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夏天,日头毒得像要把人烤化。李家坳的郑淑燃坐在自家堂屋,指尖摩挲着刚扯回来的红绸布,布料滑溜溜的,映着她脸上藏不住的笑意。
再过半个月,她就要嫁给邻村的林延了。
林延是村里少有的文化人,念过高中,在镇上的砖厂当会计,说话斯斯文文,见了长辈就递烟,逢人就笑。媒人说他时,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郑淑燃爹娘看着林延每次来都提着点心、帮着挑水劈柴做菜,也松了口。
相处半年,林延从不对她大声说话,还总塞给她几块零花钱,让她买头绳,郑淑燃觉得,这辈子就该是这样了。
红绸是昨天林延陪她去镇上扯的,他说:淑燃,咱结婚,红绸得用最好的,让你风风光光进门。郑淑燃当时红了脸,觉得自己是全村里最幸福的姑娘。
这天午后,郑淑燃炖了只鸡,装在铝制的饭盒里,想给林延送过去。砖厂离村有三里地,她沿着田埂走,远远看见砖厂门口停着辆红色的自行车,车筐里放着个花布包,看着有些眼熟。
走近了,就听见砖厂旁边的杨树林里有人说话,是林延的声音,带着她从没听过的温柔:玲玲,这手表你收着,下次我再给你买条裙子。
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响起:延哥,你真要娶郑淑燃啊那我咋办
郑淑燃的脚像钉在了地上,手里的饭盒烫得她手心发疼。
林延笑了,声音里满是敷衍:娶她还不是为了让我妈放心她老实,能干活,娶回来管家正好。我心里只有你,等过段时间,我攒够了钱,就带你去城里。
那她要是知道了……
她一个农村丫头,知道了又能怎样婚都订了,彩礼也给了,她敢不嫁
郑淑燃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饭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鸡汤洒了一地,冒着热气。
树林里的人吓了一跳,林延和那个叫玲玲的女人钻了出来。玲玲穿着的确良衬衫,头发烫成了卷,正是村里小学的代课老师,郑淑燃见过她几次,还曾因为林延说玲玲是我远房妹妹,给她送过自家种的西红柿。
林延脸色瞬间白了,快步走过来:淑燃,你咋来了不是让你在家等着吗
郑淑燃没看他,目光落在玲玲手腕上那块亮闪闪的手表上——那是林延说给我妈买的,上周刚从镇上买回来的。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很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林延,这婚,我不结了。
林延慌了,伸手想去拉她:淑燃,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玲玲就是……
不用解释。郑淑燃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你心里有谁,我不管。但我郑淑燃不嫁心里装着别人的男人,更不做别人眼里‘老实能干活’的摆设。
她转身就走,没回头看林延难看的脸色,也没管地上洒了的鸡汤。田埂上的野草划着她的裤腿,阳光依旧刺眼,可她心里却突然亮堂了——与其嫁个心口不一的人,不如自己好好过日子,总比守着个空壳婚姻强。
二
郑淑燃站在堂屋中央,手里攥着那块叠得整齐的红绸布,指尖因为用力泛着白。对面的爹娘坐在板凳上,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林延的母亲则坐在一旁抹眼泪,嘴里念叨着好好的婚事怎么说黄就黄。
淑燃,你糊涂啊!爹把烟袋锅往桌角一磕,火星子溅出来,
林延可是读过高中的人,村里头一个!你嫁过去,以后他就算去镇上当老师,你也是老师娘,不比你在地里刨食强
娘也跟着劝:是啊淑燃,娘知道你受了委屈,可男人哪有不犯错的林延他认个错,你就原谅他,日子还能好好过。咱们庄稼人,找个踏实又有文化的男人不容易,可不能错过了。
林延站在他娘身后,低着头,一副知错的样子:
叔,婶,淑燃,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跟玲玲不清不楚,更不该说那些浑话。我以后肯定跟她断干净,好好跟淑燃过日子,你们相信我。
我不相信。郑淑燃的声音很稳,没有一丝动摇,我退婚不是因为他跟玲玲,是因为他心里没我,把我当‘老实能干活’的摆设。这样的婚,我不结。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爹急了,站起身来,
彩礼都收了,喜帖都快印了,你说不结就不结咱们老郑家的脸往哪儿搁
脸是自己挣的,不是靠一桩将就的婚事撑的。
郑淑燃抬着头,眼神里满是决绝,
我就算一辈子不嫁人,也不嫁心里装着别人的男人。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了自行车的铃铛声,表姐推着辆二八大杠走进来,车后座绑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
表姐在南方打工,一年才回来一次,这次是特意请假回来看表妹结婚。
哟,这是咋了一家人都绷着脸。表姐放下自行车,走进堂屋,一眼就看见桌上的红绸布和抹眼泪的林延母亲,淑燃的婚事出问题了
娘叹了口气,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末了还加了句:你说说她,放着林延这么个读过高中的不嫁,非要闹着退婚,以后可怎么办啊!
表姐没有立即认同郑淑燃娘的话,而是拉了拉郑淑燃的胳膊,对着屋里其他人说:叔,婶,林延婶子,我跟淑燃说两句话,你们先坐着。
说着,就把郑淑燃拉到了院角的石榴树下。
淑燃,跟姐说实话,你到底想不想嫁林延
表姐的声音压低了些,眼神里满是认真,刚才在屋里我听了一嘴,知道他跟那个代课老师不清不楚,还把你当摆设。你要是心里真不愿意,别管你爹娘怎么说,姐帮你。
郑淑燃愣了一下,眼眶瞬间就红了。
这些天,她听了太多林延是读书人你别错过的话,还是第一次有人问她想不想嫁。
她吸了吸鼻子,用力点头:
姐,我不想嫁。我就算一辈子不嫁人,也不嫁心里装着别人的男人,更不做别人的摆设。
行,姐知道了。表姐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很笃定,
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保准让你爹娘同意退婚,还能让你走得顺心。
说完,表姐拉着郑淑燃回到堂屋,没先劝郑淑燃,反而看向林延,眉头一挑:
林延,你既然读过高中,该知道‘诚信’二字吧心里装着别人,还想娶淑燃当摆设,这就是你读的书教你的
林延脸一红,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表姐又转向郑淑燃的爹娘:
叔,婶,现在都啥年代了,哪还有逼着女儿嫁不喜欢的人的道理淑燃这性子,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真逼她嫁了,以后日子过不好,你们心里就舒坦
爹闷着头抽烟,没说话。
表姐接着说:我这次回来,主要是回来参加淑燃婚礼的,现在这样了,淑燃不愿意嫁给这人,退婚呢,村里面人又是指指点点的,还不如和我一起去南方打工。我们厂里现在缺人,管吃管住,一个月能挣300块,干得好还能涨工资。300块啊,抵得上咱们在地里忙活小半年的收成,淑燃要是去了,不仅能养活自己,还能给家里寄钱,不比嫁个不靠谱的男人强
300块娘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转头看向表姐,真能挣这么多
真的!表姐拍了拍帆布包,我这次回来,就带了1000块钱,都是我这半年攒的。淑燃要是去,我给她找好住处,跟我住一块儿,你们也放心。
爹的烟袋锅停在半空,看了看郑淑燃,又看了看表姐,眉头慢慢舒展开。他知道表姐不会骗他,300块钱的工资,对这个家来说太重要了。娘也在一旁盘算着:
要是真能挣这么多,淑燃去见见世面也好,总比在村里守着强。
林延的母亲见形势不对,急忙说:可……可林延是读过高中的,以后有前程……
前程再好,心术不正也没用。表姐打断她,
淑燃自己能挣钱,有前程,不比靠男人强
爹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松动。爹把烟袋锅往桌上一放:
淑燃,你要是真想去南方,爹不拦你。这婚……既然你不愿意,那就退了吧。彩礼咱们原封不动还回去,喜帖的事,我去跟亲戚们说。
娘也点了点头:去南方好好干,照顾好自己,有事就给家里写信。
郑淑燃心里一松,眼眶有点发热,她对着爹娘鞠了一躬:
谢谢爹,谢谢娘。又看向表姐,表姐,我跟你去南方。
林延脸色发白,想说什么,却被他娘拉了拉胳膊。他知道,这事彻底没希望了。
当天下午,郑淑燃就跟着爹娘去了林延家,把彩礼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林延看着她,眼神里满是不甘,却没再说什么。
回到家,郑淑燃把红绸布重新叠好,放进箱子最底下。她知道,这块红绸布,再也不会变成嫁衣了。
但她心里不难过,反而觉得轻松——她终于不用再被别人安排人生,终于可以去远方,挣属于自己的日子。
三
退婚后的这些天,郑淑燃没再跟林延说过一句话,也懒得听村里那些放着好好的婚不结,真是任性的闲言碎语,每天除了帮家里喂猪、下地。
这天晌午,日头晒得田埂发烫,她挽着裤腿蹲在自家菜地边,正把刚折的嫩空心菜往竹篮里塞——这菜清炒脆嫩,配着早上的玉米糊糊,正好当午饭。
淑燃。
身后传来的声音,让郑淑燃的手瞬间顿住。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林延。这村里,只有他会用这种带着点讨好又委屈的调子喊她。
她没应声,手里的动作没停,耳根却悄悄绷紧了。退婚后,林延没少找她,要么说自己当初是被玲玲缠得没办法,要么说心里其实只有她,都被她冷着脸赶走了。她以为他该知趣,没想到他还来。
林延提着个油纸包,胳膊肘夹着个玻璃酒瓶,脚步有些迟疑地走到田埂边,把东西往草堆上一放。油纸包里是镇上点心铺的云片糕,还有两个油亮亮的肉包子,酒瓶上贴着高粱酒的标签——是她爹爱喝的牌子。他没等郑淑燃开口,就弯腰想去抓她手里的空心菜:这么热的天,你一个人忙活我来帮你,快得很,以前我帮我妈择菜,一择就是一筐。
不用,我们已经退婚了,男女授受不亲。
郑淑燃猛地往旁边挪了一步,避开他的手,把竹篮往怀里拢了拢,声音冷得像块冰,我的活我自己干,不劳林同志费心。
林延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淡了些,却没走,反而直起腰,看着她的侧脸,语气带着点急切:淑燃,你还在气我我知道错了,那天在杨树林里的话是我糊涂,我不该那么说你,更不该跟玲玲不清不楚。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机会郑淑燃抬眼瞪他,眼里没半点温度,
林延,我退婚那天说得很清楚,我不嫁心里装着别人的男人。你跟玲玲的事,不是一句‘糊涂’就能抹掉的。
我跟她断了!真断了!
林延急忙摆手,语气里带着点慌乱,却又忍不住辩解,
她就是个代课老师,见过点城里的样子,总缠着我,我也是被她闹得没办法。你不一样,你老实、能干活,娶回来能管家,我妈也喜欢你……
所以,在你眼里,我还是那个‘老实能干活’的摆设郑淑燃攥紧了手里的空心菜,指节泛白,
林延,你到现在都没明白我为什么退婚。我不是气你跟玲玲在一起,是气你把我当傻子,气你觉得我就该认命,就该嫁你这个心口不一的人!
两人正吵得僵,隔壁田埂上响起了杨奶奶的咳嗽声,杨奶奶子女都去镇上了,自己在农村。
杨奶奶扛着锄头,满头白发被晒得发蔫,看见田埂上的两人,先是一愣,随即笑得眼睛眯成了缝:
哟,淑燃,小林,你们俩这是咋了脸都红扑扑的,跟小两口拌嘴似的!是不是之前的事说开了,准备重新办婚事呢
杨奶奶年纪大了,耳朵有点背,没听清两人吵什么,只当是小年轻闹别扭要和好。
林延眼睛一亮,立刻换上笑脸,对着杨奶奶点头:杨奶奶您猜对了!我正跟淑燃道歉呢,等她消气了,我们就把婚事办了,到时候一定请您喝喜酒!
你胡说!郑淑燃气得脸发白,指着林延的鼻子,谁要跟你重新办婚事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跟玲玲那档子事还没说清,还好意思提结婚
杨奶奶这才听出不对劲,脸上的笑僵了,放下锄头凑过来:淑燃,你说啥小林跟玲玲哪个玲玲
就是村里小学那个代课老师!郑淑燃咬着牙,声音都拔高了,
上次我去砖厂给林延送鸡汤,亲眼看见他在杨树林里给玲玲送手表,还说娶我就是为了让他妈放心,说我老实能干活,娶回来管家正好!他心里装着别人,还想让我乖乖嫁他,把我当什么了
林延的脸色瞬间白了,被戳破了心事,却还强撑着辩解:
淑燃,那都是气话!我当时是被玲玲缠得没办法,才那么说的!我心里真的有你,不然我怎么会天天来找你
心里有我心里有我会把给你妈的手表送给别的女人心里有我会说娶我是为了管家
郑淑燃气得浑身发抖,
林延,你要点脸行不行你以为我郑淑燃没人要,就非得赖着你我告诉你,我就算一辈子不嫁人,也不嫁你这种两面三刀的人!
杨奶奶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退婚是因为这事,脸上的笑容彻底没了,却还是拉着郑淑燃的胳膊劝:
淑燃,别气别气,小林他……他年轻,一时糊涂。男人嘛,难免有犯浑的时候,改了就好。你看他对你多上心,天天来寻你。女子家终究是要找个男人依靠的,小林踏实,能干活,你嫁给他,他不会亏了你的,总比你一个人过强。
杨奶奶,您怎么也这么说
郑淑燃甩开她的手,眼神里满是失望,
我退婚就是不想做别人的摆设,不想嫁个心里没我的男人。林延他就算再踏实,心里装着别人,我也不嫁!我自己能干活,能挣钱,就算去南方打工,一个月挣300块,也比在这村里守着个空壳婚姻强!
林延的脸彻底沉了,语气也急了:淑燃,你别给脸不要脸!我主动来找你和好,是看得起你!你以为你退了婚,还有谁会要你除了我,谁能容得下你这性子
我用不着谁容!郑淑燃把竹篮往胳膊上一挎,空心菜的叶子晃悠着,沾着的泥水掉在田埂上,我就算一个人过一辈子,也比嫁你这种人强!
说完,她转身就往村里走。田埂上的野草划得她的裤腿生疼,可她却觉得心里的火气烧得更旺。
林延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手里的油纸包被攥得变了形,杨奶奶在一旁叹气,他却没再追上去——他觉得自己已经放低姿态了,郑淑燃的不依不饶,让他丢了面子。
郑淑燃快步走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走,必须尽快去南方。只有离开这个处处被人用女人该嫁个踏实男人衡量的村子,她才能真正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不用再听谁的安排,不用再做谁的老实摆设。
四
三天后,郑淑燃背着简单的行囊,跟着表姐坐上了去南方的火车。火车开动的那一刻,她回头望了一眼站台,心里默念:再见了,这个让她欢喜又让她委屈的村子;再见了,林延,再见了,那些被安排的日子。
前方的路还很长,但她知道,她要去的地方,有光,有属于她自己的未来。
郑淑燃攥着布包的手指节泛白,火车轮子碾过铁轨的哐当声,让她坐得笔直的背绷得更紧。
表姐林梅坐在旁边,把剥好的橘子塞她手里:
别紧张,到了厂子里,我先带你熟悉。
布包里是娘连夜缝的新衣裳,还有两双千层底布鞋。郑淑燃偷偷掀起窗帘角,窗外的稻田慢慢变成低矮的楼房,又换成密密麻麻的高房子,玻璃幕墙晃得她赶紧缩回头,像被太阳晒疼了似的。
下了火车,郑淑燃跟着表姐往出站口走,脚下的瓷砖亮得能照见人影,她不敢迈步,怕鞋底的泥蹭脏了地面,更怕自己像踩在冰上似的滑倒。
走呀,愣着干啥林梅,表姐的名字,回头拉她,她才小步挪着,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连旁边有人拖着带轮子的箱子咕噜噜经过,都吓得往表姐身边靠了靠。
那是行李箱,装衣裳用的,轮子是万向轮,拉着省力。
林梅顺着她的目光指了指,
以后咱们放假回家,也能买一个,比你扛布包轻松。
郑淑燃哦了一声,偷偷记下万向轮这个词,觉得城里的东西都透着机灵。
出了站,林梅拦了辆红色的车,司机探出头问去哪儿。郑淑燃吓得往表姐身后躲——村里只有拖拉机和自行车,从没见过这样亮闪闪的车,还能自己嘀嘀叫。
这是出租车,专门拉人的。
林梅拉她坐进后座,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噪音。郑淑燃手放在膝盖上,不敢碰座椅,怕把那软乎乎的皮坐坏了。
车开起来,她看着窗外的树和房子往后退,比坐拖拉机稳当多了,就是心里总悬着,直到车停在一个挂着兴达电子厂牌子的门口,才松了口气。
宿舍在三楼,是六个人的上下铺。林梅帮她把布包放在靠门的下铺,转身指着墙角的铁架子:那是衣柜,每人一个,把衣裳叠好放进去,别堆床上。
郑淑燃刚打开布包,就听见滴的一声,吓得手一抖,一件衣裳掉在地上。
别怕,是隔壁宿舍用热水器呢。林梅笑着捡起衣裳,拉她到走廊尽头,指着一个白色的机器,
这是电热水器,按这个红色的键是开,绿色是关,等灯变蓝了,出来的就是热水,不用像家里那样烧柴煮水。
郑淑燃凑过去看,机器上的按钮小小的,她不敢碰,怕按错了炸了似的。林梅按下红色键,等灯变蓝,拧开旁边的水龙头,温热的水淌出来,郑淑燃伸手碰了碰,水不烫,却让她的脸悄悄红了——原来城里的水,不用等柴火烧旺就能变热。
晚上去食堂吃饭,郑淑燃站在打饭窗口前,看着玻璃柜里的菜发愣。她认识青菜和土豆,却不认识那盘裹着红酱的肉,更不知道旁边冒着热气的圆滚滚的东西是什么。
那是狮子头,用肉做的,你尝尝林梅舀了一个放进她碗里,又指着旁边的机器,那是打饭机,把碗放下面,按一下按钮,米饭就出来了,不用自己舀。
郑淑燃跟着表姐,把碗放在机器下面,手指悬在按钮上方,犹豫了半天不敢按。林梅从后面轻轻推了推她的手,咚的一声,一勺米饭落在碗里,不多不少。
她低头看着碗里的狮子头和米饭,突然觉得眼眶有点热——表姐的手很暖,像娘在村口送她时,攥着她的手那样暖。
睡前,林梅给她递了个小小的方盒子:
这是香皂,洗澡用的,比皂角沫细腻,洗完身上香。郑淑燃接过香皂,闻了闻,是淡淡的花香味,比村里的皂角好闻多了。
她坐在床边,看着窗外远处的灯,像星星落进了城里,心里的紧张慢慢散了,只剩下一点点新奇的期待——明天,表姐还会带她认识什么呢
五
郑淑燃现在能熟练地按开宿舍的热水器,打饭时也敢自己按动打饭机的按钮,甚至学会了用厂里的公共电话给家里打长途。
她不再总低着头盯着鞋尖,有时路过厂门口的小卖部,还会停下来看看货架上五颜六色的糖纸,只是每次都记得表姐说的挣钱不容易,别乱花,看完又悄悄走开。
变化的不只是她,还有表姐林梅。厂里的技术员陈强追了林梅快三个月,每天下班都在宿舍楼下等,有时带个刚烤好的肉包子,有时是一瓶冰镇的橘子汽水。
林梅一开始总说我不想在厂里谈恋爱,却会把陈强递来的包子塞给郑淑燃,自己红着脸转身上楼。后来不知怎么,两人慢慢熟了,林梅偶尔会跟陈强一起去厂区外的小饭馆吃饭,郑淑燃就成了固定的电灯泡。
陈强话不多,却会记得林梅不吃辣,每次都提前跟老板说少放辣椒,也会给郑淑燃多盛一碗汤,郑淑燃觉得,这个男生看着靠谱。
这天下午下班,天阴得厉害,乌云压在厂房屋顶上,像要塌下来似的。林梅换衣裳时,陈强在宿舍门口喊她,说要带她去集市买件新短袖。
郑淑燃坐在床边叠衣裳,听见林梅笑着跟陈强说快走,等会人多的很。,两人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楼梯口。
郑淑燃手里的衣裳顿了顿,心里有点空落落的,却又觉得表姐难得跟陈强单独出去,不该打扰。她坐在宿舍里等了会儿,窗外突然哗啦啦下起大雨,雨点砸在玻璃上,溅起一片白雾。
眼看天快黑了,食堂该关门了,郑淑燃只好找了件表姐的旧外套披在身上,揣着饭卡往食堂跑。
雨太大了,没跑几步,她的裤脚就全湿了,头发也滴着水。路过厂区外一家卖文具的小店时,郑淑燃赶紧躲进去,店里挤满了避雨的人,货架间的过道挤得满满当当。
她往里挪了挪,不小心撞到一个人,后背撞上一片硬实的布料,紧接着哗啦一声,几本书和一叠碎纸掉在了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郑淑燃慌忙弯腰去捡,手指先碰到了那张碎纸——上面写着她不认识的字,弯弯曲曲的,像缠绕的藤蔓,可字迹很清隽,一笔一画都透着劲儿,她看得有些发愣,忘了递回去。
可以给我了吗
一个温和的男声在头顶响起。郑淑燃抬头,撞进一双戴眼镜的眼睛里,男生很高,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很细。
他看着地上的纸,又看了看她,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点点无奈的笑意。
郑淑燃脸一下子红了,赶紧把手里的碎纸和地上的书都捡起来递过去,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对、对不起,我没看见……
男生接过东西,指尖碰到她的手,冰凉的,带着雨水的湿意。
他低头翻了翻那叠碎纸,确认没少,才抬头对她说:
没事,雨天路滑,小心点。
他的声音很轻,像雨打在树叶上的声音,郑淑燃没敢再看他,只胡乱点了点头,往货架更里面缩了缩,直到男生撑着一把黑伞走进雨里,她才偷偷探出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手里还攥着刚才捡纸时蹭到的一点墨香。
六
自那天躲雨撞了人,郑淑燃总想起那张碎纸上的字。那些弯弯曲曲的笔画不像她认识的汉字,倒像老家田埂上缠绕的牵牛花藤,明明看不懂,却总在她叠衣裳、吃饭时,悄悄钻进脑子里。
她想问表姐,又怕表姐说她瞎琢磨没用的,只好自己揣着这份好奇。
这天轮休,郑淑燃揣了两个白面馒头,又往厂里的公共电话亭打了个电话回家,跟娘说自己在城里挺好,挂了电话就往那家文具店走。
她没敢直接问老板,先假装看货架上的笔记本,手指摩挲着封面的塑料皮,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问:
老板,前几天下大雨那天,有没有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来你这儿避雨高高瘦瘦的,穿白衬衫。
老板正低头算账,头也没抬:
每天来避雨的人多了,哪记得清
郑淑燃有点失落,刚要转身,老板又补了句:
是不是手里拿着书,还掉了些纸的
她眼睛一亮,赶紧点头。
哦,那小伙子我有点印象,
老板放下笔,指了指门口,
他好像不是厂里的,那天雨停了就往镇上的方向走了,手里的纸我瞟了一眼,都是洋文,看不懂。
洋文郑淑燃愣了,就是……外国人写的字
对,叫啥英文,老板笑了笑,听说镇上中学有老师教这个,估计是哪个老师吧。
郑淑燃攥着口袋里的馒头,心里嘀咕:好好的中国人,为啥要学外国人的字村里的先生教的汉字多好看,横平竖直,像田里的禾苗一样整齐,那些弯弯曲曲的藤蔓,能有啥用可她又想起那张碎纸上的字迹,清隽有力,就算是洋文,也写得比她的钢笔字好看多了——她的字总像没长开的小苗,歪歪扭扭的。
从那以后,郑淑燃总借着买东西的由头往文具店跑。有时买一支铅笔,有时买块橡皮,每次都要在店里待上一会儿,眼睛偷偷瞟着门口,盼着能再看见那个白衬衫男生。
可每次都失望,要么店里只有避雨的工人,要么只有买文具的学生,那个戴眼镜的身影,再也没出现过。
有一次,她又在店里磨蹭,老板看她总往门口看,打趣道:
找那个写洋文的小伙子说不定人家就路过一次,哪能总来。
郑淑燃脸一红,赶紧拿起一块橡皮付了钱,慌慌张张地跑了。跑到厂门口,她停下脚步,回头望了望文具店的方向,心里的好奇没减,反而多了点说不清的失落——那张写着藤蔓的纸,还有那个温和的声音,好像都随着那场雨,藏进了城里的某个角落,再也找不着了。
七
郑淑燃总惦记着那个男人,夜里躺在床上,常想起那张碎纸上的英文,像有根细藤在心里绕着。她觉得见不着也没事,至少得认认。
她咬咬牙,趁轮休去镇上的旧书摊转,花两毛钱买了本卷边的《初级英语入门》,书皮都磨掉了角,里面的字母却印得清楚。
回到宿舍,她把书藏在枕头下,每天下班别人聊天、洗衣服时,她就躲在蚊帐里,借着走廊透进来的灯光,一笔一划抄字母。
A像架梯子,B像两个小圆圈叠着,C像老家河边的石拱桥,她越看越觉得有意思,之前觉得没用的念头,早被好奇盖了过去。
这事没瞒多久,林梅整理床铺时,把那本旧书翻了出来。
你买这个干啥
林梅拿着书,眉头皱起来,
咱们在厂里拧螺丝,认识汉字就行,学这些洋文能当饭吃别浪费时间了。
郑淑燃红着脸抢过书,小声说:
我就是觉得……挺有意思的。
林梅劝了她两次,见她还是每天躲在蚊帐里抄字母,也没再多说,只是偶尔会盯着她写字的背影发呆。
有天晚上,陈强来宿舍楼下找林梅,两人站在路灯下说了半天话。
一段时间后,林梅塞给郑淑燃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外面裹着块蓝布。
打开看看。
林梅的脸有点红。
郑淑燃解开布,里面是个银灰色的收音机,外壳有点划痕,却擦得干干净净。
陈强说,学英语得听声音,这是他以前用的,现在给你了。
林梅挠挠头,
我之前说你浪费时间,是怕你分心,后来看你学得认真,又觉得……你要是真喜欢,就好好学。
郑淑燃捧着收音机,手指摸着冰凉的外壳,眼眶一下子热了。她以前在村里见过别人用收音机听戏,却从没想着自己能有一个,还是专门用来学英语的。
从那以后,每天晚上宿舍熄灯前,郑淑燃都会打开收音机,调到陈强帮她找好的英语教学频道。
一开始,里面的人说得又快又绕,她只能勉强听清几个字母,可她不着急,跟着里面的声音慢慢念,念得不对就倒回去再听。
宿舍的姐妹一开始觉得新鲜,后来见她每天都坚持,也跟着夸:
淑燃真能学,以后说不定能当翻译呢!
八
厂里开大会,领导说以后可能要接外贸订单,需要懂点英语的工人。
她抬头望向窗外,远处的路灯亮着,像那天躲雨时文具店的灯光。
她不知道那个白衬衫男生是不是真的在镇上中学当老师,也不知道自己学的英语能不能派上用场,但手里的收音机沙沙响着,里面的声音温柔又清晰,让她觉得心里踏实——原来城里的日子,不只是拧螺丝和挣钱,还能有这样慢慢发芽的期待。
厂里要选三人去进修英语的消息,是林梅跑着告诉郑淑燃的。
当时她正坐在流水线旁拧螺丝,林梅扒着车间门口的栏杆喊她,声音里带着笑:
淑燃!领导念名单了,有你!
郑淑燃手里的螺丝刀当啷掉在传送带上,她愣了好一会儿,才跟着林梅跑到办公室。
领导拍着她的肩说:
听说你自学英语,还买了书听收音机,好好去学,回来带带厂里的年轻人。
郑淑燃攥着衣角,耳朵发烫,心里像揣了只蹦跳的兔子,直到回宿舍摸了摸枕头下的旧英语书,才敢相信这是真的——那场躲雨时的意外,竟真的给她带来了这样的机会。
出发那天,林梅特意请了假送她去火车站。临进站前,林梅突然抱住她,拍了拍她的背:
到了那边好好照顾自己,别舍不得吃,缺啥就给我打电话。
郑淑燃靠在表姐怀里,鼻子有点酸,却笑着点头:
姐,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学。
火车开动时,郑淑燃趴在窗口,看着林梅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变成一个小黑点。她从包里拿出那本旧书,指尖划过扉页上歪歪扭扭的字母,突然觉得之前所有的偷偷摸摸和坚持,都有了意义。
进修的地方在市区的一所职业学校。工作人员帮她把行李搬进宿舍时,外面下起了小雨,带着点凉意。
或许是路上受了风,当晚郑淑燃就觉得嗓子发紧,头也昏昏沉沉的,她裹着被子睡了一晚,第二天早上起来,鼻子还是堵得慌。
她赶去教学楼时,上课铃刚响过。教室里坐满了人,前面的位置都被占了,郑淑燃只好往后面走,找了个靠墙角的位置坐下。
她刚拿出笔记本,就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抬头一看,一个穿白衬衫的男人走了进来,袖口挽到小臂,手里拿着教案,正是她记忆里的模样。
好帅啊。郑淑燃在心里悄悄感叹了一句,又赶紧低下头——城里好看的人多,或许只是长得像而已。
可下一秒,男人走上讲台,放下教案,开口时声音温和,像雨打树叶般熟悉:
大家好,我叫苏烬,接下来这段时间,由我带大家学习英语。
苏烬三个字像颗小石子,砸在郑淑燃的心上。
她猛地抬头,撞进男人戴眼镜的眼睛里,和那天在文具店一样,他的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温和的笑意。
郑淑燃的鼻子突然一酸,眼泪没忍住掉了下来,她赶紧用手捂住鼻子,假装是感冒鼻塞,手指却在微微发抖——原来她找了那么久的人,竟成了她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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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烬似乎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已经开始讲起了课程安排。郑淑燃抹掉眼泪,攥紧了手里的笔,看着讲台上的白衬衫背影,心里的那根细藤,突然开出了小小的花。
郑淑燃总盼着下课能跟苏烬说句话,问问他还记不记得文具店躲雨的那天。可每次铃声一响,前排的学员就涌到讲台前,有的问语法,有的要联系方式,她挤在人群外,攥着笔记本的手指都捏白了,也没找到插话的机会。
后来听说有人要请苏烬吃饭,她更没勇气凑上前——她口袋里的钱,只够买食堂的素面,在厂里的钱都被她寄回家了。
可就算只是坐在教室后排看他讲课,郑淑燃也觉得满足。苏烬讲英语时,声音比收音机里的教学声更清晰,他会把复杂的语法编成小故事,还会拿自己留学时的经历举例,听得她眼睛都亮了。
每天晚上,她都在宿舍学到深夜,笔记本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连梦里都在背单词。一个多月过去,她的英语说得越来越流利,连一起进修的学员都夸:淑燃,你进步也太快了!
离学习结束只剩一个星期时,苏烬在课上说,他手里有份外贸文件的翻译工作,需要两名学员当助手,愿意留下的可以参加测试,取前两名。
这话让郑淑燃的心跳快了半拍——这不仅是能多学东西,更是能和苏烬面对面相处的机会。
接下来的三天,郑淑燃几乎没合眼。她把之前的笔记翻了一遍又一遍,连苏烬上课提过的冷门短语都记下来,夜里困得睁不开眼,就用冷水洗把脸,接着趴在桌子上背。
或许是太累了,测试前一天晚上,她又感冒了,鼻子堵得喘不过气,喉咙也疼,可她摸了摸口袋里林梅寄来的感冒药,咬着牙说:不能错过。
测试那天,外面又下起了大雨,和她第一次见苏烬时一样。郑淑燃裹着厚外套,撑着一把借来的破伞,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教学楼走,裤脚全湿了,鞋子里灌满了水,冰凉的雨水顺着裤腿往上爬,可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考好。
测试题比想象中难,有不少专业的外贸术语。郑淑燃握着笔,额头冒出汗,喉咙疼得发紧,却还是一字一句地琢磨,把能想到的知识点都写了上去。交卷时,她差点站不稳,扶着桌子才慢慢走出教室。
成绩出来那天,苏烬在讲台上念名字:第一名王磊,第二名郑淑燃。
郑淑燃猛地抬头,眼睛一下子亮了,之前的疲惫和感冒的难受,好像都被这一句话冲散了。
她看着苏烬朝她点头,温和地说:
接下来几天,我会先培训你们熟悉文件内容。
培训的地点在苏烬的办公室,不大的房间里摆着两张桌子,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桌面上,照得文件上的英文字母都暖乎乎的。
苏烬坐在对面,耐心地教她们怎么区分专业术语,怎么调整翻译的语气,偶尔会问她:这里懂了吗郑淑燃点点头,声音比平时轻了些:懂了,苏老师。
她终于能和他面对面聊天了,不用挤在人群外,不用只远远看着。郑淑燃看着苏烬认真讲解的侧脸,心里的那朵小花,好像又开得旺了些。
九
跟着苏烬做翻译的日子,郑淑燃觉得时间过得飞快。每天早上,她和王磊准时到办公室,三人围着文件讨论,苏烬总能精准指出他们翻译里的小问题,从用词到语气,耐心得像在教小学生。
中午一起去食堂吃饭,王磊话多,常跟苏烬聊学校的趣事,郑淑燃就坐在旁边听,偶尔插一两句话,看着苏烬温和的笑脸,心里的小花总在悄悄绽放。
这天中午,三人坐在食堂靠窗的位置,王磊扒了口饭,突然问:
苏老师,您这么优秀,肯定有女朋友了吧
郑淑燃手里的筷子顿了一下,悄悄抬眼看向苏烬。
苏烬笑了笑,放下筷子,语气自然:
不是女朋友,已经结婚了。
嗡的一声,郑淑燃觉得脑子里像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手里的饭瞬间没了味道。
她低下头,假装扒拉碗里的青菜,耳朵却嗡嗡作响,连王磊后面说的话都没听清。原来他已经结婚了,那个她偷偷惦记了好久的人,早已有了归宿。
她强撑着吃完剩下的饭,脸上没敢表现出半分异样,只有握着筷子的手,指尖泛白。
回到宿舍,郑淑燃关上门,趴在床上,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想起第一次在文具店见他时的慌乱,想起偷偷去店里找他的期待,想起成为他助手时的开心,原来从始至终,都是她一个人的心事。
从那以后,郑淑燃脸上的笑少了,翻译文件时偶尔会走神,甚至把shipping写成了shopping。
苏烬拿着文件走到她身边,没有批评,只是轻声问: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状态不太好。
郑淑燃抬起头,看着他温和的眼睛,憋了许久的话突然涌了上来:
苏老师,两年前,你有没有去过瑶城
郑淑燃本来想说:你还记得两年前,在瑶城的一个文具店,我不小心撞掉了您的书和纸
苏烬愣了一下,时间过得有点久,仔细想了想,才慢慢说:哦,好像有这么回事,那次出差太多了,有点记不清了,抱歉。
原来他早就忘了。郑淑燃心里的最后一点期待也落了空,她低下头,小声说:
没事,我就是随便问问。
那天之后,郑淑燃慢慢调整自己的心态。她开始把注意力都放在翻译工作上,不再偷偷看苏烬的侧脸,不再期待和他多说一句话。
终于,在学习结束前,他们一起完成了那份外贸文件的翻译,苏烬拿着最终版本,笑着说:辛苦你们了,做得很好。
离开那天,苏烬的老婆来接他。女人穿着素雅的连衣裙,头发挽成利落的发髻,说话温柔又得体,一看就是读过很多书的人。
她给郑淑燃和王磊各送了一本英文诗集,笑着说:
谢谢你们这段时间帮烬,这本书希望你们喜欢。
郑淑燃接过诗集,指尖碰到书皮的烫金字,心里突然清明了——苏老师的世界,是她从未触及过的,他有温柔的妻子,有体面的工作,而她,只是一个从村里来的打工妹,就算学了英语,也还是差了很远。
她和王磊交换了地址,王磊说:
咱们俩挺投缘,以后常写信,聊聊厂里的事。郑淑燃笑着点头。
坐上回厂的火车,郑淑燃靠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风景慢慢往后退。
她想起第一次进城时的紧张,想起表姐的照顾,想起苏烬的白衬衫,忍不住笑了笑,只是眼里有点湿。
原来那场躲雨时的遇见,不过是她一个人的单相思,像一场短暂的梦,醒来后,日子还要继续。
但她不后悔,至少因为这场梦,她学会了英语,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或许,这才是这场遇见真正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