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女友林晚死后,我去了她的葬礼。
没随份子,没送花圈,我在她妈哭到抽搐时,冷静地递上了一张欠条复印件:
阿姨,林晚生前欠我200块,麻烦结一下。
一夜之间,我成了全网公敌,朋友拉黑,公司开除,被骂得狗血淋头。
他们都说我为了200块钱疯了,连死人都不放过。
但他们不知道,这笔债,只有她能亲自还。
为此,我就是追到地府,也要把她从奈何桥上抓回来。
01
林晚的追悼会上,哀乐低回,像一把钝刀子在所有人的心上反复拉锯。
她的母亲瘫在椅子上,被亲戚搀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穿过人群,径直走到她面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带着审视和不解。我是林晚的前男友,沈舟,分手分得极其难看,她朋友都说是我害死了她。
我没理会那些能杀人的眼光,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A4纸,递到林晚母亲面前。
阿姨,节哀。我的声音不大,但在肃穆的灵堂里,清晰得刺耳。
林晚母亲抬起通红的眼,茫然地看着我。
我把纸展开,是张欠条的复印件,上面有林晚龙飞凤舞的签名。
林晚生前,欠我二百块钱。她走得突然,这笔账,麻烦您处理一下。
一瞬间,整个灵堂的空气都凝固了。
哀乐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林晚的母亲怔怔地看着我,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旁边林晚的闺蜜周晴第一个反应过来,一把抢过那张纸,撕得粉碎,劈头盖脸地朝我砸过来。
沈舟!你他妈是不是人!今天是小晚的葬礼!你来这里,就为了两百块钱
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骂:你逼她分手,害她抑郁,现在她人都没了,你还要来吸她家人的血!你就是个畜生!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一模一样的复印件。
我复印了很多份。周晴,这是我和林晚之间的事,你没资格插手。
你!周晴气得眼圈都红了,扬手就要给我一巴掌。
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我面前,是我们的共同好友,也是林晚的暗恋者,陆泽。
他抓住周晴的手腕,眼神却像刀子一样剜着我。
沈舟,滚出去。他声音压抑着滔天的怒火,别在这里,脏了小晚最后的地方。
林晚的父亲,一个一向沉默寡言的男人,此刻终于站了起来,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像是要活剥了我。
我们家,不欠你这种人的钱!他从钱包里掏出两张红色的钞票,狠狠摔在我脸上,拿着你的钱,滚!
纸币轻飘飘地落下,像两片沾血的羽毛。
我没捡,只是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说了,这笔债,必须是林晚亲自还我。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所有人的怒火。
他们把我当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一个为了区区两百块钱,在葬礼上羞辱逝者家属的恶魔。
我被陆泽和几个男人粗暴地推出了灵堂。
身后,是林晚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和无数道淬了毒的咒骂。
沈舟,你会有报应的!
我站在殡仪馆门口的阳光下,觉得有点冷。
我知道,从今天起,我沈舟,社会性死亡了。
02
事情发酵得比我想象中快。
当天下午,前男友为200元大闹女友葬礼的话题就冲上了热搜。
周晴把我堵在灵堂门口的照片、我说过的话,以及那张欠条,全都发到了网上。
她把我塑造成一个冷血、偏执、为了钱不择手段的极品渣男。
舆论瞬间爆炸。
我的手机被打爆了,微信里全是质问和辱骂。大学同学群、公司群,所有人都把我当成了谈资和反面教材。
沈舟平时看着人模狗样的,没想到这么恶心。
为了两百块钱,至于吗简直是心理变态!
林晚真是瞎了眼才看上他,死都不得安宁。
陆泽给我打了最后一个电话,声音冷得像冰。
沈舟,我以前还当你是兄弟,是我瞎了眼。从今以后,你别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然后,他拉黑了我。
紧接着,公司领导约谈我,以个人品行问题严重影响公司声誉为由,让我主动辞职。
我没有辩解,签了字,抱着纸箱离开了奋斗了三年的地方。
回到空无一人的出租屋,我打开了和林晚的聊天记录。
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一个月前。
我发的:我们分手吧。
她回的:好。
再往上,是我们因为那两百块钱的争吵。
那天是我生日,我提前很久就告诉她,想去一家新开的日料店。
她答应了。
可到了那天,她却临时说公司有急事,让我自己去。
我在餐厅门口等了她两个小时,给她打电话,她不耐烦地说:沈舟,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工作重要还是吃饭重要
后来我才知道,她那天根本没加班,而是去见了陆泽。
我气疯了,回家和她大吵一架。
也就是在那天,她问我借了两百块钱,说急用。
我问她干什么,她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给陆泽买礼物我冷笑着问。
她的脸瞬间白了。
沈舟,你非要这么想吗
不然呢我把钱包里的两百块钱抽出来,甩在她面前,拿去。林晚,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钱。
她捡起钱,看着我,眼睛里是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会还你的。她说。
最好是。
后来,我们开始冷战,直到我提出分手。
我以为她会挽留,但她只回了一个好。
我不知道,那两-百块钱,成了我们之间最后的联系。
也成了我如今唯一的执念。
我关掉手机,看着桌上那张欠条的原件。
林晚的字迹很漂亮,带着一点俏皮的勾。
今借到沈舟先生人民币贰佰元整,择日必还。借款人:林晚。
林晚,你说话不算话。
你说过,择日必还的。
现在你死了,我找谁要去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所有人都觉得我疯了。
没错,我是疯了。
从她悄无声息地死在自己公寓里,连一句话都没留给我的时候,我就疯了。
他们不懂,那两百块钱,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是她欠我的最后一个承诺。
我必须拿回来。
就算要下地狱。
03
我开始变卖家当。
电脑、游戏机、收藏的手办,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挂上了二手网站。
我需要一笔钱,一笔足够敲开地府大门的钱。
这个想法听起来荒谬,但我找到了门路。
在一个极其冷门的灵异论坛里,我翻到了一个帖子,发帖人自称阴间摆渡人,说可以带活人入冥府,但代价高昂。
我联系了他。
对方的头像是纯黑色的,网名叫三途川上。
我问:去地府,多少钱
他回得很快:看你要做什么。探亲访友还是……讨债
我的心一跳。
讨债。
哦稀客。活人找死人讨债,一般都是血海深仇。
我只要两百块。
对面沉默了很久,发来一串省略号。
……兄弟,你认真的
我全部身家都给你。我把银行卡余额截图发了过去,五万三千六百二十八块四毛。
这是我所有的积蓄,加上变卖家当换来的钱。
对面又沉默了。
过了足足十分钟,他才回我:你是我见过最离谱的客户。但你的执念,够劲。
够不够买一张门票
够了。不过我得提醒你,活人入阴间,凶险异常。你一身阳气,在下面就是黑夜里的萤火虫,无数饿鬼都会被你吸引。而且,你只有十二个时辰,天亮之前必须回来,否则魂魄离体太久,你就永远回不来了。
我需要做什么准备
钱打过来。三天后,子时,城南烂尾楼,顶楼天台等我。记住,带上你和债务人之间最重要的信物。
我毫不犹豫地把钱转了过去。
最重要的信物。
我看着桌上那张欠条,小心翼翼地将它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
这三天,我过得像个透明人。
房东打来电话,委婉地表示因为网上那些事,其他租客意见很大,希望我能尽快搬走。
我答应了。
我断绝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静静地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第三天晚上,十一点半。
我打车到了城南烂ed楼。
这里荒无人烟,只有风穿过空洞的窗户,发出呜呜的怪叫。
我爬上顶楼,天台上空无一人,只有一轮惨白的月亮挂在天上。
我等了很久,等到手机上的时间跳到00:00。
一阵阴风吹过,我背后一凉。
一个穿着黑色连帽衫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他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里,看不清脸。
你就是沈舟他的声音沙哑,像是砂纸在摩擦。
我点点头。
他伸出一只手,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信物。
我拿出那张欠条。
他接过去,凑在月光下看了看,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轻笑。
果然是为区区两百块。小子,我真不知道该说你痴情,还是说你蠢。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
吃了它。能暂时掩盖你身上的阳气。记住,药效只有十二个时辰。
我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
药丸入口即化,一股冰冷的气息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紧接着,他拿出一张黄色的符纸,咬破指尖,在上面画了一个诡异的符号。
闭上眼,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睁开。
他将符纸贴在我额头上,然后开始念诵我听不懂的咒语。
风声越来越大,我感觉周围的温度在急剧下降。
耳边传来各种各样奇怪的声音,有哭声,有笑声,还有尖锐的嘶吼。
我的身体变得很轻,像是要飘起来。
就是现在!摆渡人低喝一声,猛地推了我一把。
我感觉自己像是在坠落,坠入一个无尽的深渊。
失重感让我胃里翻江倒海。
不知过了多久,我重重地摔在地上。
可以睁眼了。
我睁开眼,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
04
这里的天空是灰蒙蒙的,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只有一种压抑的、永恒的黄昏。
脚下是青石板路,湿漉漉的,延伸向远方。
街道两旁,是古色古香的建筑,挂着白色的灯笼,散发着幽幽的冷光。
街上人来人往,不,是鬼来鬼往。
他们大多面色青白,表情麻木,穿着各个年代的衣服,默默地向前走着。
这就是阴间
欢迎来到鬼门关。摆渡人拉了拉他的兜帽,这里是亡魂的第一站。过了这,就是黄泉路。
我要去哪找她
急什么。他瞥了我一眼,你得先去‘阴司户籍处’查她的魂籍档案,确定她现在到了哪一殿,才能去找人。
他带着我,轻车熟路地穿过拥挤的鬼群。
那些鬼魂似乎看不到我们,或者说,对我们视而不见。
阴司户籍处,像极了人间的一个老式派出所。
一个戴着眼镜、面色惨白的山羊胡老头,正慢悠悠地翻着一本厚得像字典一样的册子。
摆渡人上前,递过去几张看起来像纸钱的东西。
鬼吏大人,行个方便,查个人。
山羊胡鬼吏抬了抬眼皮,接过纸钱,掂了掂,脸上露出一点满意的神色。
姓名,生辰,死祭。
林晚,生于……我报出林晚的全部信息。
鬼吏在册子上一通翻找,最后指着其中一页。
林晚,女,二十四岁,死于心力衰竭。嗯……魂魄齐全,怨气不重,已经过了头七,正在去往奈何桥的路上,排队等着喝汤投胎。
我的心猛地一沉。
去奈何桥了
那岂不是马上就要忘了所有事
来不及了!我抓住摆脱人的胳膊,必须马上过去!
别急。摆渡人显得很镇定,从这到奈何桥,还有一段路。不过你得快点,排队喝汤的鬼魂成千上万,一旦她喝下去,你就白来了。
我们立刻动身,朝着奈何桥的方向赶去。
越往前走,雾气越重,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哭声也越来越清晰。
脚下的黄泉路,坑坑洼洼,路边开满了妖异的红色花朵。
这就是彼岸花
少见多怪。摆渡人催促道,快走,我能感觉到你身上的药效在流失。你的阳气开始外泄了。
我确实感觉身体越来越冷,但心里却烧着一团火。
林晚,你等着我。
那两百块钱,你还没还我。
你休想就这么一走了之,忘得一干二净!
穿过一片迷雾,前方出现了一座巨大的石桥。
桥下是翻滚着黄水的忘川河,河水里,隐约能看到无数挣扎的人影。
桥上,排着一条望不到头的长队。
无数鬼魂,神情木然地,一步一步,走向桥头。
桥头边,有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婆,正一勺一勺地给每个鬼魂喂着碗里的汤。
那就是孟婆。
她在哪里我焦急地在队伍里搜寻着林晚的身影。
队伍太长了,鬼魂又太多,我根本看不到。
用这个。摆渡人递给我一面古朴的小铜镜,灌注你的念力,镜子里会出现你最想见的人。
我接过铜镜,闭上眼,脑子里疯狂地想着林晚的名字,想着她的样子。
镜面泛起一阵涟漪。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镜子里。
是林晚。
她穿着我们分手那天穿的白色连衣裙,脸色苍白,眼神空洞,正排在队伍的中段,离桥头已经不远了。
我看到她了!
我拨开身边的鬼魂,不顾一切地朝她的方向冲过去。
喂!你干什么!插队啊!
哪来的野鬼,懂不懂规矩!
被我撞到的鬼魂纷纷发出不满的抗议,几个凶神恶煞的鬼差立刻注意到了我。
站住!干什么的!
两个穿着古代盔甲的鬼差,手持铁链,朝我围了过来。
我不管不顾,用尽全力嘶吼。
林晚!
05
我的声音,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死寂的湖面。
排队的长龙出现了骚动。
那个白色的身影,微微一顿,缓缓地回过头。
四目相对。
她的眼神依旧空洞,但当她看到我时,那死水般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波澜。
是茫然,是困惑,还有……难以置信。
沈舟她喃喃地开口,声音飘忽得像一阵风。
是我。我被鬼差拦住,无法再靠近,只能隔着重重鬼影,冲她喊,林晚,你还不能喝那碗汤!
鬼差的铁链已经缠上了我的胳膊,冰冷刺骨。
大胆活人,竟敢擅闯地府,扰乱轮回秩序!跟我们走一趟!
放开我!我奋力挣扎,我找她有事!
林晚看着我,似乎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身边的鬼魂推了推她:喂,快走啊,别挡着道。
她被动地往前挪了两步,离孟婆更近了。
我急了,用尽全身力气吼道:林晚!你欠我的两百块钱!什么时候还!
这句话,比任何咒语都管用。
整个奈何桥,瞬间安静了。
所有鬼,包括那两个鬼差,都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我。
连桥头盛汤的孟婆,都停下了手中的勺子,好奇地望了过来。
林晚的脸,刷地一下白了。
不,是青了。
她看着我,嘴唇颤抖着,像是受到了天大的羞辱。
沈舟……你……你追到这里来……就是为了……为了那个
不然呢我冷冷地看着她,你以为我来干什么来给你送行林晚,你死得倒是干脆,烂摊子一丢,什么都不管了。可你答应过我的事呢你说过会还我钱的!
我的话,字字诛心。
林晚的眼中,终于蓄起了泪水。
那是在人间,我从未见过的,绝望的泪水。
你……混蛋!她哭着骂了一句,然后猛地转过身,加快脚步朝孟婆走去。
她宁愿喝汤忘掉一切,也不想再看到我。
不许喝!我疯了一样挣扎,可鬼差的力气太大了,我根本动弹不得。
眼看她就要走到孟-婆面前,我急中生智,对着她的背影大喊:
你还了钱,我们就两清!从此以后,你过你的奈何桥,我走我的阳关道!谁也别再纠缠谁!
她的脚步,停住了。
就停在孟婆的汤碗前。
她慢慢转过身,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好。她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我还你。
她问孟婆:婆婆,我能暂时离开一下吗我欠了债,还了就回来喝汤。
孟婆活了不知多少岁月,什么场面没见过,但活人追债追到奈何桥,还是头一遭。
她饶有兴致地打量了我一番,又看了看林晚,点了点头。
去吧。阴司有阴司的规矩,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那边有个‘三生石办事处’,专门处理这种阴阳两界的经济纠纷。
两个鬼差也松开了我,但依旧虎视眈眈地跟在我们身后。
林晚默默地走出队伍,低着头,朝孟婆指的方向走去。
我跟在她身后,一路无言。
曾经无数次幻想过我们重逢的场景,却从没想过,会是在这种地方,以这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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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三生石办事处,比户籍处还要破败。
只有一个打着瞌睡的判官,桌上立着个牌子——经济纠纷调解员。
林晚站在柜台前,声音低得像蚊子。
大人,我还钱。
判官睁开眼,不耐烦地看了我们一眼:欠谁的欠多少
欠他的。林晚指了指我,两百块。
判官的眉毛挑了挑,显然也觉得不可思议。
他拿出一面镜子,对着我们照了照。镜子里立刻浮现出我们在人间争吵、借钱的画面。
嗯,债务关系属实。判官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表格,填一下吧,‘阴阳债务清算表’。
他把表格和一支笔递给林晚。
那支笔很奇怪,似乎是用骨头做的。
林晚拿起笔,手却抖得厉害。
她没有立刻填写,而是抬起头,死死地看着我。
沈舟,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真的,就为了这两百块钱
她的声音里,带着最后一丝希望。
我迎着她的目光,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
但我不能退缩。
我点了点头:对。
她眼里的光,彻底熄灭了。
她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好,好得很。
她低下头,开始在表格上填写。
姓名,籍贯,债务金额……
写到最后还款方式那一栏时,她停住了。
大人,我刚下来,身无分文,怎么还他
判官打了个哈欠:没钱没钱就用功德抵。你在阳世积了多少功德,我给你查查。
他又拿出一个算盘,噼里啪啦地打了一阵。
林晚,生前乐于助人,孝敬父母,救助流浪猫狗三次,累计功德一百九十九点。嗯……还差一点,不够还债。
林晚的脸色更白了。
那……那怎么办
判官指了指表格下面的一行小字:功德不够,可以拿别的东西抵。比如,来世的福报,或者……你身上最重要的东西。
我身上……最重要的东西林晚茫然地看着他。
判官的目光,落在了林晚的脖子上。
那里,挂着一根红绳。
我认得那根红绳,是我大一那年,在庙里为她求来的平安符。她一直戴着,从没取下来过。
就用这个吧。判官说,这上面,附着你和他之间最深的一缕情缘。拿这个抵债,正好两清。
林晚下意识地捂住了脖子上的红绳。
她看着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我看着她,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来讨债,是为了一个真相,一个了结。
可我没想到,代价会是这个。
这是我们之间,最后的一点念想了。
林晚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会拒绝。
但她最终,还是慢慢地,解下了那根戴了七年的红绳。
她把它放在柜台上,推到我面前。
给你。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现在,我们两清了。
她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转身就走,朝着奈何桥的方向,头也不回。
我看着那根已经褪了色的红绳,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
疼得我无法呼吸。
07
我拿着那根红绳,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
调解判官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痴儿,痴儿。债是清了,缘也断了。你这又是何苦
我没说话,只是转身,追了出去。
我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
我还没问出我想要的答案。
奈何桥边,林晚重新回到了队伍里,这一次,她排在了最前面。
孟婆已经盛好了一碗汤,递到她面前。
喝了吧,孩子。喝了,就什么都忘了,什么都不疼了。
林晚伸出手,接过了那碗汤。
就在她要把碗凑到嘴边时,我冲了过去。
等一下!
我拨开拦路的鬼差,冲到她面前,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手,冰冷得没有温度。
沈舟,你还想干什么她冷冷地看着我,眼神里再也没有波澜,我们已经两清了。
我不要这个!我把手里的红绳塞回她手里,我不要你抵债!你把钱还我!现金!
她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我。
我哪里有钱给你
我不管!我固执地看着她,你必须把那两百块钱给我!你告诉我,你当时借那两百块钱,到底是要去做什么!
这才是我的目的。
这才是困扰了我一个多月,让我不得安宁,让我疯魔至此的根源。
分手那天,她为什么要借钱
为什么偏偏是两百块
为什么她宁愿和我吵架,也不肯说出用途
林晚被我问得愣住了。
她看着我,眼神闪躲。
已经不重要了。
不!很重要!我几乎是在咆哮,林晚,你必须告诉我!否则我今天就是魂飞魄散,也要把你从这桥上拉下来!
我的偏执和疯狂,终于让她一直压抑的情绪爆发了。
沈舟!你到底有完没完!她哭着朝我喊,你为什么非要逼我!为什么非要在我死后,还要来揭我的伤疤!
因为我不甘心!我也红了眼,我不甘心我们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结束!我不甘心你连句解释都没有就死了!林晚,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周围的鬼魂都停下了脚步,连孟婆和鬼差都像是在看一出年度虐恋大戏。
林晚看着我,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化作一声凄厉的哭喊。
我爱没爱过你,重要吗重要的是,我们已经结束了!你放过我吧,沈舟!求求你,让我走吧!
她用力地想甩开我的手。
就在我们拉扯之间,她手里的那碗孟婆汤,突然一歪,尽数洒了出来。
不偏不倚,全都泼在了旁边的三生石上。
08
三生石,掌管三世姻缘,记录前尘往事。
孟婆汤,能洗去一切记忆。
当这两样东西相遇时,异变陡生。
被汤泼中的三生石,突然爆发出刺眼的光芒。
光芒中,无数画面飞速闪现,像一场快放的电影。
那是……我和林晚的过去。
从我们大学第一次见面,到我笨拙地表白;从我们月下散步,到我们在出租屋里相拥……一幕一幕,甜得发腻。
然后,画面一转。
是分手前的那段日子。
我看到了我不知道的真相。
我生日那天,林晚并没有去见陆泽。
她接到了医院的电话,她母亲突发急性阑尾炎,需要立刻手术。
她匆匆赶到医院,但手术费还差一点。
她不想让我担心,更不想在我生日这天扫我的兴,所以她没有告诉我。
她第一个想到的是向周晴借钱,但周晴的电话打不通。
万般无奈之下,她才给陆泽打了电话。
陆泽很快就赶到了医院,垫付了手术费。
画面里,林晚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哭得泣不成声。
陆泽只是默默地陪着她,递给她一张纸巾。
这就是我看到的,所谓的约会。
而那两百块钱……
画面继续。
是她问我借钱的那天。
她拿到钱后,并没有去买什么礼物。
她去了一家蛋糕店,订了一个我最喜欢吃的黑森林蛋糕。
然后,她去了一家手工银饰店。
她在那里,亲手打磨了一对银戒指。
戒指的内侧,刻着我们两个名字的缩写:SZ
&
LW。
她做好这一切,满心欢喜地回到家,想给我一个生日的惊喜。
可她等到的,却是我劈头盖脸的质问和猜忌。
给陆泽买礼物
拿着。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钱。
画面里,我的表情冷漠又刻薄。
而她,就站在我对面,手里紧紧攥着那两百块钱,脸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痛苦。
她想解释,但看着我那副样子,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原来,那两百块钱,是她问我借的,用来给我准备生日惊喜的钱。
她不想用陆泽垫付的钱,所以她想先还给陆-泽。
她想用我们自己的钱,来完成这个属于我们的仪式。
可我,亲手毁了这一切。
光影还在继续。
是我们冷战的日子。
我看到了她一个人,在深夜里偷偷地哭。
看到了她一次又一次拿起手机,想给我发消息,却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
看到了她抱着那个没送出去的蛋糕,独自一人,过完了我的生日。
最后,画面定格在她死亡的那一天。
她躺在冰冷的公寓地板上,手里紧紧攥着手机。
手机屏幕上,是我们的聊天界面。
她在输入框里,打了一行字,删了又打,打了又删。
最后,只剩下一句。
沈舟,我好像……要还不起你的钱了。
可这句话,她最终,还是没能发出去。
心力衰竭。
原来,她有先天性心脏病。
这件事,她瞒着所有人,包括我。
分手,不是因为不爱了。
而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不想拖累我。
09
光芒散去,三生石恢复了平静。
奈何桥上,死一般的寂静。
我看着林晚,她也看着我。
我们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滔天的悔恨和痛苦。
所以……是这样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林晚没有回答,只是无声地流着泪。
真相,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将我凌迟。
我一直以为是她的背叛,是她的不爱。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我的误会,我的猜忌,我的自以为是。
我才是那个最残忍的人。
我用最伤人的话,逼走了那个最爱我的女孩。
甚至在她死后,我还像个小丑一样,追到地府,用那可笑的两百块钱,一遍又一遍地羞辱她,伤害她。
对不起……
我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对不起,林晚……对不起……
除了这三个字,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恨不得杀了自己。
我才是那个该死的人。
林晚慢慢地走到我面前,蹲下身。
她伸出手,想摸摸我的脸,手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我们,已经阴阳两隔。
别哭了,沈舟。她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沙哑,都过去了。
过不去!我抓住她的手,那冰冷的触感让我心如刀割,跟我回去!林晚,我们重新开始!我错了,我全都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她摇了摇头,眼中是化不开的悲伤。
回不去了,沈舟。我已经死了。
不!一定有办法的!我看向孟婆,看向那些鬼差,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我可以替她死!让我留下来,让她回去!
孟婆叹了口气:生死有命,轮回有序。天道不可违。
我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
我抱着林晚,像个无助的孩子,嚎啕大哭。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我怕你难过。她轻轻地说,我想让你,开开心心地过一辈子。
没有你,我怎么可能开心……
我们相对无言,只有哭声在空旷的奈-何桥上回荡。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边泛起了微光。
是阳间的黎明。
摆渡人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时间到了,你该回去了。
我摇着头,死死地抱着林晚不放。
不!我不走!我要陪着她!
你留下来,就是魂飞魄散。摆渡人冷冷地说,她为你做了这么多,是想让你好好活着,不是让你来陪葬的。
林晚也推着我。
沈舟,走吧。好好活着,连我的份一起。
她从地上捡起那根红绳,重新戴回自己的脖子上。
然后,她拿起那只空了的孟婆汤的碗,递给孟婆。
婆婆,我还能……再要一碗吗
孟婆看着她,点了点头,又为她盛满了一碗。
林晚端着汤,最后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包含了太多的爱,太多的不舍,和太多的无奈。
沈舟,忘了我吧。
下辈子,别再这么傻了。
说完,她仰起头,将那碗汤,一饮而尽。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喝下那碗汤,看着她眼中的神采一点一点地消失,最后变成一片空洞和茫然。
她松开我的手,转身,像其他鬼魂一样,麻木地,一步一步,走上了奈何桥,消失在迷雾的尽头。
我伸出手,却什么也抓不住。
心脏像是被挖空了一块,只剩下呼啸而过的冷风。
阳气耗尽,药效已过。
我的身体变得越来越透明,意识也开始模糊。
在彻底失去知觉前,我好像听到摆渡人说了一句。
你以为,那两百块,她真的没还吗
10
我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烂尾楼的天台上。
晨光熹微,驱散了黑暗。
一切,都像一场荒诞的梦。
但口袋里冰冷的触感提醒我,那不是梦。
我掏出来,不是那张欠条。
而是一对黯淡无光的银戒指。
戒指内侧,刻着S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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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它是怎么到我口袋里的。
也许,是林晚留给我最后的念想。
我回到人间,像个行尸走肉。
我没有去联系任何人,只是把自己关在即将到期的出租屋里。
直到有一天,门铃响了。
是快递。
一个没有寄件人信息的包裹。
我拆开,里面是一个小小的黑森林蛋糕,还有一个信封。
信封里,是两张崭新的一百元人民币。
和一张字条。
字条上的字迹,我认得,是摆渡人的。
上面只有一句话。
她说,这是她亲手还你的。两清了。
我拿着那两百块钱,看着那个蛋糕,终于崩溃了。
原来,他最后说的是真的。
她还是还了。
用她最后的方式,还了她欠我的,也还了我欠她的。
那两百块钱,不再是债务,而是我们之间,最后的告别。
我的人生,好像被这场地府之行彻底改变了。
我没有再去找工作,而是用那两百块钱,买了一张去云南的火车票。
林晚生前一直说,她最想去的地方,是洱海。
我带着她的戒指,去了。
我在洱海边住下,找了一份简单的工作,每天看着日出日落,云卷云舒。
我联系了林晚的父母,没有解释,只是郑重地道了歉。
我把我所有的积蓄,匿名捐给了一个心脏病研究基金会。
我开始学着,好好生活。
像她希望的那样。
很多人都说,时间是最好的解药。
但他们错了。
有些伤痛,永远不会愈合,只会变成你身体的一部分。
我再也没有爱上过任何人。
我的余生,都用来完成一场漫长的告别。
有时候,我会在午夜梦回时,再次走到那座奈何桥。
桥上人来人往,我却再也找不到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姑娘。
我知道,她已经喝下了那碗忘却前尘的汤,走入了新的轮回。
也许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她已经是一个快乐的小女孩,有着健康的身体,和爱她的父母。
这样,就很好。
我把那对戒指,沉入了洱海。
林晚,我们两清了。
这一世,我欠你的,来世再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