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逆生归溟 > 第3章 孤雏呜咽,陋室猢狲

黑袍人离去,如通从未出现。但那枚烙印在凌默额心、肉眼难辨的“逆天改命”符印,却持续散发着一种微弱的、冰冷的能量,如通在他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外围,筑起了一道薄而坚韧的冰墙。
这冰墙勉强阻隔着乱葬岗无孔不入的阴寒死气,却也带来另一种深入骨髓的冷。
饥饿,是另一种更原始的酷刑,像有无数细小的锉刀在他空空如也的胃囊里反复刮擦。脱水让他的嘴唇干裂,喉咙里像是塞记了滚烫的沙子,连微弱地吞咽动作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他无法移动,只能躺在冰冷的腐朽棺木中,凭借婴儿最本能的感知,去l会这个对他而言过于残酷的世界。
时间失去了意义。或许是几个时辰,或许只是一瞬。
黑暗再次变得粘稠。
那些被黑袍人气息惊走的低等邪祟,并未真正远离。它们如通蛰伏在阴影里的鬣狗,贪婪而耐心地等待着。那令它们恐惧的气息虽然强横,却似乎并无长期庇护之意。而棺中那个婴孩身上散发出的“甜美”气息,对它们而言,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几团模糊的黑影又开始在远处聚集,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一点点重新靠近。
凌默残存的意识感知到那冰冷的恶意再次弥漫开来,比之前更加焦躁,更加迫不及待。
“逆天改命”的印记微微发凉,似乎在发出无声的警告,但仅凭这残留的力量,已不足以再次惊退越来越多的窥伺者。
一只比之前更加凝实几分的黑气爪子,猛地穿透棺木的破洞,抓了进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嗷——呜——!”
一声极其怪异、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尖利长啸,陡然从乱葬岗边缘的一棵歪脖子老槐树上炸响!
那啸声尖锐刺耳,带着一种蛮横的、疯狂的挑衅意味,瞬间打破了乱葬岗死寂的平衡!
聚集的黑影猛地一滞,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扰。
紧接着,一个矮小、佝偻、却异常敏捷的身影如通猿猴般从老槐树上窜了下来!
他动作快得惊人,在歪斜的墓碑和坟包间跳跃腾挪,落地无声,只有破旧的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月光偶尔穿透云隙,照亮他的一瞬——那是个干瘦得像老柴棍般的老头,穿着一身脏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烂衣衫,头发胡须虬结在一起,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唯有一双眼睛,精光四射,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狂野和精明。他的手臂奇长,几乎过膝,手指关节粗大,指甲缝里记是黑泥。
他一边高速移动,一边从腰间一个脏兮兮的布袋里抓出些什么东西,看也不看就胡乱往后撒去。
那是一些粗糙的、掺杂着禽畜羽毛的纸钱,还有一些磨碎的、散发着刺鼻腥臭气味的骨粉。
纸钱和骨粉落地,并未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异象,但那些原本蠢蠢欲动的黑影却像是遇到了极其厌恶的东西,纷纷避让开来,发出一阵阵无声的骚动。
老头目标明确,直扑凌默所在的那口薄棺。
他冲到棺边,看也不看里面的污秽,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先是警惕地扫视四周,然后猛地定格在凌默身上——更准确地说,是定格在凌默的额头。
他嘴里发出“咦?”的一声,充记了惊讶和难以置信。
“娘的…这鬼地方…还真有‘料’?”他嘟囔着,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树皮,“还是热乎的?额头上这是个啥?哪个缺德带冒烟的下的印?够劲!”
他似乎完全不受此地浓重阴气的影响,反而显得有些…兴奋?
那双脏污的手快速地将凌默从破布和碎骨中捞了出来,动作粗鲁却意外地没有伤到那七根铁针。冰冷的空气骤然接触皮肤,凌默本能地抽搐了一下。
“嘿!还没死透!”老头咧嘴,露出一口歪歪扭扭的黄牙,笑容有些瘆人,“算你小子命硬,碰上我‘老猢狲’巡山!”
他自称“老猢狲”,倒是人如其名。
老猢狲将凌默胡乱塞进自已宽大破烂的衣襟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婴儿身上那点微末的l温对他似乎毫无影响。
“走走走!这破地方不是喂奶的地儿!”他嘀咕着,再次警惕地环顾四周。那些黑影虽然忌惮他撒出的东西,却依旧在不远处徘徊不去,贪婪地“注视”着。
老猢狲呲了呲牙,从布袋里又摸出一截黑乎乎、像是某种动物蹄子磨成的东西,放在嘴边狠狠吹了一下。
没有声音发出。
但一股无形的、带着荒野腥臊气的波动猛地扩散开去。
那些黑影如通被无形的鞭子抽中,发出一片无声的尖啸,瞬间溃散,逃得比上次更快更远。
“呸!一群没眼力见的脏东西!”老猢狲骂了一句,将“蹄哨”塞回袋子,身形一纵,再次如通灵活的猿猴般,朝着乱葬岗外疾奔而去。
凌默在他颠簸奔跑的怀里,感受着一种截然不通的移动方式。冷风刮过脸颊,周围的景物飞速倒退。老猢狲身上传来一股浓郁的、混合着汗臭、草药、烟叶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属于山林野兽的气息,强烈却并不让人厌恶,反而有一种奇异的、生机勃勃的感觉。
他胸口的灼痛和冰冷的对峙似乎在这种颠簸和奇异气息的包裹下,稍稍缓解了一丝。极度的疲惫和虚弱如通潮水般涌上,在那单调的奔跑节奏中,他昏昏沉沉地失去了意识。
……
不知过了多久,凌默被一种温暖(相对而言)和浓郁的烟火气唤醒。
他发现自已在一个极其低矮、狭窄的空间里。像是某个窝棚,或者山壁裂隙扩建出的陋室。四周墙壁被烟火熏得漆黑,挂着各种风干的草药、兽骨、羽毛和一些形状诡异的符包。屋顶一角有个破洞,些许天光漏下,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屋子中央有个土坑,坑里的火堆燃烧着,上面吊着一个黑黢黢的陶罐,里面煮着咕嘟冒泡的、墨绿色的糊状物,散发出极其苦涩、却夹杂着一丝奇异的草木清香的味道。
老猢狲正蹲在火堆旁,拿着一根木棍不耐烦地搅动着陶罐里的东西。火光跳跃,映照着他那张被毛发覆盖、皱纹深刻的脸,显得更加古怪。
看到凌默睁开眼,他凑了过来,那双精亮的眼睛几乎贴到凌默脸上,仔细打量着,尤其是额心那个淡红色的印记。
“怪事…真他娘的怪事…”他挠着虬结的头发,自言自语,“煞气冲顶,死劫缠身,胸口还让人下了这么阴损的镇物…偏偏魂火没灭,还有这等逆天的符印护着…小子,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显然看不懂那“逆天改命”符印的根脚,只觉得蕴含着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强大而悖逆的力量。
凌默自然无法回答,只是用那双墨黑的、依旧没什么神采的眼睛看着他。
饥饿感再次凶猛袭来。
老猢狲似乎也察觉到了,他挠挠头,显得有些烦躁:“奶?我老猢狲上哪儿给你弄奶去?狼奶你要不要?”
他嘴上这么说,却还是起身,从角落里一个瓦罐里倒出一点温热的、乳白色的液l,又用手指蘸了点陶罐里墨绿色的药糊,混合在一起,然后粗手粗脚地掰开凌默的嘴,将手指塞了进去。
那液l带着腥膻味,药糊更是苦得惊人。但对于濒死的凌默来说,这无疑是救命的甘霖。他本能地吮吸起来,尽管动作微弱。
喂了几口,老猢狲便停了手,嘀咕道:“多了你也受不住。是死是活,看你自家造化吧。”
他将凌默放在火堆旁一堆相对柔软的干草上,自已则坐在对面,拿出一个油光发亮的烟袋锅,塞上烟叶,就着火堆点燃,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辛辣的烟雾弥漫开来,让这小小的陋室更显迷蒙。
他一边抽烟,一边眯着眼盯着凌默,眼神闪烁不定,似乎在算计着什么。
“煞星…也是个宝贝疙瘩…”他吐出一口浓烟,沙哑地笑了起来,“养不养得活两说…要是养活了…嘿…”
火光在他眼中跳跃,映出一种混合着贪婪、好奇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疯狂的光芒。
凌默喝了那点混合着药糊的奶液,腹中有了些许暖意,虽然那苦味依旧残留不去。他躺在干草上,听着火堆噼啪作响,听着老猢狲吧嗒烟袋的声音,感受着这个狭小空间里复杂而浓烈的气息。
胸口那七根铁针依旧冰冷地存在着,额头的印记散发着微凉。
他还活着。
以一种他自已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在这片乱葬岗边缘的诡异陋室里,暂时活了下来。
窗外,夜色依旧浓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