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灰巷不语 > 第一章

我是一名处理怪案的民俗档案员,从不信邪。直到一个血衣女人闯进我的事务所,递来一枚索命香囊。当晚,我的搭档在监控里看着她在我门口化为灰烬。我们被迫卷入一场横跨二十年的换命仪式,线索直指那条即将拆迁的诡巷。当真相揭晓,我才明白,最深的诅咒不是死亡,而是遗忘。——这是一个关于牺牲、记忆与代价的都市悲歌。
1
雨点敲打着玻璃窗,发出沉闷又持续的哒哒声,像是无数细小的手指在焦急地叩问。我的事务所藏在城市一栋老旧的骑楼里,平时安静得能听见灰尘飘落的声音。今夜这雨声,反而成了唯一的背景音,衬得屋里翻阅纸页的沙沙声格外清晰。
我正对着一本《傩戏异闻录》发愣,母亲娟秀又略带潦草的批注挤在泛黄的书页边缘,试图解读那些早已失传的符咒含义。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墨锭和某种不知名草药混合的沉郁气味,这是我的地盘,充斥着被时间遗忘的气息。
就在这时,门被猛地撞开了。
冷风裹着湿气和一股浓烈的、甜腥的铁锈味灌了进来,瞬间冲散了屋内的沉静。一个女人站在门口,浑身湿透,单薄的夏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剧烈颤抖的轮廓。雨水从她黏腻的头发上淌下,流过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她看上去三十多岁,或许更年轻,但惊恐和某种极度的虚弱让她显得憔悴不堪。
最骇人的是她那双眼睛,黑得深不见底,像是两口枯井,此刻正死死地、直勾勾地钉在我身上,里面翻滚着我看不懂的绝望和一种……非人的空洞。
我放在书页上的手指顿住了,心脏没来由地一紧。我的地方偏僻,熟客都知道预约,这种不速之客,通常意味着麻烦。
你找谁我的声音听起来比想象中要镇定。
她不答,只是踉跄着向前跨了两步,地板上的水渍迅速扩大,颜色深得可疑——那不仅仅是雨水,还混杂着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是血。
她颤抖地伸出手,摊开掌心。
一枚小小的、褪色的三角香囊躺在她湿冷的手里。布料是暗红色的旧绸,被血水和雨水浸得发硬,边缘已经磨损抽丝。上面用一种更深的、近乎黑色的暗红丝线,绣着扭曲繁复、令人头晕目眩的纹样。
只一眼,我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住。我认得那种符咒的风格!在我母亲留下的那些支离破碎、语焉不详的笔记里,出现过类似的图案,旁边总是标注着极度危险的警告,与一些早已失传的、阴邪歹毒的禁术有关,尤其是……某种窃取生机、转换命格的邪恶仪式。
下一个死的,是你。
她的声音干涩得吓人,像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没有任何语调起伏,不是威胁,不是诅咒,更像是在机械地宣读一个既定的事实,带着一种彻骨的、麻木的寒意。
说完,她不等我有任何反应,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或者说完成了某种使命,将那只香囊往我面前的桌上一扔,转身就冲进了门外更深的雨幕和黑暗里,消失得无声无息,仿佛从未出现过。
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以及桌上那枚湿漉漉、散发着血腥和陈旧霉味的诡异香囊,还有地板上那摊不断晕开、混杂着血水的污迹,无声地证明着刚才那短暂又惊悚的造访。
冷意顺着脊椎爬升。我盯着那香囊,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不敢触碰。几分钟后,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梗塞感,拿起内部电话,按下快捷键。
老陆,我的声音有点发哑,上来一下,出事了。
陆沉是我的搭档。前市局刑警队的骨干,理性、刻板、逻辑缜密,是那种坚信所有怪力乱神背后必定藏着人为阴谋的家伙。直到三年前,他牵头调查一桩诡案,所有线索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弄,最终指向无法用现有科学解释的深渊。案子成了悬案,他也心灰意冷,提前退了休,被我半是怂恿半是拖拽地弄来合伙,专门接手那些游走在灰色地带、警方无力或不愿深究的怪事。我负责从那些神神鬼鬼的民俗传说和异常现象里找线索,他负责用他的逻辑和刑侦手段把一切拉回现实。
沉稳的脚步声很快在楼梯上响起。陆沉推门进来,他穿着简单的灰色T恤,身形依旧保持得很好,带着刑警特有的精干。看到地板上那摊刺目的血水混合物,他的眉头立刻锁成了川字。
怎么回事他问,声音低沉,目光锐利地扫过房间,最后落在我脸上。
我尽量简洁地复述了刚才发生的事,指了指桌上那枚不祥的香囊。
陆沉默默戴上随身携带的橡胶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枚香囊,凑到灯下仔细审视。他的指尖捻过那诡异的绣纹,又靠近鼻尖极其谨慎地嗅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更加凝重。
血还没完全干透。人往哪个方向跑了他抬头问我,眼神锐利。
没看清,雨太大了,她一出门就没了影。我老实回答,那股寒意还盘踞在心头。
他没再多问,立刻走到墙边,熟练地操作隐藏在书架后的监控显示屏——干我们这行,尤其是在我这种堆满各种敏感物品的地方,多重安保是必要的。
高清摄像头捕捉到了门口和街角的一部分景象。画面里,那个浑身湿透的女人确实踉跄着跑到了路灯照射范围的边缘。然后,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跑到阴影处的她,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巨锤击中后背。紧接着,她的四肢开始以一种完全违背人体工学的角度扭曲、折叠,躯干不可思议地压缩、变薄……活生生的一个人,就在冰冷的电子眼注视下,在短短几秒钟内,变成了一个扁平的、粗糙的、人形的纸扎物件!
夜风呼啸而过,那单薄的纸人在风中可怜地晃了晃。随即,一簇幽蓝色的火苗毫无征兆地从它内部迸发,呼啦一下蔓延开来,贪婪地吞噬着纸张。几乎是眨眼间,它就烧成了一小堆灰烬,被急促的雨水冲刷、稀释,最终什么都没留下,仿佛彻底蒸发在了那个雨夜。
办公室里陷入一种死寂,只有机器运行的低微嗡鸣和窗外愈发急促的雨声。
我感到喉咙发干,血液冲上头顶又迅速冷却,手指冰凉。我缓缓转向陆沉。
他依旧死死盯着已经定格的监控屏幕,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嘴唇抿成一条僵直的线。那双总是冷静甚至带点审视意味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照着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更深层的、世界观被猛烈撞击后的茫然与恐惧。他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发出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变了调:
……这不可能。
2
那枚香囊像一块冰,持续不断地向外散发着寒意。我把它放进一个透明的证物袋,仿佛这样能隔绝它的邪气。对照着母亲那些残破发脆的笔记,我花了半夜时间,初步判断出这符咒的风格与城南那片即将拆迁的灰巷区域有关。那里曾是老城区的心脏,戏班子、纸扎铺、香烛店、算命摊子聚集,鱼龙混杂,保留着许多外人难以理解甚至觉得毛骨悚然的旧俗和禁忌。母亲的笔记里曾模糊地提到过一两种与灰巷有关的阴毒仪式,涉及纸人送葬,香火换命,但关键细节总是缺失,像是被人为抹去。
陆沉一夜没睡,眼球里布满了血丝。他动用了过去的老关系,天快亮时,带来了一个令人心惊的消息。最近确实有一起异常死亡案,发生在灰巷附近待拆迁的区域。死者是一个独居的孤寡老人,死状极其诡异——尸体被人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折叠捆绑,形状酷似一个巨大的、粗糙的纸扎人,周围撒满了厚厚的香灰。现场没有闯入痕迹,没有搏斗迹象,找不到致命外伤,死因成谜。因为手法太过怪异,且拆迁区人员流动复杂,消息被暂时压了下来,初步怀疑是某种极端邪教仪式或精神病人所为。
折叠尸体,香灰……还有这个,我把证物袋和笔记上的零星记录推到他面前,全都对上了。
陆沉默默地看着现场传来的照片(经过处理,依旧触目惊心),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习惯性地想用理性去框架:模仿作案或者……某种精心策划的仪式犯罪,故意制造恐怖氛围,干扰调查视线拆迁区利益纠纷复杂,不是没可能……
但他的声音缺乏往日的笃定。我知道,监控里那超现实的一幕,已经在他那座用逻辑和证据垒砌的高墙上,凿开了一条深刻的裂缝,冷风正呼呼地往里灌。
我们必须去灰巷。
白天的灰巷更显得破败萧条。逼仄的巷道,两侧是斑驳的墙壁和歪斜的老屋,大多数门窗都被木板钉死,空荡荡的窗口像一只只失去神采的眼睛。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老木头霉烂、垃圾腐败和廉价香烛残留气味混合的怪味,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仅剩的几家店铺——一个卖杂货的小卖部,一个兼营殡葬用品的寿衣店——也都半开着门,店主用那种混合着警惕、麻木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晦气的眼神打量着我们这两个明显不属于这里的外来者。
我们试图打听那个死去的老人,或者类似香囊、符咒的事情。结果要么是对方讳莫如深,连连摆手表示不晓得、莫问这些,要么是直接砰地一声关上门,将我们隔绝在外。一种无形的、粘稠的压力笼罩着这条小巷,仿佛每一扇破窗后面都藏着窥探的眼睛,每一片阴影里都涌动着不安的低语。
在一家看起来快要关门的纸扎铺前,我们停下了脚步。店里堆满了各式纸人纸马、金银山、纸牛纸轿,做得栩栩如生,在昏暗的光线下,那些纸人脸上夸张的腮红和空洞的笑容显得格外瘆人。老板是个干瘦得像核桃皮一样的老头,正就着一盏昏黄的小灯糊纸元宝,眼神浑浊,动作迟缓。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出那个装在证物袋里的香囊,还没开口,老头只是撩起眼皮瞥了一眼,脸色骤变,像是看到了极其污秽不祥的东西,猛地挥手,像驱赶苍蝇一样:
走走走!不认得!这东西晦气!快拿走!
老师傅,我们不是来找麻烦的,这关系到人命……陆沉上前一步,声音尽量放缓,同时看似无意地亮了一下他那个早已过期的警官证皮夹(这招有时还能起点作用)。
老头的目光在陆沉脸上停顿了几秒,又扫过我,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恐惧、怜悯、还有一丝……警告他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那声音嘶哑得像是从裂缝里挤出来:
……‘三人成祭,一人为牲’。时候没到,索命的纸人就先出来溜达了……你们外乡人,别沾惹,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
说完,他不等我们再有任何反应,猛地起身,砰地一声关上了里屋的木门,任我们再怎么敲也再无回应。
三人成祭,一人为牲……我反复咀嚼这八个字,像有冰冷的蛇顺着后背爬行。这像是一句谶语,一个恶毒的预言,暗示着某个仪式需要三个祭品,而其中一个是真正的、付出一切的牺牲。
回去的路上,气氛压抑得如同这灰巷的天空。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来,灰巷像一条沉默的、即将死去的灰色巨蟒,盘踞在城市的角落,吞噬着所有秘密和生机。
就在我们快要走出巷口,回到相对明亮的街道时,旁边一条更窄、更深的岔路里,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纸张摩擦声。
我们几乎是同时停下了脚步,下意识地朝那条黑暗的窄巷望过去。
幽深的巷道深处,影影绰绰地,飘出来一队……纸人。
大约七八个,用竹篾和白纸粗糙扎成,穿着鲜艳得刺目的纸衣,脸上涂着两坨圆圆的、猩红的腮红,嘴唇咧开僵硬的弧度,表情似笑非笑,在昏暗的光线下诡异莫名。它们无人抬举,就那样轻飘飘地、无声无息地沿着小巷走来,在穿堂而过的阴风中微微晃动,纸衣发出哗啦啦的轻响。
一股阴冷的风打着旋卷过来,带着浓重得呛人的香灰和纸钱燃烧后的味道。
我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起来,心脏跳得像擂鼓。
陆沉反应极快,猛地一把将我拽到他身后,另一只手已经条件反射般地摸向自己后腰——虽然他早已没有配枪的习惯,但那个动作却刻进了骨子里。
那队纸人就这么从我们面前的巷口飘过,最近的一个,那张惨白的、咧着红唇的笑脸几乎要贴到陆沉绷紧的脸上。
没有攻击,没有异常,它们只是沉默地、诡异地飘过,像是某种来自阴间的、无声的巡游队伍,带着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寒意。
直到最后一个纸人消失在巷子另一头更浓的黑暗里,那股冰冷的压力和浓郁的香灰味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
陆沉绷紧的肩背线条微微放松了一些,但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拉着我胳膊的手心里一片冰凉的冷汗。他什么也没说,嘴唇抿得死死的,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难以抑制的轻微颤抖。
那一刻我知道,他心中那座唯物主义的高塔,在这场无声的纸人巡游面前,已然轰然倒塌了很大一部分。
3
平静(如果那能算平静的话)没有持续多久。第二个死者的消息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再次打破了僵局。
这次死的是灰巷片区街道办的一个小干部,正负责拆迁协调的具体工作。死状与第一个老人如出一辙:被以同样诡异的方式折叠成纸人状,周围撒满厚厚的香灰。死亡时间就在我们探访灰巷之后不久。
死亡的阴影不仅没有散去,反而以一种更紧迫、更高效的节奏逼近了。
陆沉的脸色更难看了。他利用过去残存的关系网和人情,开始更深入、也更隐秘地追查这两名死者之间可能存在的关联,以及二十年前灰巷那场大火更详细的卷宗。然而,调查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某些档案记录变得模糊不清,关键部分甚至缺失;当年可能知情的几个老警察,要么语焉不详,含糊其辞,要么直接避而不见。
他的情绪变得焦躁易怒,常常对着电脑屏幕一坐就是半天,烟灰缸很快堆满了烟蒂。我问他是不是查到了什么,他总是烦躁地摇头,眼神下意识地避开我的注视,声音干巴巴的:没什么,一些常规排查,遇到点阻力,很正常。
我知道他在撒谎。那种内心的剧烈挣扎和刻意隐瞒,明明白白地写在他紧锁的眉头、疲惫的双眼和偶尔对着窗外失神的表情里。我们之间第一次出现了这种令人不安的、冰冷的隔阂。信任像出现裂缝的玻璃,压力正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这种隔阂比直接的恐怖更让人窒息。
与此同时,我把自己埋进了母亲所有的遗留物里,近乎疯狂地翻阅。直觉告诉我,答案一定藏在某个被忽略的角落。终于,在一本夹在旧书堆最深处、从未引起我注意的薄皮笔记手册里,我找到了关键的信息!
手册用一种急促又压抑的笔迹,详细记录了一种名为纸傀换命的阴邪禁术。施术者需找到三个与特定阴损命格相符之人,以极其残忍隐秘的方式将他们制成纸傀(即那诡异的尸体形态),并在每个纸傀身边布下特殊的香灰符阵,汲取其残余的魂魄能量。当第三个纸傀制成,仪式最终完成,施术者便能窃取作为牲(第三个祭品)的全部生机、气运甚至寿命,转嫁到自己或指定的目标身上,从而达到逆天改命、延续存在的目的。而那种香囊,正是锁定特定目标、建立邪恶连接的媒介,也是整个仪式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手册的最后一页,夹着一张褪色严重的黑白老照片。是母亲和几个人的合影,背景似乎是一个老旧戏台的轮廓,照片上的人都带着那个年代特有的朴素笑容。照片背后用钢笔写着几个名字和日期,旁边还有一行更小、更急促的字:灰巷‘永乐班’火灾,疑点甚多,‘纸傀术’或再现世,危!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永乐班!二十年前,灰巷确实发生过一场震惊全城的大火,一个颇有名的、名为永乐班的戏班子几乎全员葬身火海,现场极其惨烈,原因众说纷纭,最终以意外定性。难道眼下这一连串诡异的死亡,与二十年前那场被掩盖的悲剧有着直接的血肉联系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我脑中成型。我拿着那本救命的手册,跌跌撞撞地冲去找陆沉。他正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的一张加密图片发呆,脸色是一种近乎灰败的绝望。那图片似乎是某份陈旧案卷的扫描件,模糊不清。
我把手册拍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手指颤抖地指着永乐班火灾和纸傀术那几个刺眼的字眼,声音发紧:你看这个!二十年前!火灾!是不是跟你三年前查的那个案子有关!
陆沉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挣扎和痛苦,他就这样看了我很久,久到空气中的尘埃都仿佛凝固了。终于,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肩膀垮塌下去,声音嘶哑得几乎破碎:
……对不起,林七。我……我早就该告诉你。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颤抖,仿佛吸入了无数玻璃碴。三年前……那个让我一败涂地、不得不离开警队的案子。所有的线索,所有不合常理的细节,追查到最后,都隐隐约约、却又顽固地指向灰巷那场大火……和可能存在的、无法解释的力量。但是上面……上面施加了巨大的压力,强行终止调查,最终结论定性为意外。我……我当时动摇了,我无法理解看到的东西,更无法对抗那股力量……我选择了妥协,选择了逃避。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那张模糊的图片,上面有一个被红色记号笔圈出的名字——正是刚刚死去的那个街道干部的名字!旁边标注显示,他当年只是个刚参加工作的年轻办事员,曾参与火灾后的部分协调工作。
这两个死者,还有……他顿了顿,极其艰难地吐出后面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有千斤重,根据这邪术的记载,第三个目标,很可能就是当年参与火灾事后处理、并且可能直接或间接帮助掩盖了某些关键真相的人之一。
而那个血衣女人(或者说,制作她的东西)给出的死亡预告香囊,指向的是我。
为什么是我
陆沉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愧疚和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惧:你母亲……那位出色的民俗学者,她当年也在不顾一切地深入调查这场火灾和可能存在的邪术。她……她就是在火灾发生后不久,遭遇‘意外’去世的。现在想来,那场意外……
轰隆!
仿佛一道惊雷在我脑海里炸开,炸得我耳鸣目眩,四肢冰冷。
所有的线索、碎片、疑点,在这一刻被一根无形的、染血的线猛地串联了起来!母亲的死根本不是意外!她的调查触动了某个可怕存在的核心利益,招来了杀身之祸!而我,作为她的女儿,继承了她的手稿、她的研究方向,甚至可能继承了某种她特有的、对这类邪异敏感的体质或命格,我符合了那个邪恶仪式所需的某个苛刻条件!我从一开始就不是被偶然卷入的路人!
我是从二十年前那场大火开始,就被阴影中的眼睛锁定,一步步被引导至今日的……祭品!
4
我们必须阻止第三个祭品被杀!否则一旦仪式完成,不仅那个目标会死,作为仪式关键媒介甚至可能就是预定牲的我,也绝对难以幸免!
根据陆沉拼凑出的碎片化线索和那份老旧名单的提示,第三个最符合条件的目标,锁定在一个名叫吴老倌的人身上。他是当年永乐班最好的鼓师,大火那天因重感冒在家休养,侥幸躲过一劫,成了那场悲剧少数幸存下来的核心成员之一。拆迁开始后,他反应异常激烈,几次阻拦施工,情绪极不稳定,声称戏班的魂还在那里,不能惊扰。
我们多方打听,得知吴老倌最近像幽灵一样,躲藏在灰巷边缘一个早已废弃的旧戏台里,那里据说就是当年永乐班经常排练和演出的地方,也是火灾的起源地(虽然后来对外宣称是电线老化)。
深夜,风雨更疾。我和陆沉打着手电,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向那个废弃的戏台。手电光柱在黑暗中艰难地切割出有限的范围,照亮脚下湿滑泥泞的路和两旁狰狞的残垣断壁。风吹过空荡的窗洞和破败的门板,发出呜呜咽咽的怪响,像是无数冤魂在黑暗中窃窃私语,又像是低低的、压抑的哭泣。
戏台比想象中更破败。木质结构腐朽严重,散发出浓重的霉味和灰尘气。戏台顶棚破了几个大洞,雨水淅淅沥沥地漏下来,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砸出一个个小水洼。空气中,除了霉味,还飘散着一股极其微弱的、若有似无的香火味,令人不安。
戏台中央,一个干瘦佝偻的身影背对着我们,坐在一个破旧的戏箱上,正咿咿呀呀地哼着不成调的、沙哑的戏文。那声音在空旷破败的戏台里扭曲回荡,钻进耳朵,带来一种生理性的不适和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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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吴老倌。
他似乎对我们的到来毫不意外,甚至像是等了很久。哼唱声戛然而止,他慢慢地、极其僵硬地转过身来。手电光落在他脸上,那是一张被岁月和某种疯狂彻底侵蚀的脸,皱纹深嵌,眼神浑浊不堪,里面却燃烧着一种极度疲惫与癫狂交织的火焰。
你们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破风箱,是为了阻止我还是为了……你们想要的真相那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嘲讽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
我握紧了手里的强光手电(这是我们眼下唯一的武器):吴老倌,停止杀人!那个换命术根本不可能真正成功!它只会带来更多的死亡和痛苦!你被利用了!
成功吴老倌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咯咯地笑起来,那笑声凄厉刺耳,在空荡的戏台里反复碰撞,我当然知道……逆天改命,窃取生机,怎么可能没有代价怎么可能真正成功!典籍里早就写了……施术者亦将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他猛地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弯下腰,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但是……但是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哪怕只能让她……让她多活几年,甚至几个月……几天……我也要试!我一定要试!
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骇人的、近乎实质的恨意,死死瞪向虚空中的某一点:我女儿……小菱……她当年才八岁啊!就活活烧死在这里!烧成了炭!什么都没剩下!什么意外!狗屁的意外!是有人放火!是他们!!他激动地挥舞着干枯的手臂,指向黑暗,那些黑了心肝、该下十八层地狱的畜生!为了那块地皮,为了掩盖他们干的那些脏事烂事!我老婆死得早,就给我留下这么一个命根子……他们……他们夺走了她!一把火……全没了!全没了啊!
我和陆沉震惊地看着他,被他话语里滔天的恨意和绝望冲击得说不出话。
我找了这么多年……等了这么多年……像条狗一样活着……终于……终于让我找到了办法……他喘息着,眼神里的狂热几乎要溢出来,猛地扭头看向戏台后方最深的阴影里,那里似乎堆着些东西。
我们下意识地将手电光扫过去。
光线所及之处,景象让我们头皮发麻——那里赫然放着一个还没完全扎好的纸人,身形明显比成人矮小很多,像个孩子,脸上还没有画上五官,空荡荡的一片苍白,旁边放着香炉、符纸和几样古怪的法器。
只要再有一个……再有一个祭品……我就能用他们的魂,替我女儿补全残缺的魂魄,把她从下面换回来……哪怕……哪怕只能回来一会儿……让我再看看她……再听她叫我一声爹……他的话语变得混乱而破碎,眼泪混着脸上的污浊滚滚而下,那里面包含了二十年来所有的痛苦、思念和彻底扭曲的执念。
原来他疯狂追寻的换命,根本不是为自己续命,而是妄想用这种极端邪恶的禁术,复活早已死去的女儿!这甚至比笔记中记载的邪术更加虚妄、疯狂和悲哀!
就在这时——
呼!
一阵极其阴冷、强劲的风毫无征兆地从戏台四面八方灌入,吹得破旧的帷幕疯狂舞动,头顶的朽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戏台上所有的烛火(如果我们带了的话)瞬间就会全部熄灭!
吴老倌突然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惨叫,双手猛地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眼球惊恐地向外凸出,布满血丝,舌头都伸了出来,仿佛正被一只无形的、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咽喉!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地、不自然地抽搐、扭曲,皮肤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窜动、拱起……眼看就要步前两个死者的后尘——被生生制作成那恐怖的纸傀!
救他!不能让他这样死!我失声喊道。无论他多么疯狂,罪不至被这样邪异的方式处决!而且他知道太多秘密!
陆沉没有任何犹豫,猛地朝他扑过去,试图按住他疯狂挣扎的身体,掰开他掐着自己脖子的手。
但就在这一片混乱、手电光乱晃、风声凄厉的时刻,我的眼角余光猛地瞥见,戏台入口那最深的阴影里,不知何时,竟然无声无息地立着一个高大的、穿着深色旧式工装的男人身影!
他低着头,脸完全隐藏在檐帽制造的黑暗里,看不清面容,只能感觉到一个模糊而危险的轮廓。他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正对着戏台中央的方向。
一股远比之前所有经历都更冰冷、更纯粹、更令人窒息的危险预感,像高压电流瞬间窜过我的全身,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那不是吴老倌!
真正的幕后黑手,或者说,是这场邪恶仪式真正的执行者和最大受益者,一直潜伏在黑暗中,此刻终于现身了!
5
戏台上的混乱和吴老倌凄厉的挣扎声,在那道阴影出现的瞬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骤然停滞了一秒。
吴老倌猛地停止了抽搐,身体软泥一样瘫倒下去,不知是死是活。香炉里的幽蓝火焰诡异地跳动了一下。
那个阴影里的男人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昏暗的光线下,依旧看不清具体面容,只能感觉到帽檐下那双眼睛,冰冷、粘腻,像爬行动物般毫无温度,正精准地锁定着我们。
陆沉反应快得惊人,几乎在对方抬头的瞬间就已重新调整好重心,再次猛地将我彻底护在身后,全身肌肉绷紧如猎豹,进入绝对的临战状态,声音低沉而充满威慑力:你是谁这一切都是你干的
男人发出一种类似破旧风箱般的、嗬嗬的轻笑,沙哑得刺耳:陆警官,哦不,现在是前陆警官了。三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喜欢……多管闲事。那语气里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居高临下的嘲弄。
陆沉的身体肉眼可见地猛地一震,声音里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某种被验证的恐惧:……是你!三年前那个案子……果然……
没错,是我。可惜啊,当年那么多线索,到底还是没能让你彻底闭嘴。男人的语气依旧带着那种令人极度不适的悠闲,没想到,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己又送上门来了,还带着……他的目光越过陆沉宽厚的肩膀,如同冰冷的滑腻触手般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审视和赤裸裸的贪婪,……完美的‘牲’。继承了那份难得的‘灵视’血脉,能最大程度地承载仪式之力,真是……等了太久了……
我瞬间如坠冰窟!我不是第三个普通的祭品!我是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那个牲!前两个死者的魂魄能量可能只是铺垫和前奏,而我,才是他真正用来换取某种东西(很可能是巨额的利益、漫长的寿命或是逆天的运势)的核心祭品!我母亲当年的调查深度威胁到了他,所以他极可能也参与甚至主导了害死我母亲!而现在,时机成熟,他又像毒蛇一样盯上了我!
你休想!陆沉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蕴含着滔天的怒火。他猛地朝那人冲去,动作迅猛凌厉,依稀可见当年警队精英的风采,拳头直击对方面门!
但那男人只是极其随意地、轻飘飘地一挥手。
一股无形却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力量猛地撞击在陆沉胸口,发出沉闷的响声!陆沉冲过去的身影以更快的速度倒飞回来,重重砸在戏台一根支撑用的腐朽木柱上,发出令人心颤的断裂声!陆沉闷哼一声,滑落在地,痛苦地蜷缩起来,鲜血从他嘴角溢出,他试图挣扎起身,却一时根本无法做到。
男人一步步走向我,脚步不紧不慢,踩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几乎听不见声音。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我的四肢百骸都被冻僵,连后退一步都做不到。
别怕,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诡异的、扭曲的安抚意味,却比任何威胁都更令人毛骨悚然,很快的……你的生命,你的力量,成为我的一部分,延续我的存在……这是你的荣幸,也是你血脉注定的归宿。等了整整二十年,终于等到所有条件都成熟……
他抬起手,手中捏着一枚和之前那枚相似、但上面的符咒更加复杂、更加血腥、隐隐泛着黑红色幽光的香囊,缓缓地、坚定地朝我的额头按过来!那香囊仿佛有生命般,散发着吸魂噬骨的寒意。
就在那冰冷的布料即将触碰到我皮肤的瞬间——
砰!
一声清脆又震耳欲聋的枪响,猛地撕裂了戏台里凝重的死寂!
男人身体剧烈一震,前冲的动作猛地顿住,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口迅速洇开的一片深色。他猛地回过头。
是陆沉!他不知何时挣扎着半跪起来,背靠着断裂的木柱,脸色惨白如纸,呼吸急促,但持枪的手却稳得惊人——那是一把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黑色手枪,枪口正冒着缕缕青烟。这是他藏在身上最后保命的底牌,他从未告诉我他还留着这个,更从未示人。
我说过……休想。陆沉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沫和决绝的死志。
男人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惊怒交加的神情,他似乎完全没料到陆沉还有这一手,更没料到这把看似老旧的枪竟然能真正伤害到他此刻的状态。你……找死!暴怒让他失去了刚才的猫捉老鼠的悠闲,声音变得尖利刺耳。
他舍弃了我,转身如同鬼魅般扑向重伤的陆沉,速度快得只在空气中留下一道残影!
陆沉眼神一凛,没有任何犹豫,再次狠狠扣动扳机!
砰!砰!
又是两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在狭小的戏台空间里反复回荡。
男人踉跄了一下,胸口又添了两处伤口,黑色的、粘稠的液体渗出,但他的动作竟然没有丝毫迟缓,反而更加狂暴!他一把死死掐住了陆沉的脖子,将他狠狠地、残忍地掼在身后的砖墙上!那力量根本不是人类应有的!
老陆!我失声尖叫,想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却被一股无形有质的气墙猛地推开,摔倒在地。
陆沉被掐得面色迅速由红转为青紫,额头上青筋暴起,但他依旧死死盯着我,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无尽的焦急和决绝,他用尽胸腔里最后一丝空气,嘶哑地吼出:
林七……跑!快跑——!别管我!活下去!
男人疯狂地收紧手指,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可怕的咯咯声。
然后,在我不忍目睹的、撕心裂肺的绝望中,他另一只手五指成爪,猛地掏向了陆沉的胸口!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动作,仿佛都在那一刻凝固了。
我看到陆沉的身体猛地一僵,那双总是沉稳锐利、偶尔带着无奈笑意的眼睛,此刻正望着我,里面的光彩如同风中残烛般迅速黯淡、熄灭下去。男人抽回手,手里似乎抓着一团模糊的、微弱闪烁的光晕,看也不看便猛地按入自己胸口。下一秒,他胸前那三个恐怖的枪伤,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收缩、愈合!
而陆沉,像一尊失去了所有支撑的雕塑,软软地、无声地沿着墙壁滑落下去,倒在冰冷的尘埃里,不再有任何动静。
他死了。
陆沉死了。
为了救我,被这个怪物……杀死了。
巨大的、撕裂般的痛楚瞬间席卷了我,摧毁了所有的恐惧和理智。世界失去了声音,失去了颜色,只剩下那片刺眼的血红和陆沉倒下的身影。
男人满足地、近乎陶醉地叹了口气,周身的气息似乎变得更加幽深难测。他转身,再次看向我,眼神冰冷而贪婪,仿佛在看一件即将到手的珍贵物品。现在,清净了。轮到你了。没人能再打扰……
极致的悲痛和绝望之后,是一种冰冷的、疯狂的愤怒如同火山般在我体内爆发。我不能让陆沉白死!我不能让这个怪物得逞!
我猛地想起母亲笔记最后,关于破解这种依托邪术和强大执念存在的法门的一个疯狂猜测:毁掉仪式的核心能量节点(往往是那个最初的、承载执念的媒介),或者,用更强大的、源自同一邪恶体系但却充满决绝否定意志的力量去冲击、污染它!
媒介是香囊不,可能不只是。还有……施术者本身!以及这个充满了绝望和邪恶执念的场所!
我看向戏台上那些诡异的纸扎、跳动的幽蓝火焰、散落的符纸、香炉……还有那个刚刚吞噬了陆沉性命、正在逼近的怪物。
我没有退路了。也……不想退了。
在他再次带着压倒性的恐怖威压扑上来的一瞬间,我没有躲闪,而是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和所有的意志,猛地扑向了旁边那个燃烧着幽蓝色火焰、散发着不祥能量的祭坛香炉!
以我之血,引汝之孽!以我之灵,祭告虚无——散!我嘶声吼出记忆中母亲笔记扉页上那句字迹潦草、含义不明、却充满了最终决绝意味的咒文,同时将手掌狠狠地、义无反顾地按向那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炉壁!
嗤——!
难以形容的剧痛瞬间从掌心席卷全身,皮肉烧焦的可怕气味弥漫开来。
但同时,一股难以形容的、狂暴混乱的、充满了毁灭气息的无形力量,以我和香炉接触点为中心,如同爆炸的冲击波般猛烈地爆发开来!
轰!!!
整个戏台剧烈震动,所有纸扎物件瞬间自动燃烧起来,化作团团灰烬!贴在各处的符纸纷纷无风自燃、碎裂!幽蓝的火焰疯狂窜高又骤然熄灭!
男人发出一声惊恐、愤怒、难以置信到极点的咆哮!他周身那凝实而邪恶的力量仿佛被瞬间打散、抽离,刚刚愈合的伤口再次崩裂,黑色的粘液喷溅而出!他整个人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巨锤正面击中,踉跄着疯狂后退,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崩溃的震惊和恐惧!
不——!你怎么可能……这力量……
强大的冲击力也将我猛地掀飞出去,后脑不知道重重地磕在了什么地方。
剧痛和无边的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瞬间吞噬了我所有的意识。
世界彻底陷入沉寂。
6
我在一片刺鼻的消毒水气味中醒来。
头顶是陌生的、苍白的天花板。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闷闷地发痛,右手手掌也包裹着严实的纱布,传来一阵阵灼热的刺痛感。身体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一样,无处不酸软无力。
这里是医院。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表情严肃的警察来了好几拨。他们问我废弃戏台的事情,问我发生了什么,问我有没有看到我的搭档陆沉。
我的脑袋里像是塞满了浑浊的棉花,又像是刚经历了一场剧烈风暴的海面,只剩下破碎的、模糊的残片和持续不断的嗡嗡声。那些惊悚的、超出常理的画面——血衣女人、纸人巡游、邪异的仪式、冰冷的男人、陆沉倒下……——像褪色的噩梦碎片,想要抓住,却又迅速滑入迷雾。
我说我记不清了。只记得和搭档陆沉去灰巷调查一个案子,好像遇到了爆炸或者房屋坍塌其他的……都很模糊,头痛得厉害。医生对警察点点头,解释说脑部受到撞击,有脑震荡,暂时性失忆和记忆混乱是常见后遗症。
他们告诉我,在现场发现了两具尸体。一具是失踪已久的吴老倌,死因非常怪异,无法用常理解释。另一具是一个身份不明的男性,穿着旧工装,身上有枪伤和奇怪的、类似严重灼烧的痕迹,死因复杂,仍在调查。没有找到陆沉。没有任何关于他的痕迹。
他们说,陆沉可能是在爆炸发生前就离开了或者……现场情况太混乱,他们也很疑惑,需要进一步排查。
我听着,面无表情地点头。心里却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麻木的空洞。好像失去了什么极其重要、重要到足以剜心刻骨的东西,心脏的位置空了一大块,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带来一种钝重的、持续不断的疼痛,却又具体想不起来到底失去了什么,为什么而痛。
我办理了出院手续,回到那间位于老旧骑楼里的、空荡荡的事务所。
一切似乎都恢复了表面的平静。灰巷彻底被推平了,机器轰鸣,开始打下新的地基,要盖起光鲜亮丽的商业大楼。过去的阴霾、诡异、流传的恐怖故事,仿佛都随着那些瓦砾被彻底埋葬,从未在这座现代化的都市里存在过。
我继续接一些零散的、帮人鉴定古籍或是解读某些偏僻民俗符号的小案子,收入微薄,但足以糊口。生活仿佛齿轮一样,勉强地、咔哒咔哒地转回了原来的轨道,却又在某些看不见的地方彻底脱了节,变得完全不同。
我常常会对着办公室里那个空了很久、积了层薄灰的座位发呆。那里……是不是应该坐着谁曾经有人在那里皱着眉头抽烟,对着电脑屏幕分析案情,或者无奈地看着我摆弄那些他认为是迷信的老物件
我不知道。一想,头就隐隐作痛。
清理母亲留下的最后几箱遗物时,我在那本几乎被翻烂的《傩戏异闻录》里,发现了一张夹在深处的彩色照片。照片有些年头了,色彩略略泛黄。上面是两个人,背景似乎是某个大学的图书馆门口。我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笑得有点没心没肺。旁边站着一个男人,比我高一个头,穿着合身的浅蓝色衬衫,身姿挺拔,嘴角带着一丝难得的、浅浅的、却异常温和的笑意,眼神沉稳可靠,正微微侧头看着我。
照片背面用熟悉的钢笔字写着:与陆沉搭档一周年纪念。林七。X年X月X日。
陆沉……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却又无比锋利的钥匙,猛地插进我记忆那把沉重又混乱的锁孔里,拼命转动,却只带来一阵剧烈的、撕裂般的头痛和更多汹涌而来的、无法理解的空茫与悲伤。
他是谁
这个名字为什么会让我的心这么痛
他和我是什么关系搭档仅仅是搭档
他去了哪里为什么消失了为什么所有人都说不清楚
为什么一想到他,那片空洞的胸腔里就会泛起铺天盖地的、几乎要将我淹没的绝望和思念
没有人能给我答案。
只有照片上那个笑容温和沉稳的男人,无声地凝视着我,仿佛在凝视一个再也回不去的过去。
7
一个下着淅淅沥沥冷雨的黄昏。雨水带着深秋的寒意,敲打着城市的玻璃和沥青路面。
我鬼使神差地,没有乘坐任何交通工具,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竟然又走到了那片已经面目全非、被施工围挡圈起来的区域附近——那里,曾经是灰巷。
高楼的地基已经打下,钢筋水泥的骨架初具规模,巨大的塔吊沉默地矗立在雨雾中。霓虹灯的广告牌在不远处闪烁,投射下冰冷而虚幻的光。找不到一丝一毫过去的痕迹。那条逼仄、潮湿、充满了秘密和叹息的小巷,仿佛真的从未存在过。
我在路边一个因为施工不平而形成的、积蓄着污浊雨水的小洼前停下脚步。
雨水不断滴落水面,激起一圈圈细碎而凌乱的涟漪。
涟漪晃动、破碎、又重合的模糊倒影里,我恍惚看到,水底映出的,不是独自一人撑着伞的我。
我的身边,好像……还站着一个模糊的、高大的男性身影。他撑着一把黑色的、样式简单的雨伞,伞面微微倾向我这一边,像一个沉默而可靠的守护姿态。
那么熟悉。那么令人安心。仿佛曾经千百次地出现在我身边。
我猛地抬起头,心脏狂跳,看向自己的身旁。
空荡荡的。
只有冰凉的、连绵不断的雨丝,无声地落在我的脸上,流进衣领,分不清哪些是雨水,哪些是别的什么。
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右手下意识地伸进大衣口袋。
指尖触碰到了一个柔软的、带着一点微凉体温的小物件。
我把它掏出来。
那是一枚小小的、三角形的、布料已经有些发旧发暗、却依旧被保存得干净完好的香囊。上面没有绣任何符咒,只是素面的暗红色,像是被什么液体浸泡过,颜色沉郁。
我完全不记得它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出现在我口袋里的。它就像一段被硬生生切除又莫名残留的记忆碎片,突兀地存在于此刻。
我握着它,放在掌心,看了很久很久。雨水打湿了它,也打湿了我的手。
心里那片冰冷的、空洞的废墟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挣扎着、哀嚎着、哭泣着,想要破土而出,想要告诉我一个被遗忘的、至关重要的名字,一段被抹去的、刻骨铭心的故事。
但那挣扎最终被更深的迷雾、更沉重的遗忘和无边无际的孤独彻底吞没、抚平。
最终,我只是紧紧地、紧紧地握住了那枚空空如也的香囊,像溺水者抓住唯一一块浮木,像握住这冰冷世界里最后一点无法理解的、却滚烫的余温。
然后,我转过身,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入身后那片沉重雨幕和都市繁华却冰冷的霓虹光芒深处。
身后,除了绵绵的秋雨和城市的喧嚣,什么都没有。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