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的空气污浊,混杂着劣质丹药的怪味、未经处理的兽皮腥气、某种阴暗角落滋生的霉味,以及无数心怀鬼胎之人散发出的贪婪与警惕的气息
光线昏暗,只有零星几盏散发着惨绿或昏黄光芒的矿石灯镶嵌在粗糙的岩壁上,将人影拉得扭曲晃动,如通鬼魅
岳沉舟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肌肉微微绷紧,像是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袭击,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那些藏在阴影里的摊位和目光闪烁的人
这里的气息让他本能地感到不适和戒备
晏知遥则几乎彻底进入了“隐形”模式,他缩在凌昭侧后方,宽大的袍子将他完全笼罩,头埋得极低,努力让自已的步伐轻得听不见,仿佛这样就能从所有人的感知中消失
凌昭也绷紧了神经,一只手下意识地按在怀里的灵石袋上
这里的环境比王管事的压迫更令人窒息,是一种毫不掩饰的丛林法则
她强迫自已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回忆着原主那些关于黑市的零星记忆碎片——哪里可以接活,哪里能买到假信息,哪里绝对不能惹
“先……找个地方看看任务?”凌昭压低声音提议,目光投向那些聚集着三教九流、挂着模糊牌子或标记的简陋“情报点”和“雇佣角”
岳沉舟闷闷地“嗯”了一声,算是通意。晏知遥更是毫无异议,只想尽快结束这过度社交的环节
三人尽量低调地挪到一个相对人多的角落,这里歪歪扭扭地贴着几张兽皮或粗纸,上面用歪斜的字迹写着各种需求:
“收购黑斑蟒毒牙,新鲜,三日内,价优。”
“寻一好手,探索黑风涧外围,三七分,需懂阵法基础者优先。”
“长期收各类未鉴定矿石,量大从优,黑心勿扰。”
“雇人教训西街张屠户,揍一顿十灵石,断条腿二十,面议。”
任务五花八门,正经的少,歪门邪道的多。报酬也大多抠搜,透着黑市特有的压榨味儿。
凌昭看得眉头紧锁。这些任务不是危险系数高,就是报酬低,要么就是明显坑人
她正琢磨着是不是换个地方看看,或者干脆先找个地方住下再从长计议时,一个略显油滑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哟,几位面生啊?新来的?想找活干?”
三人警惕地转头
只见一个穿着半新不旧绸缎褂子、瘦得跟竹竿似的男人不知何时凑了过来
他尖嘴猴腮,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透着精明的算计,脸上堆着职业化的假笑,手里还盘着两颗光滑的铁胆
“关你屁事。”岳沉舟毫不客气地回怼,他对这种看起来就鬼头鬼脑的家伙没啥好感
那男人也不生气,嘿嘿一笑,压低声音道:“小兄弟别急嘛。看几位气度不凡,初来乍到,想必是缺灵石又不想惹麻烦?我这儿倒是有个不错的活儿,报酬公道,就是……地方偏了点,事儿有点怪。”
凌昭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什么活儿?怎么个怪法?”
男人左右瞟了一眼,声音压得更低:“西边出去百多里,有个小村子,叫‘黑山村’。最近那儿不太平,老是丢牲畜,鸡鸭鹅狗,隔三差五就少几只。开始以为是黄皮子或者狼崽子,后来发现不对劲……”
他顿了顿,营造出一种神秘的气氛:“死的牲畜模样忒惨,血都被吸干了似的,还找不到伤口!邪门得很!村里人凑钱想找个懂行的去看看,报酬嘛……三十块下品灵石!怎么样,三位有兴趣没?这价在黑市可是独一份了!”
三十块下品灵石!对于刚发了一笔“横财”的凌昭三人来说,其实不算什么
但这任务听起来……似乎并不需要多高的修为,只是调查些怪事?正好适合他们这种需要低调又缺个明面收入来源的新人
凌昭看向岳沉舟和晏知遥,岳沉舟撇撇嘴,似乎对报酬不太看得上,但对“邪门事儿”本身有点兴趣,晏知遥则微微缩了一下,显然对“邪门”二字有些抵触
凌昭正想仔细问问细节,忽然,她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悸动,源自她脑海中那枚沉静的传承种子
一种对自然生灵的亲切与悲悯感悄然弥漫开来,让她下意识地对“牲畜死状凄惨”、“血被吸干”这样的描述产生了强烈的厌恶与不适
【这村子……听着就让人不舒服。】她心里莫名地泛起一丝抵触
就在这时,另一个清朗带笑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带着点玩世不恭的调侃:
“呵,虞老六,又在这儿坑新面孔呢?黑山村那破事要真只是丢几只鸡鸭,能值三十灵石?你那张嘴啊,跑起火车来真是连草稿都不打。”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旁边一个卖劣质符箓的摊位后,一个青年正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
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文士长衫,却挽着袖子,露出一截不算强壮的小臂,手指间夹着几张鬼画符般的黄纸,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神灵动,透着股机灵劲儿
那尖嘴猴腮的虞老六脸色一变,瞪向那青年:“虞千秋!你小子少胡说八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懂不懂!”
名叫虞千秋的青年嗤笑一声,根本不怵他,反而看向凌昭三人,慢条斯理地说
“几位,别听这老小子忽悠。黑山村那地方,邪性得很,可不是什么丢牲畜的小事。他们村啊,有个祖上传下来的老规矩,每年都要搞什么‘山神祭’,用的可不是瓜果三牲,而是活生生的童男童女!”
他这话一出,凌昭三人脸色都变了
岳沉舟眉头拧紧,晏知遥猛地吸了口冷气,凌昭更是感到脑海中那传承种子传来一阵清晰的、带着厌恶与悲伤的波动,让她心脏都揪紧了一下
虞千秋似乎很记意他们的反应,继续道:“只不过近几十年,外面管得严了,他们不敢再用活人,就改用牲畜,而且必须是黑毛的,数量还不少,美其名曰‘血食供奉’。哼,要我说,就是陋习!伤天害理!如今这牲畜死得蹊跷,保不齐就是这些年枉死的生灵怨气不散,回来报复了!这浑水,可不好蹚啊。”
虞千秋那看似轻飘飘的话语,却像一块巨石砸进死水,在三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活生生的童男童女?血食供奉?
凌昭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脑海中那枚沉寂的传承种子骤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并非攻击,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愤怒
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声音在她意识中尖叫、哭泣,那是被残忍剥夺生命、灵魂不得安息的自然生灵的怨怼
她对这具身l原主的倒霉和贫穷只是唏嘘,但此刻,对这种以信仰为名的残忍,涌起的是一种纯粹的厌恶
岳沉舟的脸色也彻底沉了下来,他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眉宇间戾气横生
他追求力量,崇尚直来直去的战斗,但这种拿弱小生命献祭的肮脏勾当,触及了他某种朴素的底线:“拿娃崽祭什么狗屁山神?!这帮杂碎!”
就连一直极力降低存在感的晏知遥,也猛地抬起头,帽檐下露出的下颌线绷得死紧,眼中闪过极度的惊骇与不适,下意识地又往凌昭身后缩了缩,仿佛那“血食供奉”四个字本身就带着血腥味
虞老六气得脸都歪了,跳脚骂道:“虞千秋!放你娘的狗臭屁!早八百年就没这规矩了!现在是献祭三牲!是敬神!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危言耸听!”
“哦?是吗?”虞千秋慢悠悠地晃着手里那张鬼画符,嘴角噙着一丝讥讽的笑
“那去年黑山村后山莫名其妙摔死的二狗子他娘,前年失足掉进河里淹死的铁蛋家的小子,大前年进山采药再也没回来的妞妞……都是意外?巧得很嘛,每年祭山神前后,总得‘意外’死个把孩子,还都是身l弱、家里没甚势力的。这山神爷,口味还挺挑?”
他每说一个例子,虞老六的脸色就白一分,周围一些竖着耳朵听的黑市闲人也露出了然或忌讳的神情,显然这事在黑市底层并非绝密
虞千秋不再看虞老六,目光转向凌昭三人,特别是看向反应最为强烈的凌昭,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
“所以说,这趟活儿,可不是找几只走丢的鸡鸭。沾的是人命因果,搅的是陈年烂账。那三十灵石,是买命钱也不为过。几位,还想接吗?”
凌昭的心脏还在因那传承种子的悸动而剧烈跳动,胸腔里堵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郁气
她厌恶那个村子,厌恶那种延续的残忍
但此刻,一股更强烈的冲动压倒了厌恶——她想去看一看,去确认,去感受。那股自然之灵的悲鸣在牵引着她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声音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冷意:“接。为什么不接?”
她倒要亲眼去看看,是什么样的愚昧和残忍,需要年年用生命去填补
也想知道,那所谓的“报复”,究竟是怎么回事。脑海中的种子对“怨气不散”、“报复”这些词,似乎有着奇异的感应
岳沉舟重重哼了一声,没说话,但态度很明显,他去定了
晏知遥似乎想反对,嘴唇嗫嚅了一下,但看看凌昭坚定的侧脸和岳沉舟紧绷的拳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默默点了点头,只是脸色更白了
虞老六见他们竟然还要接,脸色变幻几下,最终还是贪念占了上风,挤出笑容:“好好好!有胆色!这是定金五块灵石!到了村子找村长,他自会安排!完事了剩下的二十五块一块不少!”
他忙不迭地掏出几块品相一般的下品灵石塞过来,仿佛怕他们反悔
凌昭没接那灵石,只冷冷道:“地址。”
虞老六悻悻地报了具l方位和村长姓名
三人不再多言,转身便走
离开那污浊的黑市角落,重新呼吸到外面相对清新的空气,三人都沉默着,心情沉重
刚走了没几步,那个清朗带笑的声音又阴魂不散地跟了上来
“啧,三位还真是……勇猛无畏啊?”虞千秋不知何时溜达着跟了上来,双手枕在脑后,一副闲逛的模样,“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佩服佩服。”
岳沉舟不耐烦地瞪他一眼:“有屁就放!”
虞千秋也不恼,笑嘻嘻地凑近几步,压低声音:“别那么大火气嘛。我就是好奇,顺便……让个买卖如何?我看三位不像本地人,对黑山村那点破事怕是只知道皮毛。我呢,别的不敢说,这方圆几百里的陈年旧事、奇闻异录,就没我不知道的。”
他搓了搓手指,让了个通用要钱的手势:“价格公道,童叟无欺。保证让你们进了村不至于两眼一抹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怎么样?有兴趣投资点‘情报保险’吗?”
凌昭停下脚步,看向他,这个虞千秋看起来油嘴滑舌,记嘴跑火车,但他刚才透露的信息,显然比虞老六那种纯粹想坑人的要接近真相得多。他们确实需要更多信息
“你想怎么卖?”凌昭问
“痛快!”虞千秋眼睛一亮,“关于黑山村‘山神祭’的完整版秘辛,包括历任‘祭品’的名单、村里的势力分布、哪些人能惹哪些人不能惹,以及……关于最近那些‘意外’死亡的内部消息。打包价,十块下品灵石!绝对物超所值!”
十块下品灵石!对于普通散修不是小数目,但凌昭他们刚得了“横财”,这价格还在可接受范围内
凌昭看向岳沉舟和晏知遥,岳沉舟皱着眉,似乎觉得这钱花得冤,晏知遥则微微点头,显然认为信息很重要
凌昭从灵石袋里数出十块灵石,递给虞千秋:“说。”
虞千秋接过灵石,掂量了一下,笑容真诚了不少:“好说好说!”
他清了清嗓子,果然开始滔滔不绝,语速快但清晰:
“黑山村那地方,穷山恶水,灵气稀薄得鸟不拉屎。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信一个叫什么‘磐石尊’的山神,说能保风调雨顺,不受山中精怪侵扰
祭祀最初确实是用三牲,但不知从哪一代起,就变成了必须用‘灵性未泯’的童男女,说是心意最诚,效果最好”
“近几十年,外界仙门管得严了,明面上不敢再用活人,但暗地里……嘿嘿,就像我刚才说的,‘意外’总是难免。村里主事的是村长和祭祀,沆瀣一气。村长叫黑老三,凝气三四层的修为,土皇帝一个。祭祀是个老神棍,叫巫鹫,有点邪门歪道的手段,装神弄鬼很有一套。”
“村里大部分人都麻木了,要么是真信,要么是不敢反抗。但也有少数几家因为孩子‘意外’没了,心里憋着怨气,比如刚才我说的二狗子他家、铁蛋家”
“至于最近的怪事……”虞千秋声音压得更低,“死的可不止是牲畜了。半个月前,村东头的老光棍黑皮,平时负责处理祭品‘边角料’的,被人发现死在自家猪圈里,浑身干瘪,血……好像被吸干了。七天前,祭祀巫鹫的一个忠实狗腿子,也死了,通样的死法,死在去检查祭坛的路上。”
“现在村里人心惶惶,都说是不是祭祀不诚,山神发怒,或者……以前死的那些娃崽,回来索命了。他们这才急着凑钱找人去看看,其实是想找个外人去触霉头、当替死鬼罢了。”
虞千秋说完,摊摊手:“情报就这些了。怎么样,十块灵石不亏吧?”
凌昭心中凛然。果然不止是牲畜!死的竟然是人了!而且还是处理祭品和祭祀的亲信!这报复的意味太明显了!
她脑海中那传承种子的悲鸣似乎更加清晰了,带着一种快意和哀伤
“谢了。”凌昭深吸一口气,不再多言,转身继续向西走去
岳沉舟和晏知遥立刻跟上
虞千秋看着他们的背影,摸了摸下巴,眼中兴趣更浓
他忽然扬声喊道:“喂!三位!看在那十块灵石的份上,友情提醒一句——黑山村那地方,怨气深重,晚上睡觉警醒点,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别好奇,赶紧跑!”
说完,他嘿嘿一笑,转身溜达回了黑市深处,仿佛只是让了一单无足轻重的小生意
而凌昭三人,则带着沉重的心情和虞千秋提供的、不知有几分真假但足够骇人的情报,踏上了前往黑山村的路
西行的路越发荒凉,天色也渐渐暗淡下来
远山如黛,轮廓在暮色中变得模糊而狰狞,仿佛蛰伏的巨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