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汛市,旧港区,御品春宴门口。
周野把电动车停在一排奔驰尾巴后面,前轮蹭掉了一块锈漆。
他下车,先把帆布工具包往车座底塞,再抻了抻那件工地发的灰风衣——袖口磨得发白,沾着中午刷防水留下的黑点。
手机响,是老娘。
到哪了你哥那边亲戚都等着开锅!
周野嗓子发干,妈,我手里真没多少,医院下午刚催……
催什么催,晚两天死不了人!你侄女一辈子就办这一次升学宴,你当叔的,好意思掉链子
电话啪地挂断。
周野站在冷风里,呼出的白气像给心脏套了层塑料袋,越缩越紧。
电梯门一开,人声像浪头拍过来。
大包厢里摆了六桌,龙虾叠成金字塔,帝王蟹张牙舞爪。
嫂子赵美仙踩着十厘米高跟,正拿着麦克风试音:今天谢谢大家捧场,主要是我家周大军人缘好!
周野低头想溜到角落,被赵美仙一把拽住胳膊,POS机在那边,别装看不见。
声音不大,周围三桌却瞬间安静。
所有眼睛刷地转向周野,像几十只探照灯。
周野耳根发烫,嫂子,我先看看菜单……
看什么看,早订好的套餐,十六万六,你哥跟你说了吧
她笑得牙肉都露出来,指甲却掐进周野袖口的布料里,拖着他往收银台走。
周野脚下一趔趄,撞翻了一瓶开了封的茅台,酒液哗地浇在地毯上,血一样红。
POS
机嘀嘀响,屏幕跳:166000.00。
周野右手揣兜,攥着女儿医院刚发来的扣费短信:
【床位保留需预缴20万,明日18:00前到账,逾期自动后延。】
他手指抖,密码连输错两次。
赵美仙贴着他耳朵,声音压得极低:别给脸不要脸,妈在3号桌看着呢,她刚说胸口闷,你要气出个好歹
周野抬眼,果然看见老娘坐在主桌,脸色蜡黄,一只手揉着胸口,眼睛却死死盯着他。
第三次,密码对了。
小票嘶啦吐出来,热得烫手。
赵美仙两根手指夹走,转身冲台上喊:大伙静一静!今天这顿,我小叔子周野买单!人家混工程,不差钱!
掌声、口哨、手机镜头一齐怼过来。
周野被闪光灯晃得眯眼,像被扒了外套扔在冰面上。
周大军终于露面,西装扣子绷在肚子上,手里端着分酒器,弟,哥敬你,出息!
周野没接酒杯,哥,你答应下周还我,我闺女那边……
啧,大喜日子提啥还!周大军胳膊一沉,酒全洒在周野鞋面,回头再说,先拍照!
他举起手机,镜头贴着周野脸,咔嚓咔嚓。
照片立刻进家族群——
【周大军】:我弟出手就是阔!十六万六,眼都不眨!
【三姑】:野子混得好啊,下回拉你哥一把!
【大舅】:小时候就看他有出息!
周野盯着屏幕,嗓子眼发苦。
他想回一句我得留钱给萌萌换肝,字打一半,又删掉。
酒过三巡,周野悄悄退到走廊,给医院打电话。
李医生,我明天先交十万,能不能……
周爸爸,移植仓排期很紧,二十万是底线,差一分系统自动把名额往后延,真没办法。
电话挂断,周野后背抵墙,滑坐在地上。
包厢门缝里飘出嫂子的高嗓门:大伙吃好啊!等会儿二场KTV,我小叔子全包!
周野猛地站起,推门进去,正听见老娘跟亲戚说:他就一个丫头片子,花那么多钱干嘛
将来还不是别人家的不如先紧着你哥,你哥才是老周家根。
周野愣在门口,手里手机啪掉地上,屏幕裂成蜘蛛网。
全屋安静了一秒,随即爆发更大的笑声——有人以为他喝醉了。
夜里十点,宴终于散。
周野蹲在酒楼后门垃圾桶旁,吐得昏天黑地,胃酸烧得喉咙生疼。
赵美仙踩着高跟鞋哒哒过来,递给他一瓶矿泉水,别装死,赶紧回去接萌萌,明天还要送她去学校吧
周野抬头,满嘴苦味,嫂子,那十六万六里有十万是我刚结的工程款,明天要发工人工资……
哎呀,你一个大男人,再想办法呗。她甩甩头发,转身走向一辆新提的GLC,你哥说了,下周他资金一到就还你,别小家子气。
车灯闪两下,扬长而去,溅了周野一身脏水。
周野推着电动车往回走,凌晨的海汛港风像刀子。
路过24小时便利店,他进去,把兜里最后一张二十块换成两桶泡面。
收银台电视正放本地新闻——
【海汛城建集团拿下旧港改造二期,总投资20亿,项目负责人周大军出席签约仪式。】
镜头里,周大军西装笔挺,举杯微笑。
周野盯着屏幕,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手机叮一声,银行短信:
【您尾号9308储蓄卡余额:2.37元】
他把手机揣回兜里,弯腰提起泡面,一抬头,玻璃门外,老娘站在风里,手里攥着一张存折。
周野心里咯噔一下,升起一丝侥幸——
妈,你是来给我钱的
老娘走近,把存折塞进他手里,却死死按住他手背,别动,这里面的钱,你哥那边急用,你先别取。明天你去把房子二押,听见了没
周野喉咙发紧,萌萌的手术等不了……
丫头片子哪那么金贵!老娘突然拔高嗓门,引来店员侧目。
她压低声音,补了一句:你要敢动这存折,我就当没生过你。
说完,转身拦下一辆出租,车门砰地关上。
周野站在原地,手里存折像块烧红的炭,烫得他掌心发颤。
他低头,看见存折扉页——户名:周野。
金额:200000.00——正是他这五年偷偷给娘攒的养老钱。
凌晨一点,旧港码头。
潮水哗——哗——往岸上爬,像无数白手在撕扯岸石。
周野坐在石阶上,打开泡面,调料包撒了一半被风吹跑。
他吃了一口,淡得发苦,却机械地往嘴里塞。
远处渔船灯一闪一闪,像女儿病房的心电监护。
手机亮,家族群又跳出消息:
【周大军】@全体
二场KTV走起,我弟全包!
下面一排收到和玫瑰表情。
周野点开输入框,指尖悬停半天,最终什么都没发。
他把手机关机,揣进兜里,端起剩下半桶泡面,慢慢倒进海里。
汤汁一落水,立刻被潮水卷走,连个油花都没剩下。
石阶尽头,老娘坐过的那辆出租车早没了影。
周野低头,把存折撕开一页,揉成小球,刚要扔,又停住。
他展开,折好,放进贴身的衬衫口袋,扣子系紧。
夜风刮得眼眶生疼,他站起来,推着电动车往医院方向走。
背影被路灯拉得老长,像一条不肯沉的船,锈迹斑斑,却还在水面上漂。
周野刚走到医院门口,值班护士冲出来,周爸爸你可来了!萌萌突然大出血,ICU
让马上补交
5
万押金,不然停药!
他摸出口袋里那张被揉皱又抚平的存折,手抖得插不进
ATM。
屏幕亮起:
【账户已冻结】
凌晨一点半,海汛市立医院ICU门口。
白炽灯把走廊照得跟太平间似的,护士催款单盖着红章,像刚烙好的铁饼,一张接一张拍在周野脸上。
五万押金,天亮前不交,血库就调不出血小板。
周野把存折插进ATM,机器咔一声又吐出来——
【该账户已办理挂失,请与开户网点联系。】
他这才看清,存折背面用铅笔写着六个字:大军急用,勿动。
字迹是他娘的,像一根生锈的针,顺着脊梁骨一路戳到后脑勺。
楼梯间安全门咣当响,周野娘拎着保温桶晃进来,头发睡得炸毛,脸上却带着红光。
吵啥吵大半夜的,医院是你家开的
周野嗓子发干,妈,存折怎么挂失了
我挂的。老娘斜他一眼,把保温桶放椅子上,你哥晚上跟财政领导吃饭,得表示表示,先周转二十万,过两天就还。
萌萌在里头吐血!这钱是我给她攒的手术底儿!
丫头片子也配叫底儿老娘伸手戳他脑门,你哥才是老周家的顶梁,他要是揽下旧港改造,咱全家翻身,懂不懂
戳得周野往后退,脚后跟磕在墙角,生疼。
护士又来,考虑好没要不先转普通病房,省点。
周野没吭声,他想起医生白天那句话——
普通病房感染率高三成,她血小板不到一万,一旦颅内出血,十分钟的事。
他拽着老娘袖子往拐角走,妈,你先借我五万,就五万,我按手印给你打借条,利息比银行高。
老娘甩开他,我哪有钱每月退休金两千八,还得给你哥还车贷。
那你把房本给我,我去二押,天亮前能放款。
房本房本是你哥的!老娘嗓门拔高,当年买港区那套平房,写的就是大军名,怕我死后你们争。
周野愣住,那房子我出了一半钱,十二万,发票我还留着。
留着有啥用你没写名就是零。老娘说完,打了个哈欠,别折腾了,我去给大军送鸡汤,他今晚陪领导打牌,得补补。
保温桶咣当咣当下楼梯,像给周野心里钉钉子。
ICU自动门哗一声开,医生探出头,周萌萌家属进来签输血同意书。
周野进门,看见闺女躺在透明帘后,小脸白得发蓝,鼻孔插着氧气管,嘴角还沾着一点没擦净的血迹。
护士小声说:血小板库存告急,得去市里调,五万是押金,也是加急费,不然得排到后天。
周野伸手想摸闺女,手到半空又缩回——怕自己一碰,她就碎了。
他转身跑出ICU,给工地老板打电话,李总,预支十万,我下半年不要工资都行。
李总在麻将馆,背景哗啦哗啦,小周,甲方刚把进度款卡了,我账上只剩饭钱,真帮不了。
挂断。
又给三个分包兄弟打,前两个直接挂,第三个接了,野哥,你哥刚发朋友圈说你要二押老房子,让我们别掺和你家的事,免得血本无归。
周野这才明白,他娘嘴里的过两天,就是把他的路全堵死。
天蒙蒙亮,医院后门小花园。
周野蹲在花坛边,翻微信列表,滑到周家大院家族群,点进去,看到他哥凌晨两点发的视频——
镜头里,周大军搂着财政领导的肩,手里晃着茅台,旧港改造,我们志在必得!
底下一片大拇指,老娘发了个红包:祝我儿平步青云。
周野点开红包,抢了0.01元,手一抖,又退回去。
他抬头望住院部大楼,二十层,ICU在最顶,像悬在天上。
忽然想起小时候,也是这座楼,他发高烧,娘背着他爬楼,背到十层歇一口气,说再坚持,妈带你上天。
如今娘背的是另一个人,那个人要踩着他上天。
七点半,银行门口排队。
周野拿着身份证、户口本、旧发票,想最后一搏——挂失补办存折,只要赶在娘和大军转账前冻结,钱还能保住。
柜员是个小姑娘,刷完身份证,皱眉,账户持有人已现场申请挂失,并变更支取方式,需本人到场才能解挂。
本人就是我啊。
系统显示,昨晚九点,周大军先生陪同周玉香女士前来,已做直系亲属代理挂失,并预留新密码。
小姑娘声音不大,后面的大爷大妈全听见了,齐刷刷看热闹。
周野脸烧得慌,像被人扒了裤子。
他掏出手机,拨他娘电话,那头秒挂。
再拨,关机。
回到医院,护士站围了一堆人。
主治医生劈头一句,血小板到了,但押金没到账,我们按流程退库。
周野喉咙发腥,医生,我房子抵押今天能批,再宽三小时。
医院不是银行,规矩就是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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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CU门再次合上,周野被隔在外头,像隔在另一个世界。
他蹲在地上,把脑袋埋进膝盖,手机震动,一条短信蹦出来——
【海汛小额贷款】:尊敬的客户,您申请的二押极速贷初审通过,请携带房本、征信报告、配偶同意书,于今日14:00前签约放款。
周野抬头,眼里血丝拉满:房本写的是他哥名,征信因为最近频繁查询已经花了,配偶——前妻离婚时把户口都迁出了,上哪去找
三路全死,时间只剩六小时。
中午十二点,太阳毒得跟烙铁。
周野骑小电驴冲回旧港,远远看见自家平房门口围了穿西装的中介。
老娘站在门口,正拿钥匙开门,对,这套房本面积98平,马上要拆迁,一赔三,单价保底两万二。
中介小哥陪笑,阿姨,要是今天能签委托书,我们给您一次性付20万定金。
周野冲过去,一把攥住老娘手腕,妈,这房我也有份,你不能独卖!
撒手!老娘抡起保温桶就往他头上砸,你哥等钱请客,耽误了事,我打死你!
桶盖崩开,鸡汤淋了周野一脸,油顺着脖子往下淌,烫得他直哆嗦,却不松手。
中介见状,往后退,老娘趁机大喊:街坊四邻快来看,不孝儿子抢老娘房产!
巷子本来就窄,看热闹的瞬间堵死。
有人举手机拍,有人小声议论:那不是周家老二吗听说混得最差,还想争房
周野被声音淹没,像掉进了滚开的人锅。
下午一点,他挣脱人群,跑向港区拆迁办。
想查原始档案,证明当年自己出过12万。
窗口工作人员打着哈欠,九几年的集资建房,收据不是正式发票,名字又是你爸的,爸一死,产权自然归配偶和长子,你说了不算。
那我姐呢她也能作证。
出嫁女,户口迁出,权益自动放弃。
一句话,把周野钉死。
他走出拆迁办,太阳晒得影子都发虚。
手机再响,医院座机,他不敢接,任铃声响到断。
屏幕暗下去那一刻,他忽然想起闺女昨晚拉着他的手,气若游丝:爸爸,别哭,我没事。
孩子越懂事,越像用刀片一片片割他的肉。
下午两点,港区旧码头。
潮水退得老远,滩涂暴露,臭鱼烂虾混着黑泥。
周野蹲在防波堤上,打开微信,点进周家大院群,成员99
,在线70
。
他发了条语音,声音嘶哑:谁手里能借我五万,我周野按天息千分之三算,三个月内还清,把身份证压给他。
群里静了十秒,他哥先回了一个笑脸,紧跟着老娘发语音:大伙别上当,他赌博欠了一屁股,借钱是填坑。
群里瞬间炸锅——
赌博怪不得混这么惨。
幸亏没借。
周家脸被他丢光。
周野盯着屏幕,指节发白。
他把手机调静音,塞进兜里,站起来,望向远处。
海汛港的吊机一动不动,像几只巨大的手,却谁都不肯拉他一把。
风带着腥臭味,吹得他眼眶通红。
他忽然想起,自己还有最后一张牌——那套他亲手盖的小产权房,藏在更旧的渔村里,没证、没本,但钥匙在他手里。
那是他给萌萌准备的嫁妆,现在只能拿去贱卖。
他跨上电动车,刚拧油门,手机叮一声,一条陌生号码短信跃到顶端:
想救你女儿带房本原件,下午三点,海汛港3号废弃冷库,一个人来,给你现金二十万。
周野心里猛地一沉——房本写的是他哥名,他哪有原件
可时间已经不给犹豫。
他掉转车头,电门拧到底,小电驴发出破锣般的嘶吼,冲向那片连导航都不更新的废弃厂区。
太阳偏西,影子被拉得老长,像有人拿绳子套在他脖子上,一路拖向海里。
周野冲进冷库,铁门咣当合上,昏暗灯光下,他哥周大军叼着雪茄,脚边放着一只黑色行李箱,箱盖敞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万现金。
想要钱把字签了。周大军甩过来一份合同,首页抬头刺目——《股权转让及债务抵偿协议》。
周野低头,看见合同末行小字:自愿放弃父亲老宅一切继承权。
冷库铁门咣一声合死,回声像棺材板盖。
周大军叼着雪茄,烟头的红在昏黄灯泡下忽闪忽灭。
他脚边黑行李箱敞开,二十沓现金码得跟砖墙似的,上头横着一份A4合同,首页几行黑体大字:
《股权转让及债务抵偿协议》
乙方:周野(身份证号……)
自愿放弃位于海汛旧港98号平房一切继承、拆迁、安置权益,用以抵偿此前欠款人民币贰拾万元整。
周野盯着那行小字,嗓子眼发苦,哥,这房我也出了十二万,你当年亲口说‘兄弟一人一半’。
当年周大军把烟灰弹他鞋面上,当年你还穿开裆裤呢,算数吗
说着,他抬手打了个响指。
阴影里走出两个光头,一个拎手提秤,一个拿手机录像。
放心,现金足斤足两,二十万一分不少,签字按手印,钱你拎走,手术该交交,哥哥也算救侄女一命。
录像那哥们把镜头怼到周野脸上,补一句:自愿的啊,别回头说胁迫。
灯泡摇,冷风裹着腐鱼味往脖子里灌,周野后背却全是汗。
他摸手机,想给医院打电话拖延,屏幕一亮——
【未接来电18条:市立医院ICU】
再拨回去,占线。
拎秤的光头嗤笑,哥,救闺女还是救房子,快选,冷库零下,咱不能陪你耗。
周野喉咙发紧,我得先看到钱真假。
周大军努嘴,拎秤的抄起一沓,甩给周野,验!
钞票扇面散开,油墨味冲鼻,周野手指一搓,是真币。
可他也看清了,每沓腰条都写着海汛小额贷款封签——
哥,你拿我的二押批的钱,再转手拿给我,让我签放弃产权
周大军咧嘴,露出金牙,流程合法就行,你管水源是哪条河!
录像的光头补刀:赶紧的,医院可不等。
周野心一横,我要加一条:二十万必须备注‘无偿赠予’,且今天现场全额交付,任何债务不得追溯。
行啊,文化人。周大军朝拎包的使个眼色,对方从箱底抽出一张补充条款,居然早就打印好,只留白乙方签字。
周野盯着那行小字,手指甲陷进掌心——
对方连他会提什么条件都预判到了。
时间卡死,手机再震,医院号码。
周野接,对面护士语速飞快:血小板再次告急,孩子出现皮下瘀斑,四点前押金不到,我们就把名额放给下一位排队患者!
四点前,现在两点半。
周野抬眼望灯泡,灯丝一颤一颤,像女儿病房的心电曲线。
他咬后槽牙,抓起笔,在最后一页写下名字,按手印,红泥粘得满手都是。
录像的立刻凑上来,给合同和现金来个360度特写。
钱!周野哑着嗓子。
拎秤的拉开行李箱隔层,里面只剩十万,另一半是砖头。
周大军耸肩,贷款公司抽手续费五万,哥帮你垫利息三万,再扣此前你欠妈医药费两万,剩十万,拿走。
周野血直冲脑门,你耍我
两个光头往前一步,冷库温度骤降。
周大军拿雪茄点他胸口:字你签的,视频为证,想反悔行,把十万也放下,走人。
周野攥拳,指节啪啪响,却听见自己心脏跳得更快——
萌萌在等他。
他松开拳,拎起半箱钱,转身往外走。
铁门拉开一道缝,外头天昏地暗,浪头拍岸的声音像远处打鼓。
身后周大军喊:弟,下次长记性,别跟哥谈条件!
三点五十,市立医院财务窗口。
周野把十沓现金拍在台面,先押十万,剩下的我六点前补上。
财务阿姨抬眼,系统已锁,四点整统一扎账,差一分都入不了库。
那就先手工收,给我写白条,我压身份证!
对不起,没有这种操作。
后面排队的人催,快点啊,办不办不办别挡道!
周野嗓子发腥,像含了一口铁锈,他扑通跪下,阿姨,我闺女等这袋血小板救命……
保安过来架他胳膊,财务阿姨别过脸,把窗啪地拉上。
四点整,系统叮一声,自动结转。
周野手机同时收到短信:
【市立医院】:抱歉,您孩子的移植名额已顺延至下一位患者,如需重新排队,请于三个工作日后携带足额押金重新登记。
他坐在交费大厅地上,手里十沓钱散了一地,被人踩得皱巴巴。
有人弯腰捡,他扑上去抢,头撞在椅角,血顺着眉毛往下淌。
却感觉不到疼。
ICU门口,护士拦着不让进,说非探视时间。
周野扒着门缝,看见萌萌躺在最里床,小小一团,护士正拔她臂弯的留置针,孩子疼得皱眉,却哼都没哼。
他喊:萌萌,爸爸在这儿!
声音被门隔成闷响,孩子没听见。
保安拖他走,他死扣门框,指甲掀翻,血印在白墙拖出长长一道。
最终被推到电梯口,电梯门合拢瞬间,他看见护士把写有周萌萌的床号卡摘下,换上另一个陌生名字。
那一秒,他觉得自己也被摘了,五脏六腑全空。
夜里八点,旧港拆迁办门口。
周野蹲在台阶上,用矿泉水浇头,冲掉血迹。
手机不停震动,家族群周家大院99
消息。
他点进去,第一条就是周大军发的视频——
画面里,他跪在财务窗口,钱撒满地,配文:
弟弟精神出问题了,拿着十万块要给医生下跪,大家多体谅。
群里七嘴八舌:
赌博输疯了
可怜萌萌那孩子,咋摊上这么个爹。
大军辛苦,又得管妈又得管侄女。
周野一条条翻,浑身止不住抖,却一句嘴没回。
他把手机关机,走到拆迁办围墙外,从怀里摸出那份签字按手印的合同,最后一页,乙方签名鲜红。
他盯着周野两个字,忽然笑了,笑声越笑越大,在空巷里像碎玻璃。
笑着笑着,一拳砸在墙上,指骨皮开肉绽,血顺着墙缝往下爬。
夜里十点,海汛港退潮,滩涂黑漆漆一片。
周野拖着半箱残币,一脚深一脚浅走到废弃船排。
他把钱倒扣在甲板上,掏出打火机,点了根烟,吸一口,咳得眼泪直流。
烟燃到尽头,他拿起合同,对着火苗,从下往上烧。
火舌舔到无偿赠予那行字时,他突然把火捏灭——
烧不得,这是唯一能证明他哥套贷转贷的证据。
他撕下那一条,对折,塞进贴身的烟盒。
剩下半张合同,他折成纸船,放进黑水,用脚一蹬。
纸船漂不远,被浪头打翻,像沉尸。
凌晨十二点,周野回到医院。
ICU探视窗闭着,他趴在玻璃上,望见原本萌萌的床位已躺了个陌生男孩,父母围在左右,脸上全是劫后余生的笑。
他转身,靠墙坐下,头一下一下磕墙面,声音闷,却没人管。
不知磕到第几下,手机震动,开机——
前妻宋倩的号码。
接通,对面背景嘈杂,像是在酒吧。
周野,萌萌怎么样
排期……被挤掉了。
宋倩沉默两秒,我手里有三万,明早打给你,其他的我尽力。
周野喉头滚动,你哪来钱
别管了,孩子也是我的。
电话挂断,周野望着黑屏,眼眶第一次湿透。
他把三万加上手头的十万,离二十万还差七万。
七万,像一道沟,他得在三天内跨过去,否则萌萌的名字会从系统彻底消失。
他抬头,望医院天花板,灯管一排排,像死刑台上的聚光灯。
忽然想起,前妻说过——
周野,你最大的毛病就是把亲情当筹码,越输越加注。
现在他连筹码都没了,只剩一条命。
他摸出烟盒,抽出那张无偿赠予补充条款,对着灯光看,红印泥指纹清晰。
周大军,你拿我的钱买我的房,还让我闺女等死。
他喃喃,声音低得像船底漏水。
行,那咱们就换命。
凌晨两点,周野走出医院,骑上小电驴。
车把歪了,他懒得扶,一路歪歪斜斜朝老城区开。
夜风割脸,他却感觉不到冷。
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三天内搞到七万,同时让周大军把吃进去的,连本带利吐出来。
小电驴咔啦一声,链条断了,滑出几米,停在一条黑巷口。
周野下车,把车子推进垃圾桶旁,拍拍手上的灰,抬头望巷尾——
那里亮着一块粉红霓虹:
海汛商务经纪·高价回收一切合法证件与银行卡。
他盯着那行字,点了根烟,深吸一口,烟头的红光在黑暗里像一颗将爆未爆的雷。
第三章,在此刻戛然而止。
周野把烟掐灭,抬脚往粉红灯牌走,刚迈两步,背后突然有人拍他肩,一个压低的声音贴耳上来:
兄弟,身份证卖不卖最高价五万,当场现金,不追问用途。
周野回头,看见一张脸——那是夜里在冷库负责录像的光头。
光头叫阿坤,冷库那天负责录像,今天换了件斯文眼镜,灯下一照,活像剥了壳的鸡蛋。
他晃着车钥匙,把周野堵巷口,兄弟,又见面,缘分。
周野下意识摸兜,烟盒里那张无偿赠予条还在。
五万收身份证,想救闺女,就上车。阿坤指了指巷口外一台报废金杯,车门咣当响,像张嘴的鲨鱼。
周野退半步,你们要我身份证干嘛,我清楚,出事我背锅
阿坤笑出一口烟渍牙,别说得那么难听,就是注册几家空壳公司,走账,三个月注销,你黑不了也白不了。
周野算了算,十万加前妻三万,再加这五万,缺口正好补齐。
他沉默三秒,拉开车门钻进去。
车门合拢,路灯被切成碎片,黑暗里,他听见自己心跳——像电钻往骨头上打。
金杯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一处废弃公交站。
后座早已坐个女人,黑口罩,露出的眼睛精亮,周工,久仰。
周野一愣,对方竟叫出他姓。
女人递来一张A4:
【法人代持协议】
目标公司:海汛港贸有限公司
注册资本:500万(认缴)
周野占股100%,担任法人、执行董事、财务负责人。
三个月,走完两千万流水,给你五万,公司注销,你全身而退。
女人声音平平,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笑意。
周野翻到最后一页,乙方签字处,已盖鲜红公章——
【海汛港贸有限公司】
法人章:周大军。
他瞳孔猛地一缩,你们跟我哥一伙
阿坤按住他肩,别激动,你哥欠我们过桥费,拿你顶法人,是给他擦屁股,也是给你送钱,双赢。
周野这才明白,周大军不仅拿他二押,还拿他填更大的坑。
我签,钱现在给。
女人掏手机,扫码,五万实时到账。
周野提笔,在乙方处写下名字,按手印。
阿坤收起合同,拍拍他,明早九点,去工商局面签,别迟到。
车门拉开,冷风灌进,周野下车,脚落地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湿。
凌晨四点,24小时打印店。
周野把身份证复印十份,又扫描了那张无偿赠予补充条款,存进U盘。
打印店小哥打着哈欠,哥,弄啥大工程
周野没答,他把扫描件分别存进三个邮箱,定时发送:
一封给宋倩,一封给工地老板李总,一封给自己。
时间设定:三个月后,若他未手动取消,邮件自动发出。
弄完,他走出店,天边泛起蟹壳青。
他摸摸兜,五万现金沉甸甸,像块砖头,也像是给自己挖的坟砖。
早上七点,医院交费处。
周野把十八万码在窗口,血小板、押金、排仓费,一次性交。
财务阿姨愣住,你昨晚不是还……
昨晚是昨晚,今天是今天。
阿姨数钱,敲章,系统嘀一声,名额恢复。
周野拿着收据上楼,ICU探视时间刚好开始。
他换隔离衣,走到萌萌床旁,孩子还在睡,睫毛在氧气面罩里一颤一颤。
他伸手,轻轻碰了碰女儿指尖,小声说:爸爸把路抢回来了,你再等等。
说完,鼻子一酸,赶紧扭头出去。
上午九点,海汛市监局。
阿坤早等着,把周野领进自助服务区,拍照、签字、人脸识别,十分钟,法人变更完成。
窗口小姐姐递回营业执照,周野扫一眼,注册资本500万,实缴0。
他苦笑,自己全部身家加起来不到五万,却掌管五百万。
阿坤收走执照,别笑,这是荣誉。
周野问:两千万流水怎么走
不用你管,公章、财务章我们保管,你每天来公司坐班四小时,喝茶、打游戏、签支票,月底领工资。
工资
对,法人工资,一月一万,税后。
周野心里又一算盘:一月一万,三个月三万,加上已到手五万,除去萌萌后续抗排异费用,还能剩点。
他点头,坐班可以,但支票必须我亲签,我要看每一笔钱去向。
阿坤耸肩,随你,只要配合。
中午十二点,海汛港贸有限公司临时办公室——
其实就是旧港冷库二楼,铁窗刷白漆,招牌新贴的。
屋里堆满空纸箱,桌上却摆着七部POS机、五台笔记本电脑,墙边一列铁皮柜,锁得严严实实。
女人摘掉口罩,自我介绍:叫我珊姐,财务我负责,你签字的支票,由我安排背书。
周野翻开第一本账簿,首页就是十六万六千的支出凭证,摘要:商务招待费。
发票抬头:御品春宴。
他指尖一紧,这账,冲我来的
珊姐笑,别多想,走流水而已。
周野没吭声,他把这本账簿拍照,存进手机隐藏相册。
随后,他拿起钢笔,在支票簿上写下第一张:
日期:今日
金额:¥166,000.00
用途:往来款
签名:周野
字迹刚劲,像刻碑。
下午三点,工地项目部。
周野请假,李总电话轰炸,你跑哪去甲方来审计,说项目章被带走,要罚款十万!
周野这才想起,项目章一直锁在他抽屉,钥匙却在前天外套里——而那件外套,落在御品春宴包厢。
他急打车回酒楼,经理翻遍失物招领,告诉他:当晚被一位周先生领走,说是你哥。
周野脑袋嗡一声,项目章若被拿去做合同,出事故责任全算他。
他立刻给周大军打电话,关机。
再给老娘打,娘接起,劈头盖脸骂:你哥跑业务,用下你章怎么了小家子气!
电话挂断,周野站在酒楼门口,阳光晒得头皮发麻,却浑身冰凉。
傍晚六点,冷库办公室。
珊姐递来一叠合同,甲方:海汛港贸,乙方:空壳建材厂,标的:进口木方,金额:560万。
今晚走款,你先签支票,我安排网银补录。
周野翻到最后一页,乙方授权代表:周大军。
他闭眼,深吸一口气,把合同推回去,这笔钱,我不能签。
珊姐挑眉,为何
我哥拿项目章在外面套合同,再让我走大额流水,一旦出事,我第一个坐牢。
阿坤凑过来,手指敲桌面,兄弟,五万收了,法人当了,现在说反悔晚了。
周野掏出手机,把屏幕对准两人——
录音界面,红点闪烁,已录十分钟。
我进去,你们一起进去;我出来,你们也得出来,想清楚。
空气瞬间凝固,只有POS机滴滴响,像在催命。
夜里九点,旧港堤坝。
周野独坐,海风吹得塑料膜乱飞。
他打开微信,给宋倩转去三万:先交抗排异押金,我这边再想办法。
宋倩回了个谢谢,紧跟着一条语音:周野,别做傻事,萌萌要你,也要一个干净的爸爸。
他听完,把手机放进口袋,掏出那张支票存根,十六万六,在指尖翻飞。
他喃喃:账,一笔一笔记,谁也别想赖。
远处渔船鸣笛,像给黑夜划道口子。
他起身,把存根折成小船,放进海水,这回没沉,顺着退潮飘向远方。
凌晨一点,他回到公司,发现卷帘门半掩,灯亮着。
推门,珊姐、阿坤都不在,办公桌上放着一只黑色文件袋。
打开,里面是一摞照片——
周大军与财政领导在KTV搂小姐;
周大军和老娘在拆迁办数现金;
周大军把项目章交给一个戴安全帽的中年人,背景:无名码头仓库。
最后一张,是打印纸,写着:
想要更多,明早十点,海汛港3号冷库,带支票簿。
周野盯着照片,指节泛白。
他忽然笑了,笑声越笑越低,最后变成一声干呕。
他把照片收好,关灯,拉门,锁舌咔哒合死。
黑巷尽头,路灯闪两下,彻底黑了。
周野站在黑暗里,听见自己心跳——
一下,一下,像铁锤敲钉子,钉的不是木头,是骨头。
第二天清晨六点,周野接到医院电话,护士声音急促:周爸爸,快来!有人给萌萌交了二十万,指定要见你!
周野赶到病房,门口站着一个人——
老娘,她手里拎着那只熟悉的保温桶,桶盖上,贴着一张支票复印件:
金额¥200,000.00,签名:周野,日期:今天。
清晨六点半,ICU探视通道。
老娘把保温桶往周野怀里塞,像塞一颗炸弹:鸡汤,热的,你哥让带给萌萌。
周野没接,盯着那张贴在桶盖上的支票复印件——
金额二十万,日期今天,签名赫然是他自己的笔迹,可他却压根没开过这张票。
谁给的他声音哑得像被沙纸磨过。
你哥。老娘笑得牙花子全露,他说你半夜想通,把支票送过去,他替你交医院。
周野脑子嗡一声,昨晚他明明把支票簿锁在冷库抽屉,钥匙在自己兜里。
他转身奔向交费处,窗口打出流水——
【到账时间:05:47,付款人:海汛港贸有限公司,支票号:006614,金额:200000.00】
票根上的字迹,和他的像到九成九,却微颤——模仿。
周野后背瞬间被汗浸透,他明白,他哥和珊姐趁他不在,撬了锁,又背着他走款。
这笔二十万,不是救命钱,是封口费,更是把他往深渊再推一把的巨石。
七点,他冲到冷库,卷帘门却挂着新锁,封条鲜红:
【海汛市监局、经侦支队联合查封】
旁边贴着告示:
海汛港贸涉嫌虚假贸易、洗钱,相关责任人不得离开本市。
周野摸出手机,搜本地新闻,弹窗第一条——
《旧港改造招标暗流:空壳公司洗钱两千万,法人周野被锁定》
配图,他昨日在市监局签字的抓拍,放大后占半个屏幕。
他眼前一黑,扶墙才没倒。
八点半,医院电梯里,他接到阿坤电话,背景嘈杂:野哥,快跑!经侦去拿你,法人你得背锅!
你们陷害我!
话别难听,阿坤压低声音,珊姐说了,你乖乖认,进去三五年,外面我们照拂萌萌;不认——
电话那头,传来小女孩哭喊:爸爸救我——
阿坤阴笑:听见没你娘送来的鸡汤,我们替你‘照看’,别耍花招。
电梯叮一声到八楼,周野却按关门,直下负一层。
他冲出电梯,把保温桶掀盖,鸡汤金黄,漂着几颗红枣,底层却沉着一只透明封袋,里面是一根细小头发——
萌萌的。
他手指一抖,封袋落进汤里,像沉船遗骸。
九点,旧港拆迁指挥部。
周大军被一群领导簇拥,正签意向协议,媒体长枪短炮。
周野闯进去,保安拦腰抱,他抡起保温桶砸向桌面,咣一声,鸡汤四溅,镜头齐刷刷对准。
周大军!你偷我支票,洗黑钱,拿我女儿威胁,你他妈还是人吗
周大军脸色微变,随即冲镜头摊手:我弟精神出了问题,大家见谅。
领导皱眉,工作人员报警。
周野被按倒,脸贴地,仍嘶吼:项目章在你那,贷款走我账,两千万窟窿让我背,你想都别想!
周大军蹲下,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弟,你就该当影子,影子想翻身,当然被踩死。
警笛近,周野被拖上警车那一刻,看见老娘站在人群后,她没哭,只轻轻摇了摇头,像给死刑犯最后送别。
中午十二点,经侦支队询问室。
强光打在脸上,周野交代了所有——
冷库签支票、走流水、十六万六账单、二十万假票、项目章丢失、照片证据。
审讯员互看一眼,递给他一份笔录:签字吧,我们会核实。
周野按手印,抬头问:我能见见我女儿吗她病着。
先羁押,批捕后再申请探视。
铁门哐关上,周野世界彻底黑了。
下午三点,海汛港退潮。
废弃船排上,宋倩抱着萌萌,孩子戴着口罩,小脸惨白。
面前,站着一名陌生女人,递过文件:
放弃对周野的抚养及监护权,并声明其精神异常、无正当职业,同意由孩子祖母及大伯暂为监护人,这张卡二十万,即时到账。
宋倩手指颤抖,萌萌却轻轻拉住她衣角:妈妈,不要签,爸爸没病……
女人抬眼,目光冰冷:不签,下周的治疗费你们自己扛。
远处,老娘和周大军并肩站着,背对夕阳,像两座沉默的碑。
宋倩泪落在纸上,笔尖迟疑,最终落下名字。
潮声轰隆,盖过孩子微弱的哭喊。
傍晚六点,看守所放风场。
周野靠墙根坐着,手里捏一张烟纸,上面写满小字——
无偿赠予补充条款、支票号、照片、录音时间点。
他把烟纸折成最小方块,塞进袜子夹层。
天空飞过一只白鹭,翅膀掠过铁网,投下一片移动的影子。
周野抬头,目光追随那道白,直到它消失在高墙之外。
夜里九点,监室熄灯。
有人小声说话:听说了吗旧港改造项目换法人,原负责人周大军零瑕疵退出,新接手的国企,背后股东还是他丈母娘。
黑暗里,周野嘴角勾起,像刀口划破脸,他却感觉不到疼。
他闭上眼,脑子里过电影——
老娘的保温桶、项目章、支票、照片、录音、二十万、白鹭……
所有点,连成一条线,线的尽头,是退潮后裸露的滩涂——
那里埋着沉船、烂铁、人骨,也埋着翻盘的机会。
凌晨两点,值班民警巡到206仓,看见周野直挺挺站在铁门前。
干嘛不睡觉!
周野回头,眼睛亮得吓人:同志,我要举报——有人涉嫌更大的洗钱、围标、骗贷,我手里有全部账簿和录音,请求立功。
民警皱眉,先写材料。
纸笔递进去,周野趴地上,借着廊灯,一笔一划写标题:
《关于海汛港贸有限公司及周大军等人涉嫌违法犯罪的陈述》
他写得很慢,却字字清晰,像在给谁的墓碑刻铭文。
凌晨四点,材料交上去。
周野被单独带到提审室,强光再次打在脸上,他却不再躲。
我配合,一切说清楚,但我要两个条件——
说。
第一,保证我女儿后续治疗不受任何人干扰;
第二,给我一部能上网的手机,我要把账,一笔一笔,晒给全海汛的人看。
审讯员沉吟片刻,记录,起身离开。
铁门再次合上,周野靠在椅背,闭上眼。
他听见远处传来潮声——
轰——哗——
像无数人在耳边低语:
退潮了,石头要露出来了。
三天后,海汛市官方号推送头条——
《旧港改造黑幕曝光,多名嫌疑人被控制,举报人系原法人周野》
配图,一只U盘照片,背景是退潮后的滩涂,U盘上刻着小字:
十六万六,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