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莓推开那扇漆皮剥落的旧防盗门时,一股异常浓郁的肉香扑面而来,让她恍惚了一瞬。
这味道陌生又刺鼻,狠狠扎进她混沌的脑子里。
家里……居然炖肉了?
“杵在门口当门神啊?死盯着看就能饱?还不滚进来!”
舅妈王菊华的尖嗓门像淬了毒的针,从厨房方向扎过来。
“没眼力见的东西,换鞋!地刚拖完!”
桑莓缩了缩脖子,沉默地弯腰,解开那双洗得发白的帆布鞋鞋带。
鞋柜旁是她表弟陈浩那双崭新而印着巨大对勾标志的运动鞋,嚣张地横躺着。
客厅电视声音开得极大,枪战片里的爆炸声震耳欲聋。表弟瘫在沙发里,眼皮都没抬一下。舅舅通常这个点还没下班。
她习惯性地想钻进厨房角落那张小凳子上,却听见舅妈又一声吼。
“今天算你走运,家里来客了,滚去把碗筷摆上,多摆一副!”
桑莓动作一顿,心底那点模糊的不安骤然收紧,她这才注意到,客厅里还坐着一个生面孔的老妇人。
那妇人穿着深色碎花褂子,皮肤黝黑粗糙,一双眼睛却像探照灯,从她一进门就上上下下地扫视,目光最终黏在她的臀部和胸口,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嘴角撇了撇,似乎还算记意。
“不错不错,年年轻轻,白白嫩嫩地,似个大胖桃子…”
那目光让桑莓胃里一阵翻搅,比舅妈直白的辱骂更让人窒息。
饭桌上,气氛诡异得让人食不下咽。
中间那口铝制大炖锅冒着腾腾热气,肉香浓烈到发腻。
舅妈前所未有地热情,甚至用那柄油腻的勺子,破天荒地往桑莓碗里舀了一大块肉,带着油亮的酱汁。
“吃啊!愣着干什么?香着呢!便宜你了!”
肉炖得极烂,颜色深红。
桑莓盯着碗里的肉块,喉咙发紧,心脏莫名地狂跳,那股不好的预感几乎将她淹没。
她下意识地抗拒。
“舅妈,我…我不太饿。”
“给脸不要脸!”
王菊华筷子“啪”地摔在桌上。
“辛辛苦苦炖一下午,你还挑三拣四?什么德行!”
那位二姨嘿嘿笑了两声,嗓音粗嘎。
“女娃儿是腼腆!丫头多大啦?瞧着身子骨结实,屁股大,好生养哩!是个有福气的……”
桑莓猛地抬头,撞上老妇人浑浊却精明的眼睛,那里面赤裸裸的盘算让她瞬间如坠冰窟。
她听不懂那些“好生养”的具l含义,但本能地感到恐惧。
这顿饭,桑莓碗里的肉一块没动,她味通嚼蜡地扒着白饭,只想尽快逃离。
客人终于走了。
桑莓像往常一样,默默起身收拾碗筷,指尖碰到那口油腻的炖锅时,却忍不住轻声问。
“舅妈,这到底是什么肉?不像猪肉也不像鸡肉。”
王菊华正数着乡下二姨留下的一小沓钞票,闻言动作一顿,脸上闪过一种近乎残忍的兴奋和嘲弄。
她慢悠悠地转过身,双臂抱胸,声音扬得又高又刺耳:
“哟,现在知道问了?”
“香吧?这可都是你的功劳啊!不是你天天省下那口吃的去喂楼下那些流浪狗吗?”
“我今儿就学着你,拿个破碗叩叩一敲,嗬,全摇着尾巴来了,蠢得很!”
桑莓的瞳孔骤然收缩,手里的碗“哐当”一声滑落在地,摔得粉碎。
王菊华却笑得更加畅快:“怎么?傻了?就是那群你当宝贝的脏狗!肉还挺香,是吧?哈哈哈……”
世界在桑莓眼前瞬间碎裂、崩塌。那些摇着尾巴的信任,那些她偷偷抚摸时的微弱温暖,那些她仅有的、不被嫌弃的短暂时刻……全都化作了眼前这锅油腻腻、令人作呕的残骸。
她仿佛能听到它们被诱捕时的哀鸣,被剥皮时的惨烈。
剧烈的恶心和绝望猛地冲上喉咙,她干呕起来,眼泪失控地涌出。
“哭?你还有脸哭!”王菊华的脸色瞬间阴沉,一把揪住桑莓的头发,巨大的力量将她粗暴地拖向卫生间,“狗肉都吃了,还在这儿给我装清高!正好,二姨今天来的意思,你也听到了!”
桑莓被死死按在冰冷的瓷砖地上,头皮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舅妈的脸在她上方扭曲,像一张可怕的恶魔面具。
“人家是来给你说亲的!隔壁镇开厂子的刘老板,五十了,死了两任老婆,就缺个能生儿子的!人家不嫌弃你爹妈死得早,不嫌弃你吃白饭,彩礼能给这个数!”她比划着一个手势,“你还有什么不知足?嫁过去有肉吃,不比喂狗强?”
“不……我不嫁……”桑莓从齿缝里挤出破碎的拒绝,浑身抖得不像话。
“不嫁?由得了你?”王菊华狞笑着,猛地将桑莓的头狠狠压向马桶,肮脏的瓷壁贴上她的脸颊,“吃里扒外的东西!养你这么多年,该你报答了!真当自已是黄花大闺女了?”
窒息的恐惧和马桶里散发的异味混合在一起,彻底摧毁了桑莓最后的防线。
她拼命挣扎,呜咽着,却无法挣脱。
“死了两任老婆的……五十岁……”这几个字像最毒的针,反复扎进她的耳朵。
“呸!聘礼我都收了!你敢不嫁,我就打断你的腿把你抬过去!养你不如养条狗!狗还能杀了吃肉!”
不知哪来的力气,桑莓猛地挣脱开,踉跄着冲出卫生间,撞开大门,疯狂地向外跑去。身后,王菊华恶毒的咒骂声撕裂了楼道的寂静:
“滚!有本事死在外面别回来!赔钱货!看你离了这个家怎么活!不如死外面算了!”
桑莓赤着脚,一路狂奔,直到肺叶炸裂般疼痛,直到那些咒骂声彻底消失在夜风里。她蹲在昏暗无人的街角,抱着膝盖,像一只被全世界遗弃的流浪狗,无声地痛哭。
那些她小心翼翼喂养的小生命,最终以最残酷的方式,被她“吃”了下去。
而她,也即将像它们一样,被明码标价,送入另一个绝望的深渊。
深夜的寒风吹透她单薄的衣衫。她抬起头,茫然四顾,城市霓虹闪烁,却没有一盏灯为她而亮。
夜深了,她推开了一家24小时便利店的玻璃门。
刺眼的冷白光和冰冷的空调风让她打了个寒颤。
她缩在最角落的休息区,廉价塑料椅的冰冷透过薄薄的裤子渗入肌肤。
玻璃窗外,偶尔有车辆驶过,车灯像流星般短暂划过她的脸庞,照亮那双空洞、盈记水汽。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