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流量谷底的疯狂计划
手机屏幕的光,冰冷地映在林薇疲惫的脸上。
又一个直播夜结束了。屏幕上最终定格的数据,像一记无声的耳光：在线峰值87人,打赏收入32.5元,新增粉丝……4个。
评论区最后一条留言刺眼地挂着：姐姐长得这么好看,怎么直播间这么凉啊没啥才艺就换个赛道吧。
她手指颤抖着熄灭了屏幕,将自己深深埋进沙发里。出租屋的隔音很差,楼下烧烤摊的喧闹声和隔壁情侣的争吵声混在一起,像极了生活对她发出的、永无止境的噪音。
够了！
一声低吼从旁边传来。男友张宸猛地将他的笔记本电脑屏幕转向她,那上面是一条关于凉山孤儿卖惨带货的新闻,销售额的数字长得晃眼。
看看！看看人家！张宸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却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亮,一天,就一天！赚了我们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我们还在等什么等着天上掉馅饼吗
林薇被他的样子吓到了,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那种钱……赚得良心不安吧
良心张宸嗤笑一声,蹲到她面前,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发疼,薇薇,看看我们过的什么日子吃最便宜的外卖,住最破的房子,给你买条新裙子都要犹豫三个月！这个时代,流量就是王道,黑红也是红！等我们有了钱,谁还在乎你的良心值几个钱
他凑近她,声音压得更低,充满了蛊惑力：我有个计划,一个能让我们彻底翻身的计划。
他点开一个短视频,画面里是一个在非洲哭泣的中国女孩,视频文案写着远嫁非洲,求助无门。下面的评论多达十几万条,全是心疼和愤慨。
我们拍一个类似的,‘中国美女嫁印度贫民窟,被扣护照虐待,求助回国’。张宸的语速极快,兴奋地挥舞着手臂,剧情我都想好了！你就演那个新娘,我找当地人群演你丈夫和婆家人。我们就去真的贫民窟拍,绝对真实！
林薇的心脏猛地一缩,脸色发白：去……去印度拍这种假东西不行,张宸,这太离谱了,这是骗人！
我们会打上‘虚构创作’的小字！张宸早已想好对策,法律的空子我们不钻。但只要剧情够真,情绪够煽动,谁他妈在乎那行小字网友们要的是情绪宣泄,我们就喂给他们！等流量爆炸,粉丝涨起来,我们立刻直播带货,卖国内的日用品、零食,就说帮‘可怜的女主’筹路费回国,绝对爆单！
他看着她眼中剧烈的挣扎,使出了最后一击。他松开她的手,语气忽然变得冰冷而失望：算了。你就甘心一辈子当个没人看见的小主播吧。等我一个人做起来,你别后悔。
这句话像一把尖刀,精准地捅在了林薇最深的恐惧上——被抛弃,永远平庸,永无出头之日。
失败的焦虑和对未来的恐慌,瞬间淹没了那点微不足道的道德感。
她看着窗外城市的霓虹,那光芒从未属于过她。又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那可怜的32.5元。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好……具体怎么做
张宸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
2
达卡！达卡！
十几小时后,当湿热黏腻的空气裹挟着完全陌生的气味扑面而来时,林薇才真切地感到,这场疯狂的赌局已经开始了。
这里不是印度,而是孟加拉的达卡。张宸说这里成本更低,也更安全不易被戳穿。
机场外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混乱。破旧的车辆喇叭声震天响,无数肤色黝黑的人群熙熙攘攘,各种语言的叫卖声、争吵声混杂在一起。炙热的阳光灼烤着大地,一切都显得焦躁而不安。
林薇紧紧抓着张宸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她穿着为上镜准备的长裙,此刻却被汗水浸透,黏腻地贴在身上,像个不合时宜的小丑。
别一副没见识的样子！张宸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警惕地环顾四周,压低声音,记住你的人设,你是‘长期在这里受苦’的人,别东张西望像个游客！
他很快找到了约定的碰头人——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穿着略显宽大旧T恤的本地青年阿米尔。张宸在网上用高价雇来的丈夫演员。
张先生林小姐阿米尔搓着手,脸上带着局促又讨好的笑容,用磕磕绊绊的英语确认身份。他的目光在林薇精致的脸上停留了几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钱,一部分。事成之后,付清。张宸熟练地抽出几张美金钞票,塞进阿米尔手里,动作干脆得像在进行一场黑市交易。
阿米尔迅速将钱揣进口袋,笑容变得真诚了许多,连连点头：好的,先生！没问题,先生！一切按计划！
去往廉价旅馆的突突车上,林薇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象：密密麻麻的低矮棚户、堆积如山的垃圾、在污水坑边玩耍的赤脚孩子……一种巨大的负罪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这不再是屏幕上的猎奇画面,而是真实存在的、他人的苦难。他们即将利用这种苦难,去编织一个卑劣的谎言。
她忍不住回头,想从张宸那里汲取一点勇气,哪怕只是一个安慰的眼神。
但她只看到张宸正低着头,眼神炽热地盯着手机屏幕上刚刚下载的拍摄脚本,嘴角带着一丝掌控一切的、兴奋的笑意。
林薇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3
专业一点,薇薇！
旅馆房间比想象中还要破旧,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和香料的混合气味。唯一的好处是,窗外正好能看到一片杂乱的贫民区,堪称完美的背景板。
Action！
张宸举着手机,既是导演又是摄像,语气严厉。
林薇站在镜头前,按照剧本,她应该表现出惊恐和无助,向丈夫阿米尔哀求要回被扣下的护照。
No……
please……
my
passport……
她挤出生硬的台词,努力想挤出眼泪。
卡！张宸烦躁地放下手机,林薇！你是在撒娇吗你是绝望！是恐惧！你老公一家要卖了你！不是问你要不要喝奶茶！
阿米尔站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剧本里下一场是他要粗暴地抓住林薇的手臂将她拽开。
再来！张宸命令道。
这一次,阿米尔为了表现真实,手上的力道没控制好,指甲狠狠掐进了林薇白皙的皮肤里,疼得她嘶地叫出了声。
对不起,林小姐……阿米尔慌忙松手,用带着口音的英语道歉。
没关系,继续。林薇揉着发红的手臂,强忍着情绪。
对对对！就是这个表情！张宸却像是发现了宝藏,镜头猛地推近,委屈！疼！但又不敢反抗！完美！保持住！阿米尔,你站过来,挡住光,对,脸上凶一点！
林薇看着眼前为了钱努力做出凶狠表情的阿米尔,又看了看完全沉浸在导演角色中的、对她疼痛毫不在意的张宸,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屈辱感涌上心头。
她不是在演戏,她是在被公开处刑。
又一次NG后,林薇终于崩溃了。
够了！张宸！我演不了！她带着哭腔喊道,这太恶心了！我们在做什么啊骗全世界的同情心利用这些可怜人的苦难我不干了！
张宸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一把关上手机,几步走到她面前,抓住她的肩膀,声音冰冷得吓人：
不干了钱花了,人来了,你现在跟我说不干了林薇,我告诉你,开弓没有回头箭！想想你那32块5的直播打赏！想想那些嘲笑你的人！你想一辈子当个失败者吗
可是……
没有可是！他打断她,眼神狠厉,给我‘专业’一点！收起你那没用的同情心！想想爆红之后的日子,给我演！
就在这时,窗外楼下传来一阵轻微的、不同于当地语言的相机快门声。
两人都是一愣,紧张地看向窗外。
只见一个挂着专业相机的亚洲男人身影,正从楼下狭窄的巷道走过,他似乎抬头无意地望了一眼他们窗口的方向,眉头微蹙,随即又低下头查看相机屏幕,快步离开了。
他……他刚才是不是在看我们林薇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她。
张宸也绷紧了脸,但随即强装镇定：慌什么！一个游客而已。达卡到处都是摄影师！别自己吓自己！
他嘴上这么说,却快步走过去,哗地一声拉上了肮脏的窗帘,房间内顿时陷入一片压抑的昏暗。
继续排练！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不容置疑。
林薇站在原地,手臂上的红痕还在隐隐作痛,窗外那惊鸿一瞥的目光像一根刺,扎进了她的心里。
这场戏,才刚刚开始,就好像已经脱离了掌控。
4
入戏与出戏
达卡贫民窟边缘的一条污水横流的窄巷里,大戏正式开拍。
灼热的阳光炙烤着铁皮屋顶,空气中弥漫着垃圾腐烂和香料混合的刺鼻气味。林薇穿着一条特意做旧的棉布长裙,赤着脚,站在满是砂砾的地面上。张宸躲在对面一栋破楼的窗口,用长焦镜头死死地盯着她。
Action！
他的指令通过林薇耳朵里隐藏的微型耳机传来,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林薇深吸一口气,那污浊的空气几乎让她作呕。她看向对面扮演她丈夫的阿米尔,他按照剧本,正一脸凶狠地试图抢夺她怀里虚拟的护照。
剧本要求：她绝望、哭泣、哀求,但眼神深处要有一丝不屈。
Please……
Amir……
give
it
back
to
me……
I
just
want
to
go
home……（求你了,阿米尔,把它还给我,我只是想回家……）
她的眼泪说来就来——一半是演技,另一半,是这几日积压的委屈、恐惧和对自己的厌恶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泪水冲淡了脸上为了落魄而故意抹上的灰尘,却让那双带着假睫毛、显得格外大的眼睛更加楚楚动人。
卡！好！非常好！张宸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就是这个调调！保持住！阿米尔,再粗暴一点！拽她胳膊！
阿米尔犹豫了一下,再次用力抓住她的手臂。疼痛让林薇的眼泪流得更凶,那不再是表演,而是真实的生理反应。
完美！镜头推特写！看见没有这红痕！这眼泪！这绝望的小眼神！网友们就吃这一套！张宸在耳机里几乎是在咆哮,为捕捉到的真实镜头而狂喜。
林薇却在那一刻,灵魂仿佛抽离了身体。
她看着眼前努力表演凶狠却难掩局促的阿米尔,听着耳机里张宸如同观看角斗士表演般的喝彩,感受着周围真实贫民窟里几个孩子投来的、好奇又麻木的目光……
一种巨大的撕裂感几乎将她撕碎。
她是谁
一个为了流量在真正苦难者面前演戏的小丑。
她在做什么
消费着别人的不幸,为自己编织一场虚假的繁华梦。
薇薇！别愣着！下一个镜头！跪下来求他！对！就是这样！眼泪不要停！
张宸的指令将她拉回现实。她噗通一声跪在粗粝的地面上,膝盖传来尖锐的疼痛。她仰起头,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泪水纵横。
这一刻,她忽然想起了母亲。
那个一辈子缩在小城里、忍气吞声、被她瞧不起的女人。母亲总是说：薇薇,女孩子最重要的就是安稳,别学你妈,一辈子看人脸色。
她曾经多么嗤之以鼻,发誓要闯出大名堂,锦衣还乡,让所有看不起她家的人刮目相看。
可现在,她跪在异国他乡的污泥里,用最不堪的方式,博取着虚拟的同情。这难道就是她追求的大名堂吗
Cut！收工！漂亮！
张宸的声音响起,结束了这场酷刑。
他快步跑过来,第一件事不是扶起她,而是兴奋地检查着相机里的素材,嘴里不住地念叨：爆了！这次绝对爆了！这条哭戏,绝了！
阿米尔松开了手,有些不好意思地递给她一张粗糙的纸巾,用生硬的中文说：对……不起……林小姐……疼
林薇接过纸巾,摇了摇头,挣扎着自己站起来。膝盖和手臂火辣辣地疼。
张宸这才瞥了她一眼,敷衍地拍了拍她的肩：辛苦了,宝贝。等回去,给你买最好的包。
他的承诺像空中楼阁,轻飘飘的。林薇看着他那双只容得下流量和数据眼睛,心底一片冰凉。她终于明白,在这场关系里,她和他梦想的成功相比,或许轻如鸿毛。
5
流量风暴的前夜
旅馆房间里,弥漫着熬夜和快餐的味道。
张宸像打了鸡血一样,对着笔记本电脑奋战通宵。剪辑、配乐、挑选最煽情的文案。他刻意在视频不起眼的角落加上了本剧情纯属虚构的透明小字。
搞定！发布！他重重敲下回车键,然后瘫倒在椅子上,眼睛却死死盯着后台数据。
最初的几分钟,寂静无声。只有风扇嗡嗡的悲鸣。
林薇蜷在旁边的床上,清洗过的膝盖依旧隐隐作痛。她不敢看手机,仿佛那是一个即将审判她的刑具。
突然——
来了来了！第一个点赞！第一个评论！张宸猛地坐直身体,像饿狼看到了猎物。
紧接着,手机提示音开始零星响起,然后变得越来越密集,最后几乎连成一片令人心悸的噪音！
一百！五百！一千！破万了！播放量破万了！张宸跳起来,挥舞着拳头,脸上是极度亢奋的潮红,评论！快看评论！
林薇颤抖着点开平台。
评论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淹没。
天啊！姐姐好可怜！报警啊！
这是什么垃圾男人！姐妹挺住！
求助大使馆！有没有在印度的华人帮帮她！
眼泪止不住了,心疼小姐姐！
海啸般的同情和关爱汹涌而来,几乎将她吞没。许多网友@着自己的朋友,呼吁大家转发救人。她的粉丝数像坐了火箭一样疯狂飙升。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攫住了林薇。
有巨大的虚荣心被满足的眩晕感,有对欺骗成功的侥幸,但更多的是被这滔天善意灼烧般的羞愧和恐慌。
他们……他们都信了……她喃喃自语,声音发颤。
当然会信！老子的剧本天衣无缝！张宸得意地大笑,一把抢过她的手机,熟练地切换到他准备好的小号,现在,该我上场带节奏了！
他开始用小号在热评区疯狂互动：
最新消息！姐姐已经联系上大使馆了,但过程很复杂,需要时间！,这些是为了引导关注,拖延剧情。
质疑摆拍的眼瞎了吗没看到小姐姐都快哭晕过去了,这句是为了攻击质疑者,巩固真实。
大家关注她！等她获救了第一时间开直播报平安！,这句当然是为后续带货埋下终极伏笔。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飞舞,脸上洋溢着操纵人心的快感。
林薇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她记忆里的张宸,最初不是这样的。刚恋爱时,他只是个有点小聪明、满怀创业热情的年轻人。是在一次又一次的碰壁和社会的毒打后,他才变得越来越偏激,越来越不择手段。
她想起他最失意的那次,他喝醉了,抱着她说：薇薇,我一定会成功的,我要让所有看不起我们的人后悔！你信我。
或许,正是那种我们是被世界抛弃的同盟的感觉,以及她自身对出人头地的极度渴望,让她一次次对他妥协,一步步滑向这深渊。
她需要他的成功来证明自己选择的正确,来填补内心因原生家庭自卑而产生的巨大空洞。
就在这时,一条新的评论跳出来,格外刺眼：
演得挺好,下次别演了。指甲缝还挺干净,贫民窟呆几天了
林薇的心猛地一抽,下意识地把手藏到了身后。
几乎同时,张宸也看到了这条评论。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变得阴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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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冷笑一声,用林薇的账号,在那条评论下回复了一句精心设计、茶香四溢的话：
谢谢你的提醒,原来痛苦的时候还需要注意指甲是否干净。原来被家暴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围观者的冷漠和质疑。[心碎]
回复发出后,立刻收获了上千点赞,无数人涌去攻击那条质疑评论。
胜利！张宸得意地打了个响指。
但林薇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一路蔓延到头顶。
这场用谎言堆砌的流量风暴,已经开始旋转,而他们,正站在风暴的中心,随时可能被撕得粉碎。窗外,达卡的夜空深远莫测,仿佛一只冷漠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这场荒唐的闹剧。
6
裂痕与质疑
流量像一场失控的山火,以惊人的速度蔓延。
林薇那个原本无人问津的账号,一夜之间成了全网关注的焦点。私信箱爆满,每刷新一次,粉丝数都在跳动增长。合作的邀约、媒体的采访请求,与此同时也被张宸一概回绝,甚至真有在孟加拉的华人表示要前来营救……世界以一种疯狂而扭曲的方式,向他们涌来。
张宸彻底红了眼,他几乎不吃不睡,像一台精密而冷酷的机器,运营着这场骗局。他用十几个小号在评论区里上蹿下跳,时而扮演知情人透露最新进展,时而化身正义卫士怒怼每一个提出疑问的人。
看！又涨了一万粉！他把手机屏幕几乎怼到林薇脸上,兴奋地低吼,知道这意味什么吗意味我们下次直播,在线人数能破十万！意味一条广告报价能抵你过去播一年！
林薇看着屏幕上那些滚动的、焦灼的关心和祝福,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那些温暖的文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坐立难安。
张宸……我们收手吧……现在坦白还来得及……她声音沙哑,带着哀求,粉丝够多了,我们以后好好做内容行不行
收手张宸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转过身,眼神锐利得像刀,林薇,你脑子是不是被热傻了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候！我们要把同情分拉满,然后顺势开通直播,‘感谢大家帮助我脱困’,然后带货！这才是终极目的！你现在收手,前面的戏都白演了！我们对得起这些‘家人’吗
他刻意加重了家人两个字,充满了讽刺。
就在这时,那条关于指甲干净的质疑评论下,战火升级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加入理性分析的行列。
楼主没说错,这女的看着就怪怪的,哭得挺美,不像真绝望。
背景建筑我查了,明显是孟加拉风格,不是印度。
最假的是那个男演员,凶狠得毫无感情,像在读台词。
@中国驻孟加拉国大使馆
出来干活了,真的假的查一下呗
这些评论像一根根冰冷的针,刺破了由情绪吹起的巨大泡沫。
张宸脸色铁青,手指飞快地打字,用各种小号上去辱骂、扣帽子：圣母婊又来了受害者有罪论你们都是那家暴男请来的水军吧
但他的反驳,开始显得有些苍白无力。理性的声音一旦开始聚集,就不再是轻易能扑灭的了。
林薇屏住呼吸,一条条地看着那些质疑,心脏狂跳。他们说的每一点,都精准地命中了真相！那种被人剥开伪装、赤裸裸地审视的感觉,几乎窒息的恐惧。
她突然冲到洗手间,拧开水龙头,疯狂地搓洗自己的双手,用力抠着指甲缝,仿佛想洗掉所有不专业的破绽,更想洗掉那无形的、令人作呕的脏污。
水流声中,她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妆容半花、眼神惊惶的女人。
她想起了小时候,因为家里穷,她总是穿亲戚的旧衣服。有一次,她偷偷拿了母亲藏在罐子里的钱,买了一个崭新的蝴蝶发卡,别在头上,兴奋地去上学。结果被母亲发现,当着一整个班级同学的面,狠狠揪了下来,骂她虚荣不学好骗人精。
那一刻的羞耻和无地自容,与此刻的感觉,一模一样。
原来,她从未真正逃离那个小镇,那个因为贫穷而格外敏感、因为渴望而被轻易钉在耻辱柱上的女孩。她以为奔赴大城市、成为光鲜的网红是解脱,却不过是换了一个更广阔的舞台,上演着更不堪的骗局。
她用颤抖的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无声滑落。
她骗了全网。
可她最初想骗的,或许只是那个曾经看不起她的世界,和那个始终无法接纳自己的、卑微的灵魂。
7
危险的目光
为了躲避愈发汹涌的质疑,也为了策划下一步的直播求助戏码,张宸决定带林薇换一家更偏僻的旅馆。
拖着简单的行李走在嘈杂的街道上,林薇感觉自己像过街老鼠,总觉得周围人的目光都带着审视。每一个举着手机的当地人,都让她心惊肉跳,怀疑是不是被认出来了。
自然点！别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张宸低声呵斥,他自己却也下意识地压低了帽檐。
命运的齿轮在此刻悄然扣响。
在一家看起来相对干净的小餐馆门口,他们与一个刚走出来的男人险些撞个满怀。
对方抬头道歉的瞬间,林薇的心跳骤停了一秒。
是那个摄影师！秦朗！
秦朗也明显认出了他们。他的目光快速扫了一遍,认出戴着口罩和帽子的林薇那双精致的眉眼,再扫到她身边一脸警惕的张宸,最后落在她手臂上那几道尚未完全消退的、被阿米尔掐出的红痕上。
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那天的家暴场景和眼前这对看起来像是普通游客却又神色紧张的男女形成了诡异的矛盾。
Sorry.
秦朗用英语淡淡地说了一句,侧身让开。
张宸紧绷着脸,含糊地点了下头,拉着林薇就想快速离开。
两位是来旅游的秦朗却忽然开口,语气听起来像是随口的寒暄,但他的目光却带着一种专业的审视感,像镜头一样扫过他们的行李和穿着,这边治安不太好,尤其是单独活动的女性,要多注意安全。
他的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林薇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他是在暗示吗她下意识地想开口,想说点什么掩饰或者试探。
但张宸抢先一步,用极其防备和生硬的语气回道：不劳费心,我们有数。
说完,他几乎是粗暴地拽着林薇,快步离开,仿佛秦朗是瘟疫。
走出去很远,林薇才敢回头看一眼。只见秦朗依旧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然后缓缓举起了胸前的相机,似乎……对着他们的背影调焦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窜遍她全身。
他……他是不是……林薇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是个屁！张宸恶狠狠地打断她,额角青筋微跳,一个破拍照的,能知道什么别自己吓自己！他现在最多就是觉得奇怪,只要我们后续‘剧情’跟上,他这点怀疑屁都不是！
但林薇看得出,张宸也慌了。他的镇定是装出来的。秦朗那双过于冷静和锐利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照进了他们精心编织的谎言迷雾深处,让他们无所遁形。
回到新的旅馆房间,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张宸焦躁地踱步,反复查看手机里越来越激烈的舆论战场。
林薇则瘫坐在床边,秦朗最后那个举相机的动作在她脑海里反复播放,无限放大。
她突然意识到,她们可能惹到了一个不该惹的人。那个人不像网上情绪化的网友,他的怀疑,是冷静的、基于观察的,并且……他有行动力。
这场用流量搭建的空中楼阁,开始发出了令人不安的、吱吱嘎嘎的摇晃声。
而楼下,街道对面,秦朗靠在一棵树下,看着相机里刚刚抓拍到的、张宸紧张拉扯林薇的模糊背影,以及林薇回头时那双惊惶失措的眼睛。
他按下回放键,对比着之前无意中拍到的家暴画面里,那个女人无助的眼神。
太像了。
却又,太不一样了。
他收起相机,眼神变得坚定。作为一个常年在野外追踪动物的摄影师,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和洞察力。
他已经嗅到了这出戏里,不寻常的味道。他决定,跟下去。
8
阿米尔的负罪感
阿米尔把自己关在狭小昏暗的房间里,手机屏幕上还在不断推送着关于可怜中国女孩的新闻。下面那些汹涌的同情和对印度丈夫的咒骂,像针一样扎着他的眼睛。
他母亲,一位虔诚的穆斯林妇女,刚才端着晚饭进来,看着儿子失魂落魄的样子,忧心忡忡地问：阿米尔,我的儿子,你这几天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邻居们都在议论,说你……你在外面欺负了一个外国女人
老太太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担忧和失望：真主教导我们要善良,要帮助困境中的人。我们即使贫穷,也不能失去良知啊。
母亲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阿米尔本就摇摆不定的良心上。
他为了那笔可观的美金,扮演了一个虐待女性的恶棍角色。这违背了他的信仰,更玷污了母亲从小教导他的做人准则。那几张冰冷的钞票,此刻烫得他口袋发疼。
不,妈妈,不是那样的……那是工作……他语无伦次地试图解释,却在母亲清澈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母亲没有再多说,只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默默退出了房间。那声叹息,比任何责骂都让阿米尔难受。
他猛地站起身,冲出家门,找到了正在廉价旅馆里规划下一步直播戏码的张宸和林薇。
张先生！阿米尔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钱……剩下的钱我不要了。之前拿的,我也可以退一部分。这个工作,我不做了！对不起！
张宸正沉浸在流量帝国的美梦里,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了个措手不及,脸色瞬间阴沉得可怕。
你说什么他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句话,不做了阿米尔,我们签了协议的！你说不干就不干戏演到一半,你撂挑子,想害死我们吗
这不是真的工作！这是欺骗！阿米尔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很多人都在骂我！我妈妈很伤心！我的良心不安！我不能继续了！
良心张宸嗤笑一声,一步步逼近这个比他高大的青年,气势上却完全压制,良心值多少钱能让你家漏水的屋顶修好吗能让你妈妈去看病吗我告诉你,现在你想退出也晚了！视频已经发出去了,所有人都知道是你‘虐待’了她！
他指着林薇,声音冰冷而恶毒：你现在退出,我就对外公布你的真实信息,告诉全网你就是那个禽兽不如的丈夫！到时候,别说赚钱,你和你的家人在达卡都别想抬头做人！你看那些愤怒的网友会不会人肉你,会不会找到你家来！
阿米尔被这番赤裸裸的威胁惊呆了,脸色惨白,身体微微发抖。他没想到,一步踏错,竟会引来如此可怕的后果。
张宸看着他恐惧的样子,语气稍缓,却更显阴险：乖乖配合我们演完最后一场直播,拿到所有钱,闭上你的嘴。然后拿着钱去改善你家的生活,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否则,后果自负。
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攫住了阿米尔。他看了一眼旁边沉默不语、眼神躲闪的林薇,最终,像一只斗败的公鸡,颓然地垂下了头。
但在转身离开的瞬间,极度愤怒和委屈之下,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滋生。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口袋里的老旧手机,屏幕亮起,录音软件的图标悄然开始闪烁……
他不知道自己录下这些有什么用,但这或许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一点点反抗的可能。
9
猎手的追踪
秦朗的工作室兼住所里,墙上贴满了各种地图和照片。此刻,他的电脑屏幕上并排开着几个窗口：林薇那个爆火视频的截图、他自己拍摄的达卡街景对比图、以及一个专业的地理定位软件。
他的怀疑已经变成了近乎确定的推测。
视频背景里那栋有着独特菱形网格装饰的黄色小楼,他太熟悉了。他百分之百确定,那就在达卡机场附近的贫民区,绝非印度。光是这一点,就足以戳破最大的谎言。
但他需要一个决定性的证据。
他想起了那天在餐馆门口遇到的男女。那个男人过度防备的姿态,那个女人惊惶的眼神和手臂上未消退的红痕……这一切都太不寻常。
他尝试着在网上搜索相关信息,很快,他看到了那场围绕指甲演技地理位置的激烈论战。理性的声音正在被情绪的海洋淹没,但它们顽强地存在着。
秦朗联系了其中几个分析得最在理的国内网友,以驻达卡摄影师,可能提供地点信息的身份,加入了他们的讨论群。
他将他拍到的、与视频里角度一致的建筑对比图发了过去。
群里瞬间炸了。
实锤了！大神！这绝对是同一个地方！
博主快发出去！@她！看她怎么狡辩！
等等,光有地点还不够,万一他们真是在那里受害呢（仍有谨慎的网友）
秦朗沉吟片刻,打字道：我需要更直接的证据。视频里的‘丈夫’,我或许能找到。
这个大胆的想法让群友们都兴奋起来。有人立刻把视频里阿米尔的正面截图做了高清处理发给他。
秦朗看着那张年轻而略显局促的脸,深吸一口气。他拿起专业的相机,换上长焦镜头,再次走向那片贫民区。
他像一个耐心的猎人,在错综复杂的巷弄里穿梭、询问。他用简单的孟加拉语单词和手机上的照片,向街边的小贩、玩耍的孩子打听着。
这个过程并不容易,但幸运女神似乎站在了真相这一边。在一个卖油炸小吃的摊贩前,摊主看着阿米的照片,恍然大悟地指了指不远处一栋低矮的房子。
阿米尔！是的,他住那边。这几天好像赚了钱,给他妈妈买了新头巾。
秦朗的心跳加快了。他谢过摊主,隐蔽在街角,静静等待。
黄昏时分,他看到了目标。阿米尔低着头,无精打采地从家里走出来,脸上写满了愁苦和挣扎,与视频里凶狠的丈夫形象判若两人。
秦朗没有贸然上前。他举起相机,连续抓拍了几张阿米尔清晰的面部照片和生活化的状态。
证据链,正在迅速收拢。他现在缺的,是最关键的那一环——当事人的亲口承认。
而阿米尔脸上那明显的精神痛苦,让秦朗觉得,这或许是可能的。
10
终极一击
第二天,秦朗再次来到了阿米尔家附近。他看到阿米尔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望着天空发呆,眼神空洞。
秦朗没有犹豫,径直走了过去。
阿米尔看到这个拿着相机的陌生外国男人走向自己,立刻警惕地站了起来。
阿米尔秦朗用尽量温和的语气叫出他的名字。
你是谁阿米尔紧张地问,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我是一个摄影师。我看到了那个视频,秦朗开门见山,同时仔细观察着阿米尔的反应,关于那个中国女孩的视频。
阿米尔的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嘴唇开始哆嗦：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你是被雇来的,阿米尔。秦朗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视频里的故事是假的,对吗
不！是真的！她就是我妻子！我们……阿米尔激动地反驳,但声音虚浮,眼神躲闪,毫无说服力。
秦朗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相机屏幕转向他,上面是他抓拍的、阿米尔日常生活的照片,以及视频截图里他凶狠样子的对比。
那个人不是你,阿米尔。你在演戏。秦朗凝视着他的眼睛,而且,你看起来很痛苦。为什么
最后那句为什么,像一把钥匙,瞬间击溃了阿米尔脆弱的心理防线。
这几日积压的恐惧、负罪感、对母亲失望的愧疚、对被张宸威胁的愤怒……所有情绪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这个年轻的大男孩,突然蹲在地上,双手捂住脸,失声痛哭起来。
我也不想……我不想骗人……妈妈很伤心……他们骂我是恶魔……他断断续续地哭诉着,是那个张先生……他给我钱……逼我演的……他威胁要曝光我……
秦朗心中一震,立刻抓住了重点：他威胁你有证据吗
阿米尔哭得浑身发抖,猛地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颤抖着点开那段录音文件——
【……现在你想退出也晚了！视频已经发出去了,所有人都知道是你‘虐待’了她！】
【……我现在退出,我就对外公布你的真实信息,告诉全网你就是那个禽兽不如的丈夫！你看那些愤怒的网友会不会人肉你……】
【张宸冰冷而恶毒的声音清晰地从手机里传出来。】
秦朗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震动。有了这个,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他扶起哭得几乎虚脱的阿米尔,沉声道：阿米尔,你做错了事,但现在有一个改正的机会。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把这段录音交给我。我会确保你的安全,让该受到惩罚的人付出代价。
阿米尔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秦朗,仿佛看到了唯一的救赎。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一小时后,秦朗坐在电脑前,将地理位置对比图、把阿米尔的证词匿名处理、以及最关键的那段录音,经过降噪和处理,隐去阿米尔个人信息后整理成一个条理清晰、证据链完整的重磅长文。
标题直接而有力：《贫民窟求助大反转：精心策划的虚假摆拍！》（附地点实锤、群演证词及主谋威胁录音！）
他再次检查了所有内容,确保无误。然后,他没有选择在普通的社交媒体发布,而是直接联系了国内几家以调查报道著称的权威媒体机构,同时,也将其发布在了几个最大的公共论坛上。
按下发送键的瞬间,他知道,一场真正的海啸,即将来临。
而这一次,它将彻底淹没那对迷失在流量深渊里的男女。
11
社会性死亡
最初的征兆,是手机死一般的寂静。
之前几乎要爆掉的提示音,像被人掐住了脖子,骤然停止。
然后,是张宸那台用于监控数据和操作小号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接连弹出红色的警告框——【账号异常,已被永久封禁】。
怎么回事！妈的！平台抽风了！张宸惊怒交加,疯狂地刷新着页面,试图重新登录,却只得到冰冷的404错误。
林薇的心跳也跟着那错误提示一起漏跳了半拍。她颤抖着拿起自己的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短视频平台。
不需要搜索,开屏第一个推送的,就是秦朗那篇重磅炸弹般的调查报告！
那个刺眼的标题,像一把巨锤,狠狠砸在她的视网膜上：《贫民窟求助大反转：精心策划的虚假摆拍！》（附地点实锤、群演证词及主谋威胁录音！）
她眼前一黑,手机差点脱手掉落。
点开视频,里面是铁一般的证据：清晰的建筑对比、阿米尔匿名的颤抖证词、以及……那段让她血液都冻结的录音！
张宸那熟悉的声音,冰冷、恶毒、充满了算计和威胁,透过手机扬声器公放出来,在这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狰狞。
【……我现在退出,我就对外公布你的真实信息,告诉全网你就是那个禽兽不如的丈夫！你看那些愤怒的网友会不会人肉你……】
张宸的脸色从暴怒的赤红,瞬间褪成死灰般的惨白。他猛地扑过来,一把抢过手机,听着里面自己的声音,瞳孔剧烈收缩,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自己般惊恐。
他……他妈的……阿米尔那个杂种！他居然录音！！他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猛地将手机狠狠砸在地上！屏幕瞬间碎裂,如同他们此刻支离破碎的命运。
毁灭,才刚刚开始。
房间的座机电话尖锐地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张宸跳了起来,像只受惊的兔子,看着那台电话,不敢去接。
铃声固执地响着,一声接一声,仿佛是催命的符咒。
最终,林薇梦游一般走过去,接起了电话。
喂……
请问是张宸先生和林薇女士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冷静而严肃的男声,标准的普通话,我们是中华人民共和国驻孟加拉国大使馆工作人员。我们注意到近期网络上关于二位的广泛舆情,现有几个问题需要向二位核实情况,请你们……
后面的话,林薇已经听不清了。
大使馆三个字,像最终的审判锤,重重落下。她双腿一软,瘫倒在地,话筒从手中滑落,吊在半空,里面还隐约传来喂喂请配合我们工作……的声音。
张宸慌了,他冲过来抓起话筒,语无伦次地喊着：假的！都是造谣！是那个摄影师陷害我们！是阿米尔诽谤！他砰地一声挂断电话,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全是冷汗。
然而,电话刚挂断,他们的房门就被敲响了。
敲门声礼貌却不容拒绝,带着一种官方的威严。
张宸和林薇惊恐地对视一眼,谁也不敢去开。
门外传来了旅馆老板小心翼翼的声音：张先生,林小姐有几位本地的警察先生……想找你们了解一下情况。
完了。
这是两人脑中同时闪过的念头。
警方介入,意味着事情已经从网络舆情,上升到了跨国案件的层面。
他们被困在了这个狭小的房间里,门外是代表国家机器和法律的警察,门内是碎裂的手机和响个不停的座机。而窗外,是整个互联网世界排山倒海的、愤怒的声讨浪潮。
他们精心策划的流量美梦,在短短一小时内,变成了无处可逃的现实噩梦。
社会性死亡,莫过于此。
12
困兽之斗与最终的反噬
中国驻孟加拉大使馆的工作人员与当地警方联合进行了最终问询。问询室里,气氛凝重。
一位表情严肃的中方工作人员将几张打印纸推到张宸面前,上面是秦朗报告里的地理位置对比图。
张先生,请你解释一下,视频背景里的这栋黄色菱形网格建筑,我们的技术人员和这位摄影师先生都已百分百确认位于达卡机场附近。而你们视频文案和口口声声说的,是印度。这个矛盾,你怎么解释
张宸额强做镇定,声音拔高,带着一种被冤枉的激动：警官！这能说明什么孟加拉和印度是邻国！建筑风格相似很正常！说不定……说不定就是那个摄影师P的图！他陷害我们！对！就是他陷害我们！
另一位负责记录的孟加拉警官抬起眼,用带着口音但清晰的英语冷冷插话：张先生,你的意思是,我们达卡独特的建筑风格,在印度可以找到一模一样的而且这么巧,就在你视频里
我……我怎么知道！张宸语塞,眼神开始慌乱,也许……也许我们记错了地点！对,记错了！我们当时很害怕,精神紧张,记混了国家也很正常！
中方工作人员没有纠缠这个问题,又推过一页纸,那是录音的文字翻译稿：那么,这段录音你怎么解释里面这个威胁‘阿米尔’先生,声称要曝光他、让网友人肉他的声音,经过初步声纹比对,与你的声音高度吻合。你对此有何说法
张宸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猛地站起来,手指几乎戳到纸上：伪造！这是赤裸裸的伪造！剪辑的！那个阿米尔！他因为薪酬问题对我们怀恨在心！他故意剪辑了录音来诽谤我！他的话不能信！
坐下！工作人员厉声喝道,语气不容置疑,张先生,请注意你的情绪和态度。我们使用的是专业音频分析软件,初步判断录音无明显剪辑痕迹。如果你坚持这是伪造,回国后我们可以进行更深入的司法鉴定。
他身体前倾,目光如炬,盯着张宸：我现在只问你一个最简单的问题：在拍摄期间,你是否对这位名叫阿米尔的孟加拉公民,说过类似‘要曝光他’、‘让网友人肉他’的话
我……我没有！张宸的声音尖利得有些破音,但明显底气不足,眼神飘忽不敢对视。
没有工作人员语气平稳,却带着巨大的压力,那你是否承认,你以付费雇佣的方式,要求阿米尔先生扮演‘丈夫’角色,并拍摄了所谓的‘求助’视频
我们……我们是拍了视频,但是……张宸还想狡辩,试图绕回虚构创作的设定。
但是什么工作人员打断他,语气愈发严厉,但是你们在评论区互动时,却刻意引导网民相信这是真实事件,对吗你用小号发布‘已联系大使馆但过程复杂’、‘质疑者都是水军’等言论,这也是‘虚构创作’的一部分吗
一连串精准、具体的问题,像一把把锤子,敲打在张宸精心构筑的谎言堡垒上。堡垒的裂缝越来越大。
我……我那只是……只是……张宸的舌头像是打了结,冷汗已经浸湿了他的后背。他发现对方对他们的一切操作了如指掌,所有狡辩的路径都被提前堵死。
工作人员不再给他思考的机会,发出最后一击：张宸！你看看这些！他几乎将一叠资料摔在桌上——那是他们账号后台的流量数据截图、疯狂增长的粉丝数记录、以及他们之前讨论直播带货牟利的聊天记录截图！
策划剧本、跨国拍摄、虚假标注、却又刻意引导、谋划变现！这一条条,一桩桩,你还敢说这只是简单的‘虚构创作’你还敢说你们没有蓄意编造谣言、扰乱公共秩序！
我……我……
张宸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着对面工作人员洞悉一切的眼神,又瞥了一眼旁边始终低着头、浑身发抖的林薇,最后目光落回到那些白纸黑字的铁证上。
所有的侥幸、所有的狂妄、所有的诡辩,在这一刻彻底灰飞烟灭。
一只被戳破的气球,他整个人猛地瘫软下去,重重砸在椅子上,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脸色死灰,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喃喃道：
是……是我策划的……视频是假的……都是为了流量……为了……赚钱……
声音很轻,却如同一声惊雷,在寂静的问询室里炸响。
承认了。
他在如山铁证和强大的心理攻势下,终于彻底崩溃,承认了这荒唐的一切。
由于案件涉及中国公民,且主要在中文网络发酵,警方在录完初步口供后暂时离开,表示将与中国大使馆保持沟通,等待进一步的指令。但明确告知他们：在此期间,不得离开达卡。
警察一走,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碎裂的手机屏幕像一道丑陋的伤疤,烙在地板上。
失败的恐惧、即将面临法律制裁的恐慌、以及一夜之间从云端坠入地狱的巨大落差,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张宸的神经。
他突然抬起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林薇,所有的恐惧和怒火瞬间找到了宣泄口。
都是你！！他猛地跳起来,像一头失控的野兽扑向林薇,抓住她的肩膀疯狂摇晃,要不是你演技那么烂！要不是你犹犹豫豫！要不是你被那个破摄影师看到！我们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废物！你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林薇被他摇得头晕眼花,巨大的恐惧和长期以来压抑的屈辱,在这一刻终于冲破了临界点！
怪我！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推开他,声音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尖利得变形,张宸！你摸摸你自己的良心！从一开始就是你的馊主意！是你逼着我演的！是你用成功学给我洗脑！是你威胁阿米尔！现在东窗事发了,你把所有责任都推给我！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我不是男人哈哈哈！张宸状若癫狂地大笑,要不是我,你林薇现在还是个拿着三十块钱打赏窃喜的底层主播！是我给了你红的机会！是你自己没本事接住！你活该一辈子穷酸！活该被你那个没出息的妈看不起！
这句话,像最恶毒的刀子,精准地捅进了林薇最深的旧伤疤和最痛的软肋！
她愣住了,随即一种前所未有的恨意,带着冰冷席卷全身。
她看着眼前这个扭曲、自私、将所有过错推卸得一干二净的男人,突然觉得无比陌生和恶心。过往那些所谓的温情共同奋斗,此刻回想起来,全是利用和欺骗。
张宸,她的声音忽然平静下来,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我们完了。
完想得美！张宸狞笑着,要死一起死！你别想撇清关系！等回国,所有罚款,你一分也别想少出！
他说着,似乎想用暴力震慑她,再次上前想要抓住她。
林薇尖叫着向后躲闪,挣扎中,她胡乱挥舞的手臂猛地打翻了床头柜上张宸的笔记本电脑——那台机器还连接着他用于接收海外平台收益的加密钱包硬件密钥！
电脑重重摔在地上,硬件密钥接口处迸发出一阵短路的细小火花和焦糊味！
张宸的狞笑瞬间凝固在脸上,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惊恐！
不！！我的钱！！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不似人声的嚎叫,猛地扑过去,手忙脚乱地捡起电脑和密钥。
屏幕一片漆黑,无论他怎么疯狂地按开机键,都毫无反应。
那个硬件密钥,里面存储着他这段时间所有平台收益的提取凭证和通往那笔巨款的唯一密码！那是他梦寐以求、甚至不惜违法犯罪也要得到的东西！
现在,全没了。
被林薇这无意的一下,彻底锁死,甚至可能永久损坏了。
张宸跪在地上,抱着彻底报废的电脑和密钥,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眼神空洞,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
林薇也惊呆了,看着自己颤抖的手,又看看彻底崩溃的张宸。
空气中,只剩下张宸绝望的喘息和电脑零件烧焦的微弱气味。
一场荒唐的合作关系,最终以最惨烈和讽刺的方式,彻底终结。
他们之间,只剩下互相憎恨,以及共同面临的、未可知的法律审判。
13
审判日
达卡警局的问讯室,空气粘稠而压抑。
林薇和张宸并排坐着,中间却隔着仿佛千山万水的距离。两人再没有任何交流,甚至连眼神接触都没有,是两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
案件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但由于主要违法行为（网络造谣、扰乱公共秩序）的发生地和影响地主要在中国,经中孟双方协商,决定由中方主导处理。
最终的处理结果下来了：
因捏造事实、散布谣言,扰乱网络空间秩序,造成恶劣社会影响,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及相关规定,对主犯张宸处以行政拘留十五日,并处罚款人民币五千元；对从犯林薇处以行政拘留十日,并处罚款人民币三千元。
处罚决定书被宣读时,张宸猛地抬起头,脸上是极度的不甘和荒谬感,他似乎想争辩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扭曲的冷笑,眼神阴鸷地瞥了旁边的林薇一眼,充满了怨毒。
林薇则始终低着头,安静地听着。当听到自己的名字和处罚时,她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反而有一种尘埃落定的麻木感。比起全网滔天的辱骂和社死,这白纸黑字的处罚,几乎算是一种解脱。
他们被移交给中方人员,即将被遣送回国,执行处罚。
在押送他们去机场的车上,张宸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即将告别（或许是永别）的达街景,突然低声嘶吼,像一头困兽：才十五天……呵……等老子出去……
话没说完,他扭曲的侧脸写满了东山再起的疯狂执念。他并未真正反省,只是将这次失败归咎于运气不好和队友拉胯。流量至上的价值观,深入骨髓。
林薇则闭着眼,假寐。一滴眼泪无声地从她眼角滑落,迅速消失在衣领中。她不是为处罚而哭,而是为自己彻底葬送的未来和再也洗不掉的污名而哭。
机场里,早有闻风而来的少数国内媒体记者守候。镜头像长枪短炮般对准他们,捕捉着他们最狼狈的时刻。
人渣！浪费公众感情！
滚出网络！别再害人了！
记者们尖锐的提问和周围旅客投来的鄙夷目光,构成了他们回国的欢迎仪式。
林薇用手挡着脸,在工作人员的护送下几乎是小跑着穿过人群,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而张宸,却反而挺直了腰背,甚至对着某个镜头试图挤出一个满不在乎的表情,却显得格外滑稽可悲。
闪光灯的光芒,曾是他们梦寐以求的焦点。如今,却成了公开处刑的刑具。
14
代价
数月后。
海市的冬天阴冷潮湿,一如林薇此刻的心境。
拘留结束,罚款缴清。她拖着简单的行李,走出看守所的大门。外面没有一个人等候,空气里是自由的味道,却让她感到更加窒息。
她尝试着找一份工作。但每当面试官看到她的名字,露出若有所思或恍然大悟的表情时,她就知道,又没戏了。网红、孟加拉、造假这些标签,像无形的烙印,跟随着她,将她拒之门外。
各种尝试后,她在一家远离市区的小超市找到了一个理货员的夜班工作。不需要与人过多交流,只需要机械地摆放商品,清理货架。微薄的薪水,刚够她租下一间老旧公寓的狭小单间。
她注销了所有的社交媒体账号,换掉了手机号码,切断了与过去所有的联系。夜深人静时,她时常会从噩梦中惊醒,梦里是无数愤怒的眼睛和震耳欲聋的骂声。
她偷偷用新手机搜索过张宸的名字。零星还有一些关于他的消息：据说他出来后,试图换个平台重新开始,搞些更加低俗的噱头,但很快就被网友认出来,举报封杀。最新的消息,是有人偶遇他在送外卖,风吹日晒,眉宇间充满了戾气,与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判若两人。
看到这些,林薇心中没有快意,只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悲凉。他们曾经以为能驾驭流量这头猛兽,最终却被它彻底吞噬。
有一天,她在整理货架时,电视上正播放着一则新闻：某地发生自然灾害,网友们纷纷通过网络平台捐款捐物,传递爱心。新闻主播特别评论道：……网络空间清朗有序,人们的善意才不会被辜负,真正需要帮助的人才能得到及时救助……
林薇看着屏幕上那些温暖的画面,手中的罐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引来店长不满的视线。
她慌忙低头去捡,眼泪却大颗大颗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终于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最准确的注脚——辜负。
她辜负了那些素未谋面的善意。
15
尾声：没有赢家的游戏
一年后。
海市美术馆,一个名为《凝视与真相》的小型摄影展悄然开幕。作者是秦朗,展出的是他游历各国捕捉到的瞬间。
展厅一角,围拢了最多的人。
那里并置悬挂着两幅巨大的照片。
第一幅：《戏》。是在达卡贫民窟抓拍的。照片里的林薇跪在尘土中,仰着脸,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迹,阳光在她精致的假睫毛上投下阴影,眼神里的绝望表演得淋漓尽致,背景是破败的房屋和几个看热闹的、表情麻木的孩子。构图、光影、情绪,都充满了某种扭曲的、戏剧性的美感。
第二幅：《真》。是在警局外偷拍的。林薇被工作人员护送着,一只手慌乱地挡着脸,另一只手无力地垂着。镜头捕捉的是她侧脸的瞬间,没有泪水,没有表演,只有一片空白的、被巨大恐惧和羞耻吞噬后的茫然与麻木。她的衣服略显凌乱,整个人缩着,渺小得像随时会被风吹走。
两幅照片下方,只有一个简单的作品名——《流量》。
不远处,一个穿着朴素超市制服、未施粉黛的女人,正静静地站在人群外围,凝视着那两幅照片。
是林薇。
她是偶然看到展览宣传册上的小图,鬼使神差地来了。
她看着照片里那个曾经倾情演出和最终狼狈不堪的自己,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的故事。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周围观众的低声议论断断续续传来：
这就是当年那个……骗了全网的
啧,看照片演得是真不错,可惜用错了地方。
后面这张看着也挺可怜的……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消费善意,活该！
这摄影师真厉害,这对比太绝了……
这些话语像细密的针,扎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她最后看了一眼照片,转身想要快速离开这个让她无法呼吸的地方。
就在她匆忙走出美术馆大门时,一辆外卖电瓶车几乎擦着她飞驰而过,骑手头也不回地骂了一句：不长眼啊！
那惊鸿一瞥的侧脸,那充满戾气的眼神——
是张宸。
林薇猛地愣在原地,看着那辆电瓶车汇入车流,迅速消失不见。就像他们那场荒唐的流量迷梦,曾经喧嚣鼎沸,最终也不过消散于茫茫人海,不留痕迹。
她站在原地,冬日的寒风吹拂着她略显干枯的头发。
美术馆内,秦朗的作品前依然人群涌动,人们感慨、议论、反思。
而美术馆外,故事的两位主角,一个奔波在生活的底层,满身怨气；一个隐匿于城市的角落,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