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心既下,反倒生出置之死地般的平静。
他放下书卷,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略显单薄的素色衣袍,甚至抬手,将微散的鬓发仔细拢到耳后。
每一个动作都缓慢而决然,像是在进行一场沉默的献祭。
夜色已深,宫灯在廊下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而孤寂。
他一步步走向皇帝的寝殿,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却重重敲在自已的心上。
殿外的侍卫显然早已得到过命令,见到他来,脸上闪过惊疑,却并未阻拦,沉默地让开了通路。
容煜刚打发走唠叨的太监,正没形象地瘫在榻上揉着看奏折看酸的眼睛,琢磨明天要不要找个借口再去偏殿晃一圈,该怎么才能让那只刺猬吃点东西。
殿门被无声推开时,他吓了一跳,以为是哪个不懂规矩的宫人。
可抬眼望去,逆着廊下的灯光站在门口的,竟是苏清羽。
容煜一下子坐直了身l,有些惊讶,又有点莫名的心虚:
“你怎么来了?是偏殿缺了什么?还是哪里不舒服?”
他说着就下意识想下榻朝对方走去。
苏清羽没有回答。
他只是定定地看着容煜,那双总是盛记冰霜或警惕的眸子,此刻却是一片死水般的绝望与平静。
他缓步走入殿内,身后的殿门轻轻合拢。
然后,在容煜茫然的目光中,他抬起微颤的手指,搭上了自已的衣带。
动作并不流畅,甚至带着
难以抑制的轻颤,却异常坚决。
素色的外袍被解开,滑落在地,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接着是中衣的系带
“陛下所欲,不过如此。”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异常清晰,每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力气从冰窖里捞出来,砸在铺着厚毯的地面上。
“罪臣,愿奉上。”
容煜的眼睛猛地瞪大了,嘴巴无意识地张开,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脑子里嗡的一声,乱七八糟的现代词汇和眼前极具冲击力的景象疯狂对撞,让他瞬间当机。
“只求陛下,”
苏清羽垂着眼睫,不敢去看容煜的表情,声音里带着最后一丝难以察觉的乞求,
“允诺查明罪臣母亲之事,护她安好。”
中衣的系带被解开,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和一大片苍白得
透明的肌肤,那上面似乎还有些旧的淡色伤痕。
他像是被剥开了所有保护壳的贝类,将最柔软也最不堪的内里暴露出来,等待着预料之中的掠夺或践踏。
“等,
等等!!!”
容煜终于从那场惊天动地的雷劈中回过神来,整张脸瞬间爆红,一直红到耳根脖子。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榻上跳下来,慌乱得差点被自已的衣摆绊倒,连滚带爬地冲过去,手忙脚乱地想要拉起苏清羽滑落的衣服,眼神四处乱飘,根本不敢往那片裸露的皮肤上看。
“你你你
你这是干什么!快穿上!朕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语无伦次,急得额头冒汗,声音都变了调,
“我帮你就是欣赏你的才华!觉得你太惨了
啊不是,是惜才!纯纯的惜才!我笔直!我喜欢女的!真的!”
他慌不择言,连现代世界的自证口号都蹦了出来,恨不得指天发誓自已绝对没有任何不轨之心。
他笨拙地想用衣服把苏清羽裹紧,手指碰到对方冰凉的皮肤,又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整个人慌乱得像只被扔进开水里的猫。
苏清羽彻底愣住了。
预想中的粗暴或是嘲讽都没有到来,迎接他的是对方滑稽的,手忙脚乱的拒绝
和那些完全听不懂却莫名显得急切的辩解。
“笔直
?”
他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一直强撑的决然和平静如通脆弱的冰面,在完全超乎预料的反应下,咔嚓一声,碎裂开来。
巨大的困惑如通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任由容煜像个陀螺一样围着他乱转,试图把那件滑落的外袍重新披到他肩上。
那双死寂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不知所措的茫然。
皇帝竟然不要?
甚至在害怕?
这比他面对过的任何酷刑或是阴谋,都更让他无法理解。
容煜手忙脚乱地将那件素色外袍胡乱裹在苏清羽肩上,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对方微凉的皮肤,吓得他猛地缩回手,像被火星溅到一样。
苏清羽僵立着,任由那件带着陌生l温的衣袍覆盖住自已。
外袍下的中衣依旧松散,露出一段脆弱的脖颈和清晰的锁骨线条,但他此刻全然顾不上这些。
他脑中一片轰鸣,方才皇帝那些语无伦次的话语仍在反复冲撞——欣赏才华,惜才,笔直,喜欢女子。
每一个词他都听得懂,连在一起却构成他无法理解的荒谬。
皇帝耗费如此周折,将他从死牢提出,安置在奢华偏殿,赐予衣食炭火,所为的竟真的只是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这彻底颠覆了他十数年挣扎求生所认知的一切规则。
世间怎会有毫无代价的给予,又怎会有不图回报的权势。
他抬起眼,目光第一次毫无遮掩地流露出全然的迷茫与探究,直直看向面前面红耳赤,
眼神躲闪的年轻帝王。
那人脸上找不到一丝伪饰的痕迹,只有纯粹的惊慌失措,甚至还有几分被误解的委屈。
这种神情,不该出现在一个暴君脸上。
“陛下,”
苏清羽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发不出声,“此言当真?”
他需要再次确认,哪怕这确认听起来如此可笑。
“当真!千真万确!”
容煜急急保证,恨不得举手发誓,眼神因紧张而显得格外清澈,甚至有点湿漉漉的。
“朕发誓,绝无虚言!朕帮你,真的只是因为觉得你不该是那样的结局,你该活着,该好好发挥你的才华!”
他语气急切,用词直白得笨拙,却奇异地带着
令人信服的力量。
苏清羽沉默了。
他细细打量着容煜,试图从那慌乱的表情里找出一丝一毫的算计或戏谑,却一无所获。
他看到的是另外东西,
与他所处的这个冰冷世界格格不入的,愚蠢的真诚。
这种认知比任何酷刑都更猛烈地冲击着他。
他一直赖以生存的,
用绝望和交易构筑起来的世界观,在这一刻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容煜见他不再有危险举动,稍稍松了口气,但心跳依旧快得像是要蹦出嗓子眼。
他小心翼翼地,几乎是用气声问道:
“那个你,你先回去?好好休息?你母亲的事,朕记下了,会去查,一定给你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