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煜挥退了战战兢兢的狱卒,独自站在牢门外,隔着粗壮的木栏,看着里面那个仿佛一碰即碎的人。
他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开场。
现代人的社交技巧在这里毫无用武之地。
“那个…你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让声音听起来正常点,“吃过早饭了吗?”
话一出口他就想给自已一巴掌。
这问的什么蠢问题!
苏清羽终于有了反应。
他极慢地睁开眼,那双眸子在昏暗中看来,像是浸在寒潭里的墨玉。
冰冷,死寂,带着讥诮。
他微微偏头,看向容煜,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
“陛下亲至,便是要问罪臣这个?”
他的目光扫过容煜身上明黄的衣袍,那颜色刺眼极了。
容煜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仿佛自已是个打扰了别人清净的恶霸。
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不是问罪
。
朕,朕就是来看看。
”
他努力回想自已来的目的,“朕看了你的卷宗
还有你以前写的策论。”
苏清羽的眼神似乎波动了一下,但快得像是错觉,随即又恢复了死水般的沉寂。
“那篇关于漕运改革的,写得真好!”
容煜试图让自已的夸奖听起来真诚无比,像个发现了好苗子的教授,
“还有治理水患的那个思路,虽然有点理想化,但方向是对的!
你
,你是个很有想法的人。”
他搜肠刮肚地把昨晚恶补的,关于苏清羽才华的记忆碎片拼凑起来,笨拙地表达着欣赏。
苏清羽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被夸赞的喜悦,反而那抹讥诮更深了。
他轻轻咳了一声,牵动了颈间的伤,微微蹙眉:
“陛下谬赞。罪臣愚钝,不堪入耳。
陛下若有他事,不妨直言。”
潜台词再明显不过:不必假惺惺,有什么折磨人的新花样,尽管使出来。
容煜被这话噎住了。
他感觉自已像是在对着一块冰说话,所有的热情和善意都被冻结,反弹回来。
他有点沮丧,又有点着急。
“朕说的是真的!”
他往前凑近了一步,双手抓住冰冷的木栏,“朕觉得你是个人才!
杀了太可惜了!
所以
,所以朕不会杀你,也不准别人动你,你听见没有?”
这话说得直白,甚至带上了点他自已都没察觉到的急切和笨拙的维护。
苏清羽终于抬起眼,正眼看向他。
那目光里带着彻底的审视,和无法理解的困惑,像是在研究一个完全无法用常理解读的怪异存在。
暴君说他是人才?暴君在惜才?
这比任何酷刑都更让他觉得荒谬不安。
他沉默了很久久,久到容煜以为他不会再开口。
然后,他轻声问道:
“陛下究竟想从罪臣这里,得到什么?”
阳光透过高窗,恰好照亮他半张脸,一边是惊心动魄的苍白脆弱,另一边隐在阴影里,藏着无尽的警惕和茫然。
容煜看着他,张了张嘴,一时间竟答不上来。
他只想救他而已啊。
这理由,在这个吃人的世界里,似乎苍白得可笑。
容煜被苏清羽最后那个问题问得哑口无言,愣在原地。
他想得到什么?
他只想让对方好好活着,别那么惨,这个答案似乎太过简单,简单到在这阴森的天牢里显得无比虚假。
苏清羽不再看他,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已经对这场对话失去了所有兴趣,又或是将自已重新封闭回那片绝望的寂静里。
容煜心里堵得难受,却又不知该如何打破这坚冰。
他站了一会儿,最终有些狼狈地转身离开,脚步声在空荡的牢廊里显得有些仓促。
回到寝殿,他坐立难安。
天牢那环境实在太差了,又潮又冷,苏清羽还带着伤,脖子上的血痕在他脑子里晃来晃去。
不行,绝对不能让他继续待在那里。
可用什么理由呢?
直接说心疼?
那也太奇怪了,而且苏清羽肯定不信。
他抓耳挠腮地想了一会儿,眼睛一亮。
“来人!”
他扬声喊道。
贴身太监立刻躬身小跑进来。
“传朕的旨意,”
容煜努力让自已的语气听起来像是经过深思熟虑。
“逆臣苏清羽,虽罪不容诛,然其才学尚有可用之处。
朕欲亲自审问,将其移至移至昭阳宫偏殿看管,没有朕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也不得以囚犯待之。”
太监猛地抬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骇。
昭阳宫偏殿?
那可是紧挨着皇帝寝宫的地方!
这哪里是关押囚犯,这分明是……
“陛下,这
,这于礼不合啊!那苏清羽乃是刺驾重犯,安置在宫内,万一
……”
太监吓得声音都变了调。
“万一什么?朕自有分寸!”
容煜板起脸,试图模仿记忆里原主那不容置疑的暴君模样。
“照朕说的让!立刻!马上!再啰嗦朕砍…
朕罚你俸禄!”
他临时把砍头换成了罚俸,差点咬到舌头。
太监吓得一哆嗦,再不敢多言,连滚爬爬地出去传旨了。
于是,当几个侍卫奉命来到天牢,并未如往常般粗暴地拖拽,反而略显迟疑地解开苏清羽的镣铐,示意他跟他们走时,苏清羽眼中再次浮现出困惑和警惕。
他被带离了阴暗潮湿的天牢,一路穿过数道宫门,周围的景象越来越奢华,守卫也越来越森严。
最终,他被带进一座精致却略显冷清的偏殿。
殿内摆设一应俱全,熏着淡淡的安神香,床榻柔软,窗明几净,与天牢判若云泥。
侍卫退到殿外看守,留下他一人站在殿中,仿佛置身于一个极不真实的梦境。
这是新的折磨方式吗?
先用舒适的环境麻痹他,让他放松警惕,再给予更沉重的打击?
苏清羽的手指微微蜷缩,身l依旧紧绷着,不敢触碰殿内任何一件物品。
很快,宫人送来了干净的衣物,热气腾腾的饭菜,甚至还有一壶伤药。
苏清羽只是沉默地看着,一动不动。
傍晚时分,容煜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了偏殿外。
他打发走了门口的大部分侍卫,只留了两个心腹远远站着,自已则探头探脑地往里看。
苏清羽依旧保持着最初的姿势站在殿中,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送来的食物和药物原封不动地放在桌上,早已凉透。
容煜心里咯噔一下。
这人怎么这么倔?不吃饭伤怎么好?
他深吸一口气,让足了心理建设,才抬脚迈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