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伯宏心中又喜又忧。
喜的是小妹竟有如此胆识,忧的是那马显然已彻底受惊!
那匹宝马骤然被陌生人骑乘,顿时发出一声暴怒的长嘶,猛地人立而起,随即如离弦之箭般疯狂冲撞起来!
“快散开!都躲远些!”
陆伯宏急声大喝,指挥百姓避让。
围观人群惊叫着四散退开,生怕被疯马践踏。
马背上,陆昭若整个人被巨大的力量猛地抛向空中,她却临危不乱,双腿死死扣住马腹,身体紧贴马颈,任凭烈马如何癫狂蹦跳、甩动嘶鸣,她都咬紧牙关绝不松手!
“天爷啊!”
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惊呼,谁都不敢相信这看似柔弱的商户女竟有如此惊人的骑术和胆魄!
李念儿冷笑着撇嘴:“逞能!看她能撑到几时!”
陆伯宏心中暗祷:“小妹……千万要撑住啊……”
烈马彻底被激怒,开始疯狂地蹬踏、旋转、尥蹶子,试图将背上这个胆大包天的人狠狠甩下。
扬起的尘土中只见一人一马激烈搏斗。
孟羲、长随、李家兄妹和陆伯宏等人都跟了上去,一些胆大的百姓也远远尾随。
孟羲目光懒散的追随着街心那抹与烈马搏斗的身影。
倒是有几分不畏死的风姿。
他看着她始终伏低身体,紧贴马背,任凭狂颠乱甩也绝不松手。
缰绳在她手中每一次细微的拉扯和身体重心的偏移,都在巧妙地引导着马匹,化解着那股足以掀翻一切的狂猛力道。
陆昭若的虎口早已被缰绳磨破渗血,手臂酸痛欲裂,却仍咬紧牙关坚持。
那马儿似乎也领教到了背上之人的顽固,不再试图将她甩下,转而开始疯狂地长奔疾驰,蹄声如雷,将身后所有喧嚣远远甩开……
陆昭若总算松了一口气。
也好。
总比癫狂蹦跳好了许多!
陆伯宏大惊失色,急忙向孟羲恳求。
长随刚搬来凳子让孟羲坐下,他懒散一笑:“这可是令妹自己应下的。是死是伤,怪不得旁人。”
他眼底没有半分怜悯。
毕竟,他可不是好人。
烈马已奔出长街,陆昭若看准时间,唇间开始发出低缓而有节奏的“吁……吁……”声。
那声音并不大,却稳稳地压过了呼啸的风声和如雷的蹄响,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人心的节奏,绵绵不断地飘进马耳朵里。
正在狂奔的烈马步子不自觉地就慢了一些。
随着那一声声不急不躁、温柔得像是在呼唤同伴的“吁吁”声持续传来,它体内那股横冲直撞的野性,竟一点点被这平和又坚定的韵律抚平了。
它的速度越来越慢,从拼命的狂奔变成了急促的快走,又从快走变成了平稳的小跑。
时间一点点过去,长街尽头始终不见陆昭若与烈马。
围观的百姓开始窃窃私语,脸上浮现出担忧与惋惜。
“这么久都没回来……怕是凶多吉少了……”
“唉,那般烈的马,一个小娘子怎么可能降得住……”
李念儿见状,脸上浮起快意的冷笑,声音尖刻:“我就说她是在逞能!这会儿怕是早就被甩下马背,不知摔在哪个沟里动弹不得了呢!真是活该!”
说完,瞥了一眼陆伯宏:“陆巡检,还不去给你小妹收尸?”
陆伯宏一听这话,脸色唰地白了,再也忍不住,猛地拨开人群就朝着马匹消失的方向冲去,心急如焚地大喊:“小妹……”
可他刚跑出不到百步,就见远处扬起一片淡淡的尘土。
一道身影,正从容不迫地从那尘烟中缓缓显现。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朝那个方向望去……
连一直懒散倚坐的孟羲,也不自觉地直起了身子,目光紧紧锁定那道渐渐清晰的身影。
只见陆昭若端坐于马背之上,鬓发散乱,衣衫染尘,甚至唇边还带着一丝疲惫的血痕。
而她身下的烈马步伐平稳,无半分狂躁,驯服地驮着她,迎着风,缓缓朝着他们走来。
阳光洒在她身上,虽狼狈,却自有一股历经搏杀后的沉静与凛然。
她回来了。
陆伯宏眼眶一热,差点落下泪来:“是我小妹……她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
他紧握的双拳因激动而微微发抖,望着马背上那道挺直的身影,一股滚烫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他的小妹,好生厉害!
长随难掩惊诧,凑近孟羲低声道:“公子,这陆娘子竟真将您的烈马驯服了!一介女子有这般胆识和骑术,实在……实在罕见!”
孟羲没有应声。
他那双总是对万事万物都兴致缺缺的凤眸,此刻却清晰地映着马背上那道清瘦却凛然的身影。
眸底深处,那潭沉寂已久的死水仿佛被投入一颗火种,倏地燃起一簇灼灼光亮。
李念儿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不……不可能……她怎么做到的?”
她猛地回头看向孟羲,恰好捕捉到他眼中那抹从未对自己展露过的惊艳与专注。
一瞬间,她嫉妒极了!
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恶毒的目光几乎要在陆昭若身上剜出个洞来。
陆昭若驭马归来,利落地翻身下马。
她气息还未喘匀,几缕碎发被汗湿贴在颊边,裙摆也沾了尘土,可那双眸子却清亮逼人。
她站在孟羲的面前:“孟公子,可还作数?”
孟羲抚掌,唇角噙着一丝真正的笑意,虽浅淡却真切:“好!陆娘子果然不让失望,今日之事,到此为止。”
他挥了挥手,姿态慵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你们可以走了。”
陆昭若与陆伯宏对视一眼。
陆昭若在笑。
陆伯宏却又红了眼眶。
兄妹二人齐齐向孟羲行了一礼,陆昭若道:“多谢孟公子。”
陆伯宏亦沉声道:“谢公子宽宏。”
礼毕,二人不再多言,转身便穿过了人群,迅速离去。
身后的百姓还在赞许着。
全然忘记什么被玷污,贞洁不在,只有敬佩。
孟羲的目光倒未曾在他们背影上多留,转而嫌恶地扫过一旁面如死灰的李家兄妹,语气瞬间冷了下去:“至于你们,自行回府,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告知李县令。该如何处置,我想李县令自有分寸。”
这话轻飘飘的,却重于千斤,砸得李衙内与李念儿浑身一颤,连告饶的话都不敢说。
待那对兄妹狼狈不堪地被人搀走。
长随才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在孟羲耳边道:“公子,方才那位陆娘子……莫不是继夫人前些日子入宫,特意向中宫娘娘求来的贞节牌坊所赐之人?听说娘娘亲笔题了‘刚烈不折’四字,要立她为天下节妇表率,而继夫人也得到了许多好处。”
孟羲眼中那抹尚未消散的兴味骤然变得深邃起来。
他望向陆昭若离去的方向,看着那兄妹二人的背影,唇角重新弯起弧度:“哦?”
“若真是她……那这趟吉州之行,倒是比我想象的,要有趣得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