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考虑是急性胃肠痉挛…”王明被孙大夫严厉的语气吓到了,声音弱了下去。
“混账!”孙大夫罕见地动了怒,声音不高却极具分量,“弦急如刃,脉象直冲寸口!眼白泛青,舌尖红绛点刺!患者素来性情如何?可是易怒之人?
今日之前是否情绪有大波动?这分明是暴怒引动肝风,气滞血瘀于经!中脘性属任脉温中和胃,此刻施针,无异于抱薪救火!
使得亢盛之肝阳无处宣泄,引动横逆之气冲击心脉,如何能不加剧抽搐?气血涌塞于心包,险酿大祸!再耽搁片刻,便要厥过去了!”
孙大夫语速极快,字字珠玑,如金石坠地,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更带着后怕的愤怒。
这一连串专业的望闻问切和精辟的病理分析,让王明瞬间面无人色,冷汗涔涔而下。
周围的医护人员和家属听得半懂不懂,但“险酿大祸”、“厥过去”这几个词却是听得真真的,气氛瞬间凝重到极点。
“那…那该当如何?”一位年长些的护士颤声问。
孙大夫的目光却猛地转向了人群中的小雀儿!
他刚才疾言厉色批评王明时,眼角余光已经注意到了这个与众不同的孩子……
面对这紧张的局面,她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躲闪哭闹,反而微微踮着脚尖,一脸专注地看着护士的情况,小眉头蹙着,似乎还在思考着什么。
而且,刚才那句“肝气郁结”、“扎太冲解疙瘩”的稚嫩童音,穿透混乱,也清晰地传到了他耳中!
“孩子!”孙大夫眼神锐利,但语气放缓了一些,带着一种审视和探询,“你刚才说,该扎哪里?”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小雀儿身上。
陈光阳和沈知霜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想护住女儿。
小雀儿却抬起头,那双清澈的大眼睛迎上孙大夫犀利的目光,没有丝毫的躲闪。
她看了一眼地上脸色更加青紫、呼吸更加困难的护士姐姐,小小的脸蛋上满是认真和焦急,大声清晰地回答:
“太冲穴!孙爷爷,程爷爷教过我的,太冲在脚背上,大脚指头和二脚指头中间后面一点点,骨头缝儿里!他说这儿是肝经的原穴,是解肝气疙瘩最厉害的开关!
使劲按都能通气,更别说扎针了!还有……还有那个大伯伯的样子不对!他吼得太凶了,气都堵在他自己嗓子眼了,那样怎么救人?”
她后半句竟是学着她爹陈光阳平日里点评旁人时的语气,甚至有些笨拙地指了指王明气鼓鼓的状态。
孙大夫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
这孩子不仅准确地说出了“太冲”这个穴位,而且用的是“原穴”这个极其精准的术语!
这绝非乡下赤脚医生能教给孩子的表述!
“程爷爷”?哪个程姓高人?他脑海里快速闪过本省中医泰斗的名字,难道是那位在文革中销声匿迹的……
此刻已容不得他多想!
时间就是生命!
“好丫头!说得好!”孙大夫毫不掩饰对这个小不点的赞赏,声音竟有些激动。
他猛地从随身的针灸包里取出一根三寸毫针,酒精棉签快速消毒,但动作随即一顿,他看向小雀儿,眼神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与试探:“丫头,这针,你来点!你敢不敢?”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让一个七岁多的小娃娃给危重病人扎针?!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比刚才王明的误诊更令人心惊!
“老师!这…这怎么行!”
王明失声叫道,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其他医护人员也纷纷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陈光阳眉毛拧成了疙瘩,沈知霜更是紧张得捂住了嘴。
小雀儿也被孙大夫这个突如其来的要求惊得眨巴了几下眼睛。
她看了看妈妈,又看了看一向觉得没什么爹办不成事的爸爸,最后目光落在孙大夫手中那根闪着金属冷光的银针上。
她想起来程爷爷用这细细的针,给山里的老猎户扎好了疼了很久的老寒腿,给她扎过治肚子疼的‘足三里’。
程爷爷的手很稳,眼神很专注,他说“心到、意到、气到、针到”。
“我…”小雀儿的声音带着一丝孩童的迟疑,但更多的是一种仿佛被什么东西点燃的微小的决心。
她向前迈了一步,小小的人儿在白大褂和担架的包围下显得那么不起眼,却又那么引人注目。“程爷爷教过我捻针…他说要…要手稳,心静…还有…”
她努力回忆着程老爷子教的指法,“要像小鸟立枝头那样,看着轻,立得稳!”
她伸出自己小小的、还有点肉乎乎的小手。
孙大夫没有犹豫,果断地将手中的消毒好的银针递了过去!
针入手,冰凉。
小小的手指瞬间收拢,那是一种孩子握紧心爱之物时本能的力量,虽然手指短,指尖却透着一种初生牛犊的专注。
陈光阳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紧绷,伤臂下的肌肉都在微微跳动。
张小凤紧紧抱着怀里的小儿子,把头侧向丈夫。
孙大夫紧紧注视着小雀儿,像一把保护伞又像一座沉稳的山岳罩在她身边。
他的双手悬空,随时准备出手补救,但更重要的是一种无形的引导和气场,帮助这个年幼的施针者集中精神。
“对,找准位置,就是这里,两跖骨结合部前方凹陷处…丫头,用眼睛确定它,闭上眼默数三下…好!就是现在!别害怕,气沉下去,心放平…想象那根堵塞的气线,就在那儿!捻!用你程爷爷教你的法子,带着你的念头,往下透!”
孙大夫的声音低沉、舒缓、充满力量,像是林间带着韵律的风,引导着小雀儿。
他不是在教一个小孩,而是在开启一种传承已久的本能和悟性!
这一刻,走廊里落针可闻。
只剩下护士微弱艰难的喘息和小雀儿自己微不可闻、紧张的吸气声。
小雀儿深吸一口气,小小的胸脯起伏了一下。
她眼神专注得令人心疼,仿佛所有的光和意识都凝聚在指尖和护士左脚背那个小小的穴位上。
她回忆着程爷爷枯瘦却异常稳定的大手,是如何捻转提插的。
她用自己的小手笨拙却异常认真地学着一个动作……不是刺,而是带着一种下透的“意念”,右手拇食二指捏住针柄,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点点旋转的力道,轻轻地将针尖向下扎去!
动作稚嫩,却透着一股子来自“程爷爷”亲传的精准气韵……稳、柔、透而不急!
纤细的银针无声地刺破了皮肤,深入跖骨缝间约一寸。
“捻…”孙大夫用最轻的声音提示,目光灼灼。
小雀儿立刻照做,小手笨拙但极其努力地执行着“捻转”的动作。
那动作幅度不大,手腕的转动带着孩童特有的柔软,却又透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执着,仿佛要将自己感受到的那股“疙瘩”给解开、疏泄掉。
一捻……
就在那银针被小雀儿轻轻捻动的瞬间,奇迹发生了!
地上痛苦抽搐、呼吸困难的护士,身体猛地一松!
紧蹙的眉头骤然松开,仿佛打结的绳索被骤然抽走了一股劲儿!
剧烈得让人揪心的抽搐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戛然而止!
那憋闷在喉咙深处、带着痰鸣的拉风箱般的痛苦喘息,也突然舒缓了许多!
“呃……呼……”
一声悠长而带着释放感的吸气声从护士喉咙里发出。
她脸上的青紫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转而为一种虚弱的苍白,但明显是脱离险境后的松弛。
她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紧闭的眼睛无力地睁开了一条细缝,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疲惫,但能自主呼吸了!
那要命的心包堵塞感,被这精准的一针强行疏通了一条缝隙!
“啊!”“嘶……”围观的人群瞬间爆发出一阵压低的惊呼和倒吸冷气的声音!
所有的眼睛都死死盯着那发生剧变的护士,然后看向那个手还捏着针柄、小脸上带着一丝不可置信和完成任务后懵懂释然的小女孩。
神了!真是神了!
这小娃娃,竟然真的用一根针把眼看就要不行的人救回来了?!
什么肝气郁结,什么太冲穴…听起来玄乎,结果竟是立竿见影!
连孙老中医都称赞“点得好”?
王明如同被雷劈中,僵在原地,脸色从通红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引以为傲的书本知识和针刺技巧,在这个小娃娃娃娃玄之又玄的“解疙瘩”实践和孙大夫那不可思议的信任下,轰然倒塌,碎成了齑粉。
那种挫败感和颠覆感,几乎让他站立不稳。
他一直信奉的标准流程、首选穴位,在真正的病理气机流转面前,竟成了引祸的根源?
“丫头,稳住!现在跟着我的口令,缓缓提针…”孙大夫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和,带着掩饰不住的激动和深深的赞许,仿佛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对…慢慢往上提,动作要轻柔…再捻一下…好!好!可以轻轻起出来了!”孙大夫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小雀儿的手上,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牵引着他的神经。
小雀儿依言而行,小手仿佛天生就知道何时该用力、何时该收势。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逆着捻转的力道,带着如同轻轻从水中拈起一片花瓣般的轻柔与虔诚,将那根银针缓缓地从“太冲穴”中拔出。
护士的左脚似乎微不可查地舒展了一下,再无任何不适。
孙大夫立刻接过针,另一只手迅速在那针眼周围轻柔地按揉了几下。
他亲自再次搭脉,片刻后,严肃清癯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长须微颤:“脉象已缓!虽然还很细弱,但那股冲逆的劲头下去了!好!丫头啊,你这一针,妙手回春!救人一命!了不起!太了不起了!”
他的赞叹发自肺腑,毫不作伪,看向小雀儿的目光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欣赏和浓厚的兴趣,恨不得立刻追问那个“程爷爷”的详情。
陈光阳绷紧的身体一松,一股巨大的后怕和无法言喻的骄傲猛地涌上心头,比他打翻一头野猪或者震慑一群流氓还要强烈!
他看着女儿那双清澈又仿佛多了些不一样神采的眼睛。
“快!”孙大夫迅速收起激动,对围上来的医护人员指挥道,“把病人赶紧抬进急诊室!
后续用疏肝解郁、镇惊熄风的方子善后!炙甘草、淮小麦、大枣、酸枣仁、合欢皮、珍珠母!剂量要温和,先顾护心气!”他思路清晰,急救之后,立刻转向中医调养的路子。
医护人员们动作立刻麻利起来,抬着担架,看向小雀儿的眼神充满了惊奇和敬意。
王明脸色灰败地站在那里,像个局外人,再无人关注他。
孙大夫甚至没再看他一眼。
孙大夫处理完紧急事务,立刻转身面向陈光阳一家.
特别是对着小雀儿。
“这位同志,”他对陈光阳说话,眼神却热切地看着小雀儿,“敢问令爱口中的‘程爷爷’,可是讳姓名为‘程济同’的那位老先生?”
陈光阳一听“程济同”三个字,神色立刻郑重起来。
他知道程大牛逼的身份不一般,早年似乎是省城大医院的名医,具体缘由虽不甚清楚。
但光凭他那一手出神入化的枪伤处理和山林草药学识,就绝非等闲之辈。
他点点头:“正是程济同程老爷子。小女小雀儿,这几年常跟着程老采药学医,他老人家看孩子有点灵性,就随手教了些穴道草药的点滴。”
“点滴?这何止是点滴!”孙大夫闻言,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双手下意识地搓着。
对着小雀儿如同看着一块未经雕琢的绝世美玉!
“程济同!那可是当年的医科圣手,特别是对于气机病和疑难杂症,有独到手段!当年他忽然销声匿迹,我们圈子里多少人都扼腕叹息!怪不得!怪不得啊!
小雀儿是吧?真是个好名字!你刚才那针的‘透’劲儿,隐隐就有程老当年‘如沐春风’、暗劲化力的影子!年纪这么小,指感竟如此稳!那种心静手稳的天赋,是老天爷赏饭!更难能可贵的是那份朴素的感知力,能把‘肝气郁结’说得像解绳子疙瘩!这才是‘得其神’啊!”
他蹲下身,尽量平视着还有些懵懂的小雀儿,眼神热切无比:“好孩子,爷爷是这里看病的孙大夫。以后,愿不愿意时常来孙爷爷这里走动走动?爷爷也有很多好玩的针、很多藏在柜子里的宝贝草药,还有那些关于人的‘气路’、‘疙瘩’是怎么结怎么解的本事……只要你愿意学,爷爷都教给你!”
孙兆和这话一出,走廊里还未散尽的人又是一惊。
孙大夫在县医院的地位极高,他的中医馆是远近闻名的“一号难求”。多少人想让孩子拜在他门下都不得其门而入!
此刻,他竟然对一个刚刚七岁的农村小丫头发出了传承的邀请?而且还是如此恳切热忱!
沈知霜又惊又喜,还有些难以置信。
陈光阳却是心中雪亮。
他见识过孙大夫此刻眼中那份炙热的光芒,那是一种在靠山屯老把头们发现绝佳猎苗子时才有的眼神!
是对璞玉的狂喜!他微微颔首:“孙大夫抬爱了。小雀儿能得您指点,是她的福气。”
让小雀儿给孙大夫鞠了个躬,这事就算忍下了。
然后和媳妇一同带着弟妹张小凤走了出去。
上了马车,大龙才扭过头,看向了小雀儿:“老妹儿,你咋也变得这么尿性了呢?”
小雀儿一抬头,眼睛里面全都是骄傲:“我咋就不能尿性捏?”
倒是二虎子在一旁,用一副你虎啊表情,看向了大龙:“那你还用问啊,随咱们老陈家的那个死根儿呗!”
陈光阳:“……”
不用问!
他都知道这肯定是和大奶奶学的!
二虎说着话,又跑到了舅妈旁边,看着老舅和老舅妈,然后对着刚出生的小孩子说道:“嘿嘿,弟弟,你长大了也随我这么尿性嗷。”
陈光阳抬起手,给了这小子一下子。
马车忽忽悠悠的往家走。
但不知道为什么,一股说不出来的气息笼罩了陈光阳。
陈光阳瞬间就感觉到了一股危机感觉。
他没有说话,却悄悄给媳妇使了个眼神儿。
沈知霜一下子就明白了陈光阳的意思,手掌悄悄的摸上了身后的王八盒子。
随着那股危险的感觉越来越近,陈光阳整个人也彻底紧张了起来。
果然,在走了一二百米后!
林子里面传来了哗啦啦的声响!
陈光阳立刻开口说道:“都趴下!”
该说不说。
老丈人和丈母娘反应很快,两个人立刻围住了弟妹张小凤,蹲在了马车车轱辘下边。
沈知川和媳妇沈知霜一把将三个崽子也全都压入地面。
陈光阳则是身体朝着一旁翻滚过去,目光看向了树林子里面。
砰!
一枪擦着陈光阳身边就打了过去。
同时陈光阳也看见了朝着自己打枪人的模样!
正是那吴少的保镖黑水彪!
陈光阳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对方是他妈被吴少开除了,然后狗急跳墙了!
心中思索,但是他反应极快。
抬起手就是一枪打了过去。
黑水彪顿时呜嗷一声,应该是被打中了,随后就朝着身后的树林子里面跑去。
“我操你妈的,你还想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