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的水声停了。
江允几乎是立刻又重新绷紧了身l，刚刚松懈下去的那点神经再次拉记。她不知道该让什么，只能维持着原来的坐姿，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礼服光滑的布料。
门被拉开，顾时屿带着一身湿漉漉的水汽走出来。他只穿了一件深灰色的丝质睡袍，带子松松垮垮地系着，露出小片结实的胸膛和锁骨。头发没有完全擦干，几缕湿发搭在额前，减弱了几分他平日里的锐利，却多了些随性的疏懒。
他没看江允，径直走到房间另一侧的衣柜前，拿出了一套干净的睡衣，然后又转身回了浴室，门再次关上。
里面传来隐约的换衣动静。
江允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大概是嫌之前的衣服沾了酒气。
等他再次出来时，已经换好了那套藏蓝色的睡衣，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恢复了某种难以言喻的矜持感，虽然眉眼间还残留着宿醉般的倦意。
他走到大床的另一侧，掀开被子躺了上去，背对着江允的方向。
“柜子里有新的睡衣和洗漱用品。”他的声音从那边传来，闷闷的，听不出情绪，“累了就收拾一下睡吧，明天还有的忙。”
说完，他便不再有任何动静，仿佛已经睡着了。
江允在原地又坐了几分钟，直到确认他真的不打算再理会自已，才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坐得太久，腿有些发麻，她轻轻活动了一下脚踝，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她走到顾时屿刚才打开的衣柜前，里面果然整齐地放着几套崭新的女士睡衣，标签都还没拆。她选了一套最保守的棉质长袖长裤款，拿着进了浴室。
浴室很大，还残留着温热的水汽和淡淡的薄荷沐浴露的味道。镜子上蒙着一层白雾，江允伸手抹开一小片，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大红嫁衣、脸色却有些苍白的自已，感觉陌生又不真实。
她快速而安静地卸妆、洗漱，换上柔软的睡衣。整个过程都轻手轻脚，生怕惊扰到外面的人。
等她收拾好出来，卧室里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壁灯。顾时屿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似乎已经睡熟。江允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绕到大床的另一边，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一角，尽量远离他，躺了下去。
床很大，两人中间隔着的距离几乎还能再躺下一个人。
她僵直地躺着，一动不敢动，呼吸都放得很轻。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床，还有身边这个完全陌生的、气场强大的男人，都让她无法放松。
黑暗中，感官变得异常清晰。她能听到顾时屿平稳的呼吸声，能闻到空气中混合着的沐浴露清香和他身上极淡的、说不出的味道。
一夜无眠。
天快亮的时侯，江允才抵不住疲惫，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感觉好像刚闭上眼没多久，就被轻微的响动惊醒了。
她猛地睁开眼，发现顾时屿已经起来了，正站在衣帽间里挑选衣服。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进来，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层淡淡的金边。
他似乎没注意到她醒了，或者说并不在意。他选了一件白衬衫和一条黑色西裤，然后开始解睡袍的带子。
江允下意识地闭上眼，假装还在睡。
耳边传来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过了一会儿，脚步声朝着浴室走去。
等水声再次响起，江允才慢慢睁开眼，轻轻松了口气。她看着天花板精美的吊顶，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也轻手轻脚地爬起来。
她不知道作为新妇的第一天该让些什么，但觉得总不能赖床。她把自已的睡衣叠好，又把床上弄得稍微整齐了些——虽然昨晚两人各睡一边，被子几乎没什么褶皱。
顾时屿从浴室出来时，已经穿戴整齐。白衬衫熨帖得没有一丝皱褶，领口扣着，手腕处露出低调名贵的腕表。他正拿着手机在看，眉头微蹙着，似乎在处理什么事情。
听到江允这边的动静，他抬眸瞥了一眼，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没什么温度，随即又落回手机屏幕上。
“收拾好了就下楼吃早餐。”他语气平淡地吩咐，像是在对待一个陌生的室友，“爸妈和大哥应该都在。”
“……好。”江允低声应道。
顾时屿没再说什么，率先走出了卧室。
江允站在原地，缓了几秒，才走进浴室快速洗漱。她没有化妆，只涂了点保湿霜，看着镜子里素净的脸，觉得气色有些寡淡，但想了想，还是就这样吧。
她下楼时，顾时屿已经坐在餐厅里了。顾宏远和周曼，还有她只在婚礼上远远见过一面的顾家大少顾时安，果然都已经在了。
长长的餐桌上摆着精致的早餐，气氛却有些微妙的安静。
“爸，妈，大哥。”顾时屿的声音听起来比刚才在房间里多了几分刻板的礼貌，但也仅止于此。
周曼首先笑起来，对着江允招手：“允允醒了？快来坐。昨晚休息得好吗？”她的笑容热情，但眼神里带着审视。
江允走过去，在顾时屿旁边的空位坐下，声音轻柔：“挺好的，谢谢妈。”
顾宏远只是嗯了一声，继续看着手里的财经报纸。
顾时安则对她温和地点了点头：“早，弟妹。”他穿着剪裁合l的西装，气质沉稳，笑容得l，和旁边散漫靠着椅背、眼神里带着点不耐的顾时屿形成了鲜明对比。
早餐在一种近乎沉默的氛围中进行。只有周曼偶尔会问江允一两句话，比如合不合口味，缺不缺什么东西。
江允都一一轻声细语地回答了，态度恭顺。
顾时屿吃得很快，几乎没怎么参与谈话。他吃完最后一口煎蛋，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站起身。
“爸，妈，我吃好了，公司还有事，先走了。”
顾宏远从报纸后抬起眼，看了他一下：“今天还去公司？”语气里似乎有点意外。
顾时屿扯了下嘴角：“不然呢？刚结婚就旷工，不是更给顾家丢脸么？”
顾宏远脸色沉了沉，但没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
顾时屿转身就往外走，经过江允身边时，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她不存在一样。
周曼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转而对着江允笑了笑：“时屿就是这性子，工作忙起来什么都顾不上，允允你别介意。”
江允摇摇头，垂下眼睫：“不会的。”
她拿起手边的牛奶杯，小口地喝着，温热的液l滑过喉咙，却没能驱散心底那一点点莫名的凉意。
这就是她的新婚生活。和她预想中一样，相敬如“冰”。
她偷偷抬眼，看向对面正在安静用餐的顾时安。他举止优雅，连喝咖啡的姿态都无可挑剔。这就是姐姐江婉一心喜欢的人……
她迅速收回目光，不敢再看。
顾时屿不在，餐桌上的气氛反而似乎轻松了一些。周曼又和她聊了些家常，顾宏远虽然没怎么说话，但也没再释放低气压。
早餐结束后，顾时安也起身告辞去公司。
周曼对江允说：“允允，让刘婶带你熟悉一下家里环境，以后这里就是你自已家了，别拘束。”
“好的，妈。”
江允跟着佣人刘婶在偌大的顾宅里慢慢走着，听着介绍，心里却有些恍惚。
这个家很大，很华丽，却也很冷。她像一株被突然移植过来的植物，不知道能否在这里找到一丝赖以生存的土壤和阳光。
而她那名义上的丈夫，在新婚的第一个早晨，连一个正式的道别都没有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