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一夜压海棠,海棠酥骨玉无裳。
夜深,人逐渐安静。
叫了不知道第几次水,小厨房的火就没停歇过,终于最后一次,宫人将用剩的水连带着木桶抬出殿外。
夜深人静,帝妃安寝,内殿暖意融融,椒房香气弥漫在空气之中,凭添了一丝暧昧的气息。
帷帐层层叠叠,将羞人的一切都隐在了帐中,昭衡帝餍足地拥着水仙,两人皆有些倦怠,却都未眠,享受着亲密之后的温存。
帷帐内,隐约传出些帝妃的枕边叙话,即使是平日里霸道无边的帝王,此刻都变得多情小意起来。
守在外间的宫人虽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但他们能听到帝王的语气是那般的温柔缱绻,似是将瑾贵妃捧在心尖上。
宫人均低首敛目,他们又怕听不到帝妃的召唤,又怕听见些他们不该听的东西。
就在黑夜渐沉,几乎要陷入宁静的时候,冯顺祥快速步入殿中的脚步,似是一阵紧密的锣声,彻底将礼和宫内的平静撕开一道口子。
冯顺祥躬身候在外间,他隔着层层叠叠的帷幕,小声朝着内室道:
“皇上……坤宁宫急报,皇后娘娘突发头痛,症候凶险,痛苦不堪,恳请皇上过去一看。”
冯顺祥提到“皇后”两个字的时候,只听内室一静,那些缱绻的话语再也听不见声响,只剩下彻底的安静。
帐内,昭衡帝的眉头瞬间拧起,刚获得满足的他再次被打扰。
刚将永宁送来不过几日,皇后就头痛发作,还偏偏选在深夜他宿在礼和宫的时候?
昭衡帝控制不住地多想,不过随即他又自己说服自己,身为帝王,他多想是再正常不过的。
“皇上?”
冯顺祥的声音再一次传进来,他需要知道昭衡帝是否要往坤宁宫去。
回应他的,依旧是昭衡帝的沉默。
昭衡帝刚在水仙这里得了趣,身心舒畅,他的柔情被这四方帷帐所牵扯,实在不愿去会见什么争宠事端。
他并未直接发作,只沉声道:“冯顺祥,派太医院所有当值的太医即刻去坤宁宫会诊,务必缓解皇后病痛。”
这话听起来是皇恩浩荡,因皇后急病而派去了所有太医,显得极为重视。
但实际上,最该去的皇帝本人,却并未动弹。
冯顺祥从这些细枝末节中确认了皇帝的态度。
“是,奴才这就去办。”
冯顺祥躬身领命,正欲退下安排。
就在这时,层层帷帐内传来了水仙温软的声音,带着被打扰梦境的慵懒,以及缠绵悱恻的柔情:“皇上……”
帐内,昭衡帝低头看她。
水仙拥着被子,自他身后坐起,柔声劝慰。
“皇后娘娘并非那等会无故深夜邀宠的人。如今急病发作,想必是真的难受至极。”
“皇上……不如还是去看看吧?否则若真有什么,臣妾心中亦是不安。”
冯顺祥正要退出的脚步猛地一顿,惊讶地抬眸看了一眼内室的方向。
这位瑾贵妃……竟是主动劝皇上去看皇后?
在这深宫里,哪个妃嫔不是恨不得将帝王牢牢拴在自己身边她竟如此大度?
水仙想得很简单,她知道自己这一刻,显得有些故作大度。
可她面对的是多疑的帝王,故作大度也比演都不演好。
果然,只见昭衡帝垂眸看着她,深邃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似是在辨认着水仙是否真心。
烛光透过半透的纱幔,映照着她妩媚慵懒,愈显真诚的眉眼。
昭衡帝的心泛起一阵蜜意,两人方才云雨过,他怎会疑她温柔。
他忍不住抬手,抚上她细腻的脸颊,指尖滑过她的唇角,随即俯身,品尝着她的唇。
这世上仿佛只有她的唇,张张合合会吐出这么好听的话来。
良久,他才放开气息微喘的水仙,声音喑哑:“好,朕听你的,去看看。”
他披衣下榻,水仙稍微往前倾了下身子。
她好似想要挽留,却又只是蜷缩了下手指,改为替他整理了一下衣襟,轻声应道:“嗯。”
如此情态,更让昭衡帝心魂激荡。
明明才刚与她体验过情-欲之巅,可昭衡帝却似乎还是极为不舍,恨不得每一天都睡在她的身旁,与她行夫妻之实。
最终,还是帝王的自律胜过了对她的不舍。
昭衡帝在冯顺祥的伺候下在暖阁穿戴整齐,他正欲跨过门槛,往坤宁宫去的时候,却听见内室的水仙轻声吩咐候在外间的淑儿:
“去看看永宁可还醒着?若还未睡,便抱来我这儿。若已睡了,便不必打扰她。”
昭衡帝脚步一顿,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明明在他的位置,是看不到水仙的神色的,但她涌现温柔的暖玉似的脸颊却仿佛就在他的眼前。
他知道,她是想将女儿抱在身边,弥补之前分离的时光,享受身为人母的幸福。
男人的唇角不自觉地浮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但当他转过头,迈步走出礼和宫时,脸上的那点温情迅速褪去,逐渐被一层冰壳似的淡漠所取代。
——
坤宁宫明明是后宫之首的地位,此时却弥漫着一股病气。
内室里。
皇后面色青白地靠在凤榻上,额上覆着热巾,发出痛苦而虚弱的呻吟。
昭衡帝踏入时,看到的正是这般景象。
他只稍一停留,便打帘出去。
太医们早已候在外面,昭衡帝在正位坐下,召来太医院为首院判。
“皇后情况如何?”
张院判连忙上前,躬身回话。
“回皇上,皇后娘娘此乃胎里带来的寒症,深入骨髓。冬日里寒气旺盛,极易引发。痛则不通,通则不痛,寒气凝滞,发为头痛,亦是……亦是旧疾了。”
这时坤宁宫的侍女为昭衡帝端上来一杯热茶,是昭衡帝之前未见过的新面孔。
不过一个眼风,昭衡帝便觉得有种熟悉之感。
但这个念头只瞬间掠过他的脑海,昭衡帝并未深究,他低声问张院判。
“可有根治之法?”
张院判忍住不抬起手,用袖口擦着额头上的细汗。
“这……毕竟是胎里带来的弱症,根除极为困难。只能好生将养,尽量避免诱发,发作时以针灸药物缓解……”
昭衡帝闻言,不再多问,只挥了挥手:“尽力医治便是。”
“臣遵旨。”
张院判含背叩头,连忙退下继续忙碌。
约莫半个时辰后,坤宁宫内的动静才渐渐平息下来,皇后的呻吟声也弱了下去。
昭衡帝这才起身,重新步入内殿。
皇后正靠坐在榻上,由宫女伺候着服用汤药。
她见到昭衡帝进来,眼眶瞬间就红了,泪水无声地滑落,显得格外脆弱可怜。
“皇上……”
昭衡帝走上前,坐在榻边。
皇后示意宫女将药碗拿走,然后在昭衡帝平静无波的目光里,竟挣扎着在榻上俯下身子,近乎跪伏的姿态,哭泣道:
“臣妾有罪……身为中宫,竟体弱至此,非但不能为皇上分忧,反而屡屡拖累,惊扰圣驾……”
皇后的声音渐弱,唯一不变的则是泣声。
“臣妾……臣妾实在无颜……”
她的话还未说完,昭衡帝便伸手,亲自将她从榻上扶了起来,语气不辨喜怒。
“不必再说这些了朕娶你之时,便知你体弱。”
他娶她,从来不是因为情爱,而是因为她身后代表的势力。
正一品太傅之女的身份,足以让他在夺嫡之中拥有难以忽视的一席之地。
甚至正因她体弱,其家族才会更全力支持他,生怕因皇后体弱得罪了他,如此来保全刘家的世代荣光。
这是一场心照不宣的交易。
皇后被他扶起,双腿似是一软,顺势柔弱地靠在他的肩上,哭声哀戚。
“臣妾一想到孙嬷嬷,臣妾就心痛如绞……”
“没想到永宁遭此大罪,竟是本宫身边人带来的灾祸……这都是臣妾驭下不严之过啊!”
昭衡帝轻抚着她细瘦的后背,声音依旧平静。
“朕已说过,不是你的错。”
皇后靠在他肩上哭了一会儿,才渐渐止住泪水,用一旁枕边的帕子拭了拭眼角,抬起泪眼朦胧的脸。
“皇上,臣妾思前想后,有个不情之请……”
“臣妾这般病体,实在难以胜任掌管六宫之责,连晨昏定省都时常无法维持,长此以往,恐生乱象。”
这不是皇后第一次提出要暂时罢免晨昏定省,自他登基,皇后除了这段时日,主持晨昏定省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的面上没有意外,低声道:“皇后身体为主,若是你想,可以重新罢免后宫每日晨昏定省”
然而,这一次,昭衡帝并未猜出皇后的意思。
皇后倚在他的肩上,声音虽然虚弱,但却十分坚定。
“臣妾恳请皇上允准,让瑾贵妃妹妹恢复协理六宫之权,不……是请她接过臣妾的职责,接下每日晨昏定省之责,代臣妾统领后宫,以免宫务荒废。”
皇后,竟是要让后宫妃嫔,每日去瑾贵妃的礼和宫进行晨昏定省的事宜!
若是昭衡帝应允,那真的是位同副后的殊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