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不眠之夜
窗外的城市永远不会真正沉睡。
光污染将夜空浸染成一种病态的橙红色,即使厚重的窗帘严密拉合,仍有一丝顽固的光线从缝隙中渗入,在天花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浮沫平躺在床上,眼睛睁得酸痛,却不敢闭上。
数字闹钟的红色荧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眼:凌晨二点四十七分。
距离三点还有十三分钟。
自从周延死后,每一天的这个时间,他都会来。
起初只是模糊的梦境。浮沫会在夜里重现那场车祸——刺耳的刹车声、玻璃碎裂的巨响、金属扭曲的尖叫。然后周延会出现在血淋淋的梦境中,静静地站在远处,用那种难以解读的眼神望着他。
但最近几周,梦境变得越来越真实,界限越来越模糊。
不再是梦见车祸现场,而是周延直接出现在他的卧室里,就站在床边,低头凝视。浮沫能感觉到那目光的重量,冰冷而执拗,即使在他醒来后,那种被注视感依然持续存在,直到第一缕晨光透过窗帘。
医生说这是典型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是幸存者内疚感的极端体现。心理医生开了一堆安眠药和抗焦虑药,但毫无用处。周延依然每晚准时到来,比任何闹钟都准确。
浮沫试过所有方法——彻夜开灯睡觉、去朋友家借宿、甚至临时租住在不同酒店。但无论他在哪里,周延总能找到他,站在床边,无声地注视。
三个月了,浮沫没睡过一个整觉。黑眼圈深陷得像被人揍过,体重掉了整整十五斤,上周工作时精神恍惚差点造成事故而被严厉警告。周延的死亡仿佛带走了他活着的权利,只留下这具行尸走肉,每晚接受亡友的审判。
今晚似乎格外冷。空调显示屏闪烁着二十六度的绿色数字,但浮沫呼出的气却在空气中凝成白雾。他蜷缩在被子里,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那种熟悉的压迫感正在房间里凝聚——恐惧的前兆。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向三点。
浮沫紧紧闭上眼睛,假装睡着,尽管他知道这毫无意义。房间里的空气似乎变得浓稠,呼吸变得困难。一种类似旧金属和尘土混合的气味弥漫开来——那是车祸现场的味道,他永远不会忘记。
他感觉到了。那个存在就站在床边。
浮沫全身肌肉绷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落在他脸上,冰冷而沉重,仿佛实体一般压在他的皮肤上。某种东西正在靠近,他几乎能听到微弱的呼吸声——不是他自己的。
求你了,周延,放过我吧。浮沫在内心无声地哀求。我不是故意那天叫你出来的,我不知道会下雨,不知道山路会滑,不知道那辆卡车会失控……
但沉默的忏悔换来的只有更深的寒意。浮沫感觉自己的睫毛开始结霜,鼻尖冻得发痛。
突然,一阵冰冷的触感碰在他的额头上,像是手指,却没有丝毫活人的温度。
浮沫猛地睁眼。
黑暗中,一个模糊的轮廓立在床边。看不清细节,但他知道那是周延——比他记忆中更高大,更瘦长,几乎要顶到天花板。阴影构成的形体似乎在不自然地扭动,像是电视信号不良时的噪点。
走开……浮沫的声音嘶哑微弱,几乎听不见。
影子没有动。那无形的注视反而更加沉重了,压得浮沫胸腔发痛,呼吸困难。
不知哪来的勇气,或是长达数月的睡眠剥夺终于摧毁了理智的堤坝,浮沫突然从床上弹起来,朝着那片黑影嘶声咆哮:
滚!你他妈的给我滚!听见没有!我已经死了吗!换个人折腾行不行!求你……找别人去吧!放过我!!
话语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他自己都陌生的恶毒和绝望。话音落下的瞬间,浮沫就后悔了。万一激怒了他呢万一这不止是梦呢
黑影似乎波动了一下,像是水中的倒影被石子打乱。房间里的寒意骤然减退,那种无处不在的被注视感,消失了。
浮沫僵直地坐在床上,大口喘气,冷汗浸透了睡衣。他颤抖着伸手打开床头灯。
温暖的黄光洒满房间,角落里的阴影无所遁形。
空无一人。
他走了
就因为这番驱赶
后半夜,浮沫睁着眼直到天亮。三个月来第一次,周延没有出现。但他却毫无睡意,一种复杂的情绪在胸腔里翻腾——有解脱,有愧疚,还有一丝莫名的不安,像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第二章:警察登门
早晨的阳光刺眼地透过窗帘缝隙。浮沫头重脚轻地爬下床,镜子里的自己憔悴得像个鬼。他用冷水冲脸,水流声盖不住耳朵里持续的嗡鸣。冰箱里空空如也,他只好烧水泡了包过期的方便面,食不知味地吞咽。
门铃就在这时响起。急促,刻板,不容忽视。
浮沫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几乎没有访客,尤其是早上这个时候。透过猫眼,两个穿着警服的男人站在门外,表情严肃。
他下意识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领,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
是浮沫先生吗前面的警官出示证件,目光锐利地扫过他过分憔悴的脸,市局刑侦队的,我姓张。这是李警官。关于您朋友周延的车祸,有些情况需要向您了解一下。
警察的到来像一块冰顺着脊椎滑下。浮沫木然地将他们让进门,声音干涩:请进……什么事那场车祸不是已经结案了吗他注意到较年轻的李警官正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的小公寓,目光在堆满外卖盒的垃圾桶和散落各处的脏衣服上停留。
张警官没有坐下,他站在客厅中央,像座山一样稳固:常规结案后复查时,发现一些疑点。他说,目光始终锁定浮沫,在进行资金流追溯时,我们注意到一件事。
他顿了顿,像是在观察浮沫的每个细微反应:在车祸发生前一个月内,有人以您的身份信息,在不同保险公司,反复购买了多份高额交通意外险。受益人的名字,全部指向同一个人。
浮沫的呼吸停住了。血液似乎在这一刻流得极缓,耳朵里的嗡鸣声变大了。
什么……保险他茫然地问,每个字都说得极其艰难,我不明白……我没有买过什么意外险。
张警官从同事手中接过一个透明的文件袋,从里面抽出几张纸,递到他面前。
A4纸打印的保单明细,清晰地罗列着投保人信息:浮沫,他的身份证号一字不差。保险类型:交通意外伤害险。保险金额,后面的零多得像幻觉,加起来足有五百万元。
他的视线僵硬地、一点点地向下移。
最终,落在那栏黑色宋体字上——
受益人:周延。
白纸黑字。
那个名字,那个他亲眼看着被白布盖住、送入殡仪馆火化炉的名字,此刻冰冷地印在纸上,和法律、和巨额金钱捆绑在一起,透着令人头皮炸裂的诡异。
浮沫猛地抬头,瞳孔缩得极小,脸上最后一点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他想说话,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断裂的气音。
世界在他眼前扭曲旋转,所有声音褪去,只剩下心脏疯狂擂动胸腔的闷响,以及纸张在指尖摩擦发出的、细微到极致的沙沙声。
周延。
受益人,是周延。
他买的。在周延死前。
可他,对此,一无所知。
冰冷的恐惧,前所未有的、实实在在的恐惧,终于穿透了数月来梦魇带来的麻木,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张警官的声音仿佛从极远的地方传来,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却字字清晰,砸进他瞬间空白一片的脑海:
浮沫先生,您能解释一下吗为什么在周延死亡前一个月,您会以自己为投保人,购买多份高额保险,而指定周延为唯一受益人
浮沫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卧室的门,那个周延每晚站立的地方。
突然,他注意到一件事——客厅空调的显示屏上,温度正在自行下降:二十五……二十四……二十三……
而空气中,开始隐约弥漫起那股熟悉的、如同旧金属和尘土混合的气味。
第三章:身份盗用
我……我不知道这些保险。浮沫终于挤出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我从来没有买过这些。
张警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但这些保单上的身份信息确实是您的。姓名、身份证号、联系方式,全都匹配。甚至连签名都看起来是您的笔迹。
不可能!浮沫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因激动而尖锐,我从来没有签过这些东西!
李警官从文件夹中又取出几张纸:我们检查了这些保单的申请渠道。有三份是通过线上申请,需要身份证正反面照片和手持身份证的照片。另外两份是在线下保险公司柜台办理,有监控录像和亲笔签名。
浮沫感到一阵眩晕,他扶住沙发靠背才稳住身体:线上申请……需要我的身份证照片,我从来没有拍过那种照片。线下办理更是需要本人到场,我那段时间都在上班,有考勤记录可以证明!
张警官点点头:这也是我们来找您的原因之一。线上的申请IP地址经过伪装,但技术科正在追踪。线下的办理点监控……他顿了顿,画面中的人戴着帽子和口罩,身形与您相似,但面部特征无法辨认。
浮沫突然想到什么:受益人……周延已经死了,这些保险……
这就是第二个疑点。张警官接话道,周延作为受益人,按理说在他死亡后,这些保险应该无效或者需要变更受益人。但奇怪的是,在车祸发生后第二天,就有人以周延‘亲属’的身份,开始向保险公司咨询理赔事宜。
浮沫感到后背发凉:周延没有亲属……他是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长大,这点我很清楚。
我们知道。李警官说,所以这个自称是周延‘表弟’的人,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浮沫突然意识到空调温度已经降到了二十度,他冷得开始发抖。那股金属和尘土的气味越来越浓了,他几乎要呕吐出来。
您不舒服吗张警官注意到他的异常。
没、没事……浮沫强装镇定,只是昨晚没睡好。
张警官打量了他一会儿,继续说:我们调查了周延的银行账户和通讯记录。在车祸前三个月,他的账户有数笔不明来源的汇款,总计约十万元。同时,他的通讯记录显示,他曾多次与一个未知号码联系,最后一次通话是在车祸当天下午。
浮沫的注意力被吸引了:未知号码
是的,没有实名登记的一次性电话卡。张警官说,技术科正在尝试定位最后使用的位置,但需要时间。
浮沫感到一阵头痛欲裂,他揉了揉太阳穴:这些……这些和我的保单有什么关系
张警官和李警官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就是最奇怪的部分。我们追查了购买这些保险的资金来源,发现付款的信用卡虽然是以您的名义申请,但寄送地址却不是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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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沫彻底糊涂了:以我的名义申请信用卡我从来没有申请过额外的信用卡!
是的,这是一张您不知情的信用卡,但申请资料齐全,甚至连您的工资流水和工作证明都有。张警官的声音变得严肃,浮沫先生,您最近是否丢失过身份证或其他重要证件是否有人可能接触到您的个人信息
浮沫努力回想。三个月前,也就是车祸发生前一段时间,他的钱包确实丢过一次。但当时他很快就挂失了所有银行卡,补办了身份证……或者他以为自己补办了
记忆突然变得模糊起来,那段时间因为工作压力大,很多事情都记不清楚了。
我……我不确定。浮沫最终承认,那段时间我很忙,可能……可能有什么遗漏。
张警官点点头:我们可能需要您提供更多信息来协助调查。同时……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您最近是否感觉到任何异常比如被人跟踪或者收到过什么可疑的电话、信息
浮沫几乎要脱口而出我死去的朋友每晚都站在我床边,但硬生生咽了回去。警察不会相信的,只会认为他精神有问题。
没有,没什么异常。他撒谎道,声音不自觉地颤抖。
就在这时,浮沫的眼角瞥见卧室门口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一个模糊的、瘦长的影子。
他的呼吸骤然停止。
张警官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继续说:考虑到这些保单的金额巨大,且涉及已故人士,我们已经将此案列为可疑情况调查。可能需要您配合我们……
浮沫已经听不清警察在说什么了。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卧室方向。那个影子又出现了,更加清晰——一个高大瘦长的轮廓,静静地立在卧室门的阴影中。
周延。
他没有离开。他只是换了种方式存在。
浮沫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惧。空调温度已经降到了十八度,他呼出的气变成白雾。金属和尘土的气味浓得令人作呕。
浮沫先生李警官似乎终于注意到他的异常,您真的没事吗您在发抖。
冷……浮沫牙关打颤,你们不觉得冷吗
两位警察对视一眼,显然没有感觉到任何温度变化。
张警官皱眉看了看空调:显示十八度,但实际温度似乎没有那么低。您的空调可能出问题了。
浮沫死死盯着卧室门口。那个影子开始移动,缓缓地、无声地向他飘来。他能看到那模糊的轮廓在空气中波动,如同热浪中的幻影,但却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
他来了……浮沫无意识地喃喃自语。
谁来了张警官警觉地问,顺着浮沫的视线看向卧室方向,但显然什么也没看到。
浮沫猛地站起来,后退几步撞到墙上:别过来!求你了,周延,别过来!
两位警察也站起来,警惕地看着浮沫异常的行为。李警官的手不动声色地按在了腰间的警械上。
浮沫先生,请冷静下来。张警官用平稳但坚定的声音说,这里没有别人,只有我们。
但浮沫已经听不进去了。那个影子越来越近,他几乎能感觉到那冰冷的注视,如同实体般压在他的皮肤上。三个月的恐惧在这一刻爆发,理智的弦终于断裂。
我给你烧纸!我给你念经!我为你超度!
whatever
you
want!
只求你离开!浮沫歇斯底里地大喊,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对不起!对不起那天叫你来!对不起我活下来了!但求你放过我!
影子在离他几尺远的地方停住了。浮沫似乎看到那模糊的轮廓微微倾斜,仿佛在思考什么。然后,它缓缓抬起一只手——那只是一团更浓的阴影——指向了警察放在茶几上的保单文件。
这一刻,浮沫突然明白了什么。
那不是索命的鬼魂。
那是警告。
保单……浮沫喘着气,努力平复呼吸,那些保单……周延是想告诉我什么……
两位警察困惑地看着他,又看看保单。
什么张警官问。
浮沫指着那些文件,手仍在颤抖:他不是来折磨我的……他是来警告我的!有人用我的身份买了这些保险,而周延的死……周延的死可能不是意外!
话一出口,房间里的寒意骤然减退。空调显示屏上的数字开始回升:十九……二十……二十一……
那股金属和尘土的气味也逐渐消散。
卧室门口的影子变得稀薄,最终完全消失。
浮沫瘫坐在地上,浑身被冷汗浸透,止不住地发抖。
张警官和李警官面面相觑,显然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感到困惑和警惕。
浮沫先生,张警官最终开口,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一些,我认为您需要帮助。您似乎承受着极大的精神压力。
浮沫苦笑着摇头:你们不相信我。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疯狂……但请你们,仔细调查那些保单。周延的死可能不是意外,而我的生命可能也有危险。
他抬起头,眼中是混合着恐惧和决意的复杂情绪:
因为如果周延的死不是意外,那么下一个‘意外’死亡的,很可能就是我。
第四章:旧货市场的陷阱
下午两点四十五分,浮沫站在城南旧货市场入口处,心情复杂地环顾四周。
这里比他想象的还要破败拥挤。摊位杂乱无章地排列着,卖着各种二手物品和废品,空气中弥漫着金属锈蚀和尘土的气息。人来人往,声音嘈杂,确实是个容易隐藏的地方。
张警官和李警官扮作顾客,分散在附近。还有几名便衣警察潜伏在周围,随时准备行动。浮沫耳朵里藏着微型耳机,能与警察保持联系。
目标出现吗张警官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
浮沫扫视人群:还没有看到可疑的人。
注意公用电话亭方向。
市场入口处确实有一个老式公用电话亭,玻璃壁上贴满小广告,看起来已经废弃多年。浮沫难以想象现在还会有人使用这种通讯方式。
两点五十五分,电话亭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刺耳的铃声在市场的喧嚣中显得格外突兀。
浮沫紧张地看向电话亭,又看向四周,没有发现任何人接近它。
浮沫,去接电话。张警官指示道。
浮沫深吸一口气,走向电话亭。推开玻璃门的那一刻,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仿佛走进了另一个空间。电话铃声在狭小的空间内回荡,震得他耳膜发痛。
他拿起听筒:喂
浮沫先生。还是那个经过处理的机械声音,很高兴您能前来。现在,请看向您一点钟方向的二手书店。
浮沫依言望去,那是一家门面很小的旧书店,门口摆着一箱箱廉价的二手书。
在门口那箱标价五元一本的书里,有一本黑色封面的《罪与罚》。打开它,里面有下一步指示。您有六十秒时间。
电话被挂断了。
浮沫迅速走出电话亭,向张警官汇报了情况。
去拿书,我们盯着你。张警官回应。
浮沫快步走向书店,在门口那箱书中翻找。果然,一本黑色封面的《罪与罚》躺在最底下。他拿起书,翻开封面。
书页中被挖空了一个长方形的空间,里面放着一部老式手机。
就在他拿出手机的瞬间,那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发出刺耳的铃声。
浮沫吓了一跳,差点把手机摔在地上。他看向四周,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物。
接电话。张警官指示。
浮沫按下接听键,将手机贴在耳边。
浮沫先生,还是那个处理过的声音,现在,请走到市场后巷的第三个垃圾桶旁,您会在那里找到一个信封。里面有最后指示。
等等!你是谁你想干什么浮沫急忙问道。
但电话已经被挂断。
浮沫向张警官汇报了情况。
后巷没有监控,人少,容易设伏。张警官声音严肃,我们会远远跟着你,但要小心。
浮沫握紧手中的书和手机,深吸一口气,向市场后巷走去。
巷子比想象中还要阴暗狭窄,堆满了废纸箱和垃圾袋,散发着腐臭的气味。浮沫数到第三个垃圾桶,那是一个锈迹斑斑的绿色铁皮桶,桶盖半开着。
他警惕地环顾四周,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远处市场传来的模糊喧嚣。
慢慢走近垃圾桶,浮沫屏住呼吸,掀开了桶盖。
里面除了一些腐烂的垃圾外,什么也没有。
没有信封,没有指示。
就在这时,他手中的老式手机又响了起来。浮沫急忙接听。
看来您很守时。那个声音说,现在,请回头看。
浮沫猛地转身。
巷子入口处,站着一个穿着黑色连帽衫的人,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部分脸。那人手中拿着一个信封,向浮沫招了招手。
你想要答案,就跟我来。电话里的声音说,与此同时,那个黑衣人也开口说话,声音与电话中完全一致。
浮沫意识到,电话那头的人就在眼前。
站在原地!警察!张警官的声音突然从巷口传来,几名便衣警察迅速向黑衣人包围过去。
黑衣人见状,不但没有逃跑,反而发出一声低沉的轻笑。
真遗憾,浮沫先生。您带了不该带的人。
说完,黑衣人突然将一个信封扔在地上,转身向巷子另一端跑去。
追!张警官下令,几名警察迅速追去。
浮沫愣在原地,看着地上的那个白色信封。他犹豫了一下,走上前捡起它。
信封没有封口,里面只有一张照片。
看到照片的那一瞬间,浮沫感到全身血液都凝固了。
照片上是他和周延出事前一天的合影,两人勾肩搭背,笑着面对镜头。但照片被人用红笔在周延的脖子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而在浮沫的胸口位置,画着一个瞄准镜的图案。
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
下一个就是你。
浮沫的手开始颤抖,照片几乎拿不稳。就在这时,他注意到照片右下角有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水印——一个模糊的字母M。
突然,他手中的老式手机又响了起来。浮沫颤抖着按下接听键。
电话那头不再是处理过的机械声,而是一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周延的声音,冰冷而空洞:
浮沫,快跑……
紧接着,电话断了。
浮沫僵在原地,浑身冰冷。
周延的声音……他绝不会听错。但那声音中没有任何活人的温度,只有死寂般的冰冷。
浮沫!没事吧张警官气喘吁吁地跑回来,那家伙溜走了,像凭空消失一样。你这里有什么发现
浮沫默默地将照片递给张警官,说不出一句话。
张警官看到照片,脸色顿时变得凝重:这是在威胁你。看来有人真的想对你下手。
浮沫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嘶哑而颤抖:刚才的电话……是周延的声音……他警告我快跑……
张警官皱眉看着他,眼神中混合着同情和怀疑:浮沫,我知道你压力很大,但……
是真的!浮沫几乎喊出来,我认得出他的声音!他还在试图警告我!
就在这时,浮沫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周围的景象开始扭曲旋转。他扶住墙壁,才没有摔倒。
你没事吧张警官扶住他。
浮沫摇摇头,努力聚焦视线。在晃动的视野中,他仿佛看到巷子尽头的阴影里,站着一个瘦高的身影——周延的身影。那影子抬起手,指向浮沫手中的照片,然后又指向市场方向。
警告。又是警告。
浮沫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抓住张警官的手臂:刚才那个黑衣人……他可能不是真凶!只是一个诱饵!
什么意思张警官困惑地问。
调虎离山!浮沫急促地说,他们把你们引到这里,真正的危险可能在……
他的话还没说完,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震得整个地面都在颤动。
方向正是——浮沫的公寓所在的小区。
浮沫和张警官面面相觑,脸上同时露出震惊的表情。
快走!张警官率先反应过来,拉着浮沫向巷外跑去。
当他们冲出市场,看向浮沫公寓方向时,只见远处天空中升起一股黑烟,火警铃声由远及近地响起。
浮沫感到一阵腿软,靠在墙上才没有倒下。
如果他刚才在家……如果他不是被引到这里……
周延又一次警告了他。救了他。
张警官面色铁青地对着对讲机快速下达指令,然后转向浮沫,眼神彻底改变了——不再有怀疑,只有严肃和警惕。
浮沫先生,我想你是对的。周延的死不是意外,而现在有人想要你的命。他深吸一口气,我们需要全面保护你,同时彻底调查这一切。
浮沫无力地点头,目光仍盯着远处升起的黑烟。
那个字母M……马明……还有周延的警告……
这一切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第五章:灰烬中的线索
浮沫的公寓已化为一片焦黑的废墟,刺鼻的烟味混杂着烧焦物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消防员仍在处理零星的火点,水流冲刷着滚烫的瓦砾,发出嘶嘶的声响。警戒线外,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张警官面色凝重地接完一个电话,走向站在警戒线外、脸色苍白的浮沫。
天然气泄漏引发的爆炸,张警官说,声音低沉,初步勘察显示,主管道被人为破坏,连接处有工具撬动的痕迹。你家的门锁也有被技术开锁的迹象。
浮沫感到一阵眩晕。如果不是周延的警告,如果不是那个电话将他引开,此刻他已是焦尸一具。
这是谋杀。浮沫的声音干涩,有人要杀我灭口。
张警官点头,眼神锐利:看来你手上的确握有某些人不想被揭露的秘密,即使你自己还没意识到那是什么。他稍作停顿,你需要绝对的安全保护,同时我们必须尽快找出幕后黑手。
浮沫沉默着,目光扫过废墟。他的家,他的一切,连同可能存在的线索,都已化为乌有。但就在这时,他的视线被不远处地上的一样东西吸引——一个烧焦了半边、依稀能辨出是笔记本的残骸,可能是爆炸时从窗口飞溅出来的。
他下意识地走过去,捡起那本焦黑的笔记本。封面几乎碳化,但内页似乎还有部分得以幸存。
这是什么张警官问。
我的旧笔记本,浮沫喃喃道,手指轻轻拂过烧焦的边缘,好像是我……记录日常和想法用的。一段模糊的记忆涌入脑海——他似乎有段时间习惯性地记下一些零碎的事情,但那段时间的记忆因车祸和后续的创伤而变得混乱模糊。
张警官立刻递上一副取证手套:小心翻看,可能里面有线索。
浮沫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翻开脆弱焦黑的书页。大部分字迹已被烟火熏染得难以辨认,但在中间一页,有几行用特殊墨水(似乎是某种荧光笔)写下的字,在焦黑的背景下反而隐约可见:
周延最近神秘兮兮的,总说发现了一个‘大秘密’,能改变一切。问他也不说,只笑称时候未到。
他说需要我帮个忙,签几份文件,说是‘投资计划’……总觉得有点怪,但他很兴奋,我相信他。
日期标注在车祸前约一个月。
见了马明,他看周延的眼神很奇怪,有担忧,还有……恐惧我问了他,他支吾着说我想多了。
文件签了。周延说为了‘安全’,最好别告诉任何人,包括马明。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浮沫的手开始颤抖。这些零碎的记录像拼图碎片,在他脑海中逐渐拼接出一个模糊而可怕的轮廓。
文件……浮沫抬起头,眼中充满震惊与恍然,周延让我签的,根本不是什么投资计划!就是那些保单!他骗我签了字!
张警官眉头紧锁:周延骗你但他是受益人,而且他已经死了……
不,不是周延!浮沫猛地摇头,思绪飞速旋转,周延可能也是被骗了!或者他发现了什么,所以才……他想起了笔记里提到的大秘密和改变一切,有人利用了周延,再利用我!那个‘M’……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个字母上,一个被忽略的细节突然闪过脑海——马明(Ming)姓氏的首字母也是M!而周延出事前,马明异常的表现;电话里冷漠警告的声音;他对周延事情的异常了解……
马明!浮沫脱口而出,声音因激动而嘶哑,是马明!代号‘M’就是他!他知道一切!他甚至可能参与了害死周延!
这个推断令人心惊,却又能解释诸多疑点。如果马明是幕后操纵者之一,他就能轻易模仿浮沫的笔迹完成后续操作,能利用周延骗取浮沫的签名,甚至可能为了灭口或某种目的制造了车祸!而如今,浮沫的追查威胁到了他,所以他再次下手。
张警官神色严峻,立刻拿出电话:立刻定位马明的位置!申请搜查令!他有重大作案嫌疑!
然而,几分钟后,消息传来:马明于昨日请假离开本市,声称家人急病,目前手机关机,行踪不明。
跑了浮沫感到一阵无力与愤怒。
跑不了多远。张警官冷声道,天网系统,交通枢纽实名制,他总会留下痕迹。他转向浮沫,你需要立刻转移到安全屋。对方一次不成,很可能再次下手。
第六章:亡者的指引
浮沫被警方严密保护起来,住进了一处隐蔽的安全屋。对外消息完全封锁,他甚至被要求暂时断绝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日子在高度紧张和等待中过去了两天。浮沫夜不能寐,一闭眼就是周延站在床边的身影、冲天的火光、还有马明可能狰狞的面目。警方全力追查马明的下落以及保单资金流向,但进展缓慢。马明如同人间蒸发,而资金流向经过层层复杂操作,最终汇入海外某个无法追查的虚拟账户。
又是一个深夜,安全屋内寂静无声。浮沫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毫无睡意。空调轻声运行,温度显示在舒适的二十四度。
突然,毫无预兆地,房间里的温度开始骤降。
熟悉的冰冷感瞬间包裹了浮沫,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刺骨。那股混合着金属与尘土的死亡气息浓郁得几乎令人窒息。
浮沫猛地坐起身,心脏狂跳。
他来了。
周延又来了。
但这一次,恐惧中竟夹杂着一丝莫名的期待。
阴影在房间角落汇聚,比在公寓时更加凝实,几乎能看清那是一个高大瘦削的男子轮廓,穿着出事那天的那件外套,深色的污渍在阴影中依然显眼。他的面容依旧模糊不清,但那道冰冷而悲伤的注视,重重地压在浮沫身上。
浮沫没有尖叫,也没有逃避。他鼓起全部勇气,颤声开口:周延……是你吗是你一直在提醒我,对吗
影子没有回答,但周围的寒意似乎波动了一下。
那些保单……是不是马明是他骗了我们,害死了你,现在又要来杀我,是吗浮沫的声音带着哭腔,既是恐惧,也是为朋友的背叛和死亡感到悲痛。
影子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这个动作清晰无误,带着非人的僵硬感,却传达了明确的信息。
浮沫的眼泪瞬间涌出:我该怎么办周延,我该怎么证明他现在躲起来了……
影子抬起那只模糊的、阴影构成的手,没有指向任何方向,而是缓缓地、反复地做出一个敲击的动作——像是在敲打键盘,又像是在……打字输入什么。
然后,他的手指定格在空中,仿佛在输入一长串字符中的某一个。
密码浮沫下意识地猜测,账号或者……地址
影子的手势停住,周围的寒意骤然加剧,仿佛在催促,又像是在确认。
浮沫的大脑飞速运转。周延想告诉他一个地点一个数字序列一个能揭开真相的关键信息
在哪里周延,信息在哪里浮沫急切地追问。
影子没有再做任何动作,只是那道无形的注视变得更加沉重,充满了某种未尽的哀伤与急切。他的身影开始变得稀薄,仿佛维持这种程度的显现消耗了巨大的能量。
别走!周延!告诉我更多!浮沫几乎是扑下床,试图靠近那团正在消散的阴影。
但影子最终还是彻底消失了,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房间的温度开始缓慢回升,那股死亡气息也逐渐褪去。
浮沫瘫坐在地,浑身冰冷,心中却燃起一团火。周延用尽最后的力量,给了他一个提示!一个方向!
他反复回想那个敲击的动作。像是在输入什么……输入……
突然,他猛地抬起头——笔记本电脑!周延的旧笔记本电脑!
车祸后,周延的遗物由作为最好朋友的马明负责整理保管。但浮沫记得,周延曾经因为电脑故障,将一些重要的工作文件和私人资料临时备份到了一个云存储账户里,当时周延还开玩笑地让浮沫帮他记一下复杂的临时密码,因为他自己总忘。
万一我忘了,你可得记得提醒我啊。周延的笑语犹在耳边。
那串密码!浮沫努力挖掘那段被
trauma
掩埋的记忆——那是一串毫无规律的字母数字组合,夹杂着特殊符号,因为过于复杂,周延还吐槽过……
几个片断在脑海中闪现:大写字母Z、数字7、符号@、还有M……等等!M!
浮沫猛地跳起来,不顾一切地冲出卧室,摇醒了在客厅沙发上和衣而卧的李警官(张警官在外协调搜捕)。
电脑!周延的云存储账号!浮沫语无伦次地喊道,我知道可能在哪里有线索!密码!他让我帮他记过密码!
李警官瞬间清醒,立即联系了张警官和技术科。
尽管已是深夜,警方行动却极为迅速。通过浮沫提供的零碎密码片段和技术手段的强力支持,他们成功破解了周延那个早已被遗忘的云存储账户。
第七章:真相大白
周延的云存储账户里,果然存着他出事前一段时间的研究和记录!
大量的截图、录音文件、文档——记录了他偶然发现马明利用职务之便,参与一个洗钱和金融诈骗团伙的操作。他原本只是想提醒好友,却不知深入了多么危险的领域。
其中一份最新文档,记录了周延的震惊与恐惧——他发现马明不仅涉及洗钱,那个团伙更在策划一桩通过制造意外事故骗取高额保险金的阴谋。而浮沫,因为独居、社交简单、且与周延关系密切易于设局,被选中为目标之一。
周延在文档最后写道:必须告诉浮沫真相,阻止他们。马明已经不可信了,他警告过我别再追查……但我保留了所有证据,如果他敢动浮沫,这些会自动发送给……
文档在这里戛然而止。日期,正是车祸前一天。
同时,技术科根据云账户里提供的线索,顺藤摸瓜,终于锁定了马明的藏身之处——他并未远逃,而是躲在郊区一个以他人名义租用的仓库里,正惶惶不可终日地准备着假护照和现金,企图彻底潜逃。
收网行动立即展开。
当警察破门而入时,马明正试图销毁最后一批证据。面对如山铁证——包括他与诈骗团伙的通讯记录、伪造文件的证据、甚至是他与团伙成员商讨如何制造意外的录音——他心理防线彻底崩溃,瘫软在地。
审讯室内,马明面色灰败,交代了所有罪行。
他因欠下巨额赌债而被诈骗团伙拉拢利用。团伙物色了浮沫作为目标,计划通过周延骗取浮沫签署保单,再制造意外事故。原本计划的是针对浮沫一人的骗局。
但周延意外发现了真相。马明苦苦哀求,甚至承诺会退出团伙、填补亏空,求周延别揭发。天真的周延相信了,答应给他几天时间处理。然而马明转头就告诉了团伙头目。团伙当机立断,决定将周延也列入意外死亡名单,既能灭口,又能利用浮沫对周延的信任,让浮沫在周延推荐的投资文件(实为更多保单)上签字,增加保额。那场雨夜的山路车祸,正是精心策划的谋杀。
得知周延死后浮沫开始被困扰,甚至开始怀疑车祸真相,团伙决定再次灭口,于是有了旧货市场的陷阱和公寓的爆炸。
我没想杀周延的……我没想……马明掩面哭泣,但悔恨来得太迟。
案件宣告侦破,诈骗团伙其他成员也陆续落网。新闻铺天盖地地报道了这起骇人听闻的骗保杀人大案。
第八章:告别与安宁
浮沫站在周延的墓前,天空飘着细雨。墓碑照片上的周延笑得一如既往的灿烂阳光。
真相大白了,恶魔受到了法律的制裁。但浮沫的心中依旧空落落的。失去的挚友再也回不来了。
他放下鲜花,轻轻抚摸着冰凉的墓碑。
谢谢你,周延。他低声说,谢谢你一直没有放弃救我……安息吧,兄弟。
一阵微风拂过,卷起几片落叶,仿佛无声的回应。
那天晚上,浮沫躺在安全屋的床上,久违地感到一丝平静。他闭上眼睛,不再抗拒睡眠。
他做了一个梦。
不再是冰冷恐怖的噩梦。梦里,周延站在阳光明媚的草地上,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朝他微笑着挥手告别,身影在温暖的光晕中渐渐变淡,最终化作点点金光,消散在空中。
没有言语,但浮沫明白了——那是真正的告别。
从此以后,周延再也没有出现在浮沫的梦中。
那份价值五百万、受益人为逝者的保单,最终被法院宣布无效。浮沫的生活逐渐回归正轨,虽然伤痕永远留下,但至少,他活下来了,并且为朋友讨回了公道。
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时,浮沫会下意识地看向床边。
那里空无一物。
只有月光如水,寂静流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