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事务所里,冷气开得有点足。
苏晚萤下意识地拉了拉身上洗得发白的棉布裙子的袖子。
这件衣服有点薄了。
“苏女士,我再确认一遍。”
林家的律师推了推眼镜,有点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
“林家名下的房产、股份、基金,还有过去八年您收到的所有珠宝首饰……您确定,一样都不要?”
他对面的女人,脸很白,眉眼倒是好看,就是没什么精神气儿,看着病怏怏的。
苏晚萤轻轻“嗯”了一声。
“都不要。”
“呵。”
一声冷笑,特别刺耳。
她的婆婆王淑芬,顶着一头用发胶固定得纹丝不乱的卷发。
手上那颗大钻戒,比头顶的灯都晃眼。
“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没白养你八年。子昂心软,愿意给你一笔钱,你别不识抬举。”
苏晚萤眼皮都没抬一下,像是没听见。
她的丈夫林子昂,正不耐烦地用手指敲着桌面,眼睛一直盯着手腕上的百达翡丽,好像多看她一眼都浪费时间。
他西装笔挺,相貌英俊,只是眼底的虚浮,泄露了被酒色掏空的底子。
他身边,坐着个年轻女孩,白梦瑶。
女孩正亲昵地抱着他的胳膊,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嘴角天生上翘,正是时下最受欢迎的清纯脸。
她看着苏晚萤,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通情。
“姐姐,”白梦瑶声音软软的,“子昂哥不是那个意思,我们就是担心你嘛。一个女人自已过,没钱怎么行呢?别跟自已过不去了,拿着钱,以后日子也好过点。”
日子好过点?
苏晚萤嘴角勾起了笑。
八年了。
十九岁那年,一个“大师”说她八字好,能给走下坡路的林家“冲喜”,她就这么嫁了进来。
这八年,她就像个摆设。
丈夫在外面玩得花,公婆嫌她孤儿院出来的,丢人。
这个所谓的“家”,比这开着强冷气的律师事务所还冷。
她唯一的念想,就是那栋被林家人说“不干净”,谁都不敢去的百年老宅。
只有在那个地方,她能看见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却不会被当成怪物。
在那里,她有了一群最特别、也最护着她的“家人”。
一想到他们,苏晚歪心里那点空落落的感觉,一下就没了。
她终于抬起头,那双没什么波澜的眼睛,直接看向了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林家当家人,林建业。
“林先生,我只有一个条件。”
林建业端着长辈的架子,沉声问:“说。”
“城南,那栋老宅。”
“把宅子过户给我。东西一到手,我马上签字。从此咱们两清,老死不相往来。”
这话一说出来,屋里一下子静得可怕。
林子昂第一个笑出声,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你要那栋鬼宅?苏晚萤,你是不是疯了?”
王淑芬的表情更精彩,一脸的瞧不起里还带着点“果然如此”的鄙夷。
“我明白了!你就是想赖着不走,拿个破宅子当借口,以后好找机会再来缠着我们子昂!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妈!”林子昂烦躁地打断她,“她要就给她!一栋破房子,谁爱住谁住!赶紧签了完事,我下午还有约!”
他急着甩掉这个包袱,好光明正大地把新人领进门。
只有林建业,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
他信风水,当初让苏晚萤进门是听了大师的话,现在对那栋传说有“老祖宗”住着的老宅,心里也犯嘀咕。
“那栋宅子,不能给你。”
他拒绝了。
苏晚萤笑了。
这一笑,眼角那颗小小的泪痣都跟着生动起来,带出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林先生,是怕动了宅子,林家剩下那点好运气也跟着跑了?”
她声音很轻,但林建业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可您想过没有,风水是养人的,可不养白眼狼。”
这话,说得在场所有林家人脸上都一阵青一阵白。
“你骂谁是白眼狼?”
王淑芬“啪”地一拍桌子。
苏晚萤理都没理她,眼睛还看着林建业,慢悠悠地端起桌上的凉白开,喝了一口。
“我听说,林氏集团最近那个文旅项目,钱是不是快跟不上了?”
“还有,子昂在外面投的那个新能源公司,其实就是个空壳子。他让人给套进去了,亏了上千万,这事儿,您应该还不知道吧?”
“你……你怎么知道的?!”
林子昂“噌”地站了起来,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慌张。
这些事,他瞒得死死的!
苏晚萤当然知道。
这都是老宅里那帮“老家伙”,前两天聊天时当笑话讲给她听的。
那帮活了上百年的“鬼”,眼光多毒啊,林子昂那点小聪明,在他们眼里跟小孩过家家似的。
林建业的脸彻底黑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平时闷不吭声,看着跟兔子一样温顺的儿媳妇,手里居然捏着这种牌。
“你威胁我?”
“不是。”苏晚萤摇摇头,“我只是在说事实。”
“林家的运气,是你们自已败光的。那栋老宅留在你们手里,也是积灰。还不如给我,我起码能让它……重新热闹起来。”
“热闹?跟一群鬼热闹吗?”白梦瑶装出害怕的样子,整个人往林子昂怀里缩。
“子昂哥,我好怕,姐姐说话好吓人啊……”
林子昂赶紧搂住她,再看苏晚萤时,眼神里只剩下烦透了的厌恶。
他觉得,苏晚萤就是被离婚刺激得不正常了。
最后,还是林建业权衡了一下。
跟公司的死活和儿子的丑闻比起来,一栋没人敢住的破宅子,确实不算什么。
再说,让苏晚萤住进“鬼宅”,这事传出去,别人只会觉得她疯了,反而显得他们林家够仁义了。
“好,我答应你。”
林建业拍了板。
“律师,马上改协议!”
半小时后。
苏晚萤捏着一本还热乎的房产证和离婚证,走出了律师事务所。
下午的太阳有点晃眼,她微微眯了眯眼,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堵在胸口八年的一口气,终于顺了。
她转过身,看向城南的方向。
那里,有她的家。
还有她的家人们。
他们,应该等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