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瞬间凝固了。
阿彪那双牛眼猛地瞪得溜圆,瞳孔急遽收缩。
仿佛看到了最不可思议的画面!
脸上的凶狠像是被瞬间冻住,僵成了古怪的雕塑。
他额角那几块上周才被陈光阳揍出来的青紫,在阳光底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往前迈出的那只脚,生生钉在了地上。
前一秒还杀气腾腾的步伐,硬生生来了个急刹车,脚后跟甚至还在地上搓出了一点小土印子。
周围的空气都仿佛被抽空了。
阿彪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尽,由黑转白,又从白变成了煞白。
那嚣张的怒容像退潮一样迅速消褪,只剩下巨大的震惊和一种发自骨髓的……恐惧!
“我……我操……”
他嘴唇哆嗦了两下,艰难地挤出几个含糊不清的音节。
上周在小院里被瞬间放翻、被薅住后脖颈掼在地上那如同噩梦般窒息的感觉,再次清晰地涌了上来,冲击着他的神经。
这、这他妈不就是上周那个……只用一只手、不到五秒钟就把自己收拾得像条死狗一样的……狠人陈爷?!
他怎么会在这里?!
“彪哥?”旁边瘦高个不明就里,看着彪哥陡然色变、气势全消的样子,疑惑地叫了一声,“就是这小子!彪哥干他……”
“干你妈!”
阿彪猛地回过神,巨大的惊恐瞬间化成了滔天的怒火……
只不过这怒火不是冲着陈光阳,而是冲着那不开眼的瘦高个!
他连想都没想,条件反射般,反手就是一个极其响亮的大耳光,带着风,“啪”的一声,重重地抽在瘦高个的脸上!
瘦高个惨嚎一声,直接被抽得原地转了个圈。
眼冒金星,捂着脸噗通就栽倒在地,被打懵了。
剩下的混混和跟班也全都傻了眼,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这位凶名在外的“彪哥”。
只见阿彪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三步并作两步,在周围无数道震惊、茫然、不可思议的目光注视下,点头哈腰地小跑到陈光阳面前,那铁塔般的身躯此刻弓得像个虾米。
“陈、陈爷!”阿彪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之前的粗嗓门变得干涩而小心翼翼,透着股卑微:
“是您啊!误会!天大的误会!这帮不长眼的小崽子,瞎了他们的狗眼,竟敢冲撞您老人家!”
他小心翼翼地瞥了眼陈光阳已经好了的胳膊,喉结滚动了一下,又讨好地问了一句:“陈……陈爷,您、您这胳膊……没事吧?上周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
阿彪身后的那帮手下,此刻一个个像是被施了定身法。
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世界观崩塌的混乱……
他们心中那个不可一世、拳脚功夫超群的黑水彪哥!
竟然……竟然对着一个穿着土气的乡下汉子如此卑躬屈膝?!
整个供销社门口,鸦雀无声。
只有夏日蝉鸣和远处隐隐传来的抽奖宣传喇叭声,此刻仿佛都成了滑稽的背景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气定神闲、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陈光阳。
以及那位在他面前缩着脖子、仿佛变成了鹌鹑的黑水彪身上。
这脸打的,真是啪啪作响,余韵悠长。
陈光阳看着阿彪那副紧张的模样,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随后目光越过阿彪的头顶,扫向那边烂泥般瘫着的花衬衫和倒在地上捂着腮帮子的瘦高个:“这些人?”
阿彪被陈光阳这轻飘飘的一个“嗯”字噎得心头发慌。
顺着陈光阳的目光看向地上躺着哀嚎的手下和被扇懵的瘦高个,心里飞快地拨着算盘珠。
他脸上那点勉强挤出来的谄笑,像是贴在脸上的劣质胶纸,被风一吹就快绷不住掉下来。
“陈、陈爷您息怒!”
阿彪搓着手,身子弓得更低了,声音压得又细又急,带着点讨饶的味。
“这几个不开眼的玩意儿,纯粹是瞎了狗眼,不知道您老人家的金身驾到……您看,他们已经受到了教训,我回头就让他们滚出东风县!绝对不让他们再在您眼前晃悠,污了您的法眼!”
他一边说,一边偷眼觑着陈光阳的脸色,小心翼翼试探:“要不……我让他们磕头赔罪?
再让他们把骗来的……哦不,大伙儿捐的钱,全数……那啥,退回去!就当给您赔个不是,扫扫晦气?”
阿彪心里打着小九九:认错、赔钱、赶人,姿态做足。
私了!面子虽然丢了,但起码能把这尊瘟神糊弄走。
真要闹到局子里,吴少那边知道了自己罩着这种脏活儿,他这保镖也干到头了!
更别说对上这位单手就能把他拆零碎的真神?
怕!他打心眼里怕!
人群鸦雀无声,都伸长了脖子。
乡下人朴实的想法里,彪哥都这么低声下气了,还答应退钱赶人,这“大人物”差不多也该消气了。
二埋汰和三狗子站在陈光阳身后,腰杆挺得笔直,满脸写着“与有荣焉”。
大龙搂着弟弟妹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父亲如山岳般挺直的背影,只觉得比什么都踏实。
陈光阳没接阿彪递过来的茬。
他那双眼睛先扫过阿彪那张惶恐不安的脸。
像是量了一下他脸皮的厚度,然后目光缓缓移开,最终落在那张盖着红戳的“批文”和那个用红布蒙着的、带着隐秘机关的抽奖箱上。
日光火辣辣地晒着,蝉鸣聒噪。
陈光阳开口了,声音不大,平平常常,却像块冰冷的秤砣,“砰”一下砸在现场每个人的心尖上:
“我陈光阳不稀罕磕头赔罪,更不稀罕你们那点赔不是的钱。”
他微微一顿,语速不快,字字清晰入耳,“骗了谁的钱,回头你们自己去退,一个钢镚儿都不能少!少一分,我找你说话。”
阿彪刚要松半口气,陈光阳接下来的话让他瞬间如坠冰窟。
“不过,”陈光阳抬手指了指那个红布箱子,“这玩意儿有鬼,是双夹层的!你清楚,我更清楚。那根牵着下层的细线,”
他手指精准地指向箱口内侧一个不起眼的褶皱处,“就在你手上绕着呢。”
人群瞬间“嗡”的一声炸开了锅,再次议论起来了。
“看看!我说吧!真有鬼!”
“妈的!刚才那小流氓中大奖我就觉得不对头!”
“退钱!狗日的骗子!把我们的血汗钱吐出来!”
“老哥说得对!查箱子!里面肯定藏了好东西!”
被点破最核心的骗术机关,阿彪那张脸“唰”一下从煞白涨成了猪肝紫!
豆大的汗珠顺着他油腻的光头往下滚,砸在尘土里溅起点小坑。
他嘴唇哆嗦着,想辩解,可看着陈光阳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机关被戳穿,铁证如山!
“陈、陈爷……这点小……小伎俩……”阿彪还在徒劳挣扎,喉咙干得像砂纸,“您高抬贵手……我、我保证以后绝不再犯了!我……”
“以后?”
陈光阳打断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那是你该琢磨的。”
“二埋汰,去报公安。”
后一根救命稻草似乎也要被折断。他绝望地看着陈光阳:“陈爷……别……真、真报警啊?您给我条生路……吴少那边……”
“提吴少没用!”
陈光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煞气,“吴少让你们罩场子坑蒙拐骗了?让你弄这夹层箱子糊弄老乡了?”
他目光如电,扫过周围群情激愤的乡亲,“今天栽了,不是撞我陈光阳手里,是你自己踩错了路!”
二埋汰立刻去报警!
就在这时,一旁的三狗子眼疾手快,猛地一脚踹向那个抽奖箱子!
那箱子本就只是普通木框钉的,侧面一块板子瞬间被踹飞,里面花花绿绿的奖券“哗啦”一下倾泻出来,落了一地!
人群呼啦一下围过去看!
清清楚楚!箱子内层!
果然还有一个分隔开的隐秘夹层!
里面赫然躺着几张与众不同的、印着崭新“摩托车”、“两万元”醒目字样的特制大奖券!
还有一团半透明的、坚韧的细鱼线,一头还牢牢系在箱角内部的一个小铁环上!
“操!真有夹层!”
“这他娘的鱼线!
刚才那收钱的瘪犊子手就在箱口动!”
“证据!铁证如山啊!骗子!退钱!”
“报警!抓他们!”
铁证摆在眼前,围观的农民们怒火彻底爆发了!
有人捡起地上的土坷垃就砸向谢顶男和那几个站着的混混!
阿彪被这突然的变故和群情激愤的场面吓得一哆嗦。
很快公安就来了,给他们全都押了起来。
“陈顾问,这几个人……?”
乡镇里面的公安带着疑问问道。
陈光阳直接一挥手:“全都送到县里面去,让李局长或者是孙局长处置吧。”
“好!”
公安敬礼点头,随后带着他们去走了一遍。
陈光阳想了想,又让三狗子去告诉吴少一声。
虽然这和吴少没啥关系,但毕竟是动了他的人,怎么也要有一声交代。
一切处理完,看着如梦初醒的老百姓,陈光阳这才点了点头。
后世这种乱七八糟的抽奖多了去了。
再往后就是各种传销坑蒙拐骗……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弄完了这一切,陈光阳抱着小雀儿,带着两个儿子,手里拿着槽子糕回到了家里面。
又过了三四天,媳妇看见陈光阳就开口说道:“小凤要出院了,咱们去县里面接一下吧。”
陈光阳点了点头:“那行,我这就套马车。”
陈光阳手脚麻利,套完了马车之后,三小只也要跟上。
看了看马车上还有位置,陈光阳就点了点头。
很快,一家人就赶着马车,晃晃悠悠的来到了县医院门口。
三小只手拉手,一同看向了舅妈新生的小弟弟。
“妈,这么小,先踹裤兜,带回家给我太奶奶看看呗?”二虎开口问道。
陈光阳顿时咧了咧嘴。
张小凤收拾好行李准备出院,新生的小婴儿被舅妈小心地裹在襁褓里。
全家人都聚在走廊上,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
大龙蹲在地上,用他那脏兮兮的袖子擦汗,刚杀过狼的胳膊上还挂着伤疤,却兴致勃勃地对二虎炫耀道:“二虎子,看俺的能耐,狼都整服了,小弟弟也得听俺的号令!”
二虎撇撇嘴,眼珠滴溜一转,又犯起了傻劲儿,冲着舅妈喊:“舅妈,这小弟要不叫三虎得了,以后我带着他玩儿!!”
小雀儿则是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小雀儿,眼睛里面全都是笑意。
闹腾够了,陈光阳带头朝医院大门走去。
沈知霜抱着小婴儿,二虎吊儿郎当地踢着地上的石子,大龙则哼着小调,肩上仿佛还扛着狼尸的劲儿。
小雀儿蹦蹦跳跳跟在后头,还不忘回头做鬼脸。
刚走出大门,阳光刺眼得让人眯眼,却见墙角边围了一群人,吵嚷声突兀响起。
“哎哟,护士咋躺这儿了?”有人惊呼。
众人齐刷刷看过去,一个年轻护士倒在台阶旁,脸色苍白,额头冒汗,双手抽搐着,像是犯了急病。
围观的人七嘴八舌,有人说:“快叫医生!”
这时,一个穿白大褂的毛头小伙子挤了进来,手里拿着针具包,自报家门道:“我是县中医学校的实习生王明,会针灸,我来救急!”
说着就蹲下身,取出银针,准备在护士的腹部“中脘穴”下针。
王明急吼吼地捻针,手法生硬,还嘀咕:“这症状肯定是急性腹痛,中脘穴一扎就好……”
针刚刺入,护士却痛哼出声,抽搐更剧烈了。
小雀儿探出小脑袋,圆眼睛里闪着光,像是嗅到了熟悉的味儿。
她挣脱沈知霜的手,冲过去大声嚷:“错了错了!程爷爷教过俺,腹痛要是抽抽,是肝气郁结,该扎‘太冲穴’!你扎‘中脘穴’像捅猪肚皮,会伤脾胃气!”
王明一愣,脸红到了耳根:“小丫头胡说什么?我学医三年了,你懂个屁!”
小孩子懂什么?别在这里胡说八道耽误救人!”
王明被小雀儿脆生生的童音打断施救,脸颊瞬间涨得通红。
他本就因为自己施针后护士抽搐加剧而心慌,此刻被一个六七岁的小娃娃当众质疑,又羞又恼,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拔高了八度。
他是县医院刚分配来的实习生,穿着浆洗得笔挺的白大褂,还特意别着闪亮的新听诊器。
正是踌躇满志想要在带教老师和同事面前表现的时候,哪能容得下一个小丫头片子搅局?
他瞪着眼睛看向小雀儿,带着知识分子的倨傲和被打断权威的怒意:“中脘穴调理中焦,顺气止呕,是应对突发腹痛的首选!‘太冲穴’在脚上,离腹部八丈远!
怎么可能是治这个的?程爷爷?哪个程爷爷?村里的赤脚医生懂多少?别跟着乱学点皮毛就瞎指挥!”
“可是…可是程爷爷说了,”小雀儿被他一吼,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撞在妈妈沈知霜的怀里。
但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里没有害怕,只有一种因道理未被理解而涌上的急切,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肚子绞痛,像刀绞一样,手脚抽得硬硬的,还特别气短,这……这是肝气郁结。
暴怒伤肝了!就像绳子打了个死疙瘩,堵在肝经这条路上!得解开才行!扎‘太冲’就是解这个疙瘩的!扎中脘是顺肚子里的气,这个气……它堵在肝,不是堵在肚子中间!”
她用自己能理解的最朴素的语言,复述着程老爷子山林采药时讲解过多次的医理。
这“肝气郁结”、“气路”的说法,是她听程爷爷对那些心绪不宁、火气旺的病人常说的词。
张小凤也搂紧了怀里被惊吓的小儿,低声对陈光阳说:“姐夫,小雀儿跟程老学了有些日子了,那些穴道名字,她认的比写字还准,在家还老拿我做比划呢……”
陈光阳没说话,手却微不可察地紧了紧,目光锐利地盯着地上抽搐加剧、面色已然从苍白转向青紫的护士,又扫过王明那张因羞怒而扭曲的脸。
二虎紧紧抓住爸爸的裤腿,大眼睛看看地上的护士,又看看姐姐,满是害怕。
“一派胡言!”王明被小雀儿这直指要害的“肝气郁结”堵得更难受,仿佛小娃娃口中那“死疙瘩”就堵在他自己胸口。
他想驳斥,又觉得跟一个孩子争辩有失身份,只得重重哼了一声,转头继续试图调整护士身上的银针。
他的手因慌乱和紧张有些发抖。
就在这时,围观的人群被分开,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吵吵嚷嚷,成何体统?救人要紧!”
一个年约五旬的老者快步走了进来。
他同样穿着白大褂,但衣料洗得有些泛白,手里拿着一个旧得发黄的皮革脉枕,步履沉稳。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神色紧张的医护人员。
老者头发花白,面容清癯,一双眼睛透着阅尽病患的沧桑与专注,正是县医院德高望重的中医科老医师孙兆和。
他也是王明的带教老师。
孙大夫目光如电,扫了一眼现场:门口横七竖八的围观群众,神色焦急的陈光阳一家,地上痛苦抽搐的女护士,以及那根扎在护士上腹部正在微微颤动的银针,还有旁边急得面红耳赤的王明。
“老师…”王明看到孙大夫,如同看到救命稻草,声音都带了点委屈。
孙大夫根本没理他,一步蹲到护士身边,动作麻利地搭上了护士的寸关尺。
同时伸出两指极快地翻看她的眼睑和舌苔,凝神感受脉象。
三指搭在腕上不过数息,孙大夫的眉头就紧紧锁在了一起。
他猛地抬头,眼神严厉地看向王明:“谁让你扎的中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