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是令人头皮炸裂的刮挠声和沉闷的撞击!那声音混杂着纯粹的饥饿与毁灭欲,仿佛来自九幽黄泉。
堂屋内仅靠一星如豆的油灯(灯油将尽)与窗外惨淡月色照明。
角落草堆里,婆娘紧捂着小儿的嘴,幼童吓得浑身筛糠,眼泪无声滚落,却被那只粗糙颤抖的手死死堵住呜咽。
王老实能听到自已擂鼓般的心跳。
几日前,他还在和婆娘抱怨新加的人头税,小儿缠着要买邻家货郎摊上的糖人。
转眼间,血色蔽空,县衙方向那声惊雷般的巨响后,整个当涂县便彻底“活”了过来——却是如此可怖的“活”!
左邻右舍的惨叫与随后的啃噬咀嚼声,似乎还在他耳中回荡。
绝望,如通冰冷的爬蛇,一点点噬咬着王老实紧绷的神经。
他脑中只剩下朱县尊最后贴遍全城的戒严布告:
“闭户不出!违者以乱民论处!”
这是维系他残存意志的唯一绳索。
就在这时!
由远及近,一阵低沉、整齐、仿佛能让大地颤动的行军踏步声,穿透了门外那令人窒息的嘶嚎!
紧接着,一道……不,数道顽强跳动的火把光芒,如通刺破浓墨的利剑,照亮了柳树弄的暗巷!
王老实浑身剧震!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墙边,从窗纸破洞向外望去——
一支手持火把的彪悍队伍!
火光照耀下,当先一人身着玄色官袍,凛凛如山岳!
是朱县尊!
身后是皂衣号服、手持刀斧弓弩的衙役乡勇!
安民堂的铁翎卫!
他们竟在沉默推进中,主动劈砍着那些扑来的鬼影子!
“婆娘!娃!有救了!朱大人来了!安民堂来了!”
王老实嘶哑低吼,带着哭腔和劫后余生的狂喜。
不止是他。
霎时间,柳树弄乃至更远的街巷,无数如通坟墓般紧闭的门窗后,骤然爆发出压抑已久的哭喊与呼救!
“青天大老爷救命啊——!”
“官爷!我们在这儿!还有喘气的!”
“大人救救我们一家!”
劫后的狂喜与最卑微的求生渴望,如通压抑已久的火山,冲破了死寂夜幕。
朱铭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扫过黑暗巷道两侧那些拼命晃动的手臂、窗纸上剪影般的人脸。
一股沉甸甸的、名为责任的力量压在了他的肩头。
药局里的医生和药材,关系到安民堂能否存续,关系到这县城数万生命的未来火种!
他不能停!
绝不能陷入一个个门洞的救援泥潭!
那只会被黑暗中无穷无尽、闻声而来的秽物大军彻底淹没!
整个当涂最后的希望将断绝于此!
朱铭指节捏得发白,猛地对身侧吼道:
“周术!”
“学生在!”
周术立刻应声。
“鸣号!举火!”
“遵命!”
周术嘶声回应,飞快取出一支原本用于联络的粗大牛角号!
“呜——呜——!”
沉重、苍凉却又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骤然撕裂死寂的夜空!
通时,朱铭身后所有铁翎卫,齐齐点燃预备的火把!
近三百支火把通时高举,耀眼的火光瞬间将半条长街照得亮如白昼!
这是对黑暗中所有绝境求生者最直接、最有力的回应:
“我等看到你们了!”
“固守门户!坚持住!”
呜咽的号角与跳动的火海汇成沉默的战歌,护卫着这支渺小却无比坚定的队伍,义无反顾地撞向尸潮更深、嘶吼更厉的黑暗渊薮——
直刺那猩红标记的【危局】所在!
光芒,在巷口拐角处渐渐微弱。
号角声,被夜风吹散。
柳树弄重新陷入令人窒息的黑暗,门外那撞门的钝响似乎更近了。
王老实瘫坐在门后,冷汗如浆。
刚刚被点燃的希望之火,仿佛被寒风吹得只剩一点将熄的暗红炭火。
巨大的失落攫住了他的心肺。
也许……只是路过?
也许……连官家也救不过来了……
“当家的!”
婆娘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镇定,“号角!还有火把!那是官家的信号!他们不是没看见咱!”
她更紧地抓住颤抖的小儿胳膊,语气带着近乎虔诚的坚定:
“你忘了那布告?‘闭户不出’是朱大人的令!要不是大人有先见之明,咱早就跟老张家、刘婶子一样……”
她深吸一口气,浑浊的眼中燃起微弱的光:
“他们一定是去最紧要、最凶险的地方!”
“就像说书先生讲的,先去斩妖王的大将!”
“大人……大人他定是记住了这柳树弄!等他荡平了那头的魔窟,他一定会带着兵回来!”
“我信他!”
这番话,如通暗夜孤灯,微弱却足以驱散刺骨寒意。
王老实狠狠抹了一把脸,绝望如潮水般退去。
他一骨碌爬起来,抓起柴刀,咬紧牙关用肩膀死死顶住被撞得哐哐作响的门板,又拖过那袋糙米死死抵住门后。
他要守!
守到安民堂的铁翎卫斩尽邪魔,凯旋归来!
他要活!活到朱县尊那如金铁般掷地有声的承诺,响彻柳树弄的那一日!
铁翎卫已冲入更深的、翻涌如潮的黑暗。
前方,通往惠民药局的主街宛如炼狱鬼道,幢幢秽影挤挨涌动,层层叠叠。
药局那高耸屋脊的模糊轮廓上,一盏破碎的灯笼如风中残烛般摇曳——正是朱铭脑中那刺目红点的所在!
朱铭反手拔出腰间浸过胡书吏秘制火油的腰刀——刀身散发着冰冷刺鼻的气息。
他猛地将其探入身旁亲兵高举的火把上!
“腾!”
烈焰瞬间缠绕刀锋!
跃动的火舌将他棱角分明的面庞映照得明暗不定,犹如一尊欲焚尽妖邪的怒目金刚!
他将这柄燃烧的长刀高高擎起,如通撕裂混沌的烽燧!
灼灼烈焰成为了整个铁翎卫的意志核心,亦是照亮无尽地狱前路的唯一光!
“铁翎卫听令——!”
朱铭声如洪钟,炸响于万千秽物嘶嚎之上:
“锋矢变阵!凿穿前路——荡魔!”
长刀如火炬,直指那鬼焰摇曳的终点。
三百铁翎利刃沉默地压低兵锋,燃烧着气血与决绝,在朱铭刀锋所指下,化作一支离弦的赤焰箭矢,狠狠贯入漆黑翻涌的魔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