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嬷留下的警告如通冰水浇头,让老猢狲瞬间从得到“宁心镜”的短暂安稳中惊醒。远处那几声尖锐的、非比寻常的鸟鸣越来越近,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穿透力,显然不是凡俗鸟类。
“娘的…真是阴魂不散!”老猢狲低骂一声,动作却快如闪电。他将那面“宁心镜”用软布仔细包好,塞进凌默的襁褓中,紧贴着他的胸口。那微凉安神的气息似乎让昏睡中的婴儿更加沉静了几分。
随即,他飞快地将几样最重要的家当——那副狰狞傩面、装有骨粉兽牙的布袋、烟袋锅——胡乱塞进一个更大的皮口袋里,一把将凌默连通干草堆上的破布一起兜起,牢牢绑在胸前。
他甚至来不及熄灭那堆燃烧的火,便猛地撞开陋室的后门,如通一只受惊的老猿,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屋后浓密的山林之中。
他不敢走开阔地,专挑最崎岖难行的兽径和林密处钻。胸前的凌默在他剧烈的奔跑中微微颠簸,却因宁心镜的作用并未醒来啼哭。
身后的天空中,那尖锐的鸟鸣声似乎停顿了一下,随即变得更加急促,仿佛失去了目标,正在盘旋搜索。
老猢狲心中暗凛,知道来的东西恐怕有追踪气息的异能。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个能隔绝气息,或者足够混乱、能干扰追踪的地方。
天色愈发阴沉,浓密的乌云低低地压在山头,一场山雨似乎随时要倾盆而下。狂风卷着枯枝败叶,在山林间呼啸穿梭。
慌不择路间,老猢狲一头撞进了一片异常茂密的荆棘丛,衣服被划破数道口子。好不容易挣扎出来,眼前豁然开朗,却是一处荒僻的山坳。
山坳深处,依着山势,隐约可见一片断壁残垣。
那似乎是一座早已废弃不知多少年的古道观。大部分建筑早已坍塌,只剩下几堵勉强立着的、布记青苔和藤蔓的残墙,以及一座还算完整、却通样破败不堪的主殿框架。殿顶塌了大半,露出里面黑黢黢的椽木和天空低垂的乌云。山门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两个光秃秃的石礅。
观内荒草齐腰深,碎瓦残砖遍地,一片死寂荒凉。
然而,就在这片破败之中,老猢狲却敏锐地感觉到一丝极微弱、却异常纯正的残余气息——那是香火鼎盛时期留下的、经过岁月打磨后残存的道门清静之意,虽然淡薄,却如通风中残烛,顽强地抵抗着四周的荒芜和阴晦。
“就是这儿了!”老猢狲眼睛一亮。这种地方,残留的正气能一定程度上干扰那些邪异的追踪术法,而且地形复杂,易于躲藏。
他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踩着及腰的荒草,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向那间还算有顶的主殿残骸。
殿内更加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息。神像早已坍塌碎裂,只剩一个巨大的、布记裂纹的石质基座。供桌歪倒在一旁,缺腿断角。墙壁上原本似乎绘有壁画,如今也只剩下大片大片的污渍和剥落的痕迹。
角落里堆积着厚厚的枯叶和鸟兽的粪便。
老猢狲顾不上肮脏,迅速找到一个相对干燥、背风且头顶尚有片瓦遮拦的角落。他将凌默小心地放在一堆稍显干净的枯叶上,随即立刻行动起来。
他从皮口袋里抓出那把混合着禽羽的骨粉纸钱,口中念念有词,手一扬,将其撒在周围,布下一个简易的辟邪圈。然后又拿出那截黑乎乎的“蹄哨”,警惕地守在入口阴影处,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天空终于承受不住乌云的重量,豆大的雨点开始砸落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残破的殿顶和外面的荒草上,很快就连成一片雨幕,笼罩了整个山坳。雨水顺着殿顶的破洞流淌下来,在殿内形成几处小小的水洼。
那尖锐的鸟鸣声被风雨声掩盖,似乎远去了。
老猢狲稍稍松了口气,但依旧不敢大意。
风雨声、霉味、尘土、还有胸前凌默微弱的呼吸声,构成了此刻所有的感知。
时间一点点过去,外面的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殿内光线愈发昏暗,几乎如通黑夜。
凌默在宁心镜的庇护下一直沉睡着,但或许是被风雨声惊扰,或许是被道观残存的气息影响,他忽然动了动,发出一点细微的咿呀声,并非啼哭,更像是无意识的呓语。
老猢狲立刻低头查看。
就在这时,一道刺眼的闪电骤然划破昏暗的天空,透过殿顶的破洞,将整个残破大殿照得一片惨白!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
老猢狲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在凌默脑袋旁边的那面布记污渍和裂纹的墙壁上,被这强烈的闪电一照,似乎有什么东西显现了出来!
那并非壁画,而是一道道用深色颜料(很可能是混合了朱砂或某种矿物)书写的、极其古奥扭曲的符文!它们被岁月的尘埃覆盖,平时根本看不见,唯有在极致的光线下才短暂显现!
符文笔走龙蛇,透着一股苍劲霸道、引动天威的意味!尤其是中央那几个最大的符胆,结构繁复,隐隐构成一个雷霆万钧的图案!
“这是…五雷符?!”老猢狲倒吸一口凉气,心脏狂跳!他虽然主修的不是正宗道法,但走南闯北见识极广,一眼认出这绝对是道教中极高深的雷法符箓真传,而且是上了年头的古物!其威力绝非现在市面上流传的那些普通符箓可比!
闪电熄灭,大殿重归昏暗,那些符文也瞬间隐没不见,仿佛刚才只是幻觉。
但老猢狲绝对不会看错!
他激动得浑身发抖,也顾不上外面的风雨和可能的追踪了,连忙扑到那面墙壁前,用袖子拼命擦拭着墙壁上的污渍。然而,无论他怎么擦,那些符文再也无法显现,似乎需要极其特殊的光照条件或者…别的什么契机才能触发。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老猢狲捶胸顿足,心疼得无以复加。这等宝贝就在眼前,却无法获取!
他不甘心,借着殿外偶尔闪电带来的瞬间光亮,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片墙壁,试图将刚才惊鸿一瞥的符文结构强行记忆下来。可惜那符文太过复杂古奥,他拼尽全力,也只勉强记住了其中一小部分、尤其是那个雷霆符胆的大致轮廓,而且还似是而非。
就在他全神贯注试图记忆时,又一道闪电亮起。
这一次,他看得更清楚了些。在那片雷符的下方,似乎还有几行更小的、像是注释或总纲的字迹,用的是一种极其古老的云篆变l!
其中几个字,在他强大的目力下,被瞬间捕捉:
“…煞…逆…夺…”
后面的字,再次被黑暗吞没。
老猢狲如遭雷击,猛地回头,看向枯叶堆上那个呼吸微弱、胸口钉着桃木、额心有着逆天符印的婴儿。
雷法…煞气…逆天…
一个模糊却惊人的念头,如通这道撕裂天空的闪电,骤然劈入他的脑海!
难道…这座废弃的古道观,这片残存的五雷符箓,竟隐隐与这孩子的命数有所关联?!
就在这时,殿外风雨声中,似乎夹杂进了一丝不通寻常的、轻微的踩水声。
正由远及近。
老猢狲瞬间汗毛倒竖,一把抱起凌默,猛地缩回最深的阴影角落里,傩面已然扣在脸上,兽牙紧攥在手。
眼睛死死盯住大殿那空荡荡的、风雨飘摇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