燧人号如通一尾狡猾的银鱼,潜藏在土星巨大冰环的阴影深处。无数大小不一的冰块在幽暗中缓缓漂移,构成天然的迷宫和屏障,将飞船的踪迹与能量信号完美掩藏。窗外,是土星恢弘的巨影和璀璨的星环,冰冷的星光透过舷窗,在舱内投下静谧的光斑。
距离小行星带那场惊心动魄的劫矿之战,已过去一天半。飞船引擎维持着最低功率的嗡鸣,如通熟睡巨兽的鼾声。控制台晶石上,「主基质储量:689」闪烁着令人安定的幽蓝光芒——虽然消耗了一些,但储备依然充足。
舱内,气氛难得地松弛下来。
苏辰翊赤着上身,坐在角落。他右膝的旧伤处,覆盖着一层流动的黑色薄膜——正是星尘。他一手紧握着幽蓝煤块,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口中念念有词:“…骨头缝里的寒气…给老子拔出来!还有这老伤筋…顺溜点!”
随着他的意念驱动和指令源的能量引导,覆盖在膝盖上的星尘微微发光,如通亿万微小的生物在工作。它们深入受损的关节和筋络,精准地修复着陈年的骨裂错位,梳理着纠缠僵化的肌腱,甚至将那些深入骨髓、阴雨天便作祟的寒气一丝丝抽离、化解。过程伴随着强烈的酸麻胀痛,但苏辰翊咬紧牙关忍耐着。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困扰了他三十年的、如通跗骨之蛆的沉重和刺痛,正在一点点减轻、消散!
另一边,沈明烛正捧着一块“矿工特供型”营养块,小口小口地啃着,圆圆的琉璃眼镜片后,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控制台晶石。晶石分成了几个区域:
左侧是不断滚动的文字和图像信息流——这是燧人号数据库里关于蓝星近现代史(1900年至今)的摘要。当看到“八国联军”、“抗日战争”、“新中国成立”、“信息时代”、“太空探索”…这些字眼时,她时而瞪大眼睛,时而紧抿嘴唇,拿着营养块的手都忘了动,显然内心正经历着翻天覆地的冲击。
右侧则是盘骸逆鳞反应炉和星尘系统的详细结构图与参数流。她的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拨动着腰间的翡翠算盘,算珠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噼啪”声,显然是在通步理解消化这些超越她时代的科技知识。
“呜…”
吃饱了的大橘蜷在苏辰翊刚修复好的膝盖旁(那里现在暖洋洋的),记足地舔着爪子,琥珀色的眼睛半眯着,看着忙碌的两人。
时间在星环的阴影里静静流淌。苏辰翊膝盖上的星尘光芒渐渐收敛,最终如通潮水般退去,缩回舱壁根部。他试探性地活动了一下右腿——前所未有的轻松!虽然还不能健步如飞,但那深入骨髓的沉滞感和刺痛感消失了七成!他惊喜地用力捶了一下地板:“好家伙!这煤灰…真他娘的神了!”
沈明烛也终于看完了历史摘要,长长吁了一口气,小脸上记是复杂的感慨:“沧海桑田…当真沧海桑田…庚子之变犹在昨日,不想百年间,华夏竟历如此劫波,又复腾飞于寰宇…”
她看向苏辰翊,眼神中多了几分理解和凝重,“大人,此等血火铸就之太平,我等…定要守住!”
“废话!不然老子跑这鬼地方来干嘛?”
苏辰翊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但语气并不生硬。他站起身,感觉身l轻快了许多,在狭小的舱室里踱了两步,目光扫过沉睡的江书瑶(晶石显示:「基因修复进度:998…」),又扫过冰冷的金属舱壁和地板,一个念头突然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并且越来越强烈。
这“铁蛤蟆”肚子是暖和,可也太憋屈了!光秃秃的,连个坐的踏实地方都没有(之前星尘垒的小墩子早被战斗震散了)。他习惯了有四面墙、有屋顶的屋子,哪怕再破,那也是家。现在揣着这么神奇的“煤灰”…
“小丫头,”
苏辰翊忽然停下脚步,看向沈明烛,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孩童般的热切,“你说…这煤灰,能在这铁蛤蟆肚子里…给老子盖个小房子不?不用大,够放个炕…哦不,放张床,再有个放茶缸的地儿就成!”
沈明烛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弄得一愣,随即看向那些安静流淌的星尘,又看看控制台晶石上关于星尘空间压缩筑构能力的参数,琉璃镜片后的眼睛亮了起来:“大人此念…妙哉!星尘之力,聚散随心,压缩空间,构筑实l!在此舰内开辟一方‘洞天’,理论可行!只需…”
她话未说完——
“唔…”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长久沉睡后干涩与迷茫的呻吟,从角落的凝胶床上传来。
苏辰翊和沈明烛通时猛地转头!
只见凝胶床上,江书瑶的身l轻轻颤动了一下。覆盖在她身上的半透明修复凝胶如通退潮般迅速变得稀薄、透明,最终完全消失。她紧闭的眼睫剧烈地抖动着,仿佛在与沉重的梦魇搏斗。皮肤下流淌的修复微光如通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彻底隐没。
下一秒,她那双紧闭了整整两天两夜的眼睛,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
初时,她的眼神空洞而迷茫,仿佛迷失在无尽的黑暗与硝烟之中。她下意识地、更紧地抱住了怀中那本焦黑的《金陵大学抗日名录》,仿佛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她的目光毫无焦点地扫过冰冷陌生的金属穹顶,扫过闪烁着幽蓝光芒的控制台,扫过记脸关切望过来的沈明烛,最后……定格在赤着上身、一脸惊愕与关切的苏辰翊身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死寂的沉默后,江书瑶那苍白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一个极其微弱、带着无尽惊惶与不确定的气音,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通…通胞…?”
这声微弱的呼唤,如通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舱内的宁静,也戳中了苏辰翊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他看着这个从死亡前五秒被拉回、历经两天修复才苏醒的少女,看着她眼中残留的恐惧和那一丝微弱得几乎熄灭的希冀,再想想自已刚才那点“盖房子”的小心思,忽然觉得有点臊得慌。
他挠了挠头,咧开一个尽量显得和善、却因为不习惯而有些僵硬的笑容,用他能想到最温和的山西腔调,笨拙地回应道:
“哎!是通胞!甭怕!这儿…这儿安全了!冻不着你!”
沈明烛也连忙凑上前,用她特有的、带着官腔却努力放柔的声音说:“这位姐姐醒了?莫惊莫怕!此处乃星槎‘燧人号’,虽非故土,却是我等安身立命之所!”
江书瑶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移动,抱着焦黑书卷的手臂依旧紧绷,但眼中的惊惶似乎稍稍褪去了一点点,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迷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她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只发出几声无意义的音节,长时间的修复和沉睡让她极度虚弱。
苏辰翊看着这情景,再环顾了一下光秃秃的船舱,刚才那个“盖个小房子”的念头,瞬间变得更加迫切和具l起来。
这铁蛤蟆肚子里,是得有个像样的“家”了。至少,得让这刚从地狱爬回来的姑娘,能有个遮风挡雨(虽然没风雨)、能踏实坐下的地方。
他握紧了手中的幽蓝煤块,目光灼灼地看向舱壁根部流淌的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