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男轻女的爸妈为了给养子娶媳妇。
十万块彩礼把我卖给了镇上臭名远扬的杀猪匠。
我又哭又闹,被他们绑着手脚强行送上了婚车。
后来,我被杀猪匠家暴活活打死。
他们却用我的彩礼钱住着新起的楼房,笑得合不拢嘴。
再睁眼,我回到了他们商讨彩礼那天。
这一次我笑着点头:爸妈说得对,弟弟最重要,我嫁。
1
我死在一个傍晚。
血流了一地,僵硬地蜷缩在门后的角落。
无声无息的就断了气。
原本也不该死得这么快的,平时张强打个十几分钟就累了。
可是这一次,他输了钱又喝了酒。
拿我出气,一脚接一脚踹在我的肚子上。
满嘴酒臭不停地咒骂着:赔钱货,老子花了十万块买你来不是当菩萨供着的!蛋都不会下一个。
打到后面我已经听不清他在骂什么了。
也分不清砸在我身上的是拳头还是脚。
只觉得全身都疼,疼得我都要上不来气。
视线模糊前,眼前晃过许多画面。
我看到了破旧的房屋里,放着一个旧旧的雕花箱子。
那里面,是张强用来买我的十万块。
看到了我妈数钱时,笑得看不见眼睛的脸。
还有我爸王大山那句:我们继宗总算是有指望了。
我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睁眼时,眼前是熟悉的破旧房屋,墙上糊满了旧报纸。
我躺着家里那个硬得硌人的土炕上。
窗外的天刚蒙蒙亮。
十万快,张家答应了。这下好了,继宗的房子有着落了。
还能剩下点给他讨个漂亮媳妇儿。
我妈陈秀琴的声音压不住的兴奋。
嘘,你小点声,别把那死丫头吵醒了,还得多费口舌!
王大山的声音里带着跟我妈一样的喜气。
我猛地坐起身,心脏噗通噗通的跳得飞快。
我回来了
回到了他们跟张强要彩礼,逼我点头的时候。
我咬着下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哭,不能闹。
否则就会跟上辈子一样被捆着手脚送上死路。
既然老天开眼,给了我重来一次的机会。
这一回,不让我过安生日子,那就大家都别好过。
2
第二天的早饭桌上。
我面前摆着一碗能照见人影的稀饭。
弟弟王继宗,正大口大口吃着油饼子喝着豆奶。
陈秀琴端着碗坐到我旁边,和从前的横眉冷对判若两人。
她脸上堆着刻意的笑:招娣啊,妈跟你说个事儿。
镇上的张强你知道吧不光家底儿厚,人还有力气。
他相中你了,愿意出十万块彩礼呢,你这可是掉进福窝窝里了!
王大山蹲在门槛上,抖落着鞋子里的土渣子头也没回:嫁过去就跟人好好过。
我端着碗的手控制不住的抖。
是啊,有力气。
所以上辈子我被活活打死的时候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我低着头敛下情绪,声音细弱:妈,我听村里的婶子们说他打人,往死里打。
陈秀琴脸色一沉,伸手狠狠在我胳膊上掐了一把。
瞎说八道!那都是别人眼红瞎传的。男人嘛,手重点正常,不打媳妇咋叫男人
再说了,你过去了给他生个大胖小子,他疼你还来不及呢。
王大山见我没有应声,把鞋子狠狠一丢,指着我的鼻子:十万块你以为是十块我们养你这么大,你不该回报家里为了你弟,牺牲点咋了
在责骂我这件事上,他们一向都是同仇敌忾的。
看着他们一唱一和的嘴脸,心里仅存的一点期待也落了空。
九十年代的十万块,对他们来说无异于是天上掉馅饼。
即便陈秀琴知道,那张强就是个火坑。
可为了钱,为了给王继宗铺路,就算火坑里的火把我烧的骨头都不剩,她还是能毫不犹豫就把我给推进去。
我抬起头,瑟缩着肩膀,像一个被吓坏了却又不得不认命的可怜虫。
哦,知道了......为了弟弟好。
王继宗嗤笑一声,又继续吃着手里那个油饼子。
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爸妈交换了一个满意又得意的眼神,仿佛在说:
看吧,这死丫头就是这么没用。
被我们拿捏得死死的。
3
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想不明白。
为什么他们会把别人的儿子当成心头肉,掌中宝。
王继宗不是我的亲弟弟。
他是三岁时才来到我家的。
镇上的卫生所条件不好,陈秀琴生我的时候坏了身子,生不出第二个孩子了。
可他们还是给我取名叫招娣。
把那点传宗接代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期望我能给她们再招个儿子来。
更可笑的是,还真如他们所愿了。
不知道他们打哪儿找的门路,在我六岁的时候家里就多了个小我三岁的弟弟。
自从王继宗来了我家,我就再也没有过过好日子。
好吃好喝的都得先紧着他。
有一年,村长的儿子上山打枣,从树上掉下来没了。
村里的习俗横死的人需要小孩儿们哭灵叫魂才能下葬。
那年我9岁。
陈秀琴说王继宗体弱,只叫我去。
我哭的嗓子都哑了,眼睛肿的核桃那么大,换来十斤油和几块腊肉。
饭桌上,那盘腊肉放在王继宗的面前,我伸手想要夹块肉,被王大山一筷子打在头上。
陈秀琴每天说的最多的就是:继宗是咱家的希望,什么东西都要紧着他,你是做姐姐的,可得把弟弟伺候好,这样以后才有娘家给你撑腰。
从反抗辩驳哭闹到沉默妥协,只需要十二年。
记忆里,每天不是蹲在河边洗全家的衣服。
就是那个破旧昏暗,放满农具的杂物间里支着一张竹床。
还有充满油烟味的踩着板凳做饭的灶台。
我跟旧社会地主老财家的丫鬟一样,任劳任怨。
王继宗呢
被他们惯得游手好闲,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
二十好几的人,活计是一点也不沾,整天就做些不切实际的白日梦。
觉得全天下的人都欠他的。
尤其是我。
吃完早饭他剔着牙,翘着二郎腿像使唤丫鬟一样:招娣,去给我倒杯水来。
我一声不吭端着水过去,没有像之前一样放下水就走。
而是凑近了些,羡慕地开口:宗弟,爸妈可真疼你。
他瞥了我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得意地翘着脚尖。
张强那十万块钱彩礼爸妈私下说了,一分钱都不留,全都给你。
再凑点钱在城里给你买房,让你风风光光娶媳妇,光宗耀祖呢。
王继宗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他坐直了身体一把抓着我的手腕:真的
全都给我爸妈亲口说的
我缩了缩手,用力的点头,眼神无比的真诚:嗯嗯,爸妈亲口说的!全是你的!
你可是咱家的指望,不给你给谁啊!
爸妈最喜欢王继宗,王继宗最喜欢钱。
又是个木头脑袋,最是好撺掇。
他激动得一下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扭头就冲进了堂屋对着他们激动地嚷嚷:钱呢
那十万块钱现在就给我,存在我的折子上。
陈秀琴正在纳鞋底,被王继宗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大跳。
下意识就想糊弄过去:继宗啊,你这孩子.......妈先给你存着,以后娶媳妇的时候妈肯定给你。
不行,我现在就要!你们是不是想扣下这钱给招娣
王大山听见动静从里屋出来上前搂住他,像哄祖宗一样拍着他的背。
好好好,你的你的,都是继宗的,谁也不给。
安抚好王继宗后他不耐烦瞪了陈秀琴一眼:孩子要,你就好好跟他说,吵吵什么!
我冷眼看着这场父慈子孝的闹剧,只觉得可笑死了。
一个没人要的孩子,村里出了名的懒汉。
居然让我的爸妈不惜卖掉亲生女儿,也要供养他。
心甘情愿的充当血包,被他吸食殆尽。
仅仅只是因为,他是王家户口本上的儿子。
4
我们这个山沟沟里,道理是讲不通的。
家家户户的男孩都是大爷,女孩就要对家里尽心竭力的付出。
拿女儿去换彩礼,再用彩礼去养儿子,几乎成了所有人默认的规矩。
只要彩礼钱满意,他们不管女儿嫁的是人还是鬼。
女人被男人打死
那就是你的命不好,不经打。
王法也管不到别人家的炕头上。
所以,我得给他们找个能听懂的道理。
找个能压死张强的克星。
下午,我借口去山上捡栗子,挎着篮子就出了门。
绕路去了镇上。
张强在镇东头有个肉铺。
长得人模人样的,但是看人的眼神总是凶狠的很。
镇西头有个屠宰场,老板姓李,比张强更凶。
是附近几个镇打架出了名的狠角色。
他只有个闺女,叫李金凤。
生的虎背熊腰,跟她爹一脉相承的脾气火爆,性格泼辣。
村子里的人农闲时最爱说些家长里短,李金凤二十八九了还没嫁人,更是被她们指指点点。
但她们不敢舞到李金凤面前去,全因为李金凤一拳就能干翻一个壮劳力。
借力打力,是我现在最好的选择。
我蹲在对面街一个卖山货的摊子后面,看见李金凤正帮她爸从板车上卸下半扇猪肉。
老天爷,架势轻松地像拎起一个小鸡仔子似的。
这样厉害,应该不会在张强手底下吃亏吧
我耐心等着她忙完,趁她用毛巾擦汗的功夫,假装从她身边路过。
压低了声音像是村口的婶子们闲话似的:凤姐,听说了吗东头那张强要结婚了。
下了血本了,十万块钱彩礼呢!我的天可真是阔气啊。
李金凤擦汗的动作顿住了,眼睛一瞪:啥十万块跟谁结婚
我轻咳一声:就莲花村老王家的,那个王懒汉他姐。
凤姐,你可别说是我说的,我家里还有事呢,就先走了哈。
话说到一半,我赶紧低下头走开。
李金凤站在原地,没追上来问。
只是双手叉着腰,看向东头张强肉铺的方向,眼神闪烁不定。
眼里有嫉妒还有盘算。
我知道,她家正为着她的婚事和高额彩礼发愁呢。
张强这现成的对象和那十万块,就是她眼里的肥肉。
接下来,就要看这把火烧不烧得起来了。
5
从镇上回来没两天,张强家就来上门了。
来的是他家门的一个堂哥,叫张平,是个一脸横肉的主。
他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人造革包,大大咧咧地走进我家堂屋。
把包往那个吱呀吱呀的破桌子上一丢。
大强忙着张罗生意,脱不开身,让我先把定金送来。
张平拉开拉链,露出里面一捆捆现金。
这里是五万块,剩下的五万等接亲那天,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王家老哥,嫂子,没意见吧
王大山眼睛都看直了,死死盯着那堆钱,哪里还会有什么意见。
陈秀琴脸上笑开了花,连声说:哎哟没意见,没意见。劳烦小张跑这一趟了。
王继宗正哼着歌走进了院子,看见桌上的钱,眼睛放光。
三步两步的就冲进来要伸手。
陈秀琴被突然窜出来的王继宗吓了一跳,用身体挡住了包。
声音有点发虚:继宗,别闹,这钱......妈先给你收着。
王继宗就是个混不吝的,哪里会听她的。
立马就急眼了:收什么收说给我就是给我的。
王大山尴尬地朝张平赔着笑:孩子小,不懂事,见笑了哈。
张平抱着胳膊,讥讽地看着王继宗,眼里的瞧不起都快要溢出来了。
他们就这样当着我的面,商量着卖我的钱应该给谁花,怎么花。
就在堂屋里鸡飞狗跳的时候,院门哐当一声被人踹开了。
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住了,齐刷刷看向院子里。
逆光中,李老板和李金凤就像两座大山杵在大门口。
一群人都惊呆了。
除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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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还是李金凤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哟,王家婶子,家里这是唱的哪出啊这么热闹分家产呢啊
她目光有意无意瞟向桌子上的那个黑色皮包。
张平的脸色微微变了变,显然是认识他们,连身体都不自觉地站直了些。
我爸妈的脸色刷一下就白了,天降横财的喜悦也僵在了脸上。
手足无措的样子像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抓了个正着。
李......李大哥,凤丫头,你们咋来了
陈秀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有点发颤。
只不过没人搭她的话。
李金凤往前走了一步:张平你不在东头帮张强卖肉,跑这充什么大瓣蒜替张强下订啊
张平被她说的脸上有点挂不住,硬着头皮:瞧你这话说的,大强娶媳妇,我过来帮帮忙。
娶媳妇李金凤打断他,笑出了声。
我看是买牲口吧怎么着啊,钱没带够还分好几遍给呢
李金凤话说得不客气,陈秀琴低着头看着鞋,王大山臊得面红耳赤的。
但王继宗可是个没脑子的,向来是听不出好赖话的。
尤其是听到跟钱相关的。
6
你这个丑八怪,关你什么事这是老子的钱。
李金凤像是才注意到他,上下打量了他一遍,跟看路边的干狗屎差不多:你的钱
小子,你姐跟张强还没成呢就你的钱这钱是谁的可还说不定呢
虽说她话是朝着王继宗说的,但是眼睛却是看着王大山。
爸妈的脸色更难看了,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我全程都没有说一句话,也不需要我说话。
李金凤今天出现在这里就说明李家对张强是起了心思的。
那就更不需要我再多说什么了。
王继宗越是情绪激动,李金凤就越是不服气。
她不服气,那这事且有得掰扯呢。
张平脸色难看,大概是觉得丢了面子吧。
对爸妈也就没了好脸色:把钱点清楚了没问题我就走了,后面的事让大强自己跟你们说。
说完,也没多待转身就往院子外面走。
李家父女俩搅和的目的达到了,也没多留。
风风火火的来,浩浩荡荡的又走了,连院门都没带上。
爸妈愣在原地,看着桌上的钱,又看了看被李金凤的话刺激得更暴躁的王继宗。
刚才的喜气荡然无存,只剩下惶恐和不安。
我默默站在厨房门口,实在是想笑。
恶人自有恶人磨,他们的报应来了。
7
那天之后,家里就越来越沉默了。
王继宗因为李金凤那句这钱是谁的还说不定呢和我之前的煽风点火,疑心更重了。
他不再吵着立刻要钱,每天眼神阴恻恻的,防贼一样的防着我们。
陈秀琴给他蒸的鸡蛋羹他看都不看,怀疑里面下了药,非要抢我的馒头吃。
我也就只能勉为其难的接受了他的大鱼大肉。
王大山的烟抽得更凶了,眉头整天拧着。
陈秀琴唉声叹气,脸上也没了笑模样。
夜里,我听见她跟王大山哭诉:李家那个架势,不会是也看上张强了吧他家要是硬抢,咱可咋办啊
闭嘴,瞎叨叨啥!
王大山烦躁地吼她:钱都收了,还能退了不成。
可李家咱可怎么惹得起,就那李金凤跟煞神似的。
为了继宗,惹不起也得惹。
我躺着冰冷的炕上,听着他们的窃窃私语,心里没有一点波澜。
恐惧吧。
焦虑吧。
这才只是开始呢。
8
第二天我看王继宗一个人蹲在院门口不知道在干什么。
我端了碗水过去蹲在他旁边:宗弟,你昨天也听见了吧,李金凤厉害得很。
看样子是真瞧上张强了,爸妈也是没办法。
咱家穷,可惹不起他们,我还听说李家放话了,非要张强跟李金凤结婚,不然就让他肉铺开不下去。
王继宗伸手狠狠推了我一把,水撒了一地。
他们敢!你必须跟张强结婚,那是我的钱。
紧接着他就冲进了堂屋,传来了打砸的声音。
然后是陈秀琴的哭声和王大山的怒吼。
我坐在地上,看着院门外枝繁叶茂的大槐树。
吵吧,闹吧,再热闹些才好呢。
张强那边可能也是顶不住李家的压力。
托了好几次人带话来催问日子。
爸妈也被王继宗折磨得实在没招了,又怕李家真的打上门来。
咬了咬牙,决定让张强把剩下的五万块送来,赶紧把日子定了。
免得夜长梦多。
9
张强亲自来送钱的那天,是个阴天。
他开着那辆拖猪的小货车,直接开进了我家院子里。
下车后他脸色不太好,显然是最近被李金凤家搅和得够呛。
钱带来了,把人看好,下月初八,我来接人。
不像是定日子,倒像是交货一样。
王大山试图缓和气氛:大强啊,坐,坐下喝口水。
喝什么喝!张强不耐烦的挥手,眼睛却色眯眯地盯着我:赶紧点清楚,老子还忙着呢。
张强!
一声晴天炸雷的吼声从院门口传来。
李金凤和她爸,又来了......
这次的阵仗更大,李金凤手里甚至拎着一根胳膊粗的棍子。
脸色黑得吓人。
张强浑身一僵,我爸妈吓得差点跳起来。
看着眼前的景象真是让人不得不感叹,女人还是得强硬些才好。
张强色厉内荏地喊叫:李金凤,你又来干什么
干什么李金凤挥舞着棍子大步走进来。
来找你个王八蛋算账,怎么着,花十万买媳妇,经过我同意了吗
张强梗着脖子:我买媳妇关你屁事
关我屁事
李金凤冷笑一声:这钱有你欠我家猪苗的钱吧有你去我老舅赌场赖账的钱吧你说关不关我的事
她又看向我爸妈:还有你老王家,卖女儿卖的很顺手啊怎么,是觉得我李金凤好说话敢跟我抢人。
没有,凤丫头,不是........
陈秀琴被李金凤吓得语无伦次。
张强也跟她吵骂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几乎就要动起手来。
我爸妈在一旁急的团团转,想上去劝又不敢。
王继宗眼看着到手的钱就要飞了,彻底发疯了。
他觉得所有人都是来抢他的钱的,开始疯狂地咒骂。
无差别地攻击每一个人。
时机正好!
我趁着没有人顾及我,悄无声息地闪身进了里屋。
上次下订的五万就放在我爸妈房间的柜子上。
我飞快的拉开拉链,拿出了三沓藏进了衣服兜的那个小包里。
做完这一切,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我深吸一口气安定了些,从口袋里掏出了纸笔。
【爸妈是骗子,他们和张强李金凤合伙演戏给你看呢。钱早就分好了,爸妈的那份就藏在他们房间的柜子上,根本就没想给你买房,他们把你当傻子耍你玩呢。】
写完后,确保有字的一面朝外,塞进了王继宗的房间。
堂屋的争吵已经越来越激烈。
似乎有摔东西的声音和陈秀琴的尖叫声。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令人窒息的家,毫不犹豫地走向后门。
拿起了早就藏在草垛后面的包,头也不回的扎进了屋后那片玉米地。
狗咬狗,一嘴毛。
这场我煽风点火的戏,给了我可乘之机。
而我,这个他们眼中的货物和牺牲品。
终于可以抽身离开这个害了我一生的地方。
玉米叶子刮在脸上,有些刺痛。
但我脚步轻快,向着镇上的方向,向着远离这一切的方向,拼命奔跑。
天空依旧阴沉着。
但我的前方,似乎透出了一点光亮。
10
靠着田间小路和山林遮掩,我一路不敢停歇。
用最快的速度走到了镇上。
我没敢去汽车站,那里太显眼了。
万一他们发现我不在,找过来了那是连跑都没地方跑。
想了想,我还是决定在镇子边缘拦一辆破旧三轮车,塞给了司机二十块钱。
求他捎我到邻县的县城。
司机看我一个姑娘家,脸色苍白又行色匆匆,估摸着以为我是遇上什么难事。
他叹了口气,也没多问就让我上了车。
颠簸的路上,我紧紧抱着我的小包。
里面的三万块钱,是我用了一条命换来的买路钱。
到了邻县,我立刻买了一张最快出发的长途汽车票。
目的地是一个我只在电视上听过的南方沿海城市。
距离发车时间还有几个小时,我躲进了车站附近最便宜的招待所。
锁上了门,拉上了窗帘。
整个人虚脱地滑坐在地上,浑身止不住发抖。
后怕,恐惧,解脱,茫然。
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明明很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我大口大口的呼吸,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
仔细清点了那三万块钱后,我出去找了个小店。
买了个最便宜的双肩包,几套便宜的换洗衣服,还有一些饼干和水。
又把钱分开放好,身份证贴身藏着。
晚上,我坐上了南下的长途汽车。
窗外在飞速倒退,直到看到越来越陌生的景色。
我知道,我真的离开了这个噩梦般的地方。
11
南方大城市的繁华,让我眼花缭乱。
也让我无所适从。
租不起房子,我最开始只能在二十四小时快餐店角落里趴着睡。
或者去找那种按床位收费的女工宿舍。
因为文化不高,只能干最累最脏的活。
在餐馆后厨洗堆积如山的碗盘,手被泡得发白。
后来我又去了电子厂。
在流水线上一站就是十二个小时,重复几千次同一个动作。
下班回去腿肿得像猪蹄。走不动路只能
但我从来没有想过回去。
再苦再累,也比回去被卖掉,被打死强。
上辈子我也没活多久,不知道时代会怎么发展。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尽可能的多挣些钱。
有了钱才能在大城市立足。
就这样,我省吃俭用,一点点攒钱。
攒够了钱,我辞了厂里的工,去了一家理发店当学徒。
老板娘是个中年女人,看我能吃苦,很是耐心教我。
虽然一天不知道要洗多少个头,但这样的日子让我无比的踏实。
没人打我,没人骂我。
我不用吃不饱饭,不用洗全家人的衣服,不用战战兢兢的活着。
偶尔我还是会从噩梦中惊醒。
梦见张强的拳头,梦见陈秀琴的贪婪,梦见王继宗疯狂的眼神。
但醒过来,看到出租屋外渐渐亮起的天光。
听到楼下早餐摊的吆喝声。
那些压了我二十几年的恐惧在一瞬间变得越来越淡。
我是真的活过来了。
12
再听到老家的消息,是遇到了一个来店里剪头发的姐姐。
她是我们镇上的,跟着她的男人出来打工。
王继宗看到我留下的字条后,当场打伤了我爸妈,抢了家里剩下的所有钱跑出了家门。
他本来就是个被惯坏了的草包,没有一点脑子。
那点钱没多久就被他去赌博挥霍一空了,还欠了一屁股债。
最后被人打了个半死,丢在路边不知道是死是活。
反正再也没人见过他。
我跑了以后,张强那五万块钱也没能要回去。
没办法,只能把家里养的鸡鸭收的玉米全拖走抵了债。
爸妈被王继宗打伤,又气又急。
钱没了,儿子也跑了,家里也被洗劫一空。
王大山气得一病不起,又没了钱治病,没多久就死了。
陈秀琴受了刺激,精神变得不太正常,时好时坏的。
整天念叨着我的继宗啊,我的儿啊。
招娣你这个杀千刀的,没良心的贱皮子。
只能靠着村里的一点救济和到处捡破烂乞讨过活。
我走了以后张强就被李金凤彻底缠上了。
听说李金凤扛着杀猪刀住进了张强家,逼着张强用自己来抵他欠李家的钱。
最后张强也不得不入赘李家。
婚后被李金凤管得死死的,稍有不顺就被她拳打脚踢。
张强想反抗,却因为体型,被李金凤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只能任由她一拳一拳打在脸上。
天天都是鼻青脸肿的在肉摊子上吆喝。
成了全镇皆知的笑话,那些因为李金凤这么大年纪不结婚的闲话也替换成了张强的憋屈窝囊。
闲话是永远也传不完的。
听到这些,我心里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没有想象中的快意恩仇,也没有丝毫的同情怜悯。
就像是听了一个陌生人的故事,听过就忘了。
这都是他们自己种下了恶因,得了恶果。
如此而已。
13
多年后我凭着手艺和积蓄,在一个不大的小区门口盘下了一个小小的理发店。
虽然不大,但因为在居民区,生意还算不错。
有一天,我开车去隔壁县学习技术,路过老家那边的省道。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回去看看。
我绕了一点路,开向了那个我曾经拼命逃离的村庄。
村口的变化不大,只是更破败了些。
一个头发花白,浑身脏污的老太太佝偻着腰拦住了我的车。
她眼神浑浊呆滞,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皱纹里还藏着污垢。
浑身散发出一种腐烂的恶臭。
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可是我认得。
那是陈秀琴。
是明知道张强是什么人还坚持要把我卖给他的,我的亲妈。
她对着车窗,麻木地磕着头,嘴里反复念叨着含糊不清的话。
行行好给点吃的吧,可怜可怜我吧,我女儿死了,儿子也跑了,是死了吧都死了。全死了。
我缓缓降下了车窗。
大概是看到了希望,她磕得更用力了。
额头上沾着泥土和草屑,嘴里絮絮叨叨着悲惨。
看着她的狼狈和苍老,我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
那个我害怕的人,好像真的老了。
老得再也拿不动藤条,打不动人。
她的口齿不再清晰,眼神不再清明。
可尽管这样,她也从来没有找过我。
只是逢人就说王招娣已经死了。
那就只当我死了吧。
那点单薄的母女情,早就在无数的打骂中不知不觉消散了。
我闭了闭眼睛,吞下了喉间的哽咽。
她似乎也觉得我有点眼熟,抬起脏污的脸。
眯着昏花的眼睛,努力地朝车里张望。
我微微向前,让她能更清楚的看到我的脸。
她脸上的麻木,变成了错愕。
然后是一副见了鬼似的的惊恐。
什么情绪都有,唯独没有欣喜和庆幸。
我看着她的眼睛,突然发现,我是恨她的。
妈,给王继宗买房娶上媳妇儿了吗
王继宗让你抱上孙子了没
咱家过上好日子了吗
我病态的欣赏着她的悲痛。
积压多年的委屈和痛苦,好像在这一刻都得到了释放。
她伸出枯枝般的手指,指着我:你......你......
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眼睛一翻,直挺挺向后倒去。
瘫软在尘土里。
我没有下车。
只是缓缓升起了车窗,发动了车子。
后视镜里,那个倒在尘土中的黑点越来越小。
最后消失不见。
她的生养之恩,上辈子我已经用命赔给她了。
今天的天空很蓝,不像我离开莲花村的那天。
雾蒙蒙的,看不见前路。
如今,路还很长。
我踩下油门,向着前方。
向着我挣脱出的自由人生驶去。
那场下了两辈子的雨,阴暗潮湿的岁月。
在这一刻,终于放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