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大帅府里,烛火摇摇晃晃的。
秦岳睁开眼,发现自己居然回到了朝廷钦差来赐毒酒的前一晚。
这一回,老子打死也不会再对那糊涂皇帝和奸相抱啥指望了。
1
边关冷得要命,夜风卷着沙子,啪啪地狠砸帅府的窗户。
门缝里钻进来的冷风,吹得烛火直晃,把秦岳趴在桌子上的影子投在墙上,一会儿长一会儿短。
他眉头皱得死紧,脑门上全是冷汗,胸口起起伏伏,像是被一场噩梦死死缠住了。
梦里头,那杯御赐的毒酒像火一样烧着他的喉咙和五脏六腑,钦差冷冰冰的宣读声好像还在耳朵边响:
……镇北元帅秦岳,手握重兵不听话,眼里没皇上,偷偷勾结敌国,罪证确凿……赐毒酒一杯,马上上路……
不甘心啊!
他带着八十万秦家军拼死拼活,把敌人挡在国门外面,到头来就换来皇帝的猜疑和一杯要命的毒酒!
啊...!
秦岳猛地睁开眼,胸口像破风箱似的呼哧呼哧喘,手不自觉地死死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可预想中的剧痛没来,手指头只摸到羊皮纸那粗糙的感觉。
他愣住了,不敢相信地抬眼四处看。
熟悉的帅案,堆着边防地图和军报;
跳动的油灯;身上披着的旧狼皮袄……这儿就是他的镇北元帅府议事厅!
元帅您醒啦
厅外传来亲卫头头赵莽那大嗓门,带着点担心,您批军报都批半天了,歇会儿不伙房还给您温着粥呢。
秦岳猛地抬头,目光像铁钳子一样盯住房门。
赵莽
他不是在一年后,为了护着不肯认罪的我,被钦差卫队乱箭射死在帅府门口了吗
一股又大又荒唐的劲儿冲得他头晕眼花。
他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真特么的的疼。
不是梦!
老子回来了!
2
秦岳踉踉跄跄站起来,冲到墙边挂着的日历前:天佑七年,九月初三!
这个日子像道雷劈进他脑子里。
天佑七年,九月初四!
就在明天!
朝廷的钦差就会带着那杯毒酒到帅府!
赵莽!
秦岳的声音因为太激动都哑了,进来!
哎!
厚实的木门被推开,高大壮实得像熊一样的赵莽大步走进来,盔甲叶子哗啦哗啦响。
他脸上还是那副憨厚又担心的样儿,元帅,您脸咋这么白是不是边关风太硬,冻着了俺就说嘛,军医开的驱寒汤得多灌两碗……
秦岳死死盯着这张脸,跟记忆中那个浑身插满箭、血染帅府台阶的身影重叠又分开。
他使劲压下翻腾的心绪,打断赵莽的唠叨:
现在啥时辰了最近京城有啥消息没
赵莽被问得一愣,挠挠头:
亥时刚过吧。京城来的消息没啥正经事儿啊,就那帮整天唱太平歌的御史老爷们,还能放出啥好屁来……哦对了,前天倒有一队京城商队过关,嚼了会儿舌根,说……说丞相大人又得了皇上重赏,夸他是擎天白玉柱呢。
他说着,朝地上狠狠吐了口痰,呸!咱弟兄们在边关喝风吃沙子,倒养肥了那帮蛀虫!
丞相!
高俅!
秦岳的眼神一下子冷得像冰,杀气腾腾。
就是这根擎天白玉柱,跟那个糊涂皇帝一起,编造罪名,夺他的兵权,要他的命!
3
上一世他对皇上忠心耿耿,手握重兵也从没动过半点造反的心思,结果到头来,皇上不但猜疑他,还把他毒死了。
重活一世,绝不再犯同样的错!
国家的顶梁柱
秦岳嘴角一撇,冷笑里带着赵莽从没听过的刺骨寒意和嘲讽,他很快就会知道,这根顶梁柱是怎么塌的。
赵莽心里猛地一跳,只觉得今晚的主帅像换了个人,那眼神像出鞘的刀一样锋利,浑身散发的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嗓子发干,试探着问:
元帅,您……是不是收到什么风声了
秦岳没说是也没说不是,直接走到帅案前,手指像铁锤一样重重敲在写着九月初四的日历上:
明天,京城有‘贵客’要来。传我军令!
声音像金属碰撞。
赵莽脊背瞬间绷直,肃立应声:
末将在!
第一,立刻起,帅府里外全部戒严。亲卫营全都换上强弩,藏在议事厅两边厢房。没我的命令,天塌了也不准出来;但是命令一下,秦岳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
赵莽眼珠子瞪得像铜铃,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元帅,来的可是……
执行命令!
秦岳直接打断他,不容商量。
遵命!
赵莽胸中热血翻腾,大吼一声应下,军令如山的信念早就刻在他骨头里了。
第二,秦岳拿出半块虎符,拿着这个,立刻秘密赶去北疆大营,让王犇点齐三万轻骑兵,日夜不停,悄悄赶到京城百里外的黑风峪。没见到我的亲笔信,就给我像树林一样安静待着;一旦收到命令,他深吸一口气,字字像冰珠子砸下来,立刻带兵,直扑京城!
赵莽脑子嗡一声,惊得嘴巴大张:
发…发兵京城元帅,这…这不等于是…要造反吗!
造反
秦岳猛地转身,灼灼目光像要把他看穿,赵莽!我问你,要是朝廷今天就要夺我的兵权,要我的命,你怎么办我八十万镇守边关的兄弟们,又该怎么办
赵莽被问得哑口无言,黑脸涨得发紫,脖子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
元帅怎么可能通敌!朝廷要是干这种缺德事,那就是自己拆长城!俺老赵第一个不答应!弟兄们跟着您出生入死,谁想动您,得先踩着咱八十万边军的尸山血海过去!
说得对。
秦岳重重一拍他铁打似的胳膊,声音冷得像冰窟,有人不想让边军好过,还想毁了这北疆的太平。我们不是造反,是要清君侧!杀光那些蒙蔽皇上的奸臣!他眼中寒光暴涨,给那些死在边关的忠魂,讨个血债血偿!
清君侧……诛奸佞……
赵莽喃喃重复着,眼里的迷茫像雾一样散了,只剩下熊熊怒火。
他不懂朝堂上那些弯弯绕绕,只认秦帅!
谁害元帅,谁就是该千刀万剐的国贼!
俺明白了!元帅放心!这差事,俺豁出命也给您办好!
吼声还没落,人已经像阵风似的冲出了帅帐。
看着赵莽决绝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秦岳慢慢坐下,手指拂过冰冷的帅椅扶手,稳得像块石头。
高俅,陛下……这杯毒酒,该换个人喝了。
4
第二天下午,刺眼的斜阳把镇北元帅府的金字牌匾照得闪闪发亮。
一队风尘仆仆的人马突然冲到府门前,领头的钦差太监脸白白的没胡子,手里拿着明黄的圣旨,眼神傲慢地扫视着,尖着嗓子喊破了寂静:
圣旨到!镇北元帅秦岳,跪下接旨!
正门轰地大开。
秦岳一身黑色便服,按着剑站在大厅中央,身后只站着两个亲兵。
他脸色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深潭:
臣,秦岳,恭听圣训。
钦差对他这简慢的样子似乎不太高兴,鼻子里哼了一声,抖开绢布,抑扬顿挫的宣读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响。
还是那些粉饰太平的罪名,最后,那尖细的嗓子猛地拔高:
……念在你过去的功劳,赐你留个全尸,以显皇恩浩荡。钦此!
念完圣旨,他身后一个小太监赶紧哈着腰小跑上前,手里捧着个金盘子,上面放着个白玉杯,杯里的毒酒清亮得跟寒泉水似的。
秦元帅,领旨谢恩吧。
传旨太监拖着黏糊糊的长调,眼里透着看不起,还有点儿得意。
秦岳动都没动,眼神平静地看着那杯酒,忽然笑了笑:
公公大老远来,辛苦了。
钦使眉头一下子拧紧了:
秦岳,你想抗旨
抗旨不敢。
秦岳慢慢往前走,靴子踩在地上的声音在安静的大厅里特别清楚,就是有几个问题,想问问公公。
都要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圣旨说我私通敌国,证据确凿。
秦岳停在离钦使一步远的地方,眼神像烧红的刀子,直戳对方,证据在哪儿
钦使被他盯得心怦怦跳,硬撑着:
这是皇上和丞相看得清清楚楚!轮得到你多嘴证据当然在刑部卷宗里!
哦丞相看得清
秦岳语气一点没变,这么说,没有真凭实据,就凭高丞相一句话,就能要我的命
大胆!丞相的名字是你能叫的吗!皇上自己定的主意,哪容你瞎猜!
皇上自己定的……
秦岳重复着,听不出情绪。
他突然抬手,指着那杯毒酒:酒是好酒。就我一个人喝,太没意思了。
他猛地抬眼,目光像射出的箭,狠狠钉在钦使脸上:
不如,请公公先走一步,替我去黄泉路上问问高丞相,他什么时候下来陪我!
钦使一听,脸刷地变得跟死人一样白,吓得直往后退:
你…你敢……啊...!
话还没喊完,秦岳身影一闪就动了手,像铁钳一样抓住钦使的手腕,用力一扭!
杀猪似的惨叫撕破了空气,那杯毒酒已经被秦岳另一只手稳稳抓在手里。
护卫!救……
钦使扯着嗓子尖叫。
可大厅外面他带来的卫兵,早都悄无声息地躺地上了。
两边的门窗全都打开,一架架闪着寒光的强弩伸出来,冰冷的箭头瞄准了厅里剩下的几个朝廷来人。
秦岳死死按住拼命挣扎的钦使,动作干脆利落,把那大半杯毒酒硬灌进了他喉咙里。
咳咳…你…反贼……
钦使像滩烂泥一样瘫在地上,双手绝望地抓挠着脖子,脸色飞快变青发黑,身体剧烈地抽动了几下,很快就没动静了。
秦岳冷冷地看着地上迅速变僵的尸体,甩了甩手,好像只是掸掉一点灰。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那个早就吓瘫在地上、袍子都尿湿了一大片的小太监,还有那几个面如土色、抖得像风中树叶的随从。
回去。
秦岳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战场上磨出来的杀气,每个字都像铁锤砸在他们心上,告诉高俅,告诉京城里所有等着我死讯的人。
我秦岳的命,边关八十万将士的命,不是他高俅一道假圣旨、一杯毒酒就能拿走的。
他既然敢伸手,秦岳停了一下,一字一句,像在宣判,我就敢剁了他的爪子,还要掀翻他的棋盘,砸碎他的龙椅!
让他洗干净脖子,等着。
滚!
那几个捡了条命的家伙,魂都吓飞了,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座转眼变成地狱的边关元帅府。
秦岳走到门口,目光像刀子一样,穿过万里山河,直直刺向京城的方向。
一场带着血腥味的风暴,已经刮起来了。
5
京城,丞相府。
大半夜的书房还亮着灯,高俅听完那几个逃回来、吓破胆的随从哭哭啼啼的汇报,脸都气青了。
他手里那个顶好的青瓷茶杯,硬生生被他捏碎了,碎片扎进手掌,血流如注,可他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
反了……真是反了!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气得直哆嗦,秦岳!一个守边的粗鄙武夫,怎么敢!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他猛地一脚踹翻跪在眼前的随从:
废物!全是废物!连个武夫都对付不了!
管家哆嗦着想上前给他包扎手上的伤,被他一个巴掌扇开。
相爷息怒!相爷息怒啊!
一个亲信幕僚赶紧劝,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禀报皇上!秦岳他抗旨杀了钦差,等同谋逆!请皇上立刻下旨,夺了他的兵权,命令周围几个节度使一起发兵讨伐他!
皇上那个整天只知道炼丹修道的皇上
高俅猛地回头,眼神阴森得吓人,等他下旨秦岳的刀都快砍到我脖子上了!
他像热锅上的蚂蚁在书房里来回走,血顺着脚步滴在毯子上,拖出一条刺眼的血痕。
八十万边军……八十万虎狼之师啊……高俅喃喃自语,这是他心里最怕的,也是他非要除掉秦岳不可的原因。现在,这最怕的事竟然成真了。
他不敢真造反!这就是虚张声势!
另一个幕僚强装镇定地分析,边军人数是多,可粮草辎重全靠朝廷供应。只要皇上下旨,断了他的粮道,宣布他是反贼,他的军心肯定就散了!到时候……
等他打到家门口就全完了!
高俅粗暴地打断,必须在他准备好之前,把他干掉!
他突然停下脚步,眼里闪过凶狠的光:
传我命令!
第一,立刻封锁消息!绝不能让皇上知道钦差被杀的事,至少现在不行!他太清楚,那个昏君要是受了惊吓,只会添乱。
第二,用八百里加急,秘密命令陇西、河东、河北三个节度使,马上集结自己的兵马,合围北疆,给我剿灭叛贼秦岳!事成之后,秦岳的地盘和兵马,他们三家分了!
第三,高俅压低声音,只对最核心的几个人说,启动我们在北疆军里所有的‘钉子’,不管用什么办法,制造混乱,散布谣言!谁能拿到秦岳的脑袋,赏黄金万两,封万户侯!
相爷高明!
亲信们赶紧拍马屁,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秦岳军中也不是铁板一块,这招肯定行!
还有,高俅眼神阴冷地补充,给宫里我们的人传话,想办法让皇上……‘安心静养’几天。这段时间,所有政令,由本相暂时代管!
命令一条接一条发下去,整个丞相府像台发疯的机器,为了自保拼命运转起来。
高俅走到窗边,望着北方漆黑的夜空,手掌的伤口阵阵刺痛。
秦岳……你想玩火
本相就陪你玩到底!看是你边军的刀快,还是本相的手段更高明!
6
北疆,元帅府。
烛火又忽闪忽闪地跳动起来,大厅里的气氛已经完全变了。
秦岳稳稳坐在帅案后面,台阶下面,赵莽和那个胡子像钢针一样炸开的将军王犇,带着十几个高级将领站得笔直。
王犇是接到赵莽的密令后,连夜带着自己的亲信精锐悄悄赶到帅府听命的。
元帅,丞相府果然动手了!
一个负责情报的将领声音又低又急,我们截获了高俅发给陇西、河东、河北三镇密令,内容跟元帅您猜的一点不差!另外,京城的内线密报说,高俅已经封锁了皇宫,正打算软禁陛下!
他娘的!高俅这老狗,真下得去黑手啊!
王犇一声怒吼,胡子都气得翘了起来,眼睛瞪得溜圆,元帅,您快下令吧!兄弟们这口恶气憋得太久了!咱北疆八十万好儿郎,可不是吃素的!
将领们胸中的怒火一下子烧了起来,纷纷抱拳请战,喊声大得都快把屋顶掀翻了。
秦岳一抬手,一股无形的威压立刻让大厅安静下来。
他锐利的目光慢慢扫过每一张写满忠诚和愤怒的脸。
高俅这招,我早料到了。
他语气稳得像深潭,这份看透一切的冷静立刻感染了手下的将领们,他以为靠着那三个节度使就能困死北疆他以为安插在军中的那些蛀虫能翻起浪来
秦岳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可惜,他打错了算盘。
赵莽。
末将在!
你亲自带上‘影卫’,按名单立刻抓人。军里所有高俅的暗桩、眼线,必须连根拔起,一夜之间清理干净!
得令!
王犇。
老臣在!
你率领本部三万铁骑,连夜赶路,
秦岳的手指猛地戳向地图上一个险要的关口,目标改了,直扑这儿!潼风谷!陇西节度使刘琮要是想最快打到北疆,潼风谷就是他的必经之路!
元帅的意思是……打他个措手不及
不是打,秦岳眼中闪过智慧的光芒,沉声纠正,是‘请’。你抢先占领谷口的险要位置,摆好阵势等着,但别动手。见到刘琮,就问他一句话……
秦岳低声交代了计策。
王犇越听眼睛瞪得越大,最后猛地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起来:
妙!太妙了!元帅这计策,真是神鬼难料!俺老王保证办得滴水不漏!
秦岳目光如电,又连续点出几名将领的名字,一道道命令精准地下达。
有人负责去迎接河东节度使,有人负责去拜访河北节度使,方法各有不同,但核心却是不主动开打,而是靠着边军山一样强大的威慑力,再加上秦岳看穿一切的情报和谋略,逼他们当场做选择:
要么按兵不动,要么……阵前反水!
将领们领命而去,个个摩拳擦掌,眼里闪着从没有过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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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突然发现,原来打仗,还能这么干!
大厅很快又安静下来,只剩下秦岳一个人。
他再次踱步到那幅巨大的疆域地图前,目光沉重得像铁块。
高俅,你以为这是场权谋的棋局
是阴谋和算计的比拼
你错了。
这是战争。
而我秦岳,最擅长的……就是战争。
当你躲在京城的锦绣堆里玩弄权术时,我在边疆的尸山血海里,早就明白了怎么活下去,更知道怎么把敌人送上绝路。
你以为挟持了天子、发布了命令,就能掌控一切了
我会让你明白,真正的力量,从来只来自这里:
手掌带着千钧之力,缓缓按在地图上那片用鲜红朱砂标着北疆八十万边军的辽阔土地上。
窗外,北风呼呼地刮着,像是在预告一场即将席卷天下的风暴,正在酝酿。
7
京城,金銮殿。
往日庄严肃穆的殿堂,此刻弥漫着硝烟与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
碎裂的琉璃瓦、倾倒的蟠龙柱、散落一地的奏章,无声诉说着刚刚结束的惨烈厮杀。
殿外,震天的杀声已渐次平息,唯有沉重的脚步声和铁甲摩擦的铿锵声,如同催命的鼓点,由远及近,踏在冰冷坚硬的御阶上,踏在殿内每一个蜷缩角落、瑟瑟发抖的幸存者心头。
高俅瘫坐在那象征至高权力的龙椅脚下。
那身价值连城的紫蟒袍被血污浸透,撕开了数道口子,曾经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银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
他大口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被撞开、灌入刺眼天光的大门,里面盛满了难以置信的绝望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八十万边军……八十万虎狼……
以为凭借京畿重兵和坚固城防,至少能撑到勤王兵马到来。
以为重赏之下必有死士,能在乱军中取秦岳首级。
以为……他以为他高踞庙堂二十年,早已将天下玩弄于股掌之间。
可当那面绣着狰狞虎头的靖难大旗,如同催命的符咒,在帝京城头猎猎展开;
当那些他花重金豢养的精锐,在边军如同钢铁洪流般的冲击下,脆弱得如同朽木纸片;
当那些平日里对他谄媚逢迎的官员将领,在破城之际纷纷倒戈或闭门不出……他才真正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那不是一群士兵,那是一座移动的、由血肉和钢铁铸就的、燃烧着复仇烈焰的巍峨高山!
秦岳的名字,就是那山巅最锋利的旗帜,所向披靡!
脚步声停了。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逆着殿门口涌入的光,出现在门槛上。
他一身玄甲,甲叶上凝结着暗红的血痂,腰间佩剑的剑鞘仍在微微嗡鸣。
身后,是两列沉默如铁的亲兵,如同从地狱归来的修罗。
正是秦岳。
一步步走进大殿,沉重的战靴踏在染血的汉白玉地面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咚…咚…声,每一下都像重锤,狠狠砸在高俅的心尖上。
目光扫过殿内的狼藉,最终定格在那瘫软的身影上,冰冷,锐利,不带丝毫情绪。
殿内残余的侍卫、太监,如同被无形的寒流冻结,连呼吸都停滞了,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里。
高俅看着那越来越近的身影,死亡的阴影彻底笼罩了他。
他想站起来,想维持最后一丝体面,想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这个毁了他一切的武夫,可身体却像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软绵绵地使不上半分力气。
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
高丞相,秦岳终于在他面前站定,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大殿的死寂,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京城的风水,可还养人
高俅猛地一颤,浑浊的眼珠死死瞪着秦岳,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秦岳的目光掠过他,落在那张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龙椅上,眼神复杂,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冰冷。
他缓缓抬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本相……本相……高俅终于挤出了几个字,带着哭腔和最后的疯狂,秦岳!你……你弑君篡位,天下共诛之!
弑君
秦岳嘴角勾起一丝的弧度,带着无尽的嘲讽,高俅,你软禁圣上,矫诏乱政,把持朝纲,祸国殃民之时,可曾想过‘君’字怎么写你构陷忠良,以莫须有之罪欲置我于死地之时,可曾想过‘法’字怎么写
他俯下身,凑近高俅那张因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如刀,直刺其心:
你逼我反的时候,就该想到今天。
话音未落,寒光乍起!
呛啷!
龙吟般的剑啸声响彻金殿。
一道匹练般的寒光,带着战场上淬炼出的纯粹杀意,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丝毫花哨,干脆利落到了极致。
高俅只觉脖颈一凉,所有的话语、恐惧、不甘、权欲……瞬间凝固。
他最后看到的,是秦岳那双深不见底、如同寒潭般冰冷的眸子,以及倒映在对方瞳孔中,自己那具失去了头颅、正从断颈处狂喷鲜血的身体。
噗通!
无头的尸身软倒在地,溅起一片血花。
那颗曾经权倾朝野、此刻犹带着无尽惊骇的头颅,骨碌碌滚落一旁,滚到了龙椅的台阶之下,死不瞑目地瞪着那高高在上的龙椅。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鲜血汩汩流淌的声音,格外刺耳。
秦岳缓缓直起身,手腕轻抖,剑锋上的血珠甩落在地,在白玉石上绽开几朵细小的梅花。
他看也未看地上的尸首,目光再次投向那空荡荡的龙椅,深邃的眼眸中,风暴并未平息,反而沉淀下来,化作一片更沉凝、更复杂的暗涌。
帝京的风暴,似乎平息了。
但染血的长剑归鞘,却仿佛预示着另一场更宏大、也更艰难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8
殿内残余的宫人早已抖如筛糠,连大气都不敢出。
秦岳的目光,越过那具尚在汩汩冒血的无头尸体,越过象征至尊的龙椅,最终落在大殿深处那扇紧闭的、通往内宫的盘龙金门上。
那里,是皇帝静养之所。
他沉默了片刻,那沉默像铅块一样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赵莽。
末将在!
带人,清理此地。高俅余党,按名册缉拿,一个不漏。反抗者,格杀勿论。
遵令!
王犇。
在!
立刻接管皇宫防务,所有禁军,缴械整编。反抗者,视为高俅同党。另外,派人守住内宫各处门户,任何人不得进出惊扰圣驾。圣上受奸佞蒙蔽,受惊过度,需要绝对静养。
得令!
处理完眼前最紧迫的军务,秦岳才再次抬眼,望向那高高在上的龙椅。
他没有坐上去。
只是站在龙椅旁,缓缓拂过冰冷光滑的扶手。
触感冰凉,带着一种不真实的沉重感。
权力
荣耀
还是无边无际的责任与深渊
他想起高俅临死前那绝望的嘶吼:
弑君篡位,天下共诛之!。
天下
他低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这天下,何曾真正属于过谁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