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卷起残灰,凌风握弓的手未松半分。他俯身将昏迷的陆冉灵轻轻置于竹篷小舟中央,玄氅裹紧她肩臂,血渍在绯衣上洇成暗斑。舟身轻晃,水声碎在船头,他以剑鞘代桨,一划破浪,逆流驶入江心。身后火光渐远,林间银丝却如蛛网密布,沿岸隐现,似有无形之线牵引死士步步紧随。
他未回头,只将紫阳真气缓缓注入她肩井,封住血脉外泄。指尖触其脉息,微若游丝,寒意自腕上蔓延。江风刺骨,他撕下道袍内衬,裹住她手臂,布条浸血,沉如铅坠。舟行数里,浪拍船舷,她仍未醒。他低声道:“再撑一程。”声落即消,唯水声应和。
月升中天,清辉洒江,碎银浮动。凌风忽觉胸前玉佩微温,残简贴肤而动,识海涟漪悄然荡开。他闭目凝神,默念“江枫渔火对愁眠”,心镜自启。
舟中人微微睁眼,眸光涣散,片刻后聚起清明。她见凌风背对自已划舟,青灰道袍被江风掀起一角,露出腕上旧茧,深如刀刻。她不动声色,右手探入袖中,取出一枚银针,针尖微蓝,滴落一滴清露入酒囊。酒色未变,唯香气稍异。她轻咳一声,抬手将酒囊递出。
“喝口酒,暖暖。”
凌风未接,只以剑鞘拨水,稳住舟身。她手未收,酒囊悬于半空。片刻,他回首,接过酒囊,目光扫过她苍白面容,未语。
江面浮光跃金,心镜忽动。识海浮影,先现其人——她倚舟壁,指尖轻抚酒囊系绳,眸光低垂。三重心语无声浮现:
“酒里有毒吗”——她惧他识破;
“他握船桨的手有茧”——她忆起落英渡口,他撑船救她,掌心磨破仍不松手;
“这江水像他眼睛”——幽深冷寂,却映着唯一灯火。
凌风眸光微敛,将酒囊置于膝前,未饮。江风拂面,他察觉酒香中隐有苦涩,非烈酒之辛,乃药毒之微腥。他不动声色,只将酒囊轻轻推回她手边。
“你喝。”
她指尖微颤,却笑:“我怕冷,喝了才有力气撑船。”
“我不撑船。”他声音冷淡,“你若想活,便闭目养神。”
她咬唇,终将酒囊凑近唇边,浅啜一口,随即蹙眉,似被烈意灼喉。她强咽下,将酒囊收于怀中,手却悄然按住肩伤,指缝渗血。
凌风垂目,见江面忽泛油光,黑斑点点,顺流汇聚,如墨染绸。他剑鞘轻点水面,油层微裂,浮起一丝幽香——与谢归尘袖角气息通源。他眸光一凝,忆起昨夜火油痕迹、伪造密信、尸傀出井,种种线索如线穿珠,豁然贯通。
敌欲火攻。
他抬眼望江面,雾气渐浓,二十艘快船自上下游悄然浮现,桅杆高悬黑旗,上书“天机”二字,墨底赤纹,如血浸染。船列半月,包抄而至,桨声轻响,竟无一人呼喝,唯风送旗猎猎作响。
他解下紫阳古剑,以剑尖轻划掌心,血珠渗出,滴入江中。血丝未散,反逆流微荡——下游水势暗涌,或有暗流可借。他将酒囊塞入她手中。
“含一口,润喉。”
她不解,却依言照让。他随即以剑鞘猛击左舷,激起水浪,冲散油层。油斑四散,暂未聚拢。他低声道:“抱紧船舷。”
她依言伏低,手抓竹沿,指节发白。快船渐近,弓弩手立于船头,箭镞寒光闪烁。最前一艘大船甲板上,一人负手而立,墨青道袍,短剑垂腰,正是谢归尘。他目光扫过孤舟,嘴角微动,似笑非笑。
凌风不动,只将古剑归鞘,手按剑柄。他知此刻不能硬拼,舟小无遮,一旦火起,必成绝境。他凝视江面油斑,思破局之法。
忽觉怀中玉佩再热,残简微烫,识海涟漪复起。月华正盛,心镜再启。
镜中浮影,仍是陆冉灵。她伏于舟中,手按肩伤,额角冷汗涔涔。三重心语浮现:
“若他知我l内有蛊……必弃我。”
“这毒,只能我一人受。”
“他若回头,我便随他入江湖。”
凌风心口一紧,指尖微颤。他终于明白——她不仅中箭,更被种毒。那酒中解药,非为自保,实为诱他饮下,欲以已身为盾,替他承毒。
他缓缓抬头,望向她侧影。她正仰面望月,唇色青白,却强作镇定。江风拂乱青丝,玉佩在襟口微闪,刻着“江枫渔火”四字。
他未语,只将剑鞘横置膝上,手按剑柄,目光扫向敌船。
下游水势渐急,暗流涌动。油斑被浪冲散,尚未聚拢。天机黑旗猎猎,包抄之势已成,然未即刻放火,似在等待什么。
凌风忽觉江底有异——水声虽乱,却有一缕极细之声随波传来,如丝如缕,缠于耳际。他凝神细辨,竟是极低的笛音,断续不成调,却与昨夜尸傀行动之时的节律暗合。
傀儡丝,未断。
他握紧剑柄,指节发白。舟行如箭,敌船合围,江面油斑再聚,火势一触即发。他低声道:“低头。”
她未问,依言伏下。
他抽出紫阳古剑,剑锋轻点水面,引水流扰油层。通时,左手暗扣三枚铜钱,蓄势待发。
上游敌船甲板上,谢归尘抬手,掌中握一截短笛,正欲凑唇。
凌风剑锋微扬,指向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