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煜一愣,连忙拿过自已手边关于该州的另一份文书对照,果然发现了矛盾之处。
他之前只顾着看数字,根本没细想背后的逻辑!
“对啊!”
他猛地一拍大腿,眼睛发亮,“还是你心细!这里头肯定有猫腻!不是地方官瞒报,就是中间有人贪墨!”
他兴奋地站起身,拿着两份文书凑到苏清羽案前,指着上面的数据:“你看这里,还有这里!根本对不上!朕这就下旨,让御史台去查!”
他靠得有些近,语气因为发现漏洞而显得雀跃,呼吸几乎拂过苏清羽的耳际。
苏清羽的身l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身旁年轻帝王的l温和那毫无城府的兴奋劲儿。
这种过于亲近的距离,让他有些不自在,心底却奇异般地并未生出反感或警惕,反而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细微的,陌生的涟漪。
他微微向后避开了半分,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慌乱,声音依旧维持着镇定:“陛下圣明。
确需严查。”
容煜完全没注意到对方细微的躲避,还沉浸在揪出错漏的成就感里,咧着嘴笑:“太好了!又解决一桩!”
他抱着那两份奏报,心记意足地踱回自已的御案后,开始琢磨怎么写旨意。
苏清羽悄然抬眸,看着那个因为一点发现就眉飞色舞,浑身散发着清澈光芒的年轻帝王,再看一眼这庄严肃穆的御书房,极其不真实的感觉再次浮现。
日光偏移,缓缓流淌过两张书案,将他们的身影拉近,偶尔交错。
往后的时日,苏清羽出入御书房渐渐成了常事。
宫人们从最初的惊骇到逐渐习惯,只是私下里的窃窃私语从未停歇。
而容煜发现,有苏清羽在身边,那些繁琐的政务似乎真的变得容易了许多。
他习惯了在拿不定主意时抬头问一句“清羽,你看这个如何?”,习惯了在听到精妙见解时投去毫不掩饰的赞赏目光,甚至习惯了批阅奏折时,一抬眼就能看到那抹安静的身影沐浴在日光里的样子。
这让他感到莫名的安心和愉悦。
他似乎开始明白,为何史书上总说,贤臣在侧,乃君王之幸。
御书房内烛火通明,将夜色的浓黑隔绝在外。
容煜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挤出生理性泪水,手中的朱笔在奏折上拖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红痕。
他甩甩头,试图驱散困意,目光却不自觉飘向右下首。
苏清羽仍端坐着,背脊挺直,侧脸在烛光下显得格外专注沉静,只有偶尔快速翻动纸页的手指,显露出高效的思维活动。
他似乎永远不会累。
容煜心里嘀咕了一句“学霸果然不一样”,揉揉发涩的眼睛,强迫自已继续跟那份关于漕粮入库的冗长汇报较劲。
殿外隐约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夜已深了。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当值太监的声音隔着门响起,带着紧张:“陛下,张阁老,李尚书有紧急政务求见。”
容煜一愣,这么晚了?他下意识地看向苏清羽。
苏清羽也已停下笔,抬眸望来,眼中带着询问。
“宣。
”容煜放下朱笔,坐直了身子。
两位重臣快步而入,脸色凝重,甚至没来得及留意御书房内多出的那个人,便躬身急声道:“陛下,北境八百里加急!狄戎部族异动,其主力骑兵似有南下之意,已袭扰我边境两处屯堡!”
容煜的困意瞬间吓飞了:“什么?!”北境一直不算太平,但大规模南侵已经多年未有。
张阁老将一份紧急军报呈上:“军情紧急,寇将军请求朝廷速调粮草军械,并增派援军!然户部昨日方才奏报,今岁漕粮尚未完全入库,各仓储备较之往年已有不足,若此时大规模调拨,恐京师存粮”
话未说尽,但意思明白——粮草可能跟不上。
李尚书接着道:“兵部可即刻调拨京营三万兵马先行,然粮草一事,确需陛下圣裁!是冒险调粮,还是令寇将军暂缓出击,固守待援?”
固守待援?狄戎骑兵来去如风,若等他们蹂躏边境后再出击,不知多少百姓要遭殃!可若粮草不济,大军开拔便是自陷险地!
容煜捏着那份沉甸甸的军报,眉头拧成了疙瘩。
这是他穿越以来面对的最严峻的考验,冰冷的现实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两种选择各有利弊,却都关乎无数性命和边境安危。
他脑中飞快转动,却难以决断,额角渗出细汗。
“陛下,”李尚书见他犹豫,忍不住又上前一步,语气更急,“军情如火,还请早让决断!”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紧迫时刻,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焦灼的空气,在殿内响起。
“未必只有两条路。”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发声之处——那个安静坐在右下首,几乎要被忽略的素衣年轻人身上。
苏清羽不知何时已站起身,手中拿着几份看似无关的文书。
他迎着两位重臣惊疑不定的目光和容煜骤然亮起的视线,步履平稳地走到御案前。
“狄戎此次异动,声势虽大,却选在秋末冬初,不合其部族春夏掠边之常例。
”他将其中一份文书摊开,是指责狄戎内部今夏草场遭灾的零星汇报,“其部族今夏草场遭灾,牲畜折损颇多。
此时南下,恐非意在攻城略地,更似为抢夺过冬粮秣,以解燃眉之急。”
他的声音不高,却条理分明,瞬间将众人从“战与不战”的框架中拉了出来。
接着,他又将另一份关于临近北境几个州郡粮仓储备的简报推上前:“寇将军处存粮确只能支撑半月。
然,不必全然依赖京师漕粮。
可八百里加急,命毗邻北境的凉州,云州即刻开启常平仓,就地筹措军粮,直接运往军中。
两地常平仓存粮,足以支撑五万大军一月之用。
如此,既可解燃眉之急,又不至动摇京师根本。”
最后,他指尖点在那份请求出兵增援的军报上:“京营兵马可发,但不必全部驰援边境。
可分兵两路,一路轻骑驰援,协通寇将军作战;另一路绕行至狄戎部族侧翼,虚张声势,作出断其归路,反掠其草场之势。
狄戎粮草本就不足,后方受胁,必不敢久留。”
一番话语,冷静清晰,不仅瞬间剖析了敌情,更在看似无解的死局中,硬生生开辟出了第三条路:
一条兼顾了战机,粮草与战略威慑的可行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