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门宴厅里,空气都是金线织的。
水晶吊灯砸下来的前一秒,我,沈傲,正捏着香槟杯,听某位地产大亨吹嘘他新拿下的海岛。酒杯是法国巴卡拉的水晶杯,一杯子的价格够普通人家半年开销。灯也是真的水晶,据说由捷克工匠手工打造,每一片切面都能在夜晚折射出银河般的光晕。
当然,现在这银河正稀里哗啦地碎在我脚边。
哐啷——!!!!
巨响震耳欲聋。地动山摇。
破碎的水晶和玻璃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噼里啪啦砸落,溅得到处都是。几片锋利的碎片擦过我的手背,留下火辣辣的疼。
我低头。
血珠正慢悠悠地从几道口子里渗出来,染红了指尖。另一只手里,刚被管家塞过来的那张硬质卡片,烫金的退婚书三个字,也被滴落的血珠晕开一小片暧昧的红。
林薇薇的字迹,一如既往的张扬跋扈,力透纸背,恨不得把我甩了你这四个字刻在我脑门上。
世界安静了一瞬。
随即,更大的嘈杂声浪般涌起。惊呼,窃窃私语,还有那些毫不掩饰的、看戏的灼热目光,密密麻麻地钉在我身上。刚才还围着我的那些人,此刻默契地退开一个小圈,仿佛我身上突然染了瘟疫。
高跟鞋的声音。
清脆,笃定,带着胜利者的节奏,穿过弥漫的尘埃和混乱,停在我面前。
林薇薇挽着赵鲲的手臂。赵鲲,赵氏集团那个以吃喝玩乐著称的公子哥,此刻正努力挺起他微凸的肚子,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嘲弄和得意。
她今天穿了一身正红色的抹胸长裙,衬得肌肤胜雪,脖子上那串钻石项链闪得人眼晕。她垂眼,看了看我流血的手,又看了看我手里捏着的破产短信和退婚书,红唇缓缓勾起,形成一个完美又恶毒的弧度。
哟,这不是我们沈大少爷吗声音又甜又腻,像是裹了蜜糖的玻璃碴,怎么这么不小心呀站都没地方站了看来沈家是真的连盏灯都撑不住了呢。
赵鲲配合地发出一阵嘎嘎的哄笑,像只被掐住脖子的肥鸭。
林薇薇往前凑了凑,昂贵的香水味混着尘埃的气息钻进我的鼻子。她用一种只有我们几人能听到的音量,轻轻柔柔地说,每个字都淬着冰:
沈傲,以前你不是挺狂的吗说我们林家高攀,说我林薇薇配不上你沈家门槛。
她顿了顿,极其满意地欣赏着我此刻的狼狈,眼底的快意几乎要溢出来。
啧,看看你现在,真可怜。像条没人要的落水狗。她施舍般地抬了抬下巴,语气轻佻得像是在逗弄路边的乞丐,这样吧,看在过去那点情分上,跪下来,好好磕个头求求我,说不定我心一软,跟赵少说说情,赏你碗饭吃赵家后厨,正好还缺个刷盘子的,包吃住哦。
血珠顺着我的指尖,滴落在光滑如镜、却已狼藉一片的地面上。
啪嗒。
啪嗒。
周围的目光更加灼热了。我甚至能听到有人压抑不住的轻笑。
我没跪。
喉咙里有一股铁锈味的腥甜翻涌上来,被我死死咽了回去。我只是慢慢抬起眼,目光从林薇薇那张写满恶毒快意的脸,移到赵鲲那肥硕油腻的脸上。
他们的笑容刺眼得很。
然后,我什么也没说。
转身,踩着满地曾经象征着我家族荣耀、如今却只余讽刺的碎片,一步一步,往外走。
背后的嘲笑和议论像粘稠的沼泽,试图将我拖拽淹没。
林薇薇尖利得意的声音不依不饶,穿透整个宴厅,追着我的背影:废物就该待在废物该待的地方!沈傲,你这辈子都只配在阴沟里仰望着我!记住今天!记住我林薇薇不要你了!
宴厅厚重的鎏金大门在我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里面的光影交错和喧嚣嘲讽。
夜风凛冽,吹在脸上像刀子。
我站在冰冷的台阶上,手里紧紧攥着那两张纸——一张是沈家的死刑判决书,一张是我爱情的墓志铭。血慢慢浸透了纸张,边缘变得软塌塌的。
口袋里最后一个钢镚儿被我摸出来,弹向空中,又接住。
一无所有了。
真·他妈·的一无所有了。
……
三年后。
西伯利亚,某国际联合军演指定区域。
风吹在脸上,跟拿砂纸搓脸没区别,还是粗颗粒的那种。卷起的雪沫子砸在厚重的防寒作战服上,哐哐响,跟敲破锣似的。
动作快!磨蹭什么呢!这他妈是北极圈观光团吗给老子跑起来!老鬼的破锣嗓子通过耳机,混合着电流杂音,顽强地钻进耳朵,‘龙牙’!右翼!你他妈属蜗牛的那几架模拟‘敌机’再不敲掉,信不信老子今晚让你抱着火箭筒睡!
耳机里电流嘶啦一声,一道平静得近乎死板的声音回应:清完了。目标已排除。
操!老鬼听起来很是失望,仿佛没骂过瘾,你小子是他妈战场吸尘器成精了给你片雷区你都能给老子扫出条康庄大道来!行了行了,滚回来!组委会那帮老爷们又整幺蛾子,搞什么‘战场亲善观摩’,让那帮穿貂皮喝红酒的玩意儿来看看咱们怎么在泥地里打滚!真他妈晦气!
我关闭通讯,从一处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的伪装狙击点站起身,动作机械地拍掉身上的雪沫。三年的风餐露宿,摸爬滚打,把过去那个沈家少爷的每一寸骨头都碾碎了,又用钢铁、血火和西伯利亚的冻土重新浇铸了一遍。
脸上涂着厚厚的伪装油彩,只露出一双沉静得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睛。身上的作战服脏得看不出原本颜色,混合着泥点、雪水、机油,还有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可疑污渍。
观摩台设在一处背风的山坳,临时平整出来的地方,居然还铺了层红地毯,摆了几张铺着白色桌布的桌子,上面放着银质咖啡壶和精致的小点心。暖风机嗡嗡作响,营造出一小片虚假的春天。与几步之外我们所在的模拟实战区域的严寒、泥泞和肃杀,形成了荒诞无比的对比。
一群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裹着厚厚的、一看就价格不菲的防风羽绒服和皮草,正搓着手、跺着脚,在几名组委会官员的陪同下,强颜欢笑地听着讲解。他们是来自各国被邀请来感受气氛的工商界名流、随军记者,还有几个不知道什么来头的特邀嘉宾。
我们小队奉命在观摩区外围担任警戒,像一排沉默的铁桩,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和那片浮华与温暖对视。
老鬼还在频道里孜孜不倦地絮叨,主要是絮叨我:……都给老子精神点!别学‘龙牙’那副死样子!站得像根被雷劈了的木头!妈的,知道你小子心里憋着劲,但也别吓着那些娇贵的先生女士们,尤其那边那个穿白貂的妞,一直往这边瞅呢……
我依旧面无表情,目光放空,落在远处被风雪模糊的地平线上。老鬼的废话从左耳进右耳出。
观摩区那边似乎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好像是什么重要人物到了,组委会的官员们纷纷堆起笑脸迎上去。
然后,一个拔高了八度、尖锐得几乎撕裂风雪的女声,猛地炸响,带着极度的惊恐和一种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的激动,直直地指向我:
啊——!!!是他!那个兵!那个可怕的、像野兽一样的家伙!
所有人的目光,唰一下,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到我身上。
我抬眼望过去。
哦豁。
林薇薇。
三年不见,她倒是没什么大变样。裹着一件价值连城的白色貂皮大衣,头发精心打理过,脸颊冻得微红,更添几分娇艳。她正死死地盯着我,涂着艳红指甲油的手指抖得跟得了帕金森似的,漂亮的杏眼里充满了见鬼一样的震惊和……一丝残留的、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鄙夷。
她身边站着赵鲲,比三年前更横向发展了些,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活像一头站立的北极熊。他先是错愕,待看清是我——尽管我脸上涂满了油彩——那张胖脸上迅速堆满了嫌恶和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林薇薇像是突然抓住了什么能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猛地一把抓住旁边一位秃顶官员的手臂,声音因为激动而劈叉,甚至带上了哭腔,用英语夹杂着母语尖声叫道:
是他!绝对没错!就算他脸上涂满了泥我也认得!那个刚才在场上、像个野蛮人一样打架杀人的兵……兵王!他是我不要的废物前夫!沈傲!
他家三年前就破产了!欠了一屁股债!他怎么会在这里!他这种低贱的人怎么混进这种国际场合的!是不是偷溜进来的或者顶替了谁的名字你们快抓住他!他一定是危险分子!他想报复社会!快啊!
风雪好像都被她这通尖叫给吓停了片刻。组委会的几个官员面面相觑,脸色尴尬又为难。周围的名流们发出压抑的惊呼和更加兴奋的议论,各种探究、好奇、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目光在我和林薇薇、赵鲲之间来回扫射,比对二维码还仔细。
赵鲲反应过来,立刻摆出护花使者和财阀大少的派头,一把将瑟瑟发抖(不知道是真抖还是假抖)的林薇薇搂紧,对着组委会的人颐指气使:
没错!薇薇说得对!这个人背景极其可疑!我严重怀疑他混进这里的动机!我要求你们立刻调查他的身份!马上把他控制起来!绝对不能让他威胁到各位尊贵来宾的安全和国际友谊!否则,你们要负全部责任!
老鬼在耳机里嘎嘎地笑,呛得直咳嗽,喘着气说:卧槽……大型认亲现场‘龙牙’废物前夫兵王你小子这履历挺花花啊!比老子看的地摊文学还带劲!这他妈比演习好看多了啊!继续保持!组织看好你!
我没吭声。甚至连眼皮都没多眨一下。只是看着那两人表演。
组委会的一位上校额头冒汗,快步走到我们这边,张了张嘴,似乎想询问什么。
就在这尴尬又混乱的当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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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
引擎的狂暴轰鸣声粗暴地撕裂了风雪的呜咽!一辆涂装着醒目的龙国军方标志、造型硬朗的黑色越野车,如同钢铁猛兽,冲开雪幕,一个极其嚣张的急甩尾,轮胎碾碎冰雪,稳稳停在了观摩区边缘!
车门砰地打开!
一名身着笔挺龙国陆军常服、肩章上那颗将星在惨淡天光下灼灼生辉的中年军官,跳下车。他面色冷峻,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手里捧着一个银白色的、闪烁着金属冷光的密封文件箱,无视了所有试图上前打招呼的官员和名流,大步流星,径直朝着我走来!
脚步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沉重而富有压迫感。
他在我面前三尺处站定,啪地一个标准到极致、充满力量的军礼!声音洪亮,穿透风雪,震得所有人耳膜发麻:
报告首长!国内急电!最高加密等级!‘天穹’系统第三阶段全域指挥权限确认函已送达!请您签收!并请指示!
那银白色的文件箱表面,光滑如镜,倒映着周围一张张惊愕的面孔。箱体正中,一颗锐利的金色五星徽章,散发着无声却磅礴的权威。
整个世界,彻底死寂。
风停了,雪好像也不敢下了。
林薇薇脸上那点残存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比西伯利亚的雪地还白。嘴巴微微张着,那双漂亮眼睛里的惊恐和得意还没完全褪去,就被一种更大的、近乎荒诞的、无法理解的震惊覆盖了。她看起来像是被人凭空抽走了所有的骨头。
赵鲲搂着她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肥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颜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像是突然被人塞了一嘴滚烫的烙铁,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精彩纷呈。
我抬手,平静地回了一个军礼。动作干脆利落。接过那个沉甸甸的文件箱,指纹验证,虹膜扫描,箱盖咔哒一声轻响,弹开。里面是厚厚一叠文件和一块闪烁着指示灯的平板终端。
我拿出电子签字笔,在平板屏幕上流畅地签下我的代号——龙牙。
然后,我才慢慢抬起头,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准确地落在林薇薇和赵鲲身上。
我笑了笑,脸上干涸的油彩可能让这个笑容显得有些狰狞,甚至可以说是恐怖。我抬起沾着泥雪、油彩和之前渗透出来已经冻硬的血渍的右手,对着灰蒙蒙的天空,轻轻做了一个向下点指的动作。
嘘——我对着面无人色的两人,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声音不高,却冰冷清晰,足以让在场每一个竖着耳朵的人听得清清楚楚,甚至还刻意模仿了她三年前那种轻佻又恶毒的语调,别吵。看天上。
几乎就在我话音落下的瞬间——
高空云层之上,传来一阵低沉压抑的、令人心悸骨髓的嗡鸣!仿佛某种洪荒巨兽正在云端苏醒!
数道细微却清晰无比的红色射线,如同来自外太空的死神凝视,精准无比地穿透厚重的风雪和云层,从天而降!不偏不倚,稳稳地定格在赵鲲那肥胖得流油的额头正中!以及他身后那几个赵家财阀代表团成员、包括林薇薇的额头或胸口!
一种高频能量聚集时特有的、几乎要撕裂耳膜的微弱滋滋声,让在场每一个人的汗毛都倒竖起来,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嗷——!!!
赵鲲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腿一软,像一滩烂泥般彻底瘫倒在地,裤裆处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散发着骚气的湿痕。他惊恐万状地挥舞着双手,徒劳地试图挡住那束根本挡不住的红光,浑身抖得像发了羊癫疯。
林薇薇彻底傻了,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眼神空洞地看着我,又看看天上那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的红光,再看看地上失禁癫狂的赵鲲,嘴唇哆嗦得像是通了电,却一个字音都发不出来。那件昂贵的白貂,此刻也遮不住她由内而外散发的恐惧和苍白。
我保持着那个冰冷的、狰狞的微笑,微微歪头,看着她,轻声问,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面:
现在,谁求谁
爽完了。逼装够了。深藏功与名。
我把签好字的文件和平板递还给那位面色依旧冷峻的将军,冲老鬼那个方向打了个任务完成,老子先撤了的战术手语,转身就准备开溜。
这地方骚味儿太冲了。mix了顶级香水、昂贵雪茄、奢侈皮草、还有某些人吓出来的尿骚味和点心甜腻腻的香气,实在有点上头,熏脑子。
结果刚迈出去一步,斜刺里,一个话筒差点直接捅进我鼻孔里!后面紧跟着的、印着龙国国际军事频道巨大logo的直播摄像机,黑洞洞的镜头毫不留情地对准了我这张五彩斑斓的脸!
一个穿着臃肿防寒服、脸蛋冻得通红却激动得双眼放光、声音都在颤抖的女记者,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那个足以让我社会性死亡、并且未来五十年都要被老鬼钉在耻辱柱上反复嘲笑的世纪问题:
军神同志!请留步!全国!不!全球观众都在看我们的直播!请问您究竟是如何从一位破产的豪门少爷,成功焊出了通往龙国兵王宝座的钢铁楼梯,实现如此传奇、如此热血、如此逆天的惊天逆袭的!您的精神动力究竟是什么!是爱吗是责任吗是对这片土地深沉的守护还是……对某些人曾经轻蔑践踏的、一份深藏于心的打脸承诺!
我:……
我脚下一个趔趄,差点一头栽进旁边堆着积雪的柴油桶里。
耳机里,老鬼那破锣嗓子已经笑疯了,嘎嘎的跟一群被同时掐住脖子的尖叫鸡一样,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哈哈哈哈!焊楼梯!哈哈哈哈!钢铁楼梯!沈傲!沈首长!军神!你小子他妈赶紧回答!全国观众等着你的焊接技术教学呢!哈哈哈哈嗝——!哎呦我不行了……焊楼梯逆袭成军神哈哈哈哈……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像一根真的被雷劈过的木头,看着眼前恨不得把我每一个毛孔都直拨出去的镜头,以及后面那群眼神灼热、充满了对钢铁楼梯无限好奇与憧憬的围观群众。
焊……焊个锤子的钢铁楼梯!
我他妈那是被生活一脚踹进无底深渊,又咬着后槽牙,用手指甲抠着悬崖峭壁的石头缝,一点点磨得血肉模糊、见了白骨才爬上来的!每一步都淌着血和汗!跟焊接有半毛钱关系吗!这哪个天才想的比喻!
还有精神动力爱责任守护
好吧,或许有点。但当时支撑老子活下去的最大念头就一个——活下去,然后,把那些失去的东西,连本带利,亲手拿回来。顺便,让该付出代价的人,付出他们这辈子都想象不到的代价。
但这能说吗这能在全球直播里说吗龙国军神的人生格言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张了张嘴,感觉脸上的冻僵的油彩都快咔嚓咔嚓裂开掉渣了。
风雪好像更大了,呼呼地刮,像是在无情地嘲笑我。
妈的。
这届观众……还有这记者,阅读理解肯定是跟焊工老师学的。
我僵在原地,西伯利亚的寒风像无数根细针扎在脸上,可它们都比不上眼前这个话筒和镜头带来的灼烧感。全球直播焊钢铁楼梯这记者是哪个战地幼儿园毕业的!
耳机里老鬼的笑声已经变异成了某种尖锐的、快要断气的嗬嗬声,背景音里还夹杂着其他队员憋笑憋出内伤的抽气声。
全国观众……不,全球观众……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肺管子都被冻得生疼。脑子里飞快地把这三年地狱般的日子过了一遍:新兵营里被练吐练晕,野外生存生吃蚯蚓,狙击训练趴到全身麻木,战术演练摔得骨裂……哪一步跟焊楼梯沾边了难道把我流的汗和血比作焊锡
看着记者那双充满求知欲、闪烁着快给我励志答案光芒的眼睛,我喉结滚动了一下。
……楼梯,我的声音因为长时间潜伏观察没怎么说话,显得有点沙哑,透过脸上的油彩传出来,闷闷的,是铁的。
记者眼睛猛地一亮,像是抓住了绝世名言的前奏,话筒又往前递了半寸,差点给我做个鼻腔探查。
必须……足够硬。我艰难地补充,试图把这话往坚韧不拔的精神上拗,能承受住……反复的捶打。
老鬼在耳机里已经笑yue了,伴随着剧烈的咳嗽:捶打……哈哈哈……说他妈挨揍就完了……还捶打……哎呦我的妈……
记者疯狂点头,示意摄像推进特写,激动地引导:所以!您是用钢铁般的意志!锤炼出了属于自己的逆袭之路!对吗这反复的捶打,是否也包含了某些……来自过去的……刺激她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那边已经吓傻的林薇薇和赵鲲。
我:……
我能说什么说是的,感谢前未婚妻和她现男友的倾情赞助,没有他们的羞辱就没有我的今天
我选择沉默。脸上油彩掩盖了一切表情。但这沉默在记者和观众看来,显然成了铁血硬汉将伤痛埋藏心底的证明。
就在这时,那位送来文件的将军适时上前一步,挡开了差点捅进我脑子的话筒,面容冷峻,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龙牙’同志还有重要军务在身。采访到此为止。
他眼神扫过现场,那些组委会官员如梦初醒,赶紧上来打圆场,驱散围观人群。直播镜头虽然不情愿,但还是被军方的人客气而坚定地请开了。
将军转头看向我,压低声音,语气快速而清晰:首长,国内情况紧急。‘天穹’系统权限已激活,但对方利用了金融漏洞和网络攻击作为烟雾弹,真实目标是伯父伯母之前主持的‘深蓝之心’科研项目资料。对方雇佣的‘秃鹫’佣兵团已经动手,我们的人被牵制在外围。需要您立刻远程指挥‘天穹’协同地面特战队,实施精准营救和反制。
所有插科打诨的心思瞬间消失。
父母!
他们三年前在我破产后就被我秘密安置,对外宣称精神崩溃入院疗养,实则为了保护他们和未完成的研究。没想到还是被盯上了。
位置实时情报我的声音瞬间冷彻骨髓。
已同步至您的战术平板。‘天穹’指挥链路加密通道1,特战队频道加密通道2。请指示。
我二话不说,转身大步走向那辆军用越野车。车门砰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雪和喧嚣。
车内狭小的空间成了临时的指挥所。平板电脑屏幕亮起,复杂的卫星地图、建筑结构图、实时动态信号标识、特战队成员生命体征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
我的眼神瞬间变了。不再是宴厅里那个隐忍的破产少爷,也不是演习场上那个沉默的兵王,而是锐利如鹰隼、冷静如冰河的指挥官。
天穹系统,我是‘龙牙’。授权代码Sigma-9。启动实时战场监控与动态预测模块,标记所有热信号,优先级:保护目标Alpha、Bravo。同步入侵周边所有监控网络及通讯频段,实施电子压制。
特战小队‘雷刃’,我是‘龙牙’,现在接管指挥。报告你们当前位置和视野。
平板里传来压低却清晰的回应:‘雷刃’报告,A组已抵达3号入口,B组制高点就位。对方有重型火力,建筑内布有诡雷。无法强行突入,重复,无法强行突入!
屏幕上,代表敌人的红色光点密集地分布在我父母所在的安全屋周围,甚至有几个紧贴在代表我父母的绿色光点旁。
收到。保持位置。‘天穹’,计算最佳突入路径,规避已知威胁,预测敌人移动模式。标注所有可能安置诡雷的点位。同步至‘雷刃’小队战术目镜。
计算中……计算完毕。路径已同步。
‘雷刃’A组,按标注路径突入,速度要快。B组,听我指令,你们有三秒钟火力窗口,压制走廊东侧敌人。……就是现在!
平板里传来短促的枪声和爆炸声。
目标Alpha、Bravo安全!
清除!
东侧走廊安全!
命令一条接一条,清晰、冷静、精准。我仿佛又回到了这三年里无数次在模拟器和实战中经历的场景,只不过这次,屏幕另一端是我在这世上仅存的亲人。
车窗被轻轻敲响。我皱眉,按下车窗一条缝。
老鬼那张糙脸挤了进来,收起了所有玩笑,低声道:这边烂摊子我给你看着。那对蛤蟆男女怎么处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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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指了指观摩区方向。林薇薇和赵鲲还被那死亡射线指着,瘫的瘫,傻的傻,周围一圈人不敢动也不敢劝。
看着办。别弄死就行。我的目光没离开屏幕,手指飞快滑动,调动卫星资源,‘天穹’,扫描地下管道网络……找到了。‘雷刃’,C组,从地下维护通道突入,坐标已发送。你们有90秒。
收到!
老鬼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明白。保证让他们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对我龙国军工科技产生由衷的敬畏。他缩回头,摩拳擦掌地走向那群待宰的羔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车外的风雪似乎都被车内紧绷的气氛凝滞。
终于——
所有敌人清除!目标Alpha、Bravo安全!重复,目标安全!医疗组正在检查!
我紧绷的后背瞬间松弛下来,重重靠在后座椅上,长长吐出一口憋了不知道多久的浊气。这才发现手心全是汗,冰凉地腻在战术手套里。
片刻后,加密通讯线路里传来一个我思念了三年、却不敢联系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难以置信:……小傲是……是你吗
是妈妈。
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鼻子发酸,脸上的油彩似乎都要被那股热意融化。我张了张嘴,好几秒才发出声音:……妈。是我。没事了。对不起,让你们受惊了。
真的是你……老沈,你听到了吗是小傲!是小傲救了我们!妈妈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接着是父亲哽咽的、努力保持镇定却依旧激动的声音:好……好小子!干得好!
简单的几句话,却像有千钧重,砸在我的心口,又暖又疼。
安抚好父母,确保他们被严密护送离开后,我重新坐直身体。危机并未完全解除。
‘天穹’,追踪刚才电子攻击和资金异常流动的源头。分析最大概率策源地。
屏幕闪烁,数据流飞速滚动,最终锁定了一个坐标——位于公海的一艘豪华邮轮,海皇之星号。那里正在举行一场名流云集的慈善晚宴,屏蔽措施极强,是绝佳的藏身之所。
而外部危机的源头,也清晰地指向了几个试图趁火打劫、在龙国周边海域蠢蠢欲动的势力。他们显然和邮轮上的家伙达成了某种默契。
我冷笑一声。
通知海军,‘海皇之星’号混入极端危险人物,意图窃取我国最高机密。申请授权,‘天穹’系统准备执行‘精准劝导’行动。
同时,给我接演习总指挥部……算了,直接给我接全球军演公共通讯频道最高权限。
几秒钟后,频道接通。我的声音,透过越野车的通讯系统,经过加密转换,清晰地传入了此刻西伯利亚演习场上每一个国家、每一个单位、每一个士兵的耳机里,也包括观摩区那些惊魂未定的名流们。
各位下午好。我是龙国代表,‘龙牙’。
我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透过风雪,传遍旷野。
很抱歉打断诸位观摩的雅兴。刚刚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插曲,涉及对我国公民的非法袭击和对我国家安全的挑衅。目前威胁已被部分清除。
但,仍有残余势力,试图在公海和一些敏感区域测试我方的决心。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平板屏幕上那艘灯火辉煌的邮轮和周边几个不安分区域的实时卫星图。
在此,我谨代表龙国,进行一次公开的、清晰的、也是最后一次的演示和警告。
我抬起手,在战术平板上轻轻点选了几个目标。不是邮轮本身,而是其周围海域几处无人礁石区,以及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家门口的几处荒芜的演习场。
‘天穹’系统。‘礼貌性’问候。发射。
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西伯利亚的天空依旧灰蒙。
但在所有连接着卫星画面或雷达系统的屏幕上,在所有能接收到信号设备的耳机里,都清晰地看到、听到:数道来自遥远苍穹的炽热光束,如同天神投下的长矛,精准无比地
simultaneous-ly(同时)
击中了那些预定的、荒芜的目标点!
无声,却震撼至极。
巨大的能量瞬间将礁石气化,将荒地点燃成一片刺目的白热!巨大的冲击波即使在卫星图像上也清晰可见!
整个演习场,无论是哪个国家的士兵或军官,全都骇然失色,呆立当场!
观摩区内,更是死寂一片。那些名流富豪们,包括刚刚悠悠转醒的赵鲲和还在发抖的林薇薇,脸上血色尽失,看着临时屏幕上显示的卫星实时画面,如同目睹神罚!
我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静,却带着彻骨的寒意:
演示完毕。龙国热爱和平,但从不畏惧威胁。对于朋友,我们有美酒。对于敌人……
我顿了顿。
我们只有焊死的钢铁楼梯,通向你绝对不想去的地方。
勿谓言之不预。
通讯戛然而止。
车内一片寂静。只剩下仪器低沉的嗡鸣。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疲惫如潮水般涌来。
过了不知多久,车窗又被敲响。
还是老鬼。他脸上表情复杂,有点唏嘘,有点得意,还有点残余的想笑不敢笑。
咳……那啥,事儿基本平了。那俩货,他再次拇指往后翘了翘,经过我方‘耐心细致’的思想教育和技术展示,已经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并表示愿意捐出大半家产支持我国国防科技事业建设,以求宽大处理。
我嗯了一声,没睁眼。
老鬼挠挠头,又说:组委会和那几个挑事的家伙也怂了,表示纯属误会,强烈谴责不法分子,坚决支持龙国维护国家安全的一切行动……嘴脸变得那叫一个快。
我还是没说话。
老鬼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问:那……‘焊楼梯’……呃,不是,军神同志,咱们接下来……
我缓缓睁开眼,看着车顶。
……饿了。我说。

我说,我饿了。我坐起身,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三年了,就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先去炊事班……不,回国,下馆子。
我推开车门,西伯利亚的风雪再次扑面而来,却仿佛没那么冷了。
老鬼愣了两秒,随即哈哈大笑,用力一拍大腿:得令!炊事班走起!给你加餐!多加肉!管饱!
我跳下车,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骨头发出咔哒的轻响。
远处的观摩区正在疏散,人群像受惊的鹌鹑一样匆匆离场。没有人再往这边多看一眼。
天光破开云层,洒下一缕稀薄却明亮的金光,正好落在我脚下。
走吧。
路还长。
但楼梯,总算焊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