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绑在悬崖边,听着身后敌军逼近的脚步声。
靖国王爷萧灼却俯身咬开我衣带,唇瓣游移在颈间:叫大声些,让他们听听你是怎么求我的。
我颤声配合,指甲掐进他战甲下的皮肉。
全军以为主帅在享乐,纷纷退避三舍。
直到他用披风裹住我发抖的身子,低声命令:别怕,本王带你杀出去。
那一刻我才知,他早发现我是敌国安插在他身边最久的细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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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畔是裂帛般的风声,还有我自己急促到快要崩断的心跳。
粗糙的麻绳深深勒进腕骨,磨破了皮,血黏腻腻地浸透了绳结,每一次挣扎都带来钻心的疼。我被反绑在一棵枯死的老树上,身后就是万丈深渊,雾气缭绕,看不到底,只传来阵阵阴寒的潮气。
脚步声来了。
沉重,杂乱,带着金属甲片相撞的冷硬声响,一步一步,从背后的林间逼近。每一下,都像踩在我骤然缩紧的心尖上。是北狄的巡哨兵,他们赢了刚才那场遭遇战,正在清扫战场。而我,他们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靖国的活口,尤其是一个被堵着嘴、绑在这里,毫无反抗之力的女人。
绝望的冰冷瞬间攫住了四肢百骸。
就在此时,另一道脚步声响起。
不疾不徐,稳定得近乎从容,踏着枯枝落叶,清晰地从我正面传来。
我猛地抬头。
萧灼。
靖国的摄政王,我名义上的夫君,我潜伏三年苦心窃取机密的对象。他玄色的战甲上沾着血污与尘泥,几道破口翻出内里深色的衣料,下颌也有一道细细的血痕。可他看上去一点也不狼狈,那双总是沉静无波的眼睛此刻深得像夜,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却让我心脏狂跳的情绪。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已经率残部突围了吗
他一步步走到我面前,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我,挡住了悬崖口灌来的冷风,也隔绝了身后那些越来越近的、北狄兵的嘈杂声。
我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气,混合着战火硝烟的味道,还有一种独属于他的、冷冽的气息。
他想做什么
我瞪大了眼,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呜咽,试图让他解开我的束缚,或者至少,给我一个痛快。落在北狄手里,我会比死更惨。
可他没有任何解绳子的动作。
他只是俯下身,靠得极近,温热的呼吸拂过我冰冷的耳廓。
然后,他低头,竟用牙齿咬开了我早已松垮的衣带。
冰冷的唇瓣随之落下,带着战场上带来的粗粝沙尘,印在我裸露出的脖颈肌肤上。那触感让我猛地一颤,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叫。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含混在唇齿与我的肌肤之间,气流搔刮着最敏感的那根神经,叫大声些,让他们听听,你是怎么求我的。
什……什么
我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身后的脚步声几乎已经到了树林边缘,再几步,就能彻底看清这悬崖边的景象。
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
羞辱和一种更强烈的求生欲猛地碰撞在一起,炸得我眼前发黑。
没有时间犹豫。
我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喉咙里挤出的呜咽变了调子,成了破碎的、颤巍巍的呻吟,带着哭腔,尾音抖得不成样子。
…王爷……别……
他的动作顿了一瞬,似乎没料到我竟能配合得如此…逼真。随即,那冰冷的唇再度游移,甚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力道,吮咬了一下。
我浑身过电般猛颤,指甲下意识地狠狠掐进手心,却发现自己指尖触及的,是他战甲缝隙下、腰侧温热的皮肉。
我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掐下去,仿佛那不是他的皮肉,而是我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对抗这场疯狂戏码的浮木。
他肌肉倏地绷紧,喉咙里溢出一声极低沉的、压抑的闷哼,混在我拔高的、戏剧性的泣音里,模糊不清。
——那边什么动静树林边缘,北狄兵粗嘎的嗓音传来,带着惊疑和一丝不怀好意的窥探。
另一人猥琐地低笑:还能是什么靖国那位王爷,死到临头还舍不得快活呢!啧啧,听这声儿……
搜仔细点!别扰了人家的‘好事’!有人哄笑。
那些逼近的脚步声停了下来,犹豫着,最终带着意犹未尽的龌龊笑声,渐渐远去了。
崖边只剩下呼啸的风,和我几乎失控的、剧烈的心跳声,撞着耳膜,咚咚作响。
世界仿佛静止了。
他依旧维持着俯身禁锢我的姿势,温热的呼吸喷在我的颈窝,那里一片湿濡,不知是他的唇留下的痕迹,还是我惊出的冷汗。
方才情急之下的演戏还不觉得,此刻危险暂退,所有被强行压下的感官瞬间复苏。他身体的重量,隔着重甲也能感受到的灼热体温,唇擦过皮肤时带来的战栗,还有我指尖深深掐入他腰侧皮肉那触目惊心的触感……全都放大到极致。
我的颤抖停不下来,牙齿咯咯作响,一半是冷的,一半是后怕。
忽然,身上一重。
带着体温和浓郁血腥气的玄色披风落下,将衣不蔽体、抖得不成样子的我严严实实裹住。粗粝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鼻酸的暖意。
他解开了缚住我手腕的绳索。
失去拉扯,我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一只强健的手臂猛地揽住我的腰,将我不容置疑地扣进怀里。战甲的冰冷硬物硌得生疼,可盔甲之下透出的力量和温度,却又成了此刻唯一的支撑。
我抬起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那里没有了方才演戏时刻意营造的欲念,也没有平日的冷淡疏离,只剩下一种近乎锐利的沉静,和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
他低下头,唇几乎贴着我的耳廓,声音低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什么。
别怕。
他说。
本王带你杀出去。
那一刻,风声、血腥气、身体的疼痛……所有的一切都仿佛骤然退远。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看清那里面映出的、自己惊慌失措却再无遮掩的脸。
一个清晰的、冰冷的认知,如同悬崖下的寒气,瞬间刺穿了我的心脏。
他知道了。
他早就知道了。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留在他身边是为了什么。
他早就发现了我这个敌国安插在他身边,整整三年,藏得最深的细作。
*
他揽着我,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急促和强硬的力道,几乎是半拖半抱地将我带离了悬崖边,闪入一旁嶙峋的怪石阴影之后。
我的脚踝在之前被掳时扭伤了,每一下触碰地面都疼得钻心,可我咬着牙,一声没吭。全部的神智都用来消化那个足以将我彻底摧毁的认知,以及应对眼前更加迫在眉睫的危机。
北狄的巡哨兵并未真正远离,他们的哄笑和交谈声依稀还在风中飘荡,似乎在争论是否要回头再来查看一番。
萧灼的呼吸喷在我的发顶,沉稳得令人心慌。他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按在我肩上的手微微收紧,那是一个无声的、极具压迫感的指令——安静,别动。
我屏住呼吸,将自己尽可能缩进他的披风和他的胸膛之间。鼻尖全是他的味道,血、铁锈、尘土,还有那点冷冽的檀木气息,如今却像一张无处可逃的网,将我紧紧缠裹。
头儿,刚才那动静……一个狄兵的声音越来越近。
闭嘴!管他什么王爷美人,上头只要萧灼的人头!散开找!他受了伤,跑不远!另一个粗鲁的声音打断他,脚步声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我的心跳几乎要撞出胸腔。
萧灼受了伤我猛地想起指尖掐入他腰侧时那湿黏的触感和他不自然的闷哼,还有他战甲上那些深色的、并非全然来自别人的污渍。
他揽着我的手始终没有松开,直到那些脚步声再次渐行渐远,他才缓缓低下头。
石缝透下的微弱天光里,他的脸廓显得格外冷硬,眼神落在我脸上,像带着实质的重量,审视,探究,还有一丝极淡的、几乎被压抑得看不见的……嘲弄。
能走吗他问,声音压得极低,恢复了平日里的冷调,仿佛刚才那个用唇齿在我颈间点燃火焰、又用披风将我裹住的男人只是个幻觉。
我点了点头,又立刻摇了摇头,声音干涩:脚……扭了。
他没再说话,只是忽然弯下腰,手臂穿过我的膝弯,将我打横抱了起来。
我惊得低呼一声,手下意识环住他的脖颈。披风散开一角,露出我破损的衣裙和他冰冷坚硬的胸甲。肌肤相贴的地方,温度高得吓人。
他似乎也顿了一下,抱着我的手臂肌肉绷得极紧,随即迈开脚步,沉默而迅速地在杂乱的山石与枯木间穿行。他走得极稳,尽量避开可能的视线,每一步都落在最阴影、最不起眼的角落。
我靠在他怀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听到他比平时稍显急促的心跳。这距离太近了,近得危险,近得让我所有的伪装都摇摇欲坠。我不得不把脸微微侧开,避开他颈侧皮肤传来的热意,以及那不断提醒我方才发生了什么的气息。
他在救一个细作。
为什么
这个念头疯狂地盘旋着,几乎要将我逼疯。是还有利用价值还是他想亲手处置我或者……有更可怕的、我无法想象的结局在等着我
山路崎岖,他抱着一个人,又受了伤,速度却并不慢。偶尔有零星的狄兵出现在视野可及处,他都提前隐匿了身形,那双眼睛锐利得如同鹰隼,总能精准地找到最安全的路径。
有一次,两个狄兵几乎是擦着我们所藏身的巨石走过,嘴里不干不净地议论着刚才听到的风流韵事。
我感觉到萧灼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弓。他捂住我的嘴,将我更紧地按进怀里,另一只手无声地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那一刻,杀意凛冽。
我屏住呼吸,连心跳都几乎停止。
幸好,那两人并未察觉,嬉笑着走远了。
他缓缓松开手,指尖无意间擦过我的脸颊,带起一阵战栗。他低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幽深,什么也没说,继续前行。
我们在一片隐蔽的、被藤蔓半遮掩的山壁凹陷处停了下来。这里似乎是一个废弃的兽穴或者天然形成的浅洞,勉强能容纳两人。
他将我放下,动作依旧算不上轻柔。我的脚一沾地,立刻疼得吸了口冷气,下意识地扶住冰冷的石壁才站稳。
他看也没看我,径直走到洞口,警惕地向外观察了许久,才慢慢退回洞内,靠着另一侧石壁坐下,微微喘息。
洞内光线昏暗,只有微弱的天光从藤蔓缝隙里透进来。
沉默像粘稠的墨汁,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
我蜷缩在角落,拉紧那件还带着他体温和气息的披风,试图汲取一点暖意,却止不住从骨头缝里透出的冷。
他知道了。
这个念头反复碾磨着我的神经。
我该怎么做否认求饶还是趁他现在受伤……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腰侧,那处战甲的破损似乎更明显了些,深色的湿痕正在缓慢扩大。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视线,忽然抬眼朝我看来。
目光相撞。
那里面没有了战场上的杀伐之气,也没有了方才演戏时的狎昵,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几乎要将人从里到外彻底剖开的审视。
我心脏骤停,慌忙移开视线,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披风的边缘,骨节泛白。
怕了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点久未喝水的沙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我咬住下唇,没有回答。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像冰冷的鞭子抽在我的耳膜上。
现在知道怕,是不是晚了点他慢慢地说,每个字都清晰无比,——阿宁
我的本名,不叫阿宁。
他叫我卿宁,是婚后他赐的名。他说,与卿相伴,一世安宁。
此刻,他剥去了那层温情脉脉的伪装,叫出了我档案里那个冷冰冰的代号。
阿宁。
我猛地抬起头,看向他。
洞内空气凝滞,他低沉的两个字砸在我耳膜上,嗡嗡作响。
阿宁。
他果然知道。不是猜测,不是试探,是确凿无疑地知道我是谁。
我蜷在披风里,指尖冰凉,抵着粗糙的石壁,几乎要抠进石缝中去。喉咙发紧,所有狡辩或求饶的话都被这声称呼碾得粉碎。三年伪装,步步为营,原来早在他眼中无所遁形。
他靠着石壁,喘息声比方才重了些,按在腰侧的手指缝间,暗红的血渗出来,一滴一滴,落在他脚边的尘土里,悄无声息,却怵目惊心。
那是我掐出来的伤。
视线胶着在那片不断扩大的深色上,胃里一阵翻搅。恨他识破,惧他未知的处置,却又因这伤……生出一点荒谬的、不该有的涩意。
王爷……我声音干得厉害,像砂纸磨过喉咙,为何……救我
他抬眼,洞内昏暗,可他目光锐利如实质,刺得我无所适从。救你他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冰冷,毫无笑意,你觉得本王带你出来,是救你
不是吗若不是他,我此刻已落在北狄兵手中,生不如死。
北狄若要审你,法子多的是。你死了,或是开口了,于本王有何好处他声音平淡,却字字砸在我心上,你的命,你的嘴,现在归本王管。
是了。细作的身份,窃取的军情,我本身,就是一份重要的筹码和工具。他留着我,只为亲手掌控这份工具的用途,以及……毁灭的时机。
心直直往下坠,冰寒彻骨。
洞外风声鹤唳,偶尔传来远处隐约的搜捕呼喝。
他忽然闷哼一声,眉头紧蹙,按着腰侧的手指用力至泛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在昏暗中显得愈发苍白。
伤得比我想象的重。那一下,我几乎是本能地下了死力。
鬼使神差地,我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声音低不可闻:你的伤……需要包扎。
他倏地看向我,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诧异,随即又被深沉的审视覆盖。你会
我抿紧唇,没说话,只是慢慢挪过去。披风拖在地上,发出窸窣的轻响。每动一下,脚踝都钻心地疼,可我顾不上了。
跪坐在他身前,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我伸出手,指尖抑制不住地轻颤,碰向他那处狰狞的伤口。
战甲破损,衣料被血黏在皮肉上。我的指尖刚触到那湿黏温热,他腹部肌肉猛地一缩,呼吸骤然加重,却没有推开我。
解不开,他声音沙哑,带着忍耐的粗喘,割开。
我抬眼看他。他下颌绷紧,唇色失血,眼神却依旧黑沉,牢牢锁着我,不放过我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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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拔下头上唯一那根素银簪子,簪尖不算锋利,但勉强可用。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去割开他腰侧与伤口黏连的衣料。
动作间,指尖无可避免地碰到他滚烫的皮肤。每一次触碰,都引得他肌肉紧绷,也让我自己的心跳失序。靠得太近了,我能清晰看到他腰腹紧绷的线条,感受到他身体传来的热意,听到他压抑的呼吸声。
空气变得粘稠而暧昧,混杂着血腥和危险的气息,无声地缠绕、拉扯。
割开衣料,伤口暴露出来。深且窄,仍在汩汩冒血,边缘是我指甲划出的凌乱痕迹。
真狠。我心里缩了一下。
撕下自己相对干净的中衣里衬,叠成厚厚一块,按压上去。他身体猛地一震,牙关咬紧,喉结滚动,咽下了一声痛哼。
按住。我低声道,用撕成的布条,从他腰后绕过,开始缠绕包扎。
这个动作,几乎像是一个拥抱。我必须倾身向前,手臂环过他的腰,将布条一圈圈缠紧。他的呼吸就喷在我的发顶,灼热而沉重。我的额头几乎要抵到他的下颌。
我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热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甚至能感受到他心脏有力的、急促的搏动,撞击着我的胸腔,与我失控的心跳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空间太小,气息交融。每一次呼吸都像是一场无声的交锋和试探。
绷带缠紧,打结。我试图退开,手腕却忽然被他滚烫的手掌握住。
我浑身一僵,抬头对上他的眼睛。
那里面墨色翻涌,有什么激烈的东西在深处燃烧,几乎要破冰而出。他的目光从我眼睛,滑到我同样失了血色的唇上,停留了一瞬。
空气仿佛被点燃。
我的呼吸窒住,手腕被他攥得生疼,那温度烫得吓人。
他只要稍稍用力,就能将我拽过去。会发生什么撕咬惩罚还是……
洞外远处,忽然响起一声尖锐的鸟鸣,似是某种信号。
他眼神骤然一清,那股几乎要吞噬人的汹涌浪潮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警惕。他猛地松开我的手,力道大得让我往后一跌。
待着别动。
他声音恢复冷硬,仿佛刚才那刹那的失控只是我的幻觉。他侧耳倾听片刻,忍痛站起身,走到洞口藤蔓后,向外观察。
我瘫坐在原地,手腕上还残留着他灼人的指印,心跳如擂鼓,唇上却仿佛还残留着方才他目光烙下的错觉。
半晌,他退回洞内,脸色更沉。他们搜过来了。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还能走吗他看向我的脚踝。
我试着动了动,剧痛钻心,但我咬牙点头。
他不再多言,一把扯下洞口的藤蔓,拽起我的胳膊:跟着我,别出声。
几乎是半拖半抱,他带着我冲出浅洞,潜入侧后方更茂密阴暗的林间。身后,北狄兵嘈杂的脚步声和叫嚷声越来越近。
他在林间快速穿行,对地形似乎极为熟悉,专挑最难走的小径。我忍着脚踝的剧痛,拼命跟上他的速度,呼吸急促,冷汗浸透了内衫。
偶尔有流矢从身后破空而来,他都极险地带着我避过。
一次,一支冷箭擦着他脸颊飞过,划出一道血线。
他脚步未停,甚至眼神都未变,只反手将我往身后更严实地护了护,继续前行。
那背影高大,染血,在追兵和死亡的阴影下,却莫名给人一种荒谬的可靠感。
前面是一处陡坡,下面是湍急的水声。
跳下去。他命令道,没有丝毫犹豫。
什么我看着下方翻滚的浑浊河水,脸色发白。
信我。他侧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锐利而直接,不容置疑。
追兵已至身后。
他不再多言,揽住我的腰,纵身跃下。
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头顶,巨大的冲击力几乎将人拍晕。湍急的水流裹挟着我们向下冲去。我呛了水,慌乱地挣扎。
一只强健的手臂紧紧箍住我的腰,将我带出水面。
咳……咳咳……我剧烈地咳嗽,死死抓着他的臂膀,如同抓住救命稻草。
他带着我,奋力向对岸游去。水流汹涌,他还要分心顾及我,速度并不快。对岸的北狄兵已经架起了弓箭。
箭矢密集落下,射入水中,激起朵朵水花。
他猛地将我往水下按,自己则暴露在箭雨之下。
我憋着气,在水下睁开眼,模糊地看到他挥剑格开几支箭,但一支羽箭还是狠狠扎入了他的右肩。
他身体一震,闷哼声被水流声掩盖。
血丝立刻在浑浊的水中弥漫开来。
我心脏骤缩。
他很快再次将我带出水面,脸色白得透明,眼神却狠戾如狼,不顾肩上的箭伤,以更快的速度向对岸游去。
终于抵达对岸浅滩,他几乎是把我扔上岸,自己才踉跄着爬上来,单膝跪地,剧烈喘息,肩头的箭羽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颤抖。
对岸的北狄兵暂时被河流阻隔,箭矢射不过来,叫骂声不绝于耳。
我爬到他身边,看着他惨白的脸和不断流血的伤口,声音发颤:你的伤……
他抬起眼,黑眸湿漉漉的,水珠从发梢滚落,划过他深刻的脸廓。那眼神复杂得让我心惊,有痛楚,有杀意,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还有……别的什么。
他忽然伸手,握住我冰凉颤抖的手,引着,按在他滚烫的胸膛上。隔着一层湿透的衣料,我能清晰感受到其下猛烈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击着我的掌心,霸道,强劲,带着生命力,也带着无言的压迫。
还觉得……他喘着气,声音沙哑得厉害,目光却像钩子,死死锁着我,本王带你出来,是为了亲手杀你
掌心下的心跳滚烫灼人,烫得我指尖神经末梢都在颤栗。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河流对岸的喧嚣似乎都退远了,只剩下这心跳声,和他的目光,密不透风地将我缠绕。
他知道了我是细作,却为我挡箭,带我跳河求生。为什么
若只为亲手处置或利用,何至于此
那答案呼之欲出,却让我更加恐慌,比面对北狄兵、比面对死亡更加手足无措。
他看着我茫然慌乱的样子,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带着点嘲弄,也不知是对我,还是对他自己。他松开我的手,猛地握住肩头的箭杆,额际青筋暴起,闷哼一声,竟硬生生将那支箭拔了出来!
血立刻涌出。
他撕下衣摆,草草堵住伤口,动作粗暴却利落。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身形微微晃了一下,又立刻稳住。
走。他朝我伸出手,手上还沾着他自己的血,目光沉静却不容抗拒,他们很快会找到办法过河。
我看着伸到面前的那只染血的手,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又酸又胀,逼得眼眶发热。
最终,我慢慢抬起自己冰凉颤抖的手,放入他的掌心。
他收拢手指,紧紧握住,那力道很大,几乎捏疼了我,却也将一股蛮横的、不容置疑的力量传递过来。
牵着我,他再次步入密林深处。
这一次,他的脚步明显沉重了许多,呼吸也带着压抑的痛楚。我们没有再交谈,林间只有脚步声、喘息声,以及彼此交握的手心里,那粘腻的、分不清是他的血还是我的汗的湿滑触感。
沉默前行,不知走了多久,天色渐渐暗沉下来。
他找到一处背风的山坳,终于停了下来。
今晚在这里歇脚。他松开我的手,靠着一块山石坐下,闭目调息,脸色在暮色中显得异常憔悴,唇上几乎没有血色。
我沉默地捡来一些干枯的树枝,笨拙地试图生火。试了几次,火星溅起,又很快熄灭。
一只大手伸过来,拿走了我手中的火折子。他的指尖冰凉,擦过我的手指。
几下熟练的动作后,一小簇火苗终于跳跃起来,驱散了四周逐渐浓重的寒意和黑暗。
火光映照着他的侧脸,明暗不定。我们都沉默着,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轻微作响。
他肩头和腰侧的伤,需要重新处理。我看着他被血浸透的临时包扎,犹豫再三,还是低声开口:伤口……得换药。
他睁开眼,看了我片刻,没有反对。
我挪过去,小心翼翼地解开他被血黏住的粗糙布条。伤口暴露在火光下,比想象的更糟,尤其是肩头那个血洞,因为强行拔箭,边缘翻卷,狰狞可怖。
我拿出之前撕剩的干净布条,就着一点刚才收集的清水,替他清洗伤口。动作间,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他的皮肤,每一次触碰,他肌肉都会瞬间绷紧,但他始终一言不发,只偶尔从喉间溢出极低的、压抑的吸气声。
重新包扎好,我额上也渗出了细汗。
一抬头,却发现他正看着我,眼神在跳跃的火光下深不见底。
为什么回来他忽然问,声音低哑。
我愣住。
悬崖那边,他提醒,目光锐利,你本可以跟着他们的人撤走,为什么折返回来那时他深陷重围,我作为被掳的王妃,确有脱身的机会。
我垂下眼,看着跳跃的火苗。为什么那一刻脑子里一片混乱,有任务失败的挫败,有对他……三年虚情假意里滋生出的、我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牵绊还是仅仅因为,我是细作,我的任务目标是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自己也说不清。
我……我刚吐出一个字。
他却忽然失去了听答案的兴趣,或者说,他并不相信我能给出什么真实的答案。他猛地倾身过来。
阴影笼罩下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压迫感。我下意识地后仰,却被他一只手扣住了后颈,力道不重,却足以让我无法动弹。
他的脸近在咫尺,呼吸交融,我能数清他纤长的睫毛,看清他眼底映出的、小小的、惊慌失措的我。
萧灼……我声音发颤,手下意识抵住他未受伤的那边胸膛,隔着一层薄薄衣料,能感受到其下灼热的体温和有力的心跳。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唇上,眸色深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里面翻滚着太多复杂的情绪——审视、怀疑、怒意,或许还有一丝……别的什么,炽热得让我心惊。
他慢慢地、极缓地低下头。
温热的、带着干涸血味的唇,印在了我的唇角。
不是一个吻,更像是一种烙印,一次试探,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煎熬。
我的呼吸彻底停滞,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向了被他触碰的那一小块皮肤,烫得吓人。
他停留了片刻,鼻尖几乎蹭着我的脸颊,呼吸粗重而滚烫。
然后,他稍稍退开一丝距离,黑眸依旧死死锁着我,声音低哑得近乎磨人:
阿宁,他叫我的代号,每一个字都砸在我心上,告诉我,这三年,有多少次,你想真的杀了我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我颈侧跳动的脉搏,那里,皮肤下奔流着滚烫的、叛徒的血液。
火光噼啪一声爆响。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倒映出我的苍白和慌乱。抵在他胸膛的手,能感受到那强烈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击着我的掌心,也撞击着我摇摇欲坠的防线。
空气绷紧到了极致,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
我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每一次……你靠近我的时候。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无异于挑衅,是自寻死路。
他扣在我后颈的手指骤然收紧,眸色瞬间沉得骇人,汹涌的暗流几乎要将我吞噬。
然而,预想中的暴怒并未降临。
他盯着我,良久,眼底那骇人的波涛竟慢慢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几乎称得上疲惫的东西。他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里带着无尽的嘲弄,不知是对我,还是对他自己。
巧了,他低下头,额头几乎抵着我的,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唇瓣,声音低得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我也是。
每一次靠近,都想撕开你的伪装,想知道这副温顺皮囊下,藏着怎样的锋利爪牙。
每一次……都想将你彻底揉碎,或是占为己有。
最后几个字,他含在唇齿间,模糊不清,却像最烈的酒,烧灼着我的神经。
他松开手,退回到原来的位置,重新闭上眼睛,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靠近和对话从未发生。
只有我,僵在原地,心跳如奔雷,唇角的触感和他最后那句模糊的话语,如同鬼魅,反复盘旋,挥之不去。
夜渐深,寒气侵骨。
我靠着冰冷的山石,毫无睡意。对面,他似乎睡着了,呼吸平稳,但眉头依旧微蹙着。
就在我以为他已经熟睡时,却听到他低沉的声音传来,带着睡意的模糊,却清晰无误。
睡吧。他说,天亮前,我们得赶到鹰嘴峡。
那边……有接应
嗯。他应了一声,不再多言。
信任吗不。这只是权衡利弊后唯一的出路。他需要我的配合才能更快到达目的地,我需要依靠他才能活下去。至于到达之后……
我不敢再想下去。
后半夜,气温更低。我冷得蜷缩起来,牙齿忍不住轻轻打颤。
一件带着体温的、残破却厚重的战甲外袍,忽然扔到了我身上。
我猛地睁开眼。
他依旧闭目靠着山石,仿佛只是无意识的动作,声音带着困倦的沙哑:垫着,地上凉。
那袍子上有浓重的血腥味,有尘土气息,更有他身上那种冷冽的、独一无二的味道。它将我包裹住,带来一种突兀的、令人鼻酸眼热的暖意。
我抓着那件袍子,看着火光映照下他安静的睡颜(或许是假寐),伤痕累累,却依旧棱角分明。心口那阵酸胀再次袭来,比之前更加汹涌。
这一路,他救我,伤因我而起,此刻……却又将仅存的御寒之物给了我。
萧灼,你究竟……想怎样
而我,又该如何
细作的准则在脑中盘旋,却第一次变得模糊不清。
最终,难以抵抗的疲惫和寒冷征服了意志。我裹紧那件充满矛盾气息的战甲,意识渐渐沉入黑暗。
迷迷糊糊间,仿佛听到一声极低的叹息,有人替我拢了拢盖着的战甲,指尖……似乎无意间擦过我的脸颊。
那触感轻柔得像个幻觉。
再次醒来时,天光微熹。
火堆早已熄灭,只剩下一堆灰烬。他人不在原地。
我心里猛地一空,瞬间惊醒坐起。他走了把我丢在这里了
恐慌还没来得及蔓延,就听到不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他从不远处的溪边回来,脸上沾着水珠,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清明了许多。看到我惊醒的模样,他脚步顿了一下。
醒了就走。他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硬,仿佛昨夜那个替我盖衣、可能叹息过的人只是我的梦境。
他肩头的伤经过了简单的重新包扎,血似乎止住了。
我默默起身,将战甲递还给他。
他没说什么,接过来穿上。
继续赶路。他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脚踝依旧疼,但经过一夜休息,勉强能跟上。
一路沉默,只有脚步声和林间的鸟鸣。
经过一片茂密的灌木丛时,他忽然停下脚步,猛地将我往后一拉,护在身后。
嘘。他眼神锐利地看向前方。
前方灌木晃动,几个穿着北狄军服的人钻了出来!
我心脏骤停。
那几人看到我们,也是一愣,随即面露凶光,持刀逼近。
萧灼将我彻底挡在身后,缓缓抽出了腰间的佩剑。他身上有伤,以一对多,胜算渺茫。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
王爷!
王妃!
另一侧林中,急促的呼喊声和脚步声传来!十余名穿着靖国军服的士兵冲了出来,瞬间将那几个北狄兵围住!
是接应的人!他们找到了这里!
混战瞬间爆发,但很快结束。那几个北狄兵被尽数歼灭。
一名副将模样的男人快步上前,单膝跪地:末将救驾来迟!王爷,您受伤了!
他的目光急切地扫过萧灼身上的伤,又落在我身上,看到我狼狈的模样和明显扭伤的脚,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更多的是松了口气。王妃无恙就好!
萧灼收了剑,神色平静:无碍。清理干净,即刻前往鹰嘴峡与大部队汇合。
是!
副将领命,立刻指挥手下行动。
有人牵来了马。萧灼率先翻身上马,动作因伤势略显滞涩,但依旧沉稳。他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向我,伸出手。
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在他周身镀上一层光晕,看不清表情。
所有侥幸、所有模糊的错觉,在这一刻似乎都被这明亮的日光打回原形。
他是靖国的摄政王,我是敌国的细作。他的部下找到了我们,我的结局,从此刻起,才真正进入倒计时。
我看着他伸出的手,那手上还带着昨日拼杀留下的伤痕和污迹。
迟疑只有一瞬。
我将自己冰冷的手放入他的掌心。
他用力一拉,将我拽上马背,安置在他身前。手臂从我身侧环过,拉住缰绳,形成一个禁锢又保护的姿态。
走。他一声令下,马匹迈开脚步。
军队护卫在两侧,马蹄声踏碎了林间的寂静。
我靠在他怀里,背脊紧贴着他宽阔坚实的胸膛,能感受到他心跳的震动和体温的传递。这亲密无间的姿态,却比任何时候都让我感到冰凉和绝望。
一路无话。
抵达鹰嘴峡靖国军队临时驻地时,已是午后。
军医立刻迎上来为萧灼处理伤势。我被副将引到一旁休息,有侍女送来干净的衣服和食物。
无人怠慢,甚至称得上恭敬。但我能感受到那些悄悄投来的目光,好奇、同情,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在他们眼中,我依旧是那个与王爷同生共死、侥幸获救的王妃。
只有我知道,这假象维持不了多久。
萧灼的伤势处理了很久。
我坐在临时安排的营帐里,食不知味,每一刻都是煎熬。
终于,帐外传来通报声:王爷。
我的心猛地一提。
帐帘被掀开,萧灼走了进来。他已换上一身干净的墨色常服,头发束起,脸上的污迹洗净,除了脸色依旧苍白,看上去恢复了几分往日的威严冷峻。只是行动间,仍能看出右肩不适的僵硬。
他挥手让帐内侍候的人退下。
帐内只剩下我们两人。
空气瞬间变得逼仄。
他走到我面前,停下脚步,目光沉静地落在我身上。
我站起身,垂着眼,不敢看他,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等待最终的审判。
他会如何处置我当众揭穿严刑拷问还是……秘密处决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秒都漫长如同凌迟。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定。
从今日起,你不再是阿宁。
我倏地抬头,撞入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中。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你是卿宁,本王的王妃。只是本王的王妃。
我怔在原地,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不追究
为什么我听到自己声音发颤,带着难以置信的茫然。
他上前一步,靠得极近,抬手,微凉的指尖轻轻拂过我颈侧——那是昨日他唇瓣碰过、又被他拇指摩挲过脉搏的地方。
因为这里,他的指腹按在那跳动的脉搏上,声音低哑下去,带着一种致命的危险和诱惑,每一次跳动,都该是因为本王。
因为你的命,是我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从今往后,它只属于我。
更因为,他俯下身,气息拂过我的耳廓,如同恶魔的低语,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这三年,假的,我也要它变成真的。
他低下头,攫取了我的唇。
不是一个温柔的吻,而是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掠夺和某种沉沦的决心,碾磨、深入,带着血与火的气息,仿佛要将彼此都燃烧殆尽。
我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所有挣扎、所有疑虑、所有恐惧,都被这个霸道至极的吻碾得粉碎。
直到我几乎窒息,他才缓缓退开,额头抵着我的,呼吸交融,同样急促。
他的眼眸深得如同漩涡,将我的神魂都吸入其中。
听懂了吗他哑声问,指腹轻轻擦过我微微红肿的唇瓣。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审视和冰冷,只剩下一种近乎偏执的笃定和浓烈的、让我心惊也让我沉溺的占有。
过了许久,或许只是一瞬。
我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最后一点挣扎归于沉寂。
然后,我踮起脚尖,主动吻上了他微凉的唇。
这是一个回答。
以背叛我的过去为代价,奔赴一场由谎言和真实交织、由他亲手布下的、未知的未来。
他的手臂猛地收紧,将我彻底箍进怀里,加深了这个吻。
帐外阳光炽烈,军旅喧嚣。
帐内,阴影交错,呼吸缠绕。
一场始于阴谋和试探的博弈,似乎在这一刻,才真正撕开了表象,露出了其下更加汹涌澎湃、也更加真实赤裸的内里。
与卿宁。
不是赐名,成了枷锁,也成了救赎。
(完)
番外一:烛影摇红
萧灼的伤在肩胛,深可见骨。
军医处理时,我站在一旁,看着他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和紧抿的薄唇,手指无意识地将衣角绞得死紧。那伤口是为我挡箭而来,每一次换药,都像是在无声地鞭挞着我的过去。
他挥退了欲上前伺候的亲兵,帐内只余我们二人。
过来。他声音因忍痛而低哑,目光却沉静地落在我身上。
我迟疑一瞬,挪步过去。浓重的药味混合着他身上独有的冷冽气息,充斥在鼻尖。
他未受伤的左臂抬起,将一卷干净的白绢递给我,你来。
我怔住:我……我不……
不会便学。他打断我,语气不容置疑,日后这等事,免不了要你做。
日后。这个词让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竟还想着日后。
指尖微颤地接过白绢,蘸了清水,小心翼翼地擦拭伤口周围凝固的血污和旧药膏。动作笨拙而生疏,生怕弄疼了他。他的肌肉随着我的触碰微微绷紧,呼吸声清晰可闻,但始终未发一言。
帐内烛火跳跃,将我们的影子投在帐壁上,交叠晃动,暧昧不明。
我能感受到他落在我发顶的视线,沉甸甸的,带着审视,或许还有别的什么。这沉默比任何诘问都更难熬。
王爷……我终是忍不住开口,声音干涩,为何……
为何留你他接过了我的话,语气平淡,本王说过,你的命,归我。
不止如此。我抬起头,撞入他深潭般的眼眸,您分明可以……可以有更多处置细作的手段,而非如此。
他忽然抬手,微凉的指尖触上我的脸颊,那里不知何时沾了一点药膏。他的指腹粗粝,带着薄茧,轻轻揩过,带来一阵战栗。
卿宁,他唤我这个名字,语调平稳,却似有千钧重,你觉得,三年朝夕,足够看清一个人么
我心跳如鼓,答不上来。
我看不清你,他自问自答,指尖下滑,托起我的下颌,迫使我与他对视,但我看得清自己的念头。
什么念头我几乎是屏息问道。
他的拇指摩挲着我的下颌线,目光幽深,似有暗火流动:把你拴在身边,真的假的,揉碎了掰开了,总有一天,能看得清清楚楚的念头。
话音落下,他低头,吻住了我的唇。
不同于悬崖边的演戏,不同于山坳里那个带着血味的烙印,这个吻带着药味的苦涩,和他不容抗拒的强势,缓慢而深入地碾磨,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探索,仿佛真要透过皮囊,尝到内里灵魂的滋味。
我手中的白绢掉落在地,指尖无力地抵在他未受伤的胸膛,那之下,心跳稳健而有力,震着我的掌心。
直到我气息不稳,他才稍稍退开,鼻尖抵着我的,呼吸交融,灼热滚烫。
看懂了吗他哑声问,眸色深得不见底。
烛火噼啪一声。
我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双眼,那里清晰地映出我的慌乱失措,以及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沉溺。
最终,我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他似是满意了,又似是叹息,重新坐直身体,将伤处转向我:继续。
我重新拾起白绢,手指却不再那么颤抖。沉默地,仔细地,为他清理、上药、包扎。
过程中,他的目光始终未离开我。那目光如实质,烙在皮肤上,烫进心里。
等打好最后一个结,我几乎虚脱,额际也冒了汗。
他却忽然抬起左手,用袖口轻轻替我拭了拭额角的汗珠。
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
我浑身一僵。
他却已收回手,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淡漠:手艺差强人意,还需多练。
那一刻,帐外风声呼啸,帐内烛影摇红。
我看着他苍白却依旧俊毅的侧脸,心口那阵酸涩的暖意,再次汹涌而来,几乎将人淹没。
或许,这场以谎言开始的关系,真的走向了一条谁也预料不到的、荆棘密布却又隐约透着微光的路径。
番外二:青丝缠绕
我的脚踝扭伤好得慢,军医嘱咐需得静养些时日。
萧灼似乎很忙,整顿军务,清剿残敌,常常深夜才归。但无论多晚,他总会回到主帅营帐——如今,是我与他同住的营帐。
起初我极不自在,每每听到他的脚步声临近,便会下意识地绷紧身体。
他看在眼里,并不点破,只做不知。
这夜,他归来时带着一身浓重的水汽和淡淡的酒气。似乎是刚与部下议完事,小酌了几杯。
我正靠坐在榻边就着烛火看一本兵书——是他案头的,我随手拿来翻看,试图从中找出一点他心思的脉络。
他走进来,褪下沾染湿气的外袍,目光扫过我手中的书卷,眉梢微挑:看得懂
略知皮毛。我低声答,将书合上。
他走到榻边,坐下,很自然地将头后仰,靠在我身侧的榻柱上,闭上眼,揉了揉眉心,显出几分疲惫。
帮本王按按。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酒后的慵懒沙哑。
我愣住。这等亲密事宜,向来是侍从或……
不会他未睁眼,语气却不容拒绝。
沉默片刻,我终是跪坐起身,伸出手指,轻轻按上他的太阳穴。他的发丝微湿,带着夜雨的凉意,触感却意外柔软。
指尖下的皮肤温热,我能感受到他血管轻微的搏动。我尽量放轻力道,按照记忆中模糊的、曾见过的宫女服侍贵妃的手法,笨拙地按压着。
他似乎很受用,紧绷的肩颈线条渐渐放松下来,喉结微动,发出一声极轻的喟叹。
帐内安静得只剩下彼此呼吸声,以及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香、皂角清洁后的气息,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逐渐升温的暧昧。
我的目光落在他微仰的脖颈,流畅的线条延伸至微微敞开的领口,锁骨若隐若现。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忽然,他抬手,握住了我一只手腕。
我动作一顿。
他却并未用力,只是握着,拇指无意识地在我腕内侧细嫩的皮肤上轻轻摩挲了两下。那触感酥麻,带着滚烫的温度,一路痒进心里。
今日见了几个北狄降俘。他忽然开口,声音低缓,像是随意提起。
我心中猛地一紧,指尖微微蜷缩。
嘴硬得很,他继续道,拇指依旧无意识地摩挲着我的手腕,用了刑,才吐露些零碎东西。
我屏住呼吸,等待着他的下文,等待着他或许会突然抛出的诘问。
他却话锋一转:说是……北狄王庭近年有个极出色的暗桩,代号‘幽鹊’,潜伏极深,数次传递关键军情。
我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幽鹊……那是……
他感受到我的僵硬,终于睁开眼,侧过头来看我。烛光下,他的眼眸深邃,看不出情绪。
王爷……我的声音发干。
他却仿佛没看到我的紧张,自顾自说了下去,语气甚至带上一丝玩味:听说此人最擅伪装,心细如发,尤其……有一手极精妙的包扎手艺。
他目光落在我为他包扎好的肩头,那里的白绢结打得整齐妥帖。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脏狂跳,几乎要冲出喉咙。他知道了他是在试探还是……
他忽然低笑一声,松开了我的手腕,重新闭上眼,将头更舒适地靠向我:看来本王运气不错,捡到的这个,手艺虽糙,倒也不算一无是处。
我怔在原地,一时竟分不清他话中真意。
他这是……信了我与那幽鹊无关还是刻意敲打亦或是……另一种形式的包容
心绪纷乱如麻。
他不再说话,似乎倦极,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像是睡着了。
我看着他安静的睡颜,烛光柔和了他面部冷硬的线条,长睫投下淡淡的阴影。此刻的他,收敛了所有锋芒,竟显出几分难得的柔和。
鬼使神差地,我未曾抽身离开,指尖依旧虚虚地停留在他鬓边。
一缕微湿的黑发黏在他额角,我小心翼翼地,极轻地将其拨开。
指尖划过他皮肤时,他似有所觉,无意识地偏头,脸颊轻轻蹭过我的指尖。
那触感温软,带着全然信任的依赖。
我的指尖猛地一颤,如同被烫到一般缩回。
心底最坚硬的某个角落,仿佛被这无声的触碰悄然融化了一丝。
帐外雨声渐起,敲打着帐布,淅淅沥沥。
帐内烛火暖黄,将他我的影子投在帐上,紧密相依。
我看着他,许久许久,最终极轻地叹了口气。
这一局,到底是谁先沉溺,或许,早已说不清了。
番外三:雪夜归人
战事暂歇,大军拔营回朝。
京都的冬天来得早,才至城郊,已是漫天飞雪。
摄政王凯旋,圣上亲迎,百官相候,仪式隆重。我作为王妃,与他同乘一车,接受沿途百姓的欢呼与注视。厚重的朝服与繁复的头饰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脸上还需维持着得体温婉的笑容。
萧灼坐在我身侧,一路无言,只在我被冷风吹得微微瑟缩时,不动声色地将一个暖手的小炉塞进我手里。
他的手背擦过我的手指,冰凉一片。原来他也冷。
繁琐的仪式持续了整整一日。回到翻修一新的摄政王府时,已是深夜。雪下得更大了,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府中仆从恭敬相迎,灯火通明,暖融如春,却莫名让人感到一种陌生的拘谨。
褪去繁重的朝服冠冕,我只觉一身疲惫。回到主院,看着屋内熟悉又陌生的一切——这里的布置,竟与边关主帅营帐有几分奇异的相似,简单,冷硬,一如它的主人。
萧灼屏退了左右。
屋内只剩我们二人,以及炭盆里火星偶尔爆开的细微声响。
他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冷风裹着雪片瞬间涌入,吹散了一室暖腻,也让他墨色的长发与衣袂微微飞扬。
他望着窗外夜雪,背影挺拔却孤寂。
我站在原地,不知该进该退。回了京,回了这规矩森严的王府,我们之间那层因共历生死而短暂模糊的界限,似乎又清晰地横亘开来。
过来。他未回头,声音融入风雪声中,有些模糊。
我依言走过去,在他身后一步之遥停住。
看外面。他说。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王府高墙之外,京都的万家灯火在雪幕中晕开一团团暖黄的光晕,遥远,却不失温暖。
三个月前,本王离京时,从未想过能这样回来。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我知道他意指什么。若非悬崖边那场兵行险着,若非跳河求生,或许他早已马革裹尸。
王爷洪福齐天。我低声道,是场面话,却也是事实。
他忽然轻笑一声,转过身来,目光如炬,看进我眼里:本王的洪福,有一半,系在你身上。
我心头一跳,垂下眼帘:妾身不敢。
是不敢,他上前一步,迫近我,带着窗外的寒意,还是不愿
雪光映照着他的脸,俊美无俦,却透着一种致命的危险和吸引力。
我下意识地想后退,脚跟却抵住了墙根,无处可退。
他的手臂撑在我耳侧的窗棂上,将我困于他与墙壁之间,气息混合着冷雪与暖炭的味道,拂过我的脸颊。
卿宁,他唤我,声音低哑,京都不是边关,王府也不是军营。这里的眼睛更多,规矩更重。
我的心微微沉下去。他是在提醒我,如今回了他的地盘,我需得更谨言慎行,更……
所以,他话锋陡然一转,指尖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看着他深邃的眼眸,在这里,你可以只是卿宁。
我一怔。
只是本王的王妃。他强调,拇指轻轻擦过我的下唇,目光沉凝,无需伪装,无需算计。想要什么,可以直接告诉本王。厌烦什么,也可以说。
他的话语像这雪夜一样,带着冰冷的温度,却又奇异地蕴含着一丝暖意。
若妾身……说想要自由呢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试探和挑衅。
他眸色骤然转深,按在我唇上的拇指力道微重。
沉默在雪声中蔓延。
良久,他忽然低头,吻了下来。
这个吻带着窗外风雪的冷冽,和他唇齿间灼热的温度,霸道至极,却又在深入时,奇异地带上了一丝缱绻的意味,仿佛在无声地吞咽我的试探,我的不安,我的所有虚张声势。
直到我气息紊乱,软软地靠在他怀里,他才缓缓退开,鼻尖抵着我的,呼吸灼烫。
除了离开,他哑声宣告,语气不容置疑,你要什么,本王都能给。
说着,他打横将我抱起,走向内室那张宽大的床榻。
锦被柔软冰凉,他的身躯却滚烫如火。
帐幔落下,隔绝了窗外风雪,也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纷扰与窥探。
细密的吻落在颈间,带着不容错辨的渴望。衣带被解开,微凉的空气触及皮肤,激起一阵战栗,随即被他手掌的温度覆盖。
没有言语,只有逐渐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交织。
他的动作带着惯有的强势,却也比以往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耐心与探寻,仿佛真要一点点确认,身下这个人,从身到心,都已属于他。
意乱情迷之际,我听见他在我耳边极低地喘息着说:记住今晚……记住你是谁的人。
雪落无声,红烛高烧。
这一场始于阴谋与博弈的关系,在这京都雪夜的深宅里,似乎才真正开始了它最为赤裸、也最为缠绵的篇章。
未来依旧迷雾重重,但至少此刻,彼此体温真实,呼吸交错。
或许,这就够了。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