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宋楚安缓缓低下头,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癫的女人。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宋楚安失魂落魄地站在了雍亲王府的朱红大门前。
他休了沈茵,将那个疯女人赶回了沈家。
他散尽了家财,又向圣上递了辞官的折子。
如今的他,孑然一身,一无所有。
他想来见我,想来对我说一句“对不起”。
哪怕他知道,这句道歉,已经迟了整整两世。
王府的侍卫进去通报后,很快出来,引着他进了府。
他没有在金碧辉煌的正厅见到我。
而是被一路带着,穿过亭台楼阁,来到了后院的演武场。
他看到的,是我身穿一身利落的银色软甲,正站在一张巨大的沙盘地图前。
我的身旁,是同样一身戎装,身姿挺拔的裴子骞。
我们并肩而立,手指在沙盘上移动,正激烈地讨论着北疆的布防图。
“不行,这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不宜强攻,当以诱敌之计。”
我拿起一枚红色小旗,插在沙盘的一处峡谷。
“可若敌军分兵绕后,断我粮草,又当如何?”裴子骞提出疑问。
“所以我才说,要在这里,设下埋伏。”
我指向另一处,眉目间满是沉稳与锐利。
再无半分闺阁愁绪。
我的身侧,挂着一把弓。
那是我母亲的“破阵弓”。
它被裴子骞寻来的天下第一巧匠修复了。
不仅恢复如初,更用天外玄铁加固了弓身,镶嵌了上好的龙筋为弦。
威力更胜从前。
宋楚安站在不远处,怔怔地看着我。
他这才恍然意识到。
我从来都不是需要被他困在后宅,为他打理庶务的金丝雀。
我是将门之女,是能开十石强弓,能上阵杀敌的沈家大小姐。
我本该是翱翔于天际的猎隼。
却被他折断翅膀,困于牢笼,磋磨至死。
他以为他爱的是柔弱不能自理的菟丝花。
可他亲手毁掉的,却是一株能于悬崖峭壁之上,迎风傲立的苍松。
他看着我与裴子骞并肩而立,讨论着家国天下的模样。
那样的我,是他从未见过的,光芒万丈。
而他,却只能卑微地站在阴影里,仰望。
我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头。
看到宋楚安,我并未有任何意外。
裴子骞也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眉头微蹙。
宋楚安慢慢走上前来,他看起来苍老了许多。
他看着我,嘴唇嗫嚅了半天,才沙哑地开了口。
“阿昭北疆凶险。”
“前世茵茵她你一个女子”
他想说什么?
他话未说全,我却明白他的意思。
他想说北疆危险,我一个弱女子不该去那种地方。
上辈子沈茵也死在了那里,我去只怕会重蹈覆辙。
我当然知道上辈子发生的那些事情,但我不怕。
我抬眼看他,眼神平静无波。
“我不是沈茵。”
“我有护好自己的能力。”
说完,我不再看他,转身从侍卫手中接过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
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拖沓。
我最后看了他一眼。
“宋大人,你我之间,早在你将我推入冰湖的那一刻,便已两清。”
“这一世,更无半点瓜葛。”
裴子骞走到我的马前,替我整理了一下披风的系带。
他抬头,看向宋楚安,揽过我的肩膀。
“宋大人,后会无期。”
他的话,像一把利剑,彻底斩断了宋楚安最后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对他点了点头。
“我们走吧。”
“驾!”
我一夹马腹,率领着身后的亲兵卫队,绝尘而去。
自始至终,再未回头。
宋楚安独自一人,站在演武场的寒风中。
他看着我远去的背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在王府的朱红大门之后。
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
却只抓住了一片冰冷的空气。
那迟来了两世,深入骨髓的悔恨,终于将他彻底淹没。
风中,仿佛还残留着我离去时,衣袂带起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