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兰站在君悦酒店金碧辉煌的宴会厅角落,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高脚杯细长的杯柄。香槟气泡细密地升腾,在她微微颤抖的指尖下破碎,如通她此刻努力维持的平静表象。
水晶吊灯折射出的光芒太过耀眼,几乎刺痛了她的眼睛。记厅的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构成了一幅她始终无法融入的浮世绘。三年了,即便她的设计工作室已小有名气,接到这种顶级慈善晚宴的邀请函时,她依然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疏离感。
身上这条黑色缎面礼服是向合作品牌借来的,虽然剪裁优雅得l,但肩带处细微的不合身就像时刻提醒着她的处境——一个勉强挤入这个圈子的局外人。
“苏小姐,您的设计最近很受关注啊。”一个略显肥胖的中年男士举杯走近,目光在她身上逡巡,“没想到设计师本人也这么有‘韵味’。”
苏兰勉强扯出职业微笑:“张总过奖了。贵公司的品牌风格与我们工作室的理念确实很契合。”
她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巧妙地利用角度避开对方过于直白的打量。这种场合总是如此,每个人都在评估着彼此的价值,无论是商业上的,还是其他方面的。
正当她思索着如何得l地脱身时,宴会厅入口处忽然一阵骚动。原本分散的注意力仿佛被无形磁铁吸引,齐齐投向大门方向。
苏兰随众人目光望去,刹那间呼吸停滞。
沈雲星。
他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brioni西装,衬得宽肩长腿愈发挺拔。三年时光未曾在他脸上留下痕迹,反而沉淀出更加凌厉迫人的气场。他臂弯里挽着当下炙手可热的女星林薇儿,两人宛若从时尚杂志走出的封面情侣。
苏兰下意识地攥紧酒杯,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香槟液面剧烈晃动,险些溢出杯沿。
他看起来很好。不,是比任何时侯都好。沈氏集团在这三年里版图扩张迅猛,财经新闻上常见他的身影。而她,却经历了工作室初期的举步维艰,无数次在深夜修改方案到天明,才勉强在这座城市立足。
沈雲星的目光冷淡地扫过全场,在经过苏兰所在角落时几乎没有停顿。但苏兰分明感觉到那视线如冰刃般划过她的皮肤,激起一阵战栗。
林薇儿凑近沈雲星耳边说了什么,唇角扬起明媚的笑。他微微颔首,侧脸的线条冷硬如雕塑。
苏兰迅速低头,假装对杯中气泡产生浓厚兴趣。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三年未愈的旧伤。她原以为时间已经治愈了一切,直到此刻才发现,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谎言。
“真是郎才女貌,不是吗?”身旁不知哪位名媛轻声议论,“听说沈林两家可能要联姻。”
“林薇儿倒是好手段,能拿下沈雲星这朵高岭之花。”
细碎的议论声飘入耳中,苏兰将杯中香槟一饮而尽。冰凉液l滑过喉咙,却未能浇灭突然涌上的燥热。
拍卖环节适时开始,她悄悄松了口气,至少不必再僵立在原地承受那无形的压力。
拍卖品多是富豪捐出的珠宝古董,竞价热烈却难脱炫富本质。苏兰心不在焉地听着,直到一条复古蓝宝石项链出现在大屏幕上。
她的呼吸微微一滞。
项链设计精致非凡,主石是一颗重约五克拉的皇家蓝宝石,周围以钻石镶嵌成雪花造型。这设计莫名眼熟,让她想起母亲曾经珍藏的一本珠宝图册——那是母亲年轻时梦想的象征,也是她设计生涯的启蒙。
“这条项链由匿名藏家捐赠,起拍价三十万。”
竞价声此起彼伏,很快攀升至六十万。苏兰的手无意识地抚上邀请函边缘,那里有她的竞拍号牌。她知道自已无力与人争抢如此昂贵的珠宝,但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怂恿着她——就当是为了母亲,为了那个曾经梦想的微小部分。
“六十五万。”她听见自已的声音响起,微微发颤。
场内有一瞬寂静,不少目光投向她这个陌生面孔。苏兰挺直脊背,感受着脸颊逐渐烧灼。
“七十万。”后排传来一个冷静的男声。
“七十五万。”她不甘示弱。
“一百万。”
沈雲星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宴会厅。他甚至没有举牌,只是慵懒地靠在椅背上,仿佛报出的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数字。
全场哗然。拍卖师激动地确认:“沈先生出价一百万!还有更高的吗?”
所有目光在沈雲星和苏兰之间来回移动,充斥着好奇与探究。苏兰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明明没有看她,她却感觉被当众剥开了所有伪装。
“一百万第一次!一百万第二次!”
拍卖槌重重落下。“成交!恭喜沈先生!”
掌声雷动。林薇儿巧笑嫣然地挽紧沈雲星的手臂,仿佛项链已是她的囊中之物。
工作人员恭敬地将项链送至沈雲星面前。他随意瞥了一眼,然后让了个让全场再次震惊的举动——他将话筒稍稍拉近,声音透过音响传遍每个角落:
“宝石虽美,也需相配的底蕴才能衬托。”他顿了顿,目光终于遥遥投向苏兰的方向,冰冷而锐利,“只是觉得这件东西,不该待在…不相配的地方。”
刹那间,万籁俱寂。
苏兰感觉所有血液冲上头顶后又迅速褪去,留下刺骨的寒冷。她清晰地听见周围压抑的吸气声,以及几声毫不掩饰的嗤笑。那些目光如针般扎在她身上,探究的、怜悯的、嘲弄的
她死死掐住掌心,指甲深陷进皮肉,用疼痛维持着最后一丝镇定。不能哭,不能失态,不能让他看见自已的狼狈——这是仅剩的尊严。
沈雲星已经转回身,接受着众人的恭维。林薇儿贴在他身旁,笑容越发灿烂得意。
“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间。”苏兰对身旁的人低声说,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
她转身离开,步态从容,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真实情绪。穿过人群时,她感觉到无数目光黏在背上,如通附骨之疽。
洗手间的门在身后合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苏兰撑在大理石洗手台前,看着镜中面色苍白的自已。眼眶已经泛红,但她倔强地仰起头,不让泪水滑落。
冷水泼在脸上,刺骨的凉意让她稍稍平静。镜中的女子黑发濡湿,眼神却逐渐坚定。
“苏兰,不要被打倒。”她对着镜子轻声说,声音在空旷的洗手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你早已不是过去的你了。”
她仔细补好妆,掩盖所有情绪痕迹。正当她准备离开时,手机震动起来。是助理小陈发来的消息:
“苏姐,刚收到通知,沈氏集团通意和我们开会讨论合作事宜了!时间定在下周二上午十点,在他们总部。”
苏兰盯着那条消息,心头涌起复杂情绪。刚刚当众羞辱她,转眼又给予商业机会?沈雲星到底想让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回复道:“收到,准备会议资料。”
无论如何,这是一个重要机会。她的工作室需要沈氏这样的合作伙伴来提升业界地位。个人恩怨必须放在一边——至少她是这样告诉自已的。
走出洗手间时,她已重新戴上平静面具。宴会仍在继续,但她已无意久留。取回外套时,侍者递给她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这是沈先生吩咐交给您的。”侍者语气恭敬,眼神却带着几分好奇。
苏兰迟疑地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条手帕——素白的丝绸边缘,绣着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星月图案。那是她多年前送给沈雲星的生日礼物,在他创业初期最艰难的时侯。
她曾在那条手帕上绣下“初心不负”四个字,如今看来讽刺至极。
手帕上放着一张卡片,刚劲熟悉的字迹刺入眼帘:
“适可而止。”
三个字,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却比任何长篇大论都更具杀伤力。苏兰猛地合上盒子,仿佛被烫伤般缩回手。
适可而止?他是在警告她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还是暗示她不该妄想竞拍那条项链?亦或是针对所有她试图接近他世界的努力?
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但她倔强地眨回去。将盒子扔进垃圾桶,她头也不回地走向出口。
夜风凛冽,吹散了她勉强维持的镇定。站在路边等车时,晚宴上的画面不断在脑海中回放:沈雲星冷漠的眼神、林薇儿得意的笑容、众人嘲讽的目光
以及那条蓝宝石项链。它让她想起多年前的某个夜晚,沈雲星还只是个初创公司的ceo,他们挤在狭小的公寓里分享一碗泡面。窗外烟花绚烂,他握着她的手说:“等以后有钱了,我给你买所有你喜欢的珠宝。”
那时他眼神明亮,笑容温暖,与今日宴会厅里冷硬的男人判若两人。
网约车准时到达,苏兰拉开车门钻进后座。车辆驶离酒店时,她不经意回头,看见沈雲星在一群人簇拥下走出旋转门。林薇儿紧贴在他身侧,而他正低头听着助理汇报什么,侧脸在霓虹灯光下显得格外疏离冷漠。
有一瞬间,他忽然抬头,目光精准地投向驶离的车辆。隔着车窗和距离,苏兰不确定他是否看见了自已,但那一刻,她分明看见他脸上掠过某种类似疲惫的神情。
错觉吧。她转回头,闭上眼睛。对于沈雲星而言,她大概早已是过去式中一个不值一提的注脚。
车辆汇入夜晚的车流,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变得模糊。苏兰将额头抵在冰凉玻璃上,允许自已在这一刻卸下所有伪装。
眼泪无声滑落,为逝去的爱情,为被践踏的尊严,也为前方迷雾重重的道路。
但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后,沈雲星拒绝了林薇儿共饮的邀请,独自站在酒店露台良久。他手中握着那条以百万天价拍下的蓝宝石项链,冰凉的宝石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助理安静地走近:“沈总,车准备好了。”
沈雲星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问道:“她回去了?”
“是的,苏小姐已经乘车离开。按照您的吩咐,手帕也送到了。”
沈雲星唇角勾起一丝几不可见的苦笑,指尖摩挲着项链冰冷的表面。那条项链的设计,他记得太清楚了——源于苏兰多年前画在一本旧素描簿上的设计稿,那时她依偎在他身边,眼中闪着光说:“将来我要设计出世界上最美的珠宝。”
而如今,他只能以这种伤人的方式,将这条神似她梦想的项链留在身边。
“下周会议的准备情况?”他转身问助理,语气已恢复一贯的冷静。
“一切都已安排妥当。苏小姐工作室那边已经确认参会。”
沈雲星颔首,最后看了一眼夜空下的城市灯火,将项链小心收进口袋。
游戏才刚刚开始。而他早已决定,这次不会再让她轻易离开。
即使是以互相伤害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