、荒诞不经的梦魇或妄念。
掌心,接住一滴飘落的、尚带着温热的金雨。
那不是雨。
是凝月最后破碎的、混着他冰凉眼泪的妖元碎片,烫得他掌心刺痛,一直痛到魂魄最深处。
光雨落在身上,受伤的躯体在飞速愈合,枯竭的灵力在迅速复苏,甚至比以往更加充盈澎湃。众生在跪拜,在哭泣,在歌颂佛的慈悲,在感念僧人的牺牲。
可他只觉得冷。
刺骨的冷,灭顶的冷。
那冷从心脏最深处蔓延开来,冻僵了他的血液,他的骨骼,他苦苦持守了百年、此刻却觉得荒谬无比的禅心。
他的佛,渡了众生,为何独独渡不了她
他的佛,要他以身殉道,为何却允她以魂飞魄散来殉他这究竟是慈悲,还是残忍
金光万丈,天裂弥合,祥云汇聚,梵音自九天而来,庄严浩大。浩荡的佛光精准地笼罩住阵眼中贡献最大、佛性最深的他,洗涤他所有的疲惫与伤痕,重塑他更完美的金身,要引他踏上那霞光万道的涅槃台,证得无上菩提,成就佛陀果位。
这是无数苦修者毕生追求、梦寐以求的圆满。
脚下,金莲涌现,朵朵绽放,托着他,步步升向那象征着极乐与功德、神圣不容亵渎的涅槃台。
众生仰望,眼中充满了敬畏与狂喜。
他却在那万丈荣光、漫天颂唱中,缓缓地、僵硬地低下了头。
掌心,那滴温热早已冷却凝固,变成一点刺目的、朱砂般的红痕,像她最爱穿的那身红衣的颜色,像她最后碎去时那灼目的血焰。
他缓缓收拢手指,用力握紧了那点虚无的红,仿佛握着一枚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浑身颤抖。
然后,在无数道难以置信、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他停在了涅槃台前最后一级阶梯上。
佛音缥缈,似在催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抬起头,望向那至高无上的、漠然垂怜众生的佛光深处。
清冷的脸上,无悲无喜,无恨无怒。
只余一片死寂的、万念俱灰的荒芜。
他抬起手,动作滞涩却坚定。不是合十,不是礼拜。
而是缓缓地、决绝地,并指如刀,插入了自己刚刚重塑完成、光华璀璨、蕴含着无上佛力的佛心金身之中!
噗——
血肉被强行撕裂的闷响,在一片祥和的梵唱中显得格外刺耳。
璀璨的金光自他胸前伤口迸溅而出,刺痛了所有人的眼!
在漫天神佛的惊骇注视下,在众生凝固的欢呼与跪拜中,他面不改色,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痛楚,生生从自己胸腔里,掏出了那枚佛光万丈、瑞气千条、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佛陀金身本源!
金身在他掌心,炽热、神圣,蕴含着通天彻地的无上法力,是正道的极致,是永生的钥匙。
他却如同握着这世间最肮脏、最虚伪的物什,眼底掠过一丝极深的、彻骨的厌弃。
然后,在九天之上传来的、带着怒意的轰鸣雷声中,五指猛地收拢!
咔嚓——嘣!
清脆又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响彻九天十地,震得众生心神摇曳!
那枚无价的金身本源,在他掌心骤然崩解,化作无数璀璨却迅速黯淡的光点,从他染血的指缝间迸射、流散,如同一场凄美而叛逆的、逆升的金色流星雨。
磅礴的佛力瞬间失控,疯狂反噬自身,鲜血自他唇角汹涌溢出,染红了雪白的僧衣,触目惊心。
佛光哀鸣,天地失色,祥云溃散。
他却在那一片混乱、死寂与雷霆震怒中,轻轻地、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破碎,带着一种淋漓的、自毁的快意。
染血的手指拂过空荡破碎的胸口,那里,再无佛心,只余一片灼热的、为她而痛的虚无,和疯狂反噬、摧毁他经脉的混乱佛力。
他抬头,望着彻底凝固、威压重重的苍穹佛光,声音嘶哑,却用尽最后力气,清晰无比,掷地有声,向这天道,向这佛法,宣告一场惊世骇俗的背叛与决裂——
我来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