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十一点,林薇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地铁站,晚风带着老城区特有的潮湿气息,吹得她打了个寒颤。她住的福安里是片回迁楼,3
号楼像个沉默的巨人,杵在巷子尽头,墙皮斑驳得像老人脸上的皱纹,每层楼的声控灯都有自己的
脾气,时好时坏。
往常回家,1
楼的灯只要跺一下脚就亮,今天却格外固执。林薇连着跺了三下,昏黄的灯光才慢悠悠地爬出来,勉强照亮半米宽的楼道。她往上走,心里犯嘀咕
——2
楼的灯居然没亮,往常走到楼梯拐角就会自动亮起。到了
3
楼,脚刚落地,灯
啪
地亮了,晃得她眯了眯眼。
姑娘,记得关门,夜里风大。
熟悉的声音从
301
室门口传来,林薇转头,看见张婆婆拎着一个菜篮子,笑眯眯地看着她。张婆婆是
301
室的独居老人,每天早晚都会在楼道里碰见,总是说这句一模一样的话。林薇笑着应了声
知道啦婆婆,低头换鞋套（楼道里灰尘大,她习惯在门口放鞋套）,再抬头时,张婆婆已经不见了,301
室的防盗门紧闭着,仿佛刚才没人出现过。
林薇皱了皱眉,没多想
——
老人可能走得快。她走到
402
室门口,掏钥匙时无意间瞥到门锁,上面有一道新鲜的划痕,像是被什么硬物划的。她早上出门时还特意擦过门锁,肯定没有这道痕。难道是楼上装修
她嘀咕着开门,把疲惫抛在脑后,只想赶紧躺下睡觉。
睡前,林薇习惯性地翻了翻手机相册,想看看白天画的插画。划到昨天拍的
楼道照片
时,她愣住了
——
照片里
3
楼的墙壁上,有一个模糊的蓝色影子,像是站着一个人,但她清楚记得,昨天拍照片时,楼道里只有她一个人。她放大照片,影子还是模模糊糊的,只能看出是个
站立的轮廓。
可能是光线问题吧。
林薇关掉手机,拉上窗帘,却怎么也睡不着。楼道里静得可怕,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汽车鸣笛声,还有……
隐约的
脚步声,像是有人在慢慢往上走,一步,一步,踩在水泥楼梯上,沉闷又清晰。
她猛地坐起来,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往外看。楼道里的灯灭着,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第二天早上七点,林薇被楼道里的脚步声吵醒。她揉着眼睛走到阳台,往下看,1
楼单元门口站着一个穿蓝色外套的男人,背对着她,双手插在口袋里,一动不动。这人站在这里干嘛
林薇嘀咕着,转身去洗漱。
下楼买早餐时,刚走到
3
楼,张婆婆又出现了,还是拎着那个菜篮子,笑着说：姑娘,记得关门,夜里风大。
林薇停下脚步,疑惑地问：婆婆,您昨晚也跟我说了这句话,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张婆婆愣了一下,随即摆了摆手：姑娘你记错啦,我昨晚没出门,老毛病犯了,在家躺了一晚上呢。
林薇心里更怪了,但看着张婆婆一脸真诚的样子,又觉得可能是自己熬夜记错了。她走到
1
楼,那个穿蓝色外套的男人还站在单元门口,背对着她,像是一尊雕塑。林薇绕开他,走进对面的早餐店。
老板娘,来两个肉包,一杯豆浆。
林薇掏出手机付钱,老板娘抬头看了她一眼,笑着说：姑娘,你今天和昨天穿的衣服一模一样啊,年轻人就是省事儿,一件衣服穿两天。
林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
白色
T
恤配牛仔裤,这明明是她今天刚换的,昨天穿的是黑色连衣裙。
老板娘,您看错了吧,我昨天穿的不是这个。
林薇解释道,老板娘却摆摆手：没错没错,我记性好着呢,昨天你也是这身,还跟我抱怨说天热。
林薇没再争辩,拿着早餐走出店门,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回到
402
室门口,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门锁
——
那道新鲜的划痕消失了,门锁干净得像新的一样。她站在门口,愣了半天,突然想起昨晚的脚步声,后背一阵发凉。她赶紧开门进屋,反锁上门,靠在门上大口喘气。
难道是自己压力太大,出现幻觉了林薇坐在沙发上,看着桌上的早餐,没什么胃口。她打开电脑,想继续画插画,却发现昨天画了一半的
楼道场景图,居然已经画完了,画里的
3
楼墙壁上,赫然有一个蓝色的影子,和照片里的一模一样。
她明明记得昨天只画了楼道的框架,什么时候画完的林薇盯着屏幕,手指冰凉。
下午,林薇在家改插画,楼道里突然传来
咚、咚、咚
的重物落地声,像是有人在搬东西,持续了大概十秒,然后戛然而止。她停下笔,竖起耳朵听,没再听到其他声音。
谁啊
林薇走到门口,轻轻打开一条缝,楼道里的灯灭着,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她壮着胆子,踮着脚走到
2
楼,发现
201
室门口放着一双红色的拖鞋,崭新的,鞋尖朝着门口,像是刚有人脱下的。
林薇觉得奇怪,201
室住的是一对老夫妻,平时很节俭,不会买这么鲜艳的拖鞋。她掏出手机,想拍张照片留着,刚对准拖鞋,就看见拖鞋像是被什么东西
拖
了一下,慢慢滑向
201
室的门,然后
咔哒
一声,门轻轻关上了,拖鞋消失在门后。
林薇吓得后退一步,差点摔倒。201
室里没有任何动静,既没有人说话,也没有脚步声,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她的错觉。她赶紧跑回
402
室,锁上门,心脏
砰砰
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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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打开手机相册,找到刚才拍的
拖鞋照片,却发现照片里只有
201
室的门,没有拖鞋。她反复确认,相册里确实没有那张
有拖鞋的照片,像是从未拍过一样。林薇盯着手机屏幕,突然想起昨天的
楼道照片,赶紧点开
——
照片里的蓝色影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
201
室门口的红色拖鞋,鞋尖朝着门口,和她刚才看到的一模一样。
但她拍这张
楼道照片
时,201
室门口明明没有拖鞋！
林薇感到一阵眩晕,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看着楼下的街道。行人来来往往,汽车正常行驶,一切都很
正常,但她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对劲了。
夜里,林薇又失眠了。她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总觉得门外有人在
呼吸,很轻,却很清晰。她好几次想下床开门,都被恐惧按住了脚步。直到后半夜,她实在撑不住,才迷迷糊糊睡着。
睡着前,她仿佛听到有人在耳边说：别害怕,很快就结束了。
第二天下午,林薇觉得待在家里太压抑,决定出去散步。她看了一眼手机,时间是
15:00。走到
1
楼单元门口,那个穿蓝色外套的男人还站在那里,背对着她,姿势和早上一模一样,像是没动过。
这人到底是谁啊
林薇心里嘀咕,绕开他,沿着街道往前走。她走了大概半个小时,逛了逛附近的公园,买了一杯奶茶,然后往回走。
回到福安里
3
号楼
1
楼单元门口,林薇习惯性地看了一眼手机
——
时间还是
15:00。她以为手机没电关机了,按了按电源键,屏幕亮着,电量还有
80%,时间确实是
15:00。手机坏了
她皱着眉,走到楼下晒太阳的大爷身边,笑着问：大爷,麻烦问一下,现在几点了
大爷抬起头,看了看太阳,说：15:00
啊,姑娘,你刚出去没一会儿就回来了,是不是忘带东西了
林薇愣住了,她明明出去了半个小时,怎么会
刚出去就回来她没再多问,快步走进楼道,回到
402
室。打开门的瞬间,她闻到一股淡淡的菊花香
——
她从不喝菊花茶,家里也没有菊花。
她走到客厅,看见桌上放着一杯刚泡好的菊花茶,热气腾腾,杯底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记得按时吃药。林薇拿起纸条,手开始发抖
——
她没有生病,也没人来过她家,这杯茶和纸条是哪里来的
突然,一段模糊的记忆涌上心头
——
半年前,她刚搬入福安里的那天,妈妈来帮她收拾东西,给她泡了一杯菊花茶,还说
按时吃药,别熬夜,感冒还没好呢。当时她因为搬家前感冒了,一直在吃感冒药。
林薇放下纸条,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天空。15:00
的阳光很刺眼,她却觉得浑身发冷。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
被困
在了某个时间里
晚上
6
点,林薇没在家待着,而是提前在
3
楼的楼梯拐角等着。她想看看,张婆婆是不是真的会准时出现。
6
点一到,楼道里的灯
啪
地亮了,张婆婆从楼梯下面走上来,拎着那个熟悉的菜篮子,看到林薇,笑着说：姑娘,记得关门,夜里风大。
婆婆！
林薇上前一步,抓住张婆婆的手。入手一片冰凉,而且僵硬得像块石头。林薇心里一惊,下意识地看向张婆婆的手腕
——
她戴着一块老式手表,表盘上的指针停在
15:00,一动不动。
姑娘,你干嘛
张婆婆想挣脱她的手,脸上露出一丝慌乱,我要回家做饭了,晚了就来不及了。
林薇顺着她的目光看向
301
室,窗户紧闭着,玻璃上蒙着一层灰尘,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婆婆,你家窗户怎么关着啊做饭不通风吗
林薇故意问。
张婆婆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说：今天风大,就没开窗。姑娘你快松手,我真的要进去了。
她说着,用力挣脱林薇的手,朝着
301
室的门走去。
林薇跟着她,看着她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手上,然后……
整个人
穿
过了防盗门,消失在门后,门却依旧紧闭着,没有任何缝隙。
林薇的头皮瞬间炸开,她壮着胆子,走到
301
室门口,用力敲门：张婆婆您在家吗
敲了十几下,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这时,隔壁
302
室的门开了,一位阿姨探出头,疑惑地看着林薇：姑娘,你找
301
室的人啊
是啊阿姨,我找张婆婆,她刚进去。
林薇指着
301
室的门说。
阿姨笑了笑：张婆婆你认错人啦。301
室的张婆婆半年前就搬走了,跟着儿子去外地了。你搬来之后,这里一直空着,中介还问过我要不要租呢。
林薇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她搬入福安里时,中介明明说
301
室
暂时无人居住,根本没提过
张婆婆搬走
的事。而且,她这半年来,每天都能看到张婆婆,对方怎么可能
半年前就搬走了
难道……
张婆婆根本不是真的
邻居林薇不敢再想下去,她快步跑回
402
室,锁上门,靠在门上,浑身发抖。楼道里的脚步声又响起来了,一步,一步,朝着
4
楼走来,越来越近。
那天夜里,林薇睡得很不安稳,总是在半梦半醒之间。凌晨两点左右,她被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吵醒
——
和穿蓝色外套男人的脚步声一模一样。
脚步声从
1
楼开始,一步,一步,慢慢往上走,踩在水泥楼梯上,发出
咚、咚
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林薇屏住呼吸,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往外看。
楼道里的灯没亮,黑漆漆的,但她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正在往上走,走到
402
室门口时,停了下来。是那个穿蓝色外套的男人,背对着她,双手插在口袋里。
林薇的心脏
砰砰
直跳,她紧紧攥着门把手,想喊人,却发不出声音。突然,男人动了,他慢慢转过身,林薇看清了他的脸
——
那张脸,她在新闻上见过！
半年前,她刚搬入福安里的第二天,看到一则本地新闻：XX
路发生车祸,一名行人被私家车撞倒,身受重伤,肇事司机驾车逃逸,警方已介入调查。新闻配的照片里,受害者躺在病床上,脸上缠着纱布,但露出的眼睛和鼻子,和眼前这个男人一模一样。
而且,他穿的蓝色外套,和新闻照片里受害者穿的外套,也是同一件！
林薇的大脑
嗡
的一声,一段被她刻意遗忘的记忆,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
半年前,她搬入福安里的那天,因为连续熬夜收拾东西,精神恍惚,开车经过
XX
路时,不小心撞到了一个正在过马路的男人。她当时吓坏了,看着男人倒在地上,流了很多血,她没有停车,而是踩油门逃离了现场。
之后,她再也不敢看任何关于车祸的新闻,也不敢回想那天的事,甚至刻意忘记了受害者的样子。
男人站在门口,没有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
——
是一个破损的汽车后视镜,和她当时撞车后损坏的后视镜一模一样。他举起后视镜,镜面正好对着猫眼,林薇从镜中看到了
402
室的门牌号,还有自己苍白的脸。
然后,男人转身,一步步走向
5
楼,脚步声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楼梯拐角。
林薇瘫坐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她终于明白,这个穿蓝色外套的男人,就是她半年前撞到的受害者。
林薇在地上坐了很久,直到天快亮了,才慢慢站起来。她想逃离这里,逃离福安里,逃离这个充满
诡异
的地方。她收拾好简单的行李,打开门,快步往
1
楼走。
走到
1
楼单元门口,她用力拉门,却发现门打不开,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外面卡住了。她使劲拽了好几下,门纹丝不动。这时,楼道里的声控灯开始变化
——1
楼的灯灭了,2
楼的灯亮了,3
楼的灯灭了,4
楼的灯亮了,和她第一天回家时的规律正好相反。
别白费力气了,你走不了的。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林薇猛地转身,看到张婆婆站在楼梯上,还是拎着那个菜篮子,脸上没有笑容,眼神空洞。
你到底是谁
林薇颤抖着问。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为什么不肯面对
张婆婆慢慢走下来,停在林薇面前,半年前的事,你以为忘了,就真的不存在了吗
林薇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她低下头,说：我不是故意的,我当时太害怕了……
害怕那被你撞到的人呢他躺在医院里,到现在还没醒,他的家人每天都在哭,你却躲在这里,用‘幻觉’骗自己。
张婆婆的声音变得冰冷,福安里
3
号楼,从来就不是你的家,这是你自己造的‘牢笼’,你把自己困在这里,重复着‘搬入当天’的日常,就是为了逃避现实。
林薇猛地抬头,看着张婆婆,突然发现她的脸变成了妈妈的样子,又慢慢变成了中介的样子,最后变回了张婆婆的脸。你……
你是我想象出来的
我是你潜意识里的‘保护者’,是你小时候邻居婆婆的样子,你希望有人能‘保护’你,帮你掩盖罪行。
张婆婆说,但你心里清楚,你逃不掉的。
林薇走到墙角,蹲下来,双手抱着头。她想起了桌上的菊花茶（妈妈的关心）,想起了停在
15:00
的手表（撞车的时间大概在
15:00
左右）,想起了消失的拖鞋和划痕（被她刻意遗忘的细节）,想起了永远站在门口的蓝色外套男人（受害者的怨念）。
原来,她从来没有真正
搬入
福安里,这里的一切,都是她大脑为了逃避
肇事逃逸
的罪恶感,构建的循环幻境。她每天重复着
搬入当天
的日常,却又在细节中露出破绽,因为她的潜意识,一直在提醒她
面对真相。
林薇蹲在地上,哭了很久。当她抬起头时,发现楼道里的场景变了
——
墙壁上的斑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
XX
路
15
号
的路牌（她撞车的地点）,声控灯不再闪烁,而是一直亮着,照亮了整个楼道。
穿蓝色外套的男人从楼梯上走下来,站在林薇面前,脸上没有怨恨,也没有愤怒,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他手里拿着一张医院的缴费单,上面写着受害者的名字,还有
未结清的医药费。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你不能一直躲着。
男人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样敲在林薇的心上,去自首吧,承担你该承担的责任,这样,你才能真正‘走出去’。
林薇接过缴费单,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点了点头,说：对不起,我明天就去自首,我会承担所有的医药费,会照顾你和你的家人。
男人笑了笑,转身走向
1
楼单元门口,脚步声越来越远。林薇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突然轻松了很多。她站起身,想跟着男人走出楼道,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
402
室门口。
楼道里的声控灯
1
楼亮、2
楼灭、3
楼亮、4
楼灭,和她第一天回家时一模一样。张婆婆从
301
室门口走出来,拎着那个熟悉的菜篮子,笑着说：姑娘,记得关门,夜里风大。
林薇愣住了,她不是已经
想通
了吗为什么还在循环里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里没有缴费单,也没有行李。桌上的菊花茶还在,热气腾腾,杯底的纸条写着
记得按时吃药。楼道里,沉重的脚步声又响起来了,一步,一步,朝着
4
楼走来。
林薇突然明白,她刚才的
醒悟,也是循环的一部分。只要她没有真正
行动（去自首）,只要她还在
犹豫,就会永远被困在这里。她所谓的
想通,不过是大脑为了让她
安心待在循环里
的又一个假象。
她慢慢走到
402
室门口,掏出钥匙,插进锁孔。门锁上,那道新鲜的划痕又出现了,和她第一天搬入时一模一样。她转动钥匙,打开门,屋里的一切都和
搬入当天
一样
——
空荡荡的客厅,还没拆封的行李箱,桌上放着一杯刚泡好的菊花茶。
楼道里的脚步声停在了
402
室门口,林薇知道,穿蓝色外套的男人就站在门外。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开门,只是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看着外面
15:00
的阳光。
明天,一定去自首。
她对自己说。
但她心里清楚,这句话,她已经在循环里说过无数次了。楼道里的回声,还在继续,只要她不迈出那一步,就会永远被困在这个
熟悉又陌生
的牢笼里,日复一日,重复着这场自我欺骗的
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