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换皮的鬼 > 第一章

你知道换皮吗。
我姐是县剧团的当家花旦,她说唱戏的就怕被换皮鬼盯上。
鬼会变成你最嫉妒的人,捧着你最想要的行头,让你穿上试试。
千万不能穿。
人穿鬼衣,皮肉分离,你的皮相就归它了。
我姐刚拿到《霸王别姬》的主角,我嫉妒得发疯,她却在门外叫我。
妹妹,这身虞姬的戏服你先穿,姐姐让给你了。
1.
我叫苏念,我姐叫苏挽。
我们是县剧团的双生花,只不过,她是台上最耀眼的红牡丹,而我,是台下无人问津的绿叶。
她演主角,我给她配戏。她拿奖,我给她鼓掌。
所有人都说,苏挽光芒万丈,苏念黯淡无光。
我怎么能不嫉妒
那嫉妒像藤蔓,在我心里疯长,几乎要将我整个人吞噬。
尤其是当团里宣布,年度大戏《霸王别姬》的虞姬,定了我姐苏挽时。
我冲回了家,将自己锁在房间里,砸碎了梳妆台上我们俩唯一的合照。
玻璃碎片划破了我的手,血珠渗出来,我却感觉不到疼。
心里的窟窿,比这点伤口疼上千百倍。
我自幼学戏,身段、唱腔,哪点比她差凭什么每一次机会都落在她头上
就因为她是姐姐就因为她比我更会讨秦班主的欢心
我不服。
夜深了,我听见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然后是苏挽那温柔得让我作呕的声音。
妹妹,睡了吗
我没应声,死死地咬着嘴唇。
门外安静了一瞬,然后,她又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丝蛊惑。
妹妹,这身虞姬的戏服你先穿,姐姐让给你了。
我浑身一震。
让给我
这怎么可能!
这是她盼了多久的角色,是我们剧团所有旦角挤破了头都想抢的角色。
她会这么好心
我猛地想起她前几天才跟我说过的怪谈。
念念,咱们梨园行有个忌讳,你记住了。
那天晚上,她卸下钗环,对着镜子里的我,表情严肃。
唱戏的,最怕被‘换皮鬼’盯上。
那东西,会变成你最嫉妒的人,捧着你最想要的行头,让你穿上试试。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千万不能穿。人穿鬼衣,皮肉分离,你的皮相,就归它了。
此刻,门外的姐姐正捧着我最想要的行头,说着要把角色让给我。
而我,正是这世上最嫉妒她的人。
我的后背,冷汗瞬间浸湿了单薄的睡衣。
我屏住呼吸,悄悄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往外看。
走廊的灯光昏黄,苏挽穿着一身素白的睡裙,怀里抱着一套流光溢彩的戏服。
凤冠霞帔,珠翠闪耀,正是我梦寐以求的那身虞姬行头。
她脸上带着温柔的笑,眼底却是一片我看不懂的幽深。
妹妹,开门啊。姐姐知道你委屈,这角色本就该是你的,是姐姐抢了你的。
她的话,每一个字都精准地踩在我的痛处上。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理智告诉我,不能开门,绝对不能。
可那身戏服,像一个巨大的磁场,牢牢吸住了我的目光。
就在我天人交战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
来电显示是秦班主。
我手忙脚乱地接起,秦班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苏念!你耍什么脾气定了苏挽当主角,你就闹失踪你有没有一点集体荣誉感!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我告诉你,别以为你和苏挽是姐妹,你就能为所欲为!你的唱功和身段,比起你姐姐差远了!虞姬这个角色,你根本撑不起来!
你要是再这样,下半年的所有演出,你都不用上了!
电话被他狠狠挂断。
手机从我无力的手中滑落,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秦班主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将我最后一点自尊捅得稀碎。
差远了
我撑不起来
门外,苏挽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叹息。
妹妹,你看,所有人都瞧不起你。只有姐姐,真心疼你。
穿上它,去台上证明给他们看,谁才是真正的虞姬。
她的话语,像魔鬼的低语,敲开了我心防的裂缝。
嫉妒与不甘,像沸腾的岩浆,灼烧着我的理智。
凭什么
凭什么我就要一直当她的影子
我猛地拉开了门。
2.
门外的苏挽,见我开门,脸上的笑容更加温柔了。
妹妹,我就知道你会想通的。
她将那身沉甸甸的戏服塞进我怀里,冰凉的绸缎触感让我打了个哆嗦。
快试试,这尺寸是照着我的身形改的,我们俩身量差不多,你穿肯定合身。
我抱着戏服,目光却死死盯着她的脸。
我想从她脸上找出一丝破绽,一丝不属于苏挽的痕迹。
可什么都没有。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梨涡,甚至连眼角那颗小小的痣都一模一样。
她真的是我姐姐。
或许,是我想多了或许,她真的是出于愧疚,才把角色让给我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就被我掐灭了。
不可能。
苏挽有多渴望这个角色,我比谁都清楚。
姐姐,我开了口,声音有些干涩,你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
因为我发现,我演不了虞姬。她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我没有她那种为爱不顾一切的决绝。但是你有。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神真诚得可怕。
念念,你比我更懂‘不疯魔不成活’。这个角色,是你的。
我心头一震。
不疯魔不成活。
这是我学戏第一天,师傅教我们的话。
也是我一直以来,奉行的准则。
这件事,只有我和师傅知道。我从未告诉过苏挽。
她怎么会……
我的疑心更重了。
姐姐,你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我试探着说。
是吗她笑了笑,伸手替我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指尖冰凉,可能是因为想通了吧。不想再跟你争了,我们是姐妹,不是吗
她的动作很自然,语气也很正常。
可我就是觉得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苏挽虽然温柔,但骨子里带着一股傲气,她从不会这样低声下气地跟我说话。
戏服我收下了。我抱着戏服,后退了一步,时间不早了,姐姐你早点休息吧。
我准备关门。
等等。她却按住了门板,力气大得惊人。
我心里一沉。
妹妹,你就这么不信我她的脸上露出一丝受伤的神情,非要我证明给你看吗
我没说话,只是警惕地看着她。
她忽然笑了,那笑容有些诡异。
你忘了陆鸣今天还跟你告白了,你拒绝了他,因为你觉得他配不上你,对不对
我的瞳孔骤然紧缩。
陆鸣是剧团的武生,一直喜欢我。今天下午,他确实在后台跟我表白了。
而我,也确实因为他家境普通,拒绝了他。
这件事,是发生在我从秦班主办公室出来之后,我谁也没告诉。
苏挽当时正在和秦班主讨论剧本,她根本不可能知道!
眼前这个苏挽,绝对不是我姐姐!
我浑身的血液几乎都要凝固了。
你……到底是谁我颤声问。
我是你姐姐啊。她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开始变得冰冷,妹妹,你怎么连姐姐都不认识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力推门。
我用尽全身力气抵住房门,惊恐地大喊:你不是!我姐姐不会知道陆鸣的事!
哦是吗她轻笑一声,力气又加大了几分,可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不知道呢或许,我一直都在看着你呢。看着你嫉妒,看着你发疯,看着你……渴望得到你不该得到的东西。
她的声音,仿佛是从地狱传来,带着刺骨的寒意。
门,被她一点一点地推开。
我眼睁睁看着她那张和我姐姐一模一样的脸,在我面前慢慢放大,嘴角咧开一个非人的弧度。
来,妹妹,穿上它。
穿上,你就是虞姬了。
3.
千钧一发之际,我用尽全身力气,将怀里那身冰冷的戏服朝她脸上砸了过去!
滚!
苏挽似乎没想到我会反抗,被戏服砸得一个趔趄,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森的怒意。
不识抬举。
她丢下三个字,那张脸开始发生诡异的变化。
皮肤像是融化的蜡,五官开始扭曲、模糊。
我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将门摔上,反锁。
我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浑身发抖,心脏狂跳得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门外,传来了尖锐的、刮擦门板的声音,像是用指甲在挠,一下,又一下,听得我头皮发麻。
刚刚那是什么
那张扭曲的脸,根本不是人!
换皮鬼……
是真的!
我瘫坐在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我姐姐呢我真正的姐姐苏挽在哪里
我哆哆嗦嗦地摸到被我摔在地上的手机,屏幕已经裂了,但还能用。
我立刻拨通了苏挽的电话。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通了。
念念
是我姐的声音!真真切切,带着一丝担忧。
姐!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哭喊出声,姐,你在哪儿
我在家啊,刚洗完澡准备睡了,怎么了你声音怎么在抖
在家
我愣住了。
你在哪个家
还能哪个家就我们自己家啊。你不是把自己锁房间里了吗
我猛地抬头,看向我的房门。
门外,那骇人的刮门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死一般的寂静。
姐,你……你出来一下。我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干嘛啊神神秘秘的……苏挽嘴上抱怨着,但我听到了她开门的声音。
几秒钟后,我的房门把手,从外面被轻轻转动了一下。
念念你锁门了
是苏挽的声音,就在门外。
我的大脑彻底宕机了。
怎么回事
如果我姐一直在她自己房间,那刚刚敲我门、给我送戏服的,是谁
如果刚刚那个是换皮鬼,那我姐现在……
一个更恐怖的念头窜了上来。
万一,现在门外的这个,才是鬼呢
它骗我开门,然后……
我不敢想下去。
念念苏念!你到底怎么了你开门啊!门外的苏挽听我没反应,开始急了,用力拍着门。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充满了焦急。
可我不敢。
我怕我一开门,看到的又是一张扭曲融化的脸。
姐……我贴着门板,颤抖着问,下午……下午秦班主找你,都说了什么
这是试探。
秦班主找她讨论剧本的事,只有我们剧团内部的人知道。
如果她是鬼,她不一定清楚细节。
门外沉默了片刻。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然后,苏挽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耐烦。
不就是《霸王别姬》那点事吗他让我多带带你,说你虽然有天赋,但性子太急,压不住台。还说……
她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
还说什么我追问。
还说,让你演虞姬的B角,跟我同台。
B角
我愣住了。
秦班主在电话里,明明把我骂得一文不值,说我根本撑不起来。
怎么会……
你别不信,苏挽的语气缓和下来,我跟他争取了很久,他才松口的。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所以想第一时间告诉你,结果你倒好,直接把自己锁起来了。
她的话,合情合理。
也符合她一贯的行事风格。
难道,我真的错怪她了
难道刚刚的一切,都只是我嫉妒攻心,产生的幻觉
可那冰冷的戏服,那扭曲的脸,那刮门的声音……又那么真实。
念念,你先把门打开好不好有什么事,我们当面说。苏挽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恳求。
我犹豫了。
就在这时,我眼角的余光,瞥到了被我丢在墙角的虞姬戏服。
那身流光溢彩的戏服,此刻静静地躺在阴影里,像一条蛰伏的毒蛇。
等等。
如果刚刚那个是幻觉,那这身戏服,又是从哪里来的
我明明亲眼看着苏挽穿着睡衣,把戏服放在我家门口的!
而现在,苏挽说她刚洗完澡,准备睡了。
这根本对不上!
我猛地打了个寒颤,一个可怕的猜测浮现在脑海。
有两个苏挽。
一个,是刚刚给我送戏服的鬼。
另一个,是我真正的姐姐。
而那个鬼,之所以知道陆鸣和我之间的秘密,之所以能模仿我姐的声音,是因为……它一直在我姐身边!甚至,它就住在我家!
姐!我冲着门外大喊,你快回自己房间去!锁好门!千万别出来!
苏念你又发什么疯!
你听我的!快回去!
我的话音刚落,就听见走廊的另一头,传来了一声轻笑。
那笑声,和我刚才在门外听到的,一模一样。
然后,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
姐姐,你要去哪儿啊
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门外,传来了苏挽惊恐的尖叫。
你……你是谁!你为什么长得跟我一样!
4.
啊——!
苏挽的尖叫声凄厉而短暂,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姐!
我疯了一样地去拧门锁,可刚才因为恐惧,我把锁拧得太死,现在怎么也打不开。
苏挽!
我用力地撞门,拍门,可那扇薄薄的木门,此刻却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门外死寂一片。
刚刚那个鬼,对我姐姐做了什么
恐惧和悔恨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不该犹豫的,我不该试探的,我应该在听到她声音的第一时间就提醒她!
都是我的错!
别吵。
一个冰冷的声音,贴着门缝传了进来。
是那个鬼。
我瞬间僵住,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你姐姐累了,睡着了而已。
它轻描淡写地说着,语气里带着一丝愉悦的笑意。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了,妹妹。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靠着门板,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不想干什么。门外的声音说,我只是想帮你而已。帮你实现你的愿望,让你成为真正的虞姬。
我不需要!
不,你需要。它笃定地说,你的嫉妒,你的不甘,我都感受到了。它们是最好的养料,能让这件‘嫁衣’,变得更加华美。
嫁衣
它说的是那身虞姬戏服
那不是戏服,那是白玉霜的皮。
白玉霜
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是了,是剧团资料室里,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穿着虞姬的戏服,画着精致的妆容,眉眼间带着一股凄艳的美。
她是几十年前,我们县剧团第一代演虞姬的演员。
传说,她在一场后台的大火里,穿着这身戏服,被活活烧死了。
她死得不甘心啊。鬼的声音幽幽响起,她把一辈子都献给了虞姬,最后,却连一具完整的皮囊都没留下。所以,她留了下来,留在了这件衣服上,等着下一个,像她一样为戏痴狂的人。
它在等你,等你穿上它,和它融为一体,在台上,完成那场未完成的绝唱。
我听得毛骨悚然。
融为一体
人穿鬼衣,皮肉分离……我喃喃自语。
对。鬼轻笑起来,你的皮肉,会和它的皮肉,永远地缝合在一起。你会拥有她全部的技艺,成为最完美的虞姬。而你的嫉妒,你的不甘,你所有的负面情绪,都会成为它的食粮,让它永远保持美丽。
这是交易,妹妹。很公平,不是吗
公平
这是要我的命!
你休想!我咬牙切齿地说。
由不得你。门外的声音陡然变冷,你姐姐的命,现在可在我手里。你开不开门
它在威胁我!
我死死地攥着拳头,内心在剧烈地挣扎。
开门,我可能就会被它强行穿上鬼衣,变成下一个被禁锢的怨灵。
不开门,我姐……我姐可能就没命了!
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就在我快要崩溃的时候,我的手机又响了。
是陆鸣。
我像是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颤抖着按下接听键。
苏念你没事吧我刚刚给你打电话你一直不接!陆鸣的声音很焦急。
陆鸣……我刚一开口,眼泪就掉了下来,救我……救救我姐……
你别哭,慢慢说,发生什么事了
我语无伦次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的陆鸣沉默了。
我心一点点沉下去。
这种事,太匪夷所思了,他肯定以为我疯了。
苏念,几秒钟后,陆鸣的声音再次响起,异常冷静,你听我说,我现在就在你家楼下。
我愣住了。
你别怕,也别开门。那个东西……或许我可以对付。
你说什么
你忘了我家里是干什么的了陆鸣压低了声音,我太爷爷,是龙虎山的道士。
我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眼中迸发出希望。
陆鸣,你……
嘘。陆鸣打断了我,听着,我现在教你一个临时保命的法子。你去找一把剪刀,沾上你自己的血,然后……
他的话还没说完,电话里就传来一阵刺耳的电流声。
陆鸣陆鸣!
电话被挂断了。
紧接着,门外传来那个鬼的冷笑。
找帮手晚了。
砰!
一声巨响,我家的防盗门,像是被什么巨大的力量给撞开了。
我听到脚步声,正一步步朝着我的房间走来。
一下,两下,三下。
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我的心上。
完了。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门把手,被缓缓转动。
门,开了。
门口站着的,是那个穿着苏挽睡裙的鬼。
它手里,拖着已经昏迷不醒的苏挽。
而在它身后,我家客厅的地上,躺着一个人。
是陆鸣。
他胸口插着一把水果刀,鲜血染红了地面,眼睛还圆睁着,死不瞑目。
鬼的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它将苏挽随手丢在地上,然后,一步步向我走来。
现在,没有人能救你了。
它举起那件华美的虞姬戏服,在我面前展开。
来,妹妹,穿上它。
成为我。
我看着地上不知死活的姐姐,看着惨死的陆鸣,再看看眼前这张狰狞的脸。
一股从未有过的恨意与决绝,从我心底涌了上来。
我没有后退,反而迎着它走了上去。
在鬼错愕的目光中,我接过了那件戏服。
然后,我笑了。
好啊。
我说。
我穿。
5.
鬼脸上的错愕,转瞬即逝,变成了狂喜。
你果然……和我是一样的人。
它看着我,眼神里是看到同类的欣赏和满意。
我没有理会它,只是低下头,看着怀里这件冰冷华丽的戏服。
绸缎上的绣金凤凰,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
我能感受到,有一股阴冷的力量,正从戏服上源源不断地传来,试图侵入我的身体。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直视着鬼的眼睛。
在穿上它之前,我有一个条件。
哦鬼挑了挑眉,似乎觉得很有趣,死到临头,还想谈条件
让我,再看一眼我姐姐。我指着地上昏迷的苏挽,声音平静。
鬼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在掂量我的意图。
几秒钟后,它嗤笑一声。
可以。姐妹情深,真是感人。
它让开了半步。
我抱着戏服,一步一步,走到苏挽身边,蹲了下来。
她的脸色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
还活着。
我心里那块最重的石头,稍稍落了地。
我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然后,我的手指,悄悄滑到了她的脖颈处。
那里,挂着一串她从不离身的项链。
项链的吊坠,是一颗用桃木雕刻的小小的平安扣。
这是我们小时候,去山里道观求来的。观主说,桃木辟邪,能保平安。
我和苏挽一人一个。
我的那个,早就在一次争吵中,被我失手摔碎了。
而她的,一直戴到了现在。
我用指甲,悄无声息地,将那颗桃木平安扣,从红绳上撬了下来,紧紧攥在手心。
桃木温润的触感,给了我一丝力量。
我站起身,重新面向那个鬼。
可以了。
鬼满意地点了点头,它已经有些迫不及待。
我明白了,妹妹,你从来没想过要救他。鬼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了然的悲悯,你只是想,用他的命,换你姐姐的命。
我浑身一僵,被它说中了心事。
是的。
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在它出现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苏挽、陆鸣,我们三个人里,今天必须死一个。
我不想死,我也不能让苏挽死。
所以,我只能牺牲陆鸣。
我利用了他对我的喜欢,让他来送死。
你真是……比我想象的还要狠心。鬼看着我,眼神复杂,你这样的性子,不演虞姬,真是可惜了。
它不再废话,将那件鬼衣,披在了我的身上。
冰冷,刺骨的冰冷,瞬间包裹了我。
我感觉有无数根看不见的针,从戏服的内衬里刺出来,扎进我的皮肤,贪婪地吸食着我的体温和生命力。
但与此同时,一股强大的、不属于我的力量,也顺着那些针,涌进了我的四肢百骸。
我听到了,听到了无数人在我耳边唱戏,唱的是《霸王别姬》。
每一个字,每一个腔调,都完美得无可挑剔。
那是白玉霜的声音。
感觉到了吗鬼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这就是你梦寐以求的力量。
我能感觉到,我的身体正在被改造,被那股力量侵占。
我的意识开始模糊,脑海里只剩下虞姬在乌江边,舞剑自刎的凄美画面。
不。
我不能就这么被它吞噬。
我死死地咬着舌尖,剧痛让我恢复了一丝清明。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枚一直紧攥在手心的桃木平安扣,狠狠地刺向了鬼的心口!
鬼完全没有防备。
或者说,它根本没把这枚小小的桃木扣放在眼里。
然而,当桃木扣触碰到它身体的瞬间,一股青烟猛地冒起,伴随着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
啊——!
鬼身上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溃烂,露出了下面焦黑的、仿佛被火烧过的组织。
它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那个小小的、正在不断扩大的窟窿。
桃木……至阳之物……它嘶吼着,你竟然……
它身上的力量正在飞速流失,披在我身上的鬼衣也开始变得不稳定,那股强大的力量正在退去。
我趁机挣脱了戏服的束缚,连滚带爬地跑到苏挽身边,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你以为这样,你们就能活下去吗鬼的声音充满了怨毒,我死了,这件鬼衣会找到新的宿主!它会永远留在这里,寻找下一个像你一样,被嫉妒吞噬的可怜虫!
它狂笑着,身体化作一团黑气,猛地钻进了那件掉落在地上的虞姬戏服里。
戏服上的光芒,瞬间黯淡了下去。
一切,都结束了。
我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怀里抱着昏迷的苏挽,眼泪终于决堤。
对不起,陆鸣。
真的,对不起。
8.
陆鸣的死,被定性为入室抢劫杀人。
那个劫匪再也没有出现过。
苏挽醒来后,失去了一部分记忆,她不记得那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鬼,也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晕倒。
她只记得,我为了救她,勇敢地和歹徒搏斗。
她抱着我,哭得泣不成声。
念念,对不起,都是姐姐不好,姐姐以后再也不跟你争了。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秦班主也来看望我们,他撤销了对我的所有处罚,并且,当众宣布,虞姬的角色,由我来演。
我终于得到了我梦寐以求的一切。
可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我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窥伺着我。
那件虞姬戏服,被秦班主锁进了剧团最深处的道具室。
他说,那是白玉霜的遗物,也是我们剧团的镇团之宝,不能损毁。
我总觉得不安,几次三番想让他把衣服烧掉,他都以各种理由拒绝了。
苏念,你是不是魔怔了他皱着眉看我,一件衣服而已,能有什么问题
我无力反驳。
我没有证据。
我不能告诉他,陆鸣不是死于劫匪之手,而是死于一只穿着这件戏服的鬼。
他们不会信的,只会觉得我疯了。
公演的日子,一天天临近。
我开始夜以继日地排练。
奇怪的是,我发现自己演虞.姬,演得越来越好。
仿佛白玉霜的灵魂,真的进入了我的身体。
我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凄美。
秦班主对我赞不绝口,说我是天生的虞姬。
剧团里的其他人,看我的眼神也从以前的轻视,变成了敬畏和羡慕。
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
名誉,地位,众人的追捧。
可我却越来越害怕。
我开始做噩梦。
梦里,我穿着那身华丽的戏服,在空无一人的舞台上,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乌江自刎的片段。
台下,坐着一个观众。
是陆鸣。
他坐在第一排,胸口插着刀,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眼睛里流出血泪。
我每次都会从梦中惊醒,浑身冷汗。
苏挽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
念念,你最近脸色好差,是不是排练太累了她给我端来一碗安神汤。
我看着她关切的脸,突然想起了那个被我牺牲的陆鸣。
一股巨大的愧疚感淹没了我。
姐,我抓住她的手,声音颤抖,我对不起……
傻瓜,说什么呢苏挽打断我,摸了摸我的头,我们是姐妹,有什么对不起的。你只要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她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是难受。
公演前一天晚上,我独自一人来到了剧团。
我走到了那个锁着鬼衣的道具室门口。
我要把它烧了。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打火机和一小瓶酒精。
锁是老式的挂锁,我用一根铁丝,很轻易就捅开了。
我推开门,一股尘封的霉味扑面而来。
道具室里很黑,我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向那个挂着戏服的衣柜。
衣柜没有锁。
我深吸一口气,拉开了柜门。
里面,空空如也。
戏服,不见了。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就在这时,我身后传来了秦班主的声音。
苏念,你在这里做什么
9.
我吓了一跳,猛地回头。
秦班主站在门口,脸色阴沉地看着我。
我……我来找点东西。我心虚地把打火机和酒精藏在身后。
他的目光,越过我,看向空荡荡的衣柜,眼神闪烁了一下。
戏服呢我质问他,虞姬的戏服去哪儿了
我收起来了。秦班主淡淡地说,明天就要演出了,那么贵重的行头,当然要好好保管。
你把它放哪儿了我追问。
你问这个做什么他反问,眼神里带着一丝警惕。
我看着他,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海里成型。
秦班主,我一字一句地问,白玉霜……到底是怎么死的
秦班主的脸色,瞬间变了。
你胡说什么!她……她当然是死于意外!
是吗我冷笑一声,我听到的版本,可不是这样。
我听说,当年那场大火,根本不是意外。有人为了抢夺虞姬的角色,故意纵火,烧死了白玉霜。
而那个人,就是您的师傅,上一任的老班主!
秦班主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指着我,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你……你血口喷人!
我有没有血口喷人,你心里清楚。我逼近他,白玉霜的鬼魂,根本就没有安息。它留在了那件戏服上,等着报仇。它找的不是传人,是替死鬼!
它会附身在穿上戏服的人身上,在公演那天,在舞台上,重现当年那场大火,让所有人都给它陪葬!
而你,我死死地盯着他,你早就知道这一切!你把我推出去当主角,就是想让我当那个替死鬼!
秦班主被我戳穿了心思,脸色惨白如纸。
他后退了两步,瘫坐在地上。
不……不是的……他喃喃自语,我只是……我只是想保住剧团……
保住剧团我气得发笑,用我们所有人的命,去保住你这个建立在罪恶之上的破剧团
我没办法!他突然激动地大吼起来,那是白玉霜的诅咒!只要剧团还在,只要《霸王别姬》还在演,她就不会罢休!每一任演虞姬的花旦,都没有好下场!
我的师傅,我的师兄,还有……还有苏挽的妈妈!她们都是这么死的!
我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苏挽的妈妈……
也是我们剧团曾经的花旦,她……也是死于一场意外。
所以,我明白了,你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让苏挽演虞姬。
是。秦班主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苏挽她妈妈临死前,托我照顾好她。我不能让她步她妈妈的后尘。所以,我只能……只能选你。
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原来,从头到尾,我都是那个被选中的祭品。
我所谓的成功,所谓的万众瞩目,都只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
我的嫉妒,我的不甘,都成了他们算计我的筹码。
戏服呢我再次问,声音冷得像冰。
在……在化妆间。秦班主颤抖着说,我让苏挽……看着它。
什么!
我脑子嗡的一声,来不及再跟他废话,转身就朝化妆间跑去。
化妆间的门虚掩着。
我推开门,看到了我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一幕。
苏挽,我的姐姐,正穿着那身华丽而诡异的虞姬戏服,坐在镜子前,一下一下地梳着头发。
镜子里,映出的,却不是她的脸。
而是一张被烧得焦黑扭曲,分不清五官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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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脸,正对着我,咧开嘴,无声地笑着。
听到开门声,苏挽……或者说,是白玉霜,缓缓地转过头来。
妹妹,你来了。
它的声音,是苏挽和白玉霜的混合体,诡异而刺耳。
你姐姐,为了保护你,主动穿上了这件衣服。
她说,她是姐姐,应该替你承担这一切。
真是……感人的姐妹情啊。
它站起身,朝我走来,身上的珠翠叮当作响。
现在,该你了。
穿上它,我们三个,就永远在一起了。
10.
不!
我看着一步步逼近的苏挽,惊恐地后退。
姐姐!你醒醒!你看看我!
我试图唤醒苏挽的意识,可她的眼神空洞,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她已经被白玉霜的怨气,完全控制了。
没用的。白玉霜的声音从苏挽的喉咙里发出,她的意识,已经被我的怨恨吞噬了。很快,你也会和她一样。
它伸出手,朝我抓来。
那只手,纤细白皙,是我姐姐的手。
可我却觉得,那是一只从地狱伸出的鬼爪。
我转身就跑。
可剧院的门,不知何时已经被锁死了。
我被困在了这个巨大的牢笼里。
你想跑到哪里去
白玉霜的声音,仿佛无处不在。
我回头一看,它竟然已经飘到了半空中,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像在看一只待宰的羔羊。
今晚,就是我的忌日。
我要让所有人都记起我,记起我是怎么死的!
它狂笑着,整个剧院的灯光,开始疯狂地闪烁。
舞台上,那些布景道具,开始无风自动。
一股浓烈的,烧焦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我绝望地看着它。
难道,今天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就在这时,我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我拿出来一看,是一条短信。
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
短信内容很简单,只有四个字。
台上,等我。
是陆鸣
不,不可能,他已经死了。
那是谁
我来不及多想,白玉霜已经从空中俯冲下来,目标正是我。
我下意识地,朝着舞台的方向跑去。
当我站上舞台中央的那一刻,整个剧院的灯光,啪的一声,全部熄灭了。
陷入了一片死寂的黑暗。
只有一束追光,不知从何处打来,精准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看到了。
在黑暗的观众席第一排,坐着一个人。
是陆鸣。
他还是穿着那天晚上的衣服,胸口还插着那把刀。
他不是鬼,也不是幻觉。
他的身体,散发着一层淡淡的,温暖的白光。
你……我愣住了。
我太爷爷是龙虎山的道士,我从小跟着他,学了点皮毛。陆鸣看着我,笑了笑,脸色依旧苍白,我身上,一直戴着他给的护身符。那天晚上,那东西杀不了我,只能让我陷入假死。
我醒来后,就一直在找机会。我知道,它真正的目标,是公演这一天。
白玉霜显然也看到了陆鸣,它发出一声愤怒的尖叫,停在了半空中,忌惮地看着陆鸣。
道士的后人它嘶吼着,多管闲事!
她不是你的替死鬼,也不是你的传人。陆鸣站起身,一步步走上舞台,她的路,应该由她自己走。
你放不下执念,只会永世不得超生。
闭嘴!白玉swagger
嘶吼着,操控着苏挽的身体,朝陆鸣扑了过去。
陆鸣不闪不避,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黄色的符纸,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将符纸,猛地贴在了苏挽的额头上。
苏挽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一股股黑气,从她的七窍中不断冒出。
啊——!
黑气在半空中,凝聚成白玉霜那张焦黑的脸。
我不甘心!不甘心!
它怨毒地看着我们。
苏念,陆鸣突然看向我,唱。
什么
唱《霸王别姬》。陆鸣的表情很严肃,用你自己的方式,唱给她听。告诉她,什么是真正的虞姬。
我明白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
白玉霜的执念,起于虞姬,也应该终于虞姬。
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我的眼神,已经变了。
我不再是苏念,我是虞姬。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
我开口唱了。
没有配乐,没有华服。
只有我清亮而坚定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剧院里。
我唱的,不是白玉霜的虞姬,也不是任何人的虞姬。
是我自己的虞姬。
那个不甘于命运,不屈从于宿命,在最后一刻,选择用自己的方式,来捍卫爱与尊严的女子。
我的声音里,没有怨,没有恨。
只有决绝,和释然。
半空中,白玉霜那张狰狞的脸,渐渐平静下来。
怨毒的眼神,慢慢变得清明。
她怔怔地看着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当我唱到最后一句,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时,我拔下了头上的发簪,模仿着自刎的动作,在脖颈上,轻轻一划。
一滴眼泪,从我眼角滑落。
白玉霜的鬼影,也落下了一行血泪。
她笑了。
那张焦黑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解脱的笑容。
原来……是这样……
她的身影,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在空气中。
那件华丽的虞姬戏服,从苏挽身上滑落,掉在地上,迅速地风化,成了一捧飞灰。
苏挽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陆鸣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了她。
一切,都结束了。
剧院的灯,一盏盏重新亮起。
天,亮了。
我看着舞台下的陆鸣,和他怀里安然无恙的苏挽,终于,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后来,秦班主自首了。
他交代了当年那场大火的真相,以及这些年来,他为了掩盖罪行,所做的一切。
县剧团,因此解散。
我没有再唱戏。
我和苏挽离开了那个小县城,去了一个新的城市。
陆鸣也跟我们一起来了。
他不再提那些神神鬼鬼的事情,而是开了一家小小的茶馆,过上了安稳的日子。
我和苏挽,成了他茶馆里最忠实的顾客。
有时候,阳光好的下午,苏挽会靠在窗边,问我。
念念,你后悔吗放弃了你最爱的舞台。
我摇了摇头。
我曾经以为,舞台是我的一切,虞姬是我毕生的追求。
可经历了那场生死浩劫,我才明白。
真正的圆满,不是在台上,扮演别人的爱恨情仇。
而是在台下,拥有属于自己的,真实而温暖的人生。
那件名为嫉妒的鬼衣,我已经亲手将它埋葬。
现在的我,只是苏念。
是苏挽的妹妹,是陆鸣的朋友。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