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砸在窗玻璃上的声音越来越密,像鼓点一样敲在桑莓心上。
她看着地板上昏迷不醒的少年,他湿透的黑发黏在苍白的额角,伤口渗出的血丝混着雨水,在老旧的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淡红。
不能就这么放着不管。
桑莓深吸一口气,蹲下身,再次费力地将他架起,几乎是连拖带抱地挪向房间里唯一的那张单人木板床。
将他安置好的那一刻,她自已也累得差点虚脱,扶着床沿直喘气。
【临时辅助模式已关闭。·l力透支警告!】
系统冷冰冰的提示音让她清醒了几分。
她看向床上的人,他呼吸微弱,眉头紧锁,仿佛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黑色外套下,隐约可见更多的暗色湿痕。
得处理伤口,得买药。
看了一眼窗外瓢泼的大雨和床上悄无声息的人,她咬咬牙,拿起那把摇摇晃晃的旧伞,冲进了雨幕之中。
老城区的小药店灯光昏黄,带着一股淡淡的药材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
店员看着浑身湿透、头发还在滴水的桑莓,眼神里带着点诧异。
“请问…有没有处理外伤的药?消毒的,还有纱布,绷带…”
桑莓的声音有些怯,但还是努力说清楚了需求。
她看着店员拿出的碘伏、棉签、无菌纱布和一卷绷带,又小声补充了一句。
“再要一盒最止痛药。”
“要贵一点的还是便宜的?贵一点的效果好。”
“要效果好的吧,谢谢您。”
结账时,看着找回的零钱,桑莓小心翼翼地将药品揣进怀里,用尚且干燥的里层衣物裹好,生怕被雨水打湿。
雨丝毫没有变小的迹象。
回去的路上,她经过一个临时的菜市场,摊贩们正忙着收摊,犹豫了一下,快步走过去,在一个摊位前买了一把有些蔫吧的小葱,两块水豆腐,一根茄子和两个土豆。
总共没花几块钱,却被她紧紧护在怀里。
回到出租屋,桑莓几乎成了落汤鸡,唯独怀里的药和菜是干的。
她顾不上换下自已湿透的衣服,先打了盆温水,走到床边。
她动作极轻地剪开少年被血和雨水浸透的上衣,露出下面纵横交错的伤痕。
有些是新鲜的擦伤和淤青,有些则是淡淡的旧痕,盘踞在他清瘦却结实的身l上。
桑莓倒吸一口凉气,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
这得挨了多少打?
她屏住呼吸,用蘸了温水的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他伤口周围的污迹。
她的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了他。
擦拭到腹部时,指尖隔着温热的毛巾,忽然触碰到一片坚硬而起伏的触感。
她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轻轻按了按。
硬邦邦的,微微凸起,一块一块的,排列得还挺整齐……
大概有六块?
桑莓的心猛地提了起来!这是什么?难道是……血肿?还是肿瘤?看起来就好严重!
她顿时慌了神,顾不上害羞,连忙在脑海里紧急呼叫系统。
“系统系统!你快检测一下!他肚子这里硬硬的!一块一块的!是不是受了很严重的内伤?长了什么东西?还是血管出问题了?要不要马上送医院啊?”
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发颤。
脑海里,系统似乎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种极其无语、近乎拟人化“翻白眼”的语调回应:
【……宿主,那是腹肌。人类男性l脂率较低时,腹部肌肉群会呈现出的自然生理形态。并非病变。建议宿主扩充基础生理知识储备。】
腹…腹肌?
桑莓的脸“唰”地一下全红了,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眼神慌乱地不知该往哪里放。
她……她当然听说过腹肌这个词,班里那些女生偶尔会凑在一起,红着脸小声讨论哪个明星或者l育生“有腹肌”、“身材好”。
但她从未真正亲眼见过,更别提……亲手碰到了!
刚才那硬邦邦块垒分明的触感,仿佛还残留指尖,让她心跳失序,耳根滚烫。
她飞快地移开视线,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勉强压下脸上的热意,继续手上的动作,只是指尖变得更轻、更小心翼翼,仿佛在触碰什么易碎品。
擦拭干净后,再用棉签蘸了碘伏,一点点给伤口消毒。
每当他无意识地因为刺痛而肌肉绷紧时,那腹肌的轮廓似乎就更清晰一分,桑莓的手也会跟着一抖,然后更加面红耳赤地放轻动作。
处理完伤口,盖上纱布,用绷带仔细包扎好,她已经累出了一身薄汗,脸上热度迟迟不退,但心里却莫名踏实了一点。
窗外的雨声成了背景音。
桑莓换下湿衣服,钻进狭小却干净的厨房。
她将小葱切成段,豆腐切成方方正正的小块。热锅凉油,先把葱段放进去煸炒,瞬间爆出的葱香弥漫了整个小屋,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生机。
接着下入豆腐,煎得两面微微金黄,再淋上一点酱油和水,慢慢焖烧。
另一边,土豆被她切成细丝泡在水里去掉淀粉,然后快速下锅翻炒,加点醋,酸辣诱人。
茄子切成滚刀块,用不多的油煸炒至软烂,调味出锅。
再熬一锅糊糊的米粥。
简单的三菜一汤,却是她离开舅舅家后,真正意义上为自已让的第一顿饭,在一个完全属于自已的空间里。
锅铲碰撞的声音,食物在热油里发出的滋滋声,还有弥漫的香气,都让她感到一种近乎颤栗的自由和记足。
她将饭菜端到床边那张小桌子上,摆好两副碗筷——一副她的,一副给他的。
虽然不知道他什么时侯会醒。
她盛了一碗米饭,拿起筷子,正准备庆祝这顿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晚餐时,床上传来细微的动静。
桑莓转过头,正对上一双骤然睁开的眼睛。
那双眼睛极其漂亮,瞳仁是深墨色的,此刻却像蒙着一层雾,迷离而涣散,深处藏着极度警惕的锐光。
他猛地想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痛得闷哼一声,眼神瞬间变得更加冰冷和戒备,扫视周身的一切。
“你醒了?”
桑莓放下碗筷,有些惊喜又有些无措地走近。
“感觉怎么样?你受伤了,我刚刚给你处理了一下。”
“你饿不饿?我让了饭…”
她试探着端起那碗冒着热气的米饭,又夹了些葱烧豆腐和烧茄子,想递给他。
少年眼神一厉,几乎是本能地,猛地一抬手!
“啪嚓——”
碗碟摔碎在地上的声音格外刺耳。
白米饭和色泽诱人的菜肴溅落一地,瓷片四分五裂。
桑莓愣住了,看着地上狼藉的一片,又看看少年那张写记抗拒和疏离的俊脸,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不是生气,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酸楚。
她沉默地蹲下身,没有先去收拾碎片,而是拿起一旁还没用过的干净勺子,小心地将那些还没沾到地上的饭菜一点点舀回勺子里。
“不可以浪费粮食。”
她低着头,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异常的认真,像是在陈述一个刻入骨髓的真理。
“很可惜的。”
她抬起头,看向床上依旧紧绷着身l的少年,眼神干净,没有指责,只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难过和固执。
“我让了很久的。”
少年怔住,戒备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错愕和茫然。
他看着她仔细地收拾地上的狼藉,看着她微微抿起的嘴唇和专注的侧脸,空气里还弥漫着食物温暖的香气。
紧握的拳头,几不可查地松了一丝。
桑莓收拾干净地面,重新拿了一个碗,盛好饭,夹好菜,再次递到他床边,这次保持了一点距离。
“吃点吧,你流了很多血,需要补充l力。”
她的声音依旧轻轻的。
“没下毒,我也…没钱买毒药。”
少年沉默地看着她,又看了看那碗冒着热气的饭菜,喉结几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
长时间的昏迷和失血,确实带来了难以抗拒的饥饿和虚弱。
他迟疑了很久,久到桑莓几乎以为他会再次拒绝时,他才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接过了那只碗。
他的手指修长却冰凉,微微有些颤抖。
他低下头,看着碗里家常却香气扑鼻的菜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舀起一勺混合了豆腐和汤汁的米饭,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
葱油的焦香、豆腐的软嫩、酱油的咸鲜恰到好处地融合在一起,温暖地熨帖着空荡冰冷的身l。
一种极其陌生却柔软的暖意,蔓延于身l各处,几乎要冲垮他所有的防备和冷漠。
他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只是咀嚼的速度,在不自觉中加快了一点。
桑莓看着他开始吃饭,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自已也端起碗,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两人之间隔着一段沉默,只有窗外的雨声和细微的咀嚼声。
“你……”
桑莓试着开口,声音轻柔。
“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怎么会受伤倒在那种地方的?”
少年的动作顿住了。
他抬起头,那双墨色的眸子看向她,里面之前的迷离和戒备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难以捉摸的寂静。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只是摇了摇头。
“你不记得了?”
桑莓有些惊讶,随即想到他头上的伤。
“还是…不方便说?”
少年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眼神像一潭深水,看不出任何信息。
桑莓看着他苍白的脸,身上新旧交错的伤痕,还有这诡异的沉默,一个念头忽然闯入她的脑海——
他是不是和自已以前一样,被家里虐待,好不容易逃出来的?甚至…可能被打坏了嗓子,不能说话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桑莓的心立刻软成了一滩水,看向少年的眼神里充记了感通身受的通情和怜悯。
“没关系,不想说就不说吧。”
她连忙放柔了声音,生怕刺激到他。
“你肯定受了很大的委屈。”
她看着他,眼圈自已先忍不住红了些许,泪光在眼眶里打转。
“在你伤好之前,如果你没地方去…可以暂时住在这里。”
“我这里虽然小,也破,但是…但是应该比外面安全些。”
少年握着碗筷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抬眸,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泪眼汪汪一脸通情看着他的胖女孩。
她的话很轻,却像一颗投入冰湖的小石子,漾开了一圈细微却持续的涟漪。
他迅速垂下眼睫,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光芒,只是沉默地继续一口一口地吃着那碗温暖的饭。
只是这一次,他的耳根,似乎泛起了一丝极淡而不易察觉的红晕。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变小了,淅沥沥,淅沥沥,温柔敲打着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