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阳光正好。
林知鸢正于窗前枯坐,试图将心神浸入冗长的佛经,以抵御那无孔不入的钝痛。
院外却忽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夹杂着下人们殷勤的问候声。
心,不受控制地一紧。
她放下笔,鬼使神差地走到院门边,透过那细窄的缝隙向外望去。
只一眼,便如坠冰窟。
冷千屿回来了,并非一人。
他身侧,紧挨着一位明媚娇艳的女子,云鬓花颜,衣裙鲜亮。
她行走间环佩叮当,带着一身她清冷院落格格不入的甜腻脂粉香气。
他们执手而行,姿态亲昵。
林知鸢只觉得那阳光刺眼得很,扎得她眼睛生疼。
她下意识地想退回屋内,避开这令人窒息的画面,脚步却像被钉在原地。
冷千屿已看到了她。
他目光扫来,平淡无波。
“这位,”冷千屿开口,声音冷淡得听不出丝毫情绪,“是我弟弟冷祈的遗孀,林氏。”
遗孀,林氏。
他是在提醒她,更是在告诫所有人,她永远只能是这个身份,与他冷千屿,再无半分逾越的可能。
那女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轻蔑,敷衍地对着林知鸢的方向微微福了福身。
她唇角勾着一抹浅笑,却连一句最基本的“嫂夫人”都吝于出口。
冷千屿仿佛未见这失礼,只继续对林知鸢道:“这位是苏婉婉,一月后,我便会娶她为妻,这些时日,她便住在府中熟悉环境,你……”
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用词,最终吐出冰冷的一句,“你好生照顾着。”
一番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林知鸢耳边。
她脸色霎时惨白如纸,指尖深深掐入掌心,才勉强维持住体面。
“……是。我会的。”
冷千屿看着她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他不再多看她一眼,转而牵起苏婉婉的手,语气瞬间回暖,带着宠溺:“婉婉,走吧,带你去看看我们的院子。”
两人说说笑笑,相携着从她面前经过,径直朝内院主屋走去。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那两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自那日后,林知鸢将自己彻底关在了那座偏僻的小院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她终日埋首于经卷之中,抄写着一页又一页的佛经,试图让纷乱的心绪在笔墨间沉淀。
然而,院墙能困住她的人,却隔不断声音。
府里似乎因苏婉婉的到来而变得“热闹”非常。
府中的流言蜚语,也偶尔会飘进这方小院。
“听说刚来的那位是烟花巷里的头牌。”
“是啊,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迷得世子爷非她不娶。”
“这种人,真是脏了镇国公府百年的清贵门楣。”
……
这些话,林知鸢听了,只是默然。
转眼,到了已故冷夫人的忌辰。
按惯例,府中摆了简单的家宴,几位族中的长辈也过来了。
宴上,气氛本该肃穆。
苏婉婉却依旧坐在冷千屿身侧,一身素衣也难掩艳色。
她举止得体,言笑晏晏,努力摆出一副大家闺秀的端庄姿态。
几位长辈早已听闻府中流言,面色不虞。
酒过三巡,一位须发皆白的叔公终于按捺不住,将酒杯重重一顿,目光锐利地扫向苏婉婉。
“千屿!你母亲忌辰,何等庄重场合?岂容此等有辱门风之人列席?我镇国公府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话如惊雷,宴席瞬间死寂。
苏婉婉脸上的笑容僵住,眼圈一红,委委屈屈地看向冷千屿,小声啜泣起来。
“够了!”
冷千屿猛地摔了手中酒杯,瓷片四溅。
他豁然起身,面色阴沉如水,环视在场长辈,“我的妻子,还轮不到旁人来说三道四!婉婉是什么人,我清楚得很!”
他一把拉起啜泣不止的苏婉婉,将她护在身后,冷声道:“这顿饭,看来诸位是吃不下去了。那就散了吧!”
说完,他竟不顾满堂长辈惊怒交加的脸色,小心扶着苏婉婉,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独留林知鸢一人,僵坐在席间,面对着一众被下了面子、怒气冲冲的长辈。
“看看!这就是你掌的家?成何体统!”叔公的怒火瞬间迁到了林知鸢头上。
“嫡媳不像嫡媳,竟让个娼妓登堂入室!”
斥责声如同冰雹般砸向她。
林知鸢脸色白得透明,却只能强撑着起身,垂首敛目,承受着所有的怒火与羞辱。
“是知鸢失职……诸位叔伯长辈息怒,今日家宴,便……便到此为止吧。”
林知鸢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那座偏僻冷清的小院。
她只想将自己埋入一片寂静。
然而,院门刚在身后合拢,还未等她喘口气,一阵粗暴的敲门声便猛地响起。
不待她回应,门已被大力推开。
冷千屿去而复返,面色阴沉得可怕,周身裹挟着骇人的戾气。
“林知鸢!你好狠毒的心肠!婉婉因方才家宴之事,自觉受辱,回房后竟寻了短见!若非我发现及时,此刻早已……”
林知鸢愕然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我……”
不等她解释,冷千屿的指控便如冰雹般砸下:“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故意将婉婉的出身散布出去,让她在长辈面前平白受此奇耻大辱?你就这般容不下她?!”
“我没有!”林知鸢脱口而出,声音因急切而带着一丝颤抖,“我从未对外说过苏姑娘半句不是!府中流言蜚语从何而起,你心知肚明,为何独独来问我?”
她的辩白苍白无力。
他根本不信。
“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冷千屿眼中最后一丝耐心耗尽,只剩下冰冷的厌恶,“看来不对你用些手段,你是不会老实承认了。”
他猛地一挥手,对身后侍卫下令:“给她掌嘴!打到她肯认罪为止!”
侍卫领命,面无表情地上前。
“啪!”
清脆而狠戾的巴掌声响彻小院。
第一下,她只觉得耳边嗡鸣,脸颊火辣辣地疼。
第二下,第三下……
巴掌接连落下,毫不留情。
她试图挣扎,却被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起初还有痛感,到后来,脸颊早已麻木,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
腥甜的铁锈味在口中蔓延,温热的液体从嘴角溢出,染红了苍白的下颌,又一滴滴溅落在她素色的衣襟上,晕开刺目的红梅。
周围的景物开始模糊。
她听不清巴掌的声音,也感觉不到疼痛了。
只有心口那一片,寒意彻骨,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冻结。
原来,不爱了,便可以如此轻贱,如此折辱。
终于,冷千屿抬了抬手。
侍卫停下动作,松开了她。
“现在,”他声音冷硬,不带一丝情感,“你可知错?可愿承认?”
林知鸢缓缓抬起头。
她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他都不会信。
“……是,是……我做的,我认。”
冷千屿眸光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但那情绪消失得太快,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就在这时,一个下人惊慌失措地跑来:“世子爷!不好了!苏姑娘她又……又想不开了!”
冷千屿脸色骤变,再也顾不上地上的林知鸢,毫不犹豫地转身,疾步如飞地冲了出去:“婉婉!”
他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院门外,连同那两名侍卫也一并离去。
小院重归死寂。
林知鸢眼前一黑,彻底晕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