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夫君成婚五年,育有一子,是旁人眼中的神仙眷侣。
他不知道,我重生而来,带着前世被他和他的青梅表妹害死的记忆。
我也不知道,他同样带着记忆,知道我此生只为复仇。
我们戴着假面,扮演恩爱夫妻,暗中却都想置对方于死地。
直到那日,绑匪将我和他的表妹一同绑架,要他二选一。他毫不犹豫地选了表妹。
我心如死灰,引颈待戮。
可他转身却将剑刺入了表妹的心口,随即自刎在我面前。
他最后的口型是:这一世,我没骗你。
我这才明白,他也恨那个女人,我们重生在了不同的节点,误会了彼此一生。
抱着他的尸体,我笑着吞下了藏在发间的毒药。
再睁眼,我俩同时回到大婚之夜。
四目相对,他哑声问:还杀吗
我笑中带泪:杀,先杀了那个贱人助助兴。
1
喜烛高烧,红泪流淌。
龙凤喜被上,合卺酒尚余温。
我与裴逊,我那死过两回的夫君,在满室喜庆的红里,静默对坐。
他一身刺绣繁复的婚服,衬得眉目深邃,倦意沉沉。
那双曾让我爱过、恨过、惧过的眼,此刻只余下一片死寂。
我们都累了。
在无尽的猜忌和相互折磨里,蹉跎了两辈子。
还杀吗他先开了口,声音是熟悉的沙哑。
我抬起手,指尖划过酒壶冰凉的壶身。
杀。
不过,在杀你之前,总得先找个人助助兴。
我笑意盈盈,抬手为他斟满一杯酒。
你说对吗,夫君
裴逊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他脸上泛起红晕。
都听夫人的。
这一夜,我们没再多说一句话。
没有试探,没有猜忌,甚至没有恨。
两世的纠葛,足够让我们明白,语言在某些时候,是最无用的东西。
我们只是躺在同一张床上,各自睁着眼,等待天明。
等待我们共同的敌人,那个我们都想让她不得好死的女人——柳婉婉。
2.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柳婉婉就来了。
她打着给新妇敬茶的名头,一身素白的长裙,愈发衬得她面色苍白,楚楚可怜。
前世,我就是被她这副模样骗了。
以为她是菟丝花,需要依附裴家才能存活,对她多有照拂。
却不知,最毒的蛇,往往伪装得最无害。
她向我敬茶时,指尖有意无意地划过我的手背,触感微凉。
姐姐如今成了我的表嫂,婉婉心中真是欢喜。她轻声细语,情真意切。
若非经历过两世,我几乎又要信了。
我接过茶盏,热气氤氲了我的脸。
妹妹有心了。
我浅啜一口,将茶盏放在一旁。
只是这茶,似乎泡得久了些,略有些苦涩。
柳婉婉的笑容僵了一瞬。
她很快恢复如常,低下头,一副委屈受教的模样。
是婉婉的不是,下次一定注意。
裴逊坐在一旁,全程没有看她,只低头用盖碗撇着茶沫。
直到柳婉婉告退,他才放下茶盏。
她袖口的熏香,换了。
是‘醉春风’,我娘生前最爱用的一种香,说是能安神。
我点点头。
我娘也说过,这香若是与白芷、附子同用,久了,会让人心血亏败,形同枯槁。
我们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平静中看到了相同的答案。
她已经等不及了。
从新婚第一天,就想让我悄无声息地病弱下去,最终缠绵病榻,无福早夭。
和第一世的手段,一模一样。
她带来的侍女,眼生。裴逊又补充。
嗯,我院里的洒扫婆子,昨儿个失足落了水,今天就换了个伶俐的。
一切都对得上。
上一世,我院里那个新来的洒扫婆子,总是不经意间在我窗下种些花草。
后来我才知道,那些花草,恰好都与醉春风相克,成了催命的毒。
夫君,我忽然开口,你说,这满园的春色,若是都换成秋日里开到烂漫的菊花,是不是也别有一番景致
裴逊抬起头,看了我许久。
夫人喜欢,那便换了。
3.
裴府的动作很快。
不过半日,我院里那些新栽的、不知名的花草,便被连根拔起,扔到了府外的乱葬岗。
取而代之的,是一盆盆开得正盛的金丝皇菊。
灿烂的金色,在阳光下几乎有些晃眼。
柳婉婉再来时,脸上的血色比昨天更少了些。
她站在庭院里,看着那些菊花,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表嫂这是何意这些花草虽不名贵,却也是妹妹一番心意。她眼眶泛红,声音都在发颤。
我正坐在廊下,由着侍女替我修剪新摘的菊花。
没什么意思。我头也不抬,就是瞧着喜欢,想换个心情。
妹妹若是不喜欢菊花,我让人再换了便是。
只是这院子是我的,往后种什么花,养什么草,就不劳妹妹费心了。
我将剪下的残枝递给侍女,终于抬眼看她。
毕竟,若是冲撞了妹妹,让你有个什么闪失,夫君会心疼的。
柳婉婉的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白。
她求助似的看向一旁的裴逊。
可裴逊,却只是拿起我刚剪好的一枝菊花,细细端详。
这花开得不错,衬你。
她走的时候,脚步都是虚浮的。
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拔掉她的花,断掉她的念想,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我要让她亲眼看着,她所依仗的一切,如何一点点被摧毁。
当晚,裴逊递给我一个小小的瓷瓶。
这是什么
‘千日红’。不是毒药。
我拔开瓶塞,一股奇异的香气扑鼻而来。
它不会要人的命,只会让人身上起些红疹,初时不显,日子久了,便会蔓延全身,奇痒无比,且无药可解。
唯一的法子,便是日日用金线草熬煮的水浸泡,方能缓解一二。
而金线草,恰是与菊花相生相伴的草药。
我明白了。
柳婉婉想让我病,我便让她也尝尝这滋味。
这东西,如何给她用上
她每日都要喝一盅燕窝,雷打不动。裴逊说,明日起,我让厨房将我们院里的份例,也分一份给她。
就说是……你感念她身子弱,特意为她准备的。
他看着我,烛火在他眼中跳跃。
你怕不怕
我笑了。
怕什么死过一次,又亲手杀了自己一次的人,这世上,还有什么能让我害怕的
我只怕,这出戏,不够精彩。
4.
第二日,我便称病了。
病得不重,只是有些体虚,需要静养。
裴府上下都知道,新婚第二天,新夫人就把表小姐院里的花草全给拔了,还说了一番不软不硬的话,气得表小姐当场就落了泪。
人人都说,这位新夫人,看着温婉,实则是个不好相与的。
裴逊对我言听计从,更是坐实了有了媳妇忘了妹的名声。
一时间,府里下人看我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敬畏。
我乐得清静。
每日待在院子里,看看书,赏赏菊,或者听裴逊说些朝堂上的趣事。
我们像一对最寻常的夫妻,过着最平淡的日子。
若非心中都藏着一把刀,或许真能骗过自己。
燕窝日日都送去柳婉婉的院子。
起初,她还推辞,说是无功不受禄。
我让送去的丫鬟告诉她:夫人说了,她身子不爽利,见不得风,表小姐是夫君唯一的亲人,理应代为照拂。若表小姐不喝,便是看不起夫人。
话说到这份上,她不能不喝。
喝了几日,她便不再推辞,甚至每日都派人来催。
想来,是觉得我被她拿捏住了,不得不讨好她。
又过了七八日,柳婉婉的脸上,开始冒出一些细小的红点。
她用最好的脂粉都遮不住。
府里的郎中来看过,只说是天气燥热,有些上火,开了几副清热去火的药。
药喝下去,红点不仅没消,反而愈发多了。
她开始变得急躁。
一日,她怒气冲冲地闯进我的院子,将一碗药砸在我脚下。
温静!是不是你搞的鬼!
她双目赤红,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楚楚可怜的模样。
我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书卷,看向她。
妹妹这是说的什么话我病着,一步都未曾出过这院子,如何能害你
你少装蒜!自从我喝了你送的燕窝,身上就开始不对劲!
哦我故作惊讶,竟有此事快让姐姐看看。
我起身想去扶她,她却尖叫着躲开。
别碰我!
她指着我的鼻子,声音尖利。
一定是你!你嫉妒我与表哥青梅竹马,所以才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害我!
我叹了口气,一脸的无奈。
妹妹,你我如今是一家人,我为何要害你
你若是不信,大可请郎中来查验我送去的燕窝,看看里面是否有不妥之处。
柳婉婉自然是去查了。
她几乎是将整个太医院的御医都请了来。
查验的结果是,燕窝没有任何问题。
非但没有问题,还是顶级的血燕,于女子身体大有裨益。
这下,所有人都觉得是柳婉婉无理取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连一向最疼爱她的姑母,也就是我的婆婆,都训斥了她几句。
柳婉婉百口莫辩,气得当场昏了过去。
她再醒来时,脸上的红疹已经蔓延到了脖子。
5.
柳婉婉彻底乱了阵脚。
她开始遍寻名医,可所有的大夫都对她的病束手无策。
她脸上的红疹越来越多,越来越痒。
起初还能靠意志力忍耐,后来便控制不住地去抓。
娇嫩的皮肤被抓得道道血痕,结了痂,又被抓破,不成样子。
她不敢出门,整日躲在房中,屋里但凡能映出人影的东西,全被她砸了。
下人们稍有不慎,便会招来一顿毒打。
一时间,她院里的人都噤若寒蝉,走路都踮着脚。
而我和裴逊,却像是完全忘了这个人的存在。
裴家是武将世家,裴逊自幼在军中长大,府中也设有演武场。
我病愈之后,便时常陪着他去演武场。
他练枪,我便在一旁煮茶。
长枪破风,带起猎猎声响,茶香袅袅,混着青草的气息,竟有种奇异的安宁。
这一日,裴逊练完枪,走到我身边坐下。
他额上覆着一层薄汗,黑色的劲装被汗水浸湿,紧贴着肌理分明的胸膛。
我递上一杯刚沏好的茶。
他接过去,却没有喝,只是放在鼻端轻嗅。
这是什么茶
雨前龙井。
不像。他摇头,比龙井多了几分清冽。
我笑了笑,里面加了些薄荷。
他仰头将茶水饮尽,喉结滚动。
柳家的船队,后日到港。他忽然说。
我为他添茶的手顿了顿。
柳家是皇商,做的就是南来北往的丝绸生意,富可敌国。
柳婉婉之所以能在京中贵女圈里横着走,一半是靠着裴家的势,另一半,便是靠着柳家的钱。
这次,他们运了很大一批蜀锦。裴逊看着我,声音很低,其中有三千匹,是给宫里绣坊的贡品。
我明白了。
断了柳婉婉的容貌,只是让她痛苦。
要让她彻底跌入泥潭,就必须毁了柳家的根基。
后日,城外白马寺有庙会,我已替你备好了马车。裴逊道。
去庙会
嗯,庙会人多,手脚也杂。
我会在船队入港前,想办法支开柳家的管事。
剩下的,就要靠你了。
我看着他,心中百感交存。
我们明明在策划一件足以让柳家万劫不复的大事,可他的语气,却像是在说今晚吃什么一样平常。
这种将一切都掌控在手中的沉稳,曾是我前世最迷恋,也最恐惧的东西。
如今,这把利刃,终于调转了方向,与我并肩。
好。
那晚,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又回到了第二世,我抱着裴逊冰冷的身体,吞下发间的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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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蚀骨的疼痛,真实得让我窒息。
我猛地惊醒,浑身冷汗。
身边的人动了动,一只温热的手臂环住了我。
别怕。裴逊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我在。
6.
白马寺的庙会,人山人海。
我按裴逊的嘱咐,带着两个侍女,在庙里上了香,又在外面逛了许久。
直到日头偏西,街上的行人渐渐稀少,我才让车夫赶着马车,往城西的码头去。
马车行至一处偏僻的巷口,突然停了下来。
夫人,前面有人吵起来了,把路堵了。车夫在外面喊。
我掀开帘子一角。
只见几个泼皮无赖正围着一个穿着管事服的中年男人,拉拉扯扯,污言秽语。
那管事我认得,是柳家船队的总管事,姓李。
他此刻满脸通红,气得浑身发抖,却又不敢真的动手。
我放下帘子,对侍女说:下去看看。
侍女领命下车,不一会儿就回来了。
夫人,是几个地痞,非说李管事撞了他们,要他赔钱。
李管事不肯,他们就堵着路不让走。
我心中了然。
这是裴逊安排好的人。
给他十两银子,让他走吧。我淡淡吩咐。
侍女有些不解:夫人,为何要帮他
柳家和裴家是姻亲,他的事,就是我们的事。传出去,丢的是裴家的脸。
侍女不敢再问,拿了银子下车。
那几个泼皮拿了钱,骂骂咧咧地走了。
李管事对着我的马车连连作揖,千恩万谢。
我没有露面,只让侍女告诉他,既是亲戚,不必客气。
马车重新启动,很快到了码头。
柳家的船队已经靠岸,船工们正在往下搬运货物。
一箱箱的木箱被抬下来,堆放在码头上,自有伙计看守。
李管事为表谢意,亲自迎了过来,非要请我上船喝杯茶。
我推辞不过,便带着侍女上了柳家最大的一艘货船。
船舱里布置得颇为雅致,不像货船,倒像游湖的画舫。
李管事亲自为我斟茶。
今日多谢夫人解围,否则误了时辰,小人万死难辞其咎。
李管事客气了。我端起茶杯,听说这次柳家运来了不少好东西
不过是些寻常的丝绸布料,糊口而已。李管事打着哈哈。
我也不点破,只笑道:我瞧着码头上那些箱子,倒不是装寻常布料的。
李管事面色一紧。
我放下茶杯,从袖中取出一枚成色极好的玉佩,放在桌上。
实不相瞒,我娘家也是做生意的。这次来,是想和李管事谈一笔买卖。
李管事看着那块玉佩,神色变了变。
夫人这是何意
我听说,柳家这次的贡品蜀锦,成色是历年来最好的一批。
我想在入宫之前,先买下五十匹。
价钱好商量。
李管事脸色大变,站了起来。
夫人说笑了!贡品岂是能私下买卖的!这要是传出去,是杀头的罪!
李管事稍安勿躁。我慢悠悠地开口,你知我知,天知地地知,又有谁会传出去
我只要五十匹,不会影响你们交差。
事成之后,这块玉佩,就是管事你的了。
那块玉佩,是前朝的古玉,价值千金。
李管事的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他盯着那块玉佩,挣扎了许久。
最终,他一咬牙:夫人要五十匹,太多了。最多十匹,多了,账目上对不上。
我心中冷笑。
贪婪,是原罪。
十匹太少。我摇了摇头,这样吧,你带我去看看货,我亲自挑选。若真有我喜欢的,价钱可以再加。
李管事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被贪欲战胜了理智。
他领着我,走向船舱深处存放贡品的仓库。
仓库门口有两个护卫看守,见到李管事,都躬身行礼。
李管事让他们退下,亲自打开了仓库的大锁。
一股樟脑气味的味道扑面而来。
仓库里堆满了贴着封条的箱子。
李管事撬开其中一个箱子,从里面取出一匹云纹蜀锦。
夫人请看,这便是这次的贡品。
那锦缎在昏暗的灯光下,依旧流光溢彩,触手生凉,果然是极品。
我故作惊喜地抚摸着锦缎。
果然是好东西。
我一边赞叹,一边状似无意地在仓库里走动。
我的袖中,藏着一个极小的油纸包。
里面是裴逊给我的另一种粉末。
无色无味,遇火即燃,且火势凶猛,难以扑灭。
我需要找一个机会,将它神不知鬼不觉地撒在这些锦缎上。
正在我思索之际,船身忽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紧接着,外面传来一片嘈杂的呼喊声。
走水了!码头走水了!
李管事脸色一白,扔下手中的蜀锦就往外冲。
我也跟着跑了出去。
只见不远处的码头上,几个堆放货物的木箱燃起了熊熊大火。
火借风势,迅速蔓延开来。
码头上一片混乱,人们提着水桶,却根本无法靠近火场。
李管事急得满头大汗,指挥着船工去救火。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场大火吸引了。
没人注意到,我悄悄退回了贡品仓库。
我迅速打开油纸包,将里面的粉末均匀地撒在几箱最显眼的蜀锦上。
做完这一切,我整理好衣衫,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当我回到甲板上时,李管事也回来了,一脸的颓丧。
完了,全完了。他喃喃自语,烧了十几箱货,今年的收成,去了一半。
我假意安慰了他几句。
李管事不必过于忧心,好在贡品无碍。
是啊,李管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幸好贡品没事,否则……
他话没说完,一名船工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脸上满是惊恐。
管事,不好了!存、存放贡品的船舱,也着了!
7.
贡品被烧,这可是天大的事。
柳家上下乱成了一锅粥。
柳婉婉的父亲,我的那位好姑父,连夜从城外的庄子赶回来,进宫请罪。
皇帝大怒,下令彻查。
顺天府的官差将整个码头翻了个底朝天,最后查出,是几个船工偷懒,在码头角落里生火取暖,不慎引燃了货物。
那几个船工被下了大狱,屈打成招,定了死罪。
李管事因为擅离职守,加上私自开启贡品仓库,被柳家打断了腿,扔回了老家。
一场大火,烧掉了柳家半数的家产,和所有的体面。
柳家被勒令三月之内,补齐所有贡品,并罚银十万两。
十万两白银,几乎掏空了柳家的家底。
为了凑齐贡品,柳家不得不变卖了名下好几个赚钱的铺子和庄子。
经此一役,柳家元气大伤,从一流的皇商,沦落到二流都勉强。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我和裴逊,却安然地坐在自家的院子里,品茶赏花。
听说,柳家为了筹钱,把城南那片最大的绸缎庄都给卖了。我执着白子,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嗯。裴逊应了一声,黑子紧随其后,堵住了我的去路。
柳婉婉……最近如何了
还在房里关着。听说前几日,她想跑出去,被她父亲打了一顿,如今更是严加看管了。
裴逊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她的脸,已经全毁了。
我手中的棋子顿住。
是吗。
大夫说,再也治不好了。
我沉默了片刻,将棋子放回棋盒。
不下了,没意思。
裴逊看着我,没有说话。
良久,他才开口:温静,你后悔吗
我抬起头。
后悔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当我听到柳婉婉的脸全毁了的时候,心中并没有预想中的快意。
反而空落落的。
仿佛积攒了两世的恨意,突然找到了宣泄口,却发现那出口后面,是更深的虚无。
我不后悔。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开口,我只恨,不能亲手杀了她。
裴逊叹了口气。
他伸出手,覆在我的手背上。
他的掌心很暖,带着常年练武留下的薄茧。
温静,柳家的事,还没完。
什么意思
柳家这次出事,看似是意外,实则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我心中一凛:谁
三皇子。
裴逊吐出这三个字,我的心沉了下去。
三皇子,是当今皇后所出,也是太子之位的热门人选。
而我们裴家,是太子一派的。
柳家,一直以来都想攀附三皇子,却始终没有门路。
柳家为了搭上三皇子,私下里,没少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买卖。裴逊继续说,这次的蜀锦,也并非全都是贡品。
其中有一千匹,是柳家准备送给三皇子的‘孝敬’。他们将这些锦缎混在贡品里,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运进京城。
但不知为何,消息泄露了。三皇子为了自保,先下手为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那场火起得那么蹊跷,又烧得那么彻底。
原来,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局。
一个三皇子设下的,要将柳家彻底踩进泥里的局。
而我们,不过是恰好递了把刀而已。
那三皇子……会不会查到我们
不会。裴逊的语气很确定,他现在自顾不暇,没空理会这些。而且,他只会以为,是太子那边的人动的手。
朝堂上的争斗,比我们想象的更凶险。他说这话时,神情凝重。
我突然意识到,我们所面对的,或许不仅仅是一个柳婉婉。
而是她背后,那张盘根错错,深不见底的利益之网。
而我和裴逊,一旦入局,便再无退路。
8.
柳家的事,在京城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但很快,就被另一件更大的事盖了过去。
三皇子府中,搜出了前朝余孽的信物。
一时间,朝野震动。
皇帝雷霆震怒,将三皇子圈禁于府中,削去所有封号,并下令严查其党羽。
一场声势浩大的清洗,就此拉开序幕。
无数与三皇子有牵连的官员,被下狱,被抄家。
京城里,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柳家,作为曾经削尖了脑袋想往三皇子身边凑的家族,自然也在被清算之列。
虽然他们还没来得及真正成为三皇子的人,但光是意图,就足以让他们万劫不复。
柳家被抄了。
家产充公,家人被流放三千里。
一夜之间,曾经富甲一方的柳家,便烟消云散。
消息传到裴府时,我正在修剪一盆墨菊。
听到下人的回禀,我剪花的动作顿了一下,一片花瓣悠悠落下。
婆婆当场就晕了过去。
她毕竟是柳家嫁出来的女儿,娘家遭此横祸,她一时难以接受。
裴府上下,也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只有我和裴逊,平静得像两个局外人。
当晚,裴逊来到我的房间。
他屏退了所有下人,亲自关上了房门。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我问他。
他没有否认。
三皇子的事,是你做的
他走到我面前,摇了摇头。
不是我,是太子。
我只是……提前把一些消息,透露给了太子的人。
那些消息,自然是关于柳家和三皇子私下勾结的证据。
是他,借太子的手,给了柳家,给了三皇子,最致命的一击。
我看着他,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个男人,心思深沉,手段狠辣,远超我的想象。
前两世,我只看到他对我、对柳婉婉的纠葛,却从未真正了解过,他在朝堂之上,是怎样一个翻云覆雨的人物。
柳婉婉呢我问出了我最关心的问题。
她疯了。裴逊的语气很平淡。
在抄家的官兵冲进柳府时,她受了刺激,就疯了。
披头散发,在街上又哭又笑,见人就说自己是未来的三皇子妃。
后来,被官差当成疯婆子,关进了城外的济癫院。
济癫院,是收容那些无家可归的疯子和乞丐的地方。
那里的日子,比死还难熬。
我知道,这便是裴逊给她的,最终的结局。
让她在无尽的肮脏中,度过余生。
比一刀杀了她,要残忍得多。
也好。
这样也好。
两世的仇怨,至此,算是彻底了结了。
我胸中那股积郁已久的浊气,终于散去。
整个人都觉得轻快了不少。
温静。裴逊忽然叫我的名字。
他上前一步,伸手将我揽入怀中。
他的怀抱很宽阔,很温暖,带着一股淡淡的皂角清香。
和梦里那个冰冷的怀抱,截然不同。
都过去了。他在我耳边轻声说。
嗯。我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声音有些发闷。
是啊,都过去了。
柳婉婉疯了,柳家倒了。
大仇得报,我们之间,似乎也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接下来呢
我们该何去何从
是继续扮演一对恩爱夫妻,在这深宅大院里,相敬如宾地过一辈子
还是……就此别过,各奔东西
我不知道。
我只觉得,心里空得厉害。
9.
柳家倒台后,婆婆大病了一场。
我作为儿媳,日日在床前尽心侍奉。
汤药、饮食,无一不是亲力亲为。
婆婆看我的眼神,也从最初的戒备、挑剔,慢慢变得柔和。
她大概是想通了,柳家的败落是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而我,这个她曾经并不满意的儿媳,才是会陪她走到最后的人。
一日,她拉着我的手,颤巍巍地从手腕上褪下一个镯子。
那是一只通体碧绿的翡翠镯子,水头极好,一看便知是传家之宝。
这是裴家媳妇代代相传的,本该在你进门时就给你。
只是我当时……唉,委屈你了。
如今,我把它交给你。往后,这个家,就靠你和逊儿了。
我没有推辞,郑重地接过了镯子。
戴上镯子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人生,似乎终于有了真实。
裴逊对我,也愈发温柔体贴。
他不再像从前那样,总是带着一种审视和疏离。
他会陪我一起用早膳,会记得我喜欢吃的菜,会在我午睡时,悄悄为我盖上毯子。
我们之间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不再只是围绕着复仇,而是开始聊一些家常琐事。
聊今天天气如何,聊花园里的花又开了几朵,聊哪家的点心最好吃。
日子平淡,却无比珍贵。
或许,人真的要经历过生死的淬炼,才会明白。
这天,是中秋。
宫里设宴,我和裴逊都要进宫。
出发前,我正在镜前梳妆。
裴逊走过来,从我手中拿过眉笔。
我来。
他的指尖微凉,带着颤抖,轻轻划过我的眉梢。
动作有些生疏,却异常认真。
我看着镜中的他,神情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我的心,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画好眉,他端详了片刻,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杰作。
很好看。
我忍不住笑了。
夫君今日,嘴真甜。
他也笑了,眉眼舒展,是我从未见过的轻松。
我们相视而笑,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忘了我们之间,曾隔着血海深仇。
宫宴之上,歌舞升平。
太子殿下心情很好,多喝了几杯,拉着裴逊说了好一会儿话。
我坐在女眷席上,与几位夫人闲聊。
中途,我去更衣,在回廊上,却意外地遇到了一个人。
太子妃。
她似乎是在特意等我。
裴夫人。她微笑着向我颔首。
我连忙行礼。
太子妃万安。
裴夫人不必多礼。她扶起我,早就听闻裴将军娶了位贤内助,今日一见,果然是风姿不凡。
我谦虚了几句。
她屏退左右,与我并肩在回廊下行走。
柳家的事,本宫都知道了。她忽然说。
我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
柳家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是啊。太子妃叹了口气,只是可惜了,柳家那姑娘,听说生得花容月貌,却落得个那样的下场。
她状似无意地说着,眼睛却在观察我的反应。
我垂下眼帘,声音平静。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强求不得。
太子妃笑了。
裴夫人是个通透人。
她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我。
本宫今日找你,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三皇子虽然倒了,但他的母族,陈家,在朝中势力依旧不小。
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最近,我听说陈家的人,在暗中调查柳家被抄一案,似乎是想翻案。
他们觉得,柳家是被冤枉的,是太子为了打击三皇子,设下的圈套。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们……查到什么了吗
暂时还没有。太子妃摇了摇头,但他们怀疑,当初给太子递消息的人,就在裴府。
她看着我,目光深邃。
裴将军是太子心腹,他们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
裴夫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当然明白。
陈家这是要拿裴家开刀,报复太子。
我们以为已经结束的战争,原来,才刚刚开始。
10.
回府的路上,马车里一片死寂。
我将太子妃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裴逊。
他听完,久久没有说话。
车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他半边脸上,明暗不定。
知道了。许久,他才吐出这三个字。
语气平静得听不出波澜。
你……不担心我忍不住问。
担心什么他反问,担心陈家报复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裴逊,还怕他们不成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天生的傲气。
这种傲气,曾让我感到畏惧,如今,却让我感到安心。
他们不会有证据的。他说,所有线索,在三皇子事发之时,都已经被抹干净了。
陈家想翻案,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们现在,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我看着他笃定的侧脸,紧绷的心弦,稍稍松懈了一些。
是啊,我怎么忘了。
我身边这个男人,从来都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他是一头蛰伏的猛虎,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雷霆万钧。
回到府中,他却没回自己的书房,而是跟着我进了我的卧房。
他让侍女都退下,亲自为我卸下钗环。
温静。他从身后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的肩上。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怎么办
我浑身一僵。
你胡说什么
我只是说如果。他的声音很轻,你会……再像上一世那样吗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抱着他的尸体,吞毒自尽。
我没有回答。
因为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如果再失去他一次,我是否还有活下去的勇气。
他似乎也没指望我回答。
他只是将我抱得更紧了些。
这一世,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死也不会。
11.
陈家的报复,来得比我们想象中更快,也更阴险。
他们没有直接攻击裴逊,而是将矛头对准了裴家在军中的势力。
裴家军中,有几位副将,都是跟着裴家父子出生入死多年的老人。
陈家买通了其中一位姓王的副将,诬告他克扣军饷,私藏盔甲,意图谋反。
证据确凿,人赃并获。
王副将百口莫辩,被打入天牢。
此事一出,军中哗然。
裴家军上下,人心惶惶。
谁都知道,这是冲着裴家来的。
裴逊作为主帅,难辞其咎,被皇帝下令在家中思过,暂停一切军务。
这等于变相地夺了他的兵权。
一时间,朝中风向大变。
那些曾经依附裴家的墙头草,纷纷倒戈,开始与陈家眉来眼去。
太子一派,也因此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裴府门前,车马稀疏,一派门庭冷落的景象。
婆婆急得旧病复发,再次卧床不起。
府里的下人,也开始窃窃私语,人心浮动。
只有我和裴逊,依旧像往常一样。
他每日在书房看书、写字,我在院中种花、烹茶。
仿佛外界的风雨,都与我们无关。
但我知道,他不是真的不在意。
他只是在等。
等一个反击的机会。
这日,我炖了汤,送去书房给他。
他正在看一卷兵书,看得入神。
我将汤碗放在他手边,没有打扰他。
正准备离开,他却拉住了我的手。
陪我坐会儿。
我便在他身边坐下。
他放下兵书,喝了一口汤。
好喝。
慢点喝,烫。
温静。他看着我,你在军中,可有信得过的人
我愣了一下。
我一个深闺妇人,哪里会认识军中的人。
随即,我反应过来。
他说的是,我的娘家。
我这一世的身份,是定国公府的嫡女,温静。
定国公,也就是我的父亲,曾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门生故旧遍布军中。
虽然他早已过世,但定国公府的余威犹在。
有。我点头,我父亲当年的亲卫统领,张叔,如今在京畿大营任都尉。
他为人最是忠义,绝不会背叛。
裴逊闻言,眼中闪过一抹亮光。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便没再多言。
但我知道,他心里,已经有了计划。
第二天,我以探亲为名,回了一趟定国公府。
我见到了张叔。
他已经年过半百,两鬓斑白,但身板依旧挺直。
见到我,他老泪纵横,口中直呼小姐。
我将裴家的处境,以及裴逊的计划,都告诉了他。
他听完,一拍大腿。
小姐放心!国公爷对我有再造之恩,如今裴将军有难,末将万死不辞!
我将一封裴逊亲手写的信,交给了他。
张叔,此事万分凶险,你要多加小心。
小姐放心,末将省得。
离开定国公府时,我回头看了一眼那块金字牌匾。
心中默念:爹,女儿不孝,动用了您留下的最后一点人脉。
但请您相信,裴逊,他值得。
12.
王副将被判斩立决。
行刑那日,京城万人空巷。
陈家的人,都等着看裴家的笑话。
午时三刻,监斩官扔下令牌。
刽子手举起了鬼头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队人马疾驰而来,冲向法场。
为首的,正是京畿大营都尉,张叔。
刀下留人!他手持金牌,高声断喝。
奉太子令,重审王副将一案!
监斩官和陈家派来监刑的人都傻了。
太子不是已经被皇帝申饬,闭门思过了吗
怎么会突然下令重审
他们想阻拦,却被张叔带来的人马团团围住。
金牌是真的,太子的手谕也是真的。
他们不敢抗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王副将被带走。
重审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王副将是被人陷害的。
所谓的赃物,都是事先被人栽赃,藏在他家中的。
而那个出面指证他的人,在严刑拷打之下,也招认了自己是受陈家指使。
人证物证俱在,真相大白。
陈家构陷忠良,意图动摇国本的罪名,被坐实了。
皇帝震怒,其程度,远超三皇子事发之时。
这一次,他没有再给陈家留任何情面。
陈家满门,上至八十老翁,下至襁褓婴儿,全部被收监问斩。
煊赫一时的外戚陈家,就此覆灭。
而洗清冤屈的裴家,则重新获得了皇帝的信任。
裴逊官复原职,并且,皇帝还给了他更大的兵权。
经此一役,太子在朝中的地位,愈发稳固。
所有人都知道,裴家,是扳倒陈家的最大功臣。
裴府门前,再次车水马龙,宾客盈门。
那些曾经落井下石的人,又都换上了一副谄媚的嘴脸,前来道贺。
我和裴逊,坐在高堂之上,接受着众人的朝拜。
觥筹交错间,我看到裴逊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我身上。
他的眼神复杂,有欣慰,有感激,还有不易察觉的歉意。
我知道,他是在愧疚。
愧疚把我,把定国公府,也拉进了这场凶险的棋局。
我端起酒杯,朝他遥遥一敬。
然后,一饮而尽。
夫君,你不必愧疚。
你我本就是一体。
13.
风波过后,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只是这一次的平静,与以往都不同。
我们之间,那道无形的隔阂,彻底消失了。
我们不再是戴着假面的复仇者,而是真正开始学着,如何去做一对夫妻。
他会教我骑马射箭,我会在他处理公务时,为他红袖添香。
我们会一起去城郊踏青,去山顶看日出。
我们会像这世间最平凡的男女一样,分享彼此的喜怒哀乐。
我渐渐发现,他并非记忆中那般冷硬。
他也会笑,会开玩笑,会在我生气时,笨拙地哄我开心。
他只是不善于表达。
两世的沉重,让他习惯了将所有情绪,都藏在心底。
而我,也在学着,去靠近他,去理解他。
我不再纠结于前世的种种。
那些怨恨,都已随着柳婉婉的疯癫,和陈家的覆灭,烟消云散。
这年初冬,京城下了第一场雪。
我披着狐裘,在院子里赏梅。
裴逊从身后走来,将一个暖炉塞进我手里。
天冷,别冻着了。
我握着暖炉,那份温暖从掌心一直蔓延到心底。
裴逊。我忽然开口。
嗯
我们……要个孩子吧。
我说出这句话时,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勇气,去拥有一个孩子。
前世那个早夭的孩子,是我心中永远的痛。
裴逊也愣住了。
他看着我,眼中翻涌着狂喜、激动,和不敢置信。
你……你说真的
嗯。我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眶有些发热。
我想,给我们的孩子,一个完整、幸福的家。
一个有爹爹疼,有娘亲爱的家。
他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一把将我拥入怀中。
他的手臂收得很紧,紧得我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好。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压抑不住的哽咽。
温静,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
谢谢你,愿意让我,成为一个父亲。
14.
第二年秋天,我们的儿子出生了。
取名,裴念安。
愿他一生,平安顺遂,无忧无虑。
安安长得很像裴逊,尤其是那双眼睛,漆黑明亮。
但他笑起来的时候,又像我,眉眼弯弯,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他的到来,给整个裴府,都带来了无尽的欢声笑语。
婆婆的身子,也一天天好了起来,整日抱着孙子,爱不释手。
裴逊更是成了个十足的儿子奴。
只要一有空,就抱着安安不撒手。
给他换尿布,喂他喝奶,唱着不成调的歌谣哄他睡觉。
那副手忙脚乱的样子,哪里还有半分大将军的威严。
我时常坐在一旁,看着他们父子俩,心中便觉得无比的满足。
我想,这大概就是,我重生三世,所追寻的,最终的幸福。
安安周岁那天,府里大宴宾客。
抓周礼上,小家伙不抓官印,不抓兵书,偏偏一把抓住了我发髻上的一支梅花簪。
然后,他举着簪子,咧开没长几颗牙的小嘴,对着我笑。
众人皆笑,说这孩子,将来定是个疼媳妇的。
裴逊抱着他,在我脸上亲了一下。
像我。
我笑着嗔了他一眼,心中却甜得像吃了蜜。
夜里,安安睡熟了。
我和裴逊并肩站在廊下,看天上的月亮。
月色如水,洒在庭院里,一片静谧。
温静。他忽然牵起我的手。
嗯
谢谢你。
又是这三个字。
我转过头,看着他。
月光下,他的轮廓柔和,眼中盛满了温柔。
该说谢谢的人,是我。
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家。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低头,轻轻吻住了我的唇。
这个吻,很轻,很柔。
不带情欲,只有无尽的爱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