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血色如梦,重生孽缘深
萧煜一下子坐起来,心砰砰乱跳。他刚才明明看见芷荷中箭倒下去,血溅到他脸上。可现在一摸,脸上只有冷汗。
书房里安安静静,窗外天都亮了。
将军旁边响起柳依依的声音,怯生生的,您做噩梦了吧我去给您端安神汤。
萧煜猛地转头。柳依依穿着粉裙子站在那儿,一副担心的样子。可他看着这张脸,只觉得浑身发冷。
另一边,正院卧房里,沈芷荷也醒了。
没有打仗的声音,背上也不疼。她摸摸后心口,好好的。可她明明记得那支箭扎进来的感觉,记得血慢慢流干,浑身发冷。
她看着熟悉的房间,明白了。她回来了,回到还没死的时候。
这时院子里响起慌乱的脚步声,门哐当一声被推开。
萧煜冲进来,脸色白得吓人。他扑到床边想抓她的肩膀,说话都结巴了。芷荷!你还活着!太好了……是我错了!我对不起你!
沈芷荷立刻躲开他的手。
她抬起头看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将军这是干什么昨天还为柳依依的簪子骂我不够大度,今天就来我这演戏
她扯了下嘴角,有点讽刺地说:要是让柳依依知道,怕是又要心口疼,哭到您怀里去。您还是去陪她吧,我这不用您操心。
每个字都像小刀子,扎得萧煜生疼。他愣在那儿,手还伸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柳依依不知什么时候跟来了,捂着心口,眼睛红红的。将军别这样……都是我的错,我这就走……
她说着去拉萧煜的袖子。
沈芷荷看都没看她,接着说:将军要跟我解释什么解释您怎么心疼她柔弱怎么喜欢她天真这些事,您这几个月不是做得明明白白了吗
萧煜看着柳依依这副样子,想起她后来坐在敌人马上的得意模样,突然觉得恶心。他猛地甩开手,柳依依差点摔倒。
将军!柳依依真哭了。
萧煜没理她,只盯着沈芷荷:芷荷,我知道你现在不信我,但求你给个机会……
机会沈芷荷走到桌边拿起医书,离他远远的。将军的机会不该在我这儿。
她侧过脸:您该去哄哄柳依依。您刚才推开她,她那么娇弱,心肯定碎了。别在我这冷清院子浪费时间了。
说完点点头,算是送客。
萧煜看着她冷冰冰的侧脸,听着她句句把他和柳依依扯在一起,心里难受得像刀割。他知道以前的芷荷没了,那个会给他熬汤、替他担心的芷荷,已经死在那场战乱里了。
柳依依还在哭。萧煜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终于拖着沉重的步子出去了。
沈芷荷看着门关上,慢慢坐回椅子上。拿着书的手微微发抖。
不是害怕,是气的,是恨,是下定决心这辈子再也不跟他们扯上关系。
萧煜,你也回来了吧
可惜,太晚了。
你后悔也好,想弥补也好,都跟我没关系了。
这辈子,我沈芷荷只为自己活。
2
前尘忆:错娶恩负,真心付沟渠
萧煜失魂落魄地回到书房,柳依依还跟在后头哭哭啼啼。他心烦得很,直接让她出去,说自己想静一静。
关上门,他靠在门板上,脑子里乱成一团。
怎么就回来了回到这个时候
他想起刚娶芷荷那会儿。其实最早见过她一次,在宫宴上。安安静静坐在那儿,挺端庄的。家里定下这门亲事时,他也没太反对。
坏就坏在,定亲后没多久,他偶然从河里救了个姑娘,就是柳依依。
那之后全变了。柳依依总是来找他,眼睛红红地说要报恩,说她爹官小在家受气,说他救了她就是天大的英雄。他被捧得晕乎乎的,觉得这姑娘真可怜真单纯,需要人护着。
相比之下,芷荷那种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就显得没意思了。他开始看不上芷荷,觉得她刻板,觉得这婚约束缚了他。
为这个他跟家里闹过,说要退婚娶柳依依。爹娘气得摔了杯子,骂他昏了头。将军府怎么能娶个小官之女当正妻最后他拗不过,还是娶了芷荷。
可这婚结得憋屈。拜堂时他脸色难看,洞房夜都没去正院,跑去书房睡。
成亲这三个月,他没给过芷荷好脸色。她送来的点心,他转头赏给下人。她试着关心他,他冷言冷语打发走。
现在想想,芷荷那时候是什么表情好像总是微微低着头,看不出喜怒。他那时还觉得她木头似的,没点脾气。
最混账的是,成亲刚三个月,他就急吼吼把柳依依娶进门当妾。娘拦着说太快了难看,他听不进去,觉得已经委屈依依等了这么久。
纳妾那天,他当着那么多宾客的面,一直拉着柳依依的手。经过芷荷身边时,看都没看她一眼。现在想起来,心口像被人捶了一拳。
他把柳依依当宝贝,怕她受一点委屈。吃穿用度都要最好的,比对正院还上心。下人稍微怠慢一点,他就发火。柳依依说心口疼,他半夜跑去陪。柳依依说想看城南的花,他第二天就带她去。
为这个,他没少给芷荷没脸。柳依依说芷荷姐姐好像不喜欢她,他就跑去正院斥责芷荷不够大度。柳依依掉了根簪子,他怪芷荷没管好下人。
现在站在这里想想,他那会儿像中了邪。怎么就能为了柳依依几句话,这么作践自己的正妻
萧煜慢慢滑坐到地上,把头埋进手里。
他不是没注意到芷荷的好。他受伤那次,是她默默来照顾,换药煲汤一句怨言没有。府里事务她也打理得井井有条,从不出错。
可他当时觉得这都是她该做的,甚至觉得她假惺惺。
现在全想明白了。他不是眼瞎,是心盲。被柳依依那套柔弱可怜骗得团团转,把真心对他的人踩进泥里。
门外又传来柳依依的声音,娇滴滴问他要不要用膳。
萧煜猛地抬头,盯着那扇门。
这次不一样了。
他知道了后来会发生什么。知道这个他现在觉得可怜可爱的女人,最后会怎么笑着看他去死。
也知道那个被他辜负到底的发妻,会怎样惨死在他面前。
萧煜慢慢站起来,手攥得死紧。
日子还长,这笔账,他得慢慢算。
但首先,他得让芷荷知道,他后悔了。
3
前尘终:城破恩义绝,痴心错付终成空
上一世,他奉圣命镇守边关,本来决定只带着柳依依去,可母亲执意让芷荷也跟着他,说边关清苦,芷荷能够照顾好他。
敌国来犯,仗打起来了。北边来的消息一天比一天急,耶律赫的骑兵来得快,眼看就要到城下。
萧煜忙得脚不沾地,整日待在军营里。但他没忘了安排柳依依。
他挑了几个得力亲信,备好马车,装上一箱箱金银细软。送柳姨娘去南边庄子上,他吩咐,务必护她周全。
柳依依哭得梨花带雨,拽着他袖子不放。将军,依依舍不得您……万一城破了您可怎么办……
萧煜心里烦,但还是耐着性子哄她。听话,先去避一避。等仗打完了我去接你。
他把她送上车,看着马车走远,这才松了口气。
回府路上他才想起沈芷荷。这些天忙昏了头,都没顾上她。
他直奔正院,进门就看见芷荷在收拾东西。他心里一紧,以为她也要走。
你也准备避一避他问,语气不自觉软了几分。
芷荷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将军说笑了。妾身能避到哪里去
她放下手里的药材,语气平静得吓人。将军不是让妾身留守府中,安顿内务,必要时协助安抚百姓吗
萧煜愣在原地。他确实说过这话,那是在安排柳依依之前,随口吩咐的。当时没觉得有什么,现在被她当面说出来,脸上顿时火辣辣的。
我……他想解释,想说现在安排还来得及。
但芷荷已经转过身去。将军军务繁忙,不必为妾身费心。妾身自有分寸。
城真的被围了。萧煜带兵死守,天天都有伤亡。
让他意外的是,芷荷真的没闲着。她带着府里丫鬟婆子,在城里设了医棚。伤兵抬下来,她亲手清洗包扎,动作利落得很。
城里大夫少,她一个人当几个人用。有时候忙得饭都顾不上吃,脸上沾了血也顾不上擦。
萧煜有次从城头下来,看见她正给个断腿的小兵正骨。那兵疼得嗷嗷叫,她手上一点没抖,还低声安慰他。
旁边老嬷嬷红着眼眶说:夫人几天没合眼了,劝也不听。
萧煜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从来不知道芷荷会这些,更没想到她这么能扛事。
他想过去跟她说句话,可她忙得头都不抬。他站了一会儿,只好走了。
城最后还是破了。援军迟迟不来,粮食也吃光了。
萧煜带着一队亲兵想护着芷荷突围。乱军中他看见耶律赫的马,马上还坐着个人,穿着桃红的裙子,特别扎眼。
是柳依依。她不仅没走,还打扮得花枝招展坐在敌人马上。
耶律赫搂着她的腰,她笑得身子直颤。看见萧煜,她眼睛一亮,声音又尖又响。
哟,这不是萧大将军吗怎么落魄成这样了她歪着头笑,手指绕着发丝,您那位端庄贤惠的夫人呢别是丢下你跑了吧
萧煜气得眼睛都红了,提刀就要冲过去。
柳依依笑得更欢了。急什么呀当初为了我一支簪子,您可是当着全府下人的面骂她小家子气呢。现在装什么情深义重
耶律赫也跟着笑,手在柳依依腰上捏了一把。柳依依娇笑着靠进他怀里,眼睛却盯着萧煜。
说起来真得谢谢将军您呢。要不是您那么疼我,冷落您那位正妻,我也没机会搭上耶律大人这条船。她撇撇嘴,您还真以为我瞧得上您那点宠爱每次装心口疼骗您来陪我,我都嫌腻得慌。
萧煜浑身发抖,刀都快握不住了。
还有啊,您记得那次我说她给我的补药里下毒吗柳依依笑得花枝乱颤,那药根本没问题,是我装病骗你的。您居然真信了,还罚她跪祠堂。我说什么你都信,真是太好骗了。
耶律赫哈哈大笑,用生硬的官话说:萧将军,你的女人很聪明。她早就告诉我你们城防的弱点了。
就在这时,萧煜听见身后一声闷响。回头一看,芷荷倒在地上,背后插着支箭。她怀里还护着个吓傻的小孩。她的眼睛看着天空,那么空,那么冷。
芷荷!他嘶吼着扑过去。
可她眼睛里的光已经散了,最后看他那一眼,冷得像冰。
萧煜只觉得天旋地转,心口疼得喘不上气。
他错了。从头到尾都错了。
可是太晚了。
4
贤名刀锋,诛心字字寒
萧煜在书房地上坐了一夜。天快亮时,他爬起来,洗了把脸。
他得去找芷荷。不管她信不信,他得让她知道,他后悔了。
他让厨房炖了参汤,亲自端着去正院。一路上都在想该怎么开口。
芷荷正在院里晒药材,见他进来,手上动作没停。
将军有事她问,眼皮都没抬。
萧煜把食盒往前递了递。给你炖了汤,补补身子。
芷荷这才抬眼看了看食盒,又看看他。
多谢将军好意。她说,声音平平的,不过我身子好得很,用不着这些。柳姨娘不是总说心口疼吗给她送去吧。
萧煜手僵在半空。我是特意给你……
我消受不起。芷荷打断他,转身去翻检药材,将军有这心思,不如多关心关心柳姨娘。省得她哪天又说我这主母苛待她。
萧煜心里堵得慌。他知道她是故意的,可偏偏句句在理。
过了两天,他托人寻来一支老山参,据说能安神养心。他亲自送去正院。
芷荷打开盒子看了看,合上了。
确实是好东西。她说,柳姨娘上次落水后一直体虚,正需要这个。将军送她那儿去吧。
萧煜忍不住了。我从没想过让她……
将军想没想过,妾身不知。芷荷抬眼看他,目光清凌凌的,妾身只知道,这三个月来,您有什么好东西都是紧着柳姨娘先挑。如今突然转了性,别说柳姨娘不适应,连下人们都要奇怪了。
她语气里带着淡淡的嘲讽:还是说,将军终于发现柳姨娘不如表面上那么单纯可人了
萧煜被噎得说不出话。
又过了几日,萧煜特意吩咐厨房做几道清淡小菜,他想陪芷荷用顿饭。
饭菜摆上桌,芷荷却不动筷子。
将军还是去柳姨娘那儿用吧。她说,听说您特意为她请了江南厨子,花费不少。我这儿粗茶淡饭,怕不合您胃口。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再说,您不在,柳姨娘怕是又该食不下咽了。饿坏了身子,将军岂不心疼
萧煜看着一桌子菜,一口也吃不下去。
他想起以前,柳依依确实常借口没胃口,非要他陪着才肯吃饭。他那会儿居然真觉得她离不开自己。
现在想想,真是可笑。
柳依依很快听说萧煜最近总往正院跑,坐不住了。她打扮得娇娇弱弱的来找萧煜,眼睛红得像兔子。
将军是不是厌弃依依了她扯着他衣袖抹眼泪,若是姐姐容不下我,我……我这就搬出去……
要是从前,萧煜早心疼地哄她了。可现在,他看着这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只想起来城破时她坐在耶律赫马上笑的模样。
他抽回袖子,语气冷淡:没事别瞎想。回自己院子待着去。
柳依依愣在原地,连哭都忘了。
萧煜没理她,转身就往正院走。他得去找芷荷,哪怕再听几句冷言冷语也行。
至少那都是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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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暗涌筹谋,医心向新生
沈芷荷没空理会萧煜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她忙着呢。
正院后头有间小厢房,原本堆杂物的,她收拾出来当了药房。每天除了必要的请安露面,她就窝在里面捣鼓药材。
她让贴身丫鬟小梅去找可靠的药铺,把她做的金疮药和养颜膏悄悄卖出去。价钱不高,但效果实在,慢慢就有了回头客。
小梅有点担心:夫人,这要是让将军知道……
他知道又如何沈芷荷头也不抬地碾着药粉,如今他心思都在柳依依身上,没空管这些。
她心里清楚,萧煜最近反常得很。但那又怎样狗改不了吃屎。她现在只想多攒点钱,等时机到了就和离走人。
机会很快来了。隔壁张御史家的老母亲得了怪病,浑身起红疹,夜里痒得睡不着。请了好几个大夫都没用。
张夫人急得没法,偶然听说将军夫人懂医术,抱着试试看的心思来求助。
沈芷荷二话不说就去了。诊脉看舌苔,又问了几句饮食起居,心里就有数了。
不是什么大病,她宽慰张老夫人,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加上心里着急,火气发出来了。
她开了张方子,又留下自己配的药膏。内服外敷,三天应该就能见好。
果然,第二天张老夫人就能睡个整觉了。三天后红疹消了大半。
张御史亲自登门道谢,还送了不少谢礼。
这事很快传开了。原来将军夫人不是木头美人,是真有本事的。
萧煜也听说了。他心里五味杂陈,既骄傲又难受。骄傲的是芷荷这么厉害,难受的是她宁可给外人看病也不愿多看他一眼。
他忍不住去正院找她。芷荷,我不知道你医术这么好……
沈芷荷正在分拣药材,闻言手上没停。雕虫小技罢了。比不得将军战场杀敌的功劳。
她抬头看他一眼,语气淡淡的:再说,要不是将军纳了柳姨娘,让我这主母闲得发慌,我也没空琢磨这些。说起来,倒要谢谢将军和柳姨娘。
萧煜又被噎得说不出话。
柳依依也听说了这事,气得摔了一套茶具。
她算什么东西!她咬牙切齿地对心腹丫鬟说,不过会点皮毛功夫,也配出风头
她眼珠一转,有了主意。去,跟厨房说,正院这个月的份例减半。就说府里开支紧张,让她将就一下。
消息传到正院,小梅气得脸通红。她们分明是故意的!柳姨娘院里天天山珍海味,怎么不减她的份例
沈芷荷却不在意。减就减吧。你把咱们的份例直接送去管家那儿,就说正院用不了这些,让紧着柳姨娘用,别怠慢了。
小梅照做了。管家哪敢真克扣正院,赶紧报给萧煜。
萧煜正为军务烦心,一听这事火冒三丈。他立即叫来管家:从今日起,柳姨娘院里的份例减半。正院一切照旧,不许有任何怠慢。
管家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将军不是最宠柳姨娘吗
听不懂话萧煜脸色阴沉,还有,以后柳姨娘那边有什么要求,必须先报给我。
管家连忙应声退下。
柳依依听说后简直不敢相信。她冲到书房找萧煜哭诉:将军为何这样对依依是不是姐姐跟您说了什么……
萧煜正在看兵书,头都没抬:你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清楚。再耍这些小心思,就不只是减份例了。
柳依依哭哭啼啼地走了,回到院里又摔了一套茶具。
沈芷荷听说这事,只是笑了笑。
她现在没空跟这些人耗。张御史给她介绍了几个病人,都是有些身份的。她得好好准备。
和离的路还长着呢,得多攒点本钱。
6
妙手仁心,扬名初破局
张御史母亲病好的事传开后,来找沈芷荷看病的人渐渐多了。
连几位官家小姐也悄悄递帖子来请。她们有的是真病,有的就是想看看这个将军夫人到底有多大本事。
沈芷荷来者不拒。看病收钱,天经地义。她诊金收得不高,但开的方子管用,配的药膏也灵验。名声就这么一点点攒起来了。
这天,翰林院李学士的夫人亲自上门来了。李夫人咳嗽了半个月,太医看了好几回,药吃了不少,就是不见好。
李夫人是个爽快人,见了沈芷荷就直接说:听说夫人医术好,我这就厚着脸皮来了。这咳嗽折腾得我日夜不安生。
沈芷荷仔细问了症状,又看了舌苔,心里有数了。
夫人这不是风寒,是肺燥。她边说边写方子,太医按风寒治,自然越治越燥。
她写好方子递给李夫人:按这个吃三天。我再给您配一罐润肺膏,早晚含服。
李夫人将信将疑地走了。
没想到第二天就派下人来谢,说咳嗽轻了大半。第三天亲自登门,气色好多了。
真是神了!李夫人拉着沈芷荷的手,那些太医加起来都不如您一个方子管用!
这事一传十十传百,将军夫人医术高超的名声算是立住了。
萧煜在军营里都听说了。几个将领闲聊时提起,都说萧将军好福气,娶了个这么本事的夫人。
他心里又是骄傲又是酸涩。骄傲的是芷荷这么出色,酸涩的是这些好处都与他无关。
回府后他特意去正院,想夸夸她。
芷荷,听说李夫人的病是你治好的真是厉害……
沈芷荷正在收拾药箱,头也没抬:雕虫小技而已。要不是闲着没事,我也不会琢磨这些。
萧煜被堵得说不出话。每次他想示好,都被她拿这话堵回来。
柳依依在院里听说这事,气得又摔东西。她现在份例减半,出门都没以前风光,偏偏沈芷荷越来越得意。
得意什么!她咬牙切齿地对丫鬟说,不过会看几个病,真当自己是神仙了
她越想越气,决定给沈芷荷点颜色看看。
第二天,柳依依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去给老夫人请安,故意当着众人的面说:姐姐如今可是大名人了,天天在外头给人看病呢。虽说这是积德行善,可终究是抛头露面,怕是对将军府名声不好……
老夫人皱起眉头。她原本就不喜欢媳妇总往外跑,经这么一挑拨,更不高兴了。
说得是。老夫人对丫鬟说,去请夫人过来,我有话说。
沈芷荷来了,听完老夫人的话,也不着急。
母亲说得是。她温顺地说,只是这些日子来找我看病的,都是李夫人、张夫人这样的官眷。若是推辞了,怕是要得罪人。
她顿了顿,又说:再说,将军如今公务繁忙,妾身若能借此为将军结些善缘,也是好的。
老夫人一听,觉得有理。官场上的关系最重要,得罪谁都不好。
你说得对。老夫人点头,那你就接着看吧,只是注意些分寸。
柳依依站在一旁,脸都青了。
沈芷荷行礼告退,经过柳依依身边时,脚步都没停。
柳依依盯着她的背影,指甲掐进手心。
她就不信治不了这个沈芷荷。
7
毒计暗生,裂痕终难覆
柳依依在老夫人那儿没讨到好,反倒让沈芷荷更得了脸面,这口气她实在咽不下。
她把自己关在屋里摔东西,丫鬟吓得不敢进屋。摔累了,她坐在一片狼藉中喘气,眼睛通红。
不能这么算了。她得让沈芷荷身败名裂。
她想起前几天听下人说,沈芷荷常去一家叫济世堂的药铺卖药。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她叫来心腹丫鬟,塞给她一包碎银子。去找几个街面上的混混,让他们去济世堂闹事。就说用了那里的药出了毛病,要砸店。
丫鬟吓得直哆嗦:姨娘,这要是被查出来……
怕什么!柳依依瞪她,那些混混认钱不认人,查不到咱们头上。快去!
丫鬟只好去了。
第二天一早,济世堂刚开门,就来了几个横眉竖眼的汉子。带头那个把一包药渣摔在柜上,嗓门老大。
你们卖的什么破药!我老娘吃了上吐下泻,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今天不赔钱,就砸了你这黑店!
掌柜的赶紧出来赔笑脸:几位爷是不是弄错了我们这的药都是好的……
错不了!那汉子一把揪住掌柜衣领,就是你们这买的!今天要不给个说法,老子让你开不成店!
正闹得不可开交,一队官兵突然来了。带头的队长二话不说,直接把那几个混混按住了。
将军有令,济世堂周边严加巡查,果然抓到闹事的。队长冷着脸,带走!
混混们吓傻了,还没到衙门就全招了,说是收了钱来捣乱的。
消息很快报到萧煜那里。听说背后指使是柳依依,他气得直接摔了茶杯。
把她叫来!
柳依依还以为萧煜回心转意了,特意换了身鲜亮衣裳。一进门看见萧煜铁青的脸,心里咯噔一下。
将军……
跪下!萧煜一声怒喝。
柳依依腿一软就跪下了。
你好大的胆子!萧煜把供词摔在她面前,竟敢买通地痞去砸店!我怎么就救了你这么个毒妇!
柳依依吓得眼泪直流:将军冤枉啊!依依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定是有人陷害……
陷害萧煜冷笑,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狡辩!
他越说越气,想起前世她坐在耶律赫马上的样子,更是怒火中烧:我真是瞎了眼,当初怎么会觉得你单纯善良!
柳依依从未见过萧煜发这么大脾气,真的怕了。她爬过去想抱他的腿:将军息怒,依依知道错了……
滚开!萧煜一脚踢开她,从今日起,你就在自己院里禁足,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他叫来管家:把柳姨娘院里的下人都撤了,只留一个粗使丫鬟。每日饭菜从角门送进去,不许她踏出院门一步!
管家连忙应下。
柳依依瘫坐在地上,哭都哭不出来了。
处理完柳依依,萧煜心里憋闷,不知不觉又走到正院。
沈芷荷正在院里晒药草,见他来了,手上动作没停。
将军有事
萧煜张了张嘴,想说已经处罚了柳依依,想说以后不会再让她受委屈。
可看着沈芷荷平静无波的脸,那些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最后他只干巴巴地说:济世堂的事,我已经处理了。
沈芷荷点点头:将军处置家事,不必与妾身说。
她抱起一簸箕药草,转身往屋里走:若是没事,妾身还要制药,不送将军了。
萧煜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心里空落落的。
他知道,有些裂痕,再也补不上了。
8
孤注一掷,图穷匕终见
柳依依被关在院里,日子很不好过。
只有一个粗使丫鬟伺候,饭菜都是冷的,连洗澡水都得自己烧。她从小到大没受过这种罪,天天以泪洗面。
她试过哭闹,试过绝食,可萧煜根本不理。看守的婆子说,将军吩咐了,随她闹去,饿死了干净。
柳依依这才真的怕了。她想起以前萧煜对她百依百顺的样子,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狠心
一定是沈芷荷搞的鬼!那个贱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把将军迷得神魂颠倒。
她不能坐以待毙。要是等将军彻底厌弃她,她就真的完了。
她想起以前认识的一个马夫,好像跟北边来的商队有来往。有一次喝多了,那马夫吹牛说认识辽国耶律赫手下的人。
柳依依咬咬牙,决定赌一把。
她把最后一点值钱的首饰塞给粗使丫鬟:想办法帮我送封信出去,剩下的都归你。
丫鬟吓得直摆手:姨娘,这要是被发现了……
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柳依依瞪她,要是办成了,以后我翻身了少不了你的好处。要是办不成……她冷笑,我就说是你偷了我的首饰。
丫鬟没办法,只好答应。
柳依依赶紧写了封信,说她是将军府的侍妾,饱受将军苛待,愿投奔耶律赫将军,为将军效命,如若答应,可约在城西土地庙见面。她把信折好,交给丫鬟。
信是送出去了,可柳依依左等右等,没等到回音。
她不知道,那封信根本没出将军府。萧煜早就派人监视着她,丫鬟转头就把信交给了管家。
管家一看内容,脸都白了,赶紧去回禀萧煜。
萧煜正在看兵书,接过信扫了一眼,脸色顿时铁青。
好,好得很。他气得笑起来,我真是养了条毒蛇在身边!
他立即带着亲兵去了柳依依的院子。
柳依依一见萧煜阴沉着脸大步走进院中,心里咯噔一下。
将军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怎么作死。萧煜把信摔在她脸上,通敌叛国,柳依依,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柳依依捡起信一看,腿都软了:将军明鉴!这……这不是我写的……
不是你写的萧煜冷笑,需要找笔迹先生来验吗
他一步步逼近:上次买通地痞闹事,这次直接通敌。柳依依,你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柳依依瘫坐在地上,知道完了。爬过去跪下来抱住萧煜的腿:将军我错了!我就是一时糊涂,我太害怕了……您原谅我这一次吧!
萧煜冷冷抽回腿:原谅通敌叛国是死罪,你让我怎么原谅
柳依依哭得梨花带雨:可是……可是以前不管我做错什么,您都会原谅我的啊!我说什么您都信,我要什么您都给……现在怎么就这样无情了
她越说越委屈:是您把我宠成这样的!是您让我觉得无论做什么都会被原谅!现在却来怪我
这时沈芷荷刚好路过院门。她是听说这边动静太大,过来看看。听到里面的话,她停下脚步,觉得真是好笑。
一个真敢宠,一个真敢作。现在倒互相怪起来了。
萧煜瞥见门口的身影,脸上有点挂不住。他对柳依依厉声道:休要胡言!以往是我眼瞎,如今不会再任你胡作非为!
柳依依顺着他的目光看到门口的沈芷荷,顿时明白了。她尖声道:是因为她对不对您为了她就不要我了
萧煜不再看她,直接吩咐亲兵:把她关进地牢严加看管。又对副将道:立即带人去城西土地庙埋伏,见到可疑人格杀勿论。
柳依依被拖走时还在哭喊:萧煜你会后悔的!你对不起我!
沈芷荷在门口摇摇头,转身要走。
芷荷!萧煜追出来,我……
沈芷荷停下脚步,却没回头:将军处理家事,不必与妾身交代。
她顿了顿,语气平淡:只是下次宠人的时候,记得想想后果。
说完就走了,留下萧煜一个人站在原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9
孽障既除,恩断义绝时
柳依依被关进地牢没几天就被处死了,对外只说是急病而亡。
萧煜想着这下总算清净了,芷荷应该能明白他的心意。他特意换了身新衣裳,收拾得利利索索,往正院去。
一路上他都在琢磨该怎么开口。要说柳依依已经处置了,以后不会再有人惹她心烦。要说他知道错了,以后一定好好待她。
走到院门口,他看见芷荷正在晾衣服。阳光照在她身上,显得格外宁静。他心里一暖,快步走过去。
芷荷。他声音都放轻了,柳依依的事已经处理了,以后……
沈芷荷转过身,手里还拿着件半湿的衣裳。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直接打断他:将军处理家事,不必与妾身说。
萧煜准备好的话全堵在喉咙里。他愣了下,又说:我是想说,以后府里不会再有人给你气受了。我们可以……
将军。沈芷荷放下衣裳,从怀里取出一个信封递过来,把这个签了吧。
萧煜接过来一看,信封上写着三个字
和离书。
他手一抖,信封差点掉地上。芷荷,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很明白。沈芷荷语气平静,请将军签了和离书,从此一别两宽。
萧煜急了:我知道以前是我混蛋,我眼瞎!可我现在真的知道错了,柳依依我也处置了,你就不能给我一次机会吗
沈芷荷看着他,眼神里一点波动都没有。
将军觉得处置了柳姨娘,我就该感恩戴德,回心转意她轻轻摇头,您是不是忘了,当初是您亲自纳她进门的是您当着全府的面说她才最懂您的心
她每说一句,萧煜脸色就白一分。
城破之时,您记得您是怎么做的吗沈芷荷声音依旧平静,却字字诛心,您忙着安排柳姨娘逃命,却让我留下等死。这些,难道都是柳姨娘逼您做的
萧煜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将军,有些伤好了疤还在。沈芷荷看着他的眼睛,我看见您就想起那些事,就觉得恶心。
萧煜踉跄一步,扶住旁边的树才站稳。
我知道……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他声音发颤,可我真的后悔了,芷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不必了。沈芷荷把和离书又往前递了递,签了吧。您对我最大的补偿,就是放我走,这辈子都别再来找我。
萧煜看着那封和离书,手抖得厉害。他知道,只要签了字,就真的失去她了。
可他更知道,自己没资格说不。
他最终接过笔,手指颤抖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最后一笔落下时,他觉得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也跟着碎了。
10
心死签契,咫尺天涯远
萧煜签完字,笔掉在地上都没察觉。他就那么站着,手里捏着那张和离书,像是捏着块烫手的烙铁。
沈芷荷伸手接过和离书,仔细看了一遍。确认签名无误,她小心折好收进袖中。
多谢将军成全。她语气平静。
说完她就转身进屋,开始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嫁妆早就已经整理好了,等她找好落脚之处,会派人来取。
她带了几件常穿的衣裳,一些医书,还有一些金银细软,一个小包袱就装完了。
萧煜还站在院里,看着她在屋里忙碌的身影,喉咙发干。他想说点什么,挽留的话,道歉的话,哪怕一句路上小心也好。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
沈芷荷收拾好东西,拎着包袱走出来,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等等。萧煜终于挤出两个字。
沈芷荷停下脚步,却没回头。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他问得艰难。
不劳将军费心。她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天下之大,总有容身之处。
她继续往前走,一步都没犹豫。
萧煜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觉得心里空了一大块。他慢慢蹲下身,捡起掉在地上的笔,手指摩挲着笔杆上还残留的墨迹。
管家小心翼翼走过来:将军,夫人……夫人她……
让她走。萧煜声音沙哑,吩咐下去,谁也不许拦。
管家应声退下。
萧煜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日头西斜。他走进屋里,这里还留着沈芷荷生活过的痕迹。桌上晾着没做完的药材,空气里有淡淡的药香。
他想起以前,每次他来,她都会放下手里的活起身相迎。虽然他不常来,来了也没什么好脸色。
现在想来,那时候她眼里或许是有过期待的。只是被他一次次冷落,那点光慢慢就熄灭了。
窗外传来脚步声,是下人开始点灯了。往常这个时候,正院的灯总是最先亮起来的。
今天却一直黑着。
萧煜走出屋子,看着空荡荡的院落。这里以后都不会再亮灯了。
他慢慢走到院门口,伸手摸了摸门框。三个月前,他娶她进门时,曾经牵着她从这里走过。那时她盖着红盖头,他连她的手都不想碰。
现在想来,若是当时能对她好一点,哪怕就好那么一点,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可惜,没有若是了。
夜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萧煜站在黑暗里,觉得自己像个孤魂野鬼。
他知道,从今往后,这将军府再也不是家了。
11
济世堂立,仁心扬天下
沈芷荷离开将军府后,没有回娘家,只是给父母去了封信,说了和离的事情,她不想回去受人白眼,她有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在城南租了个小院子。地方不大,但够安静,适合她行医制药。
她盘下间临街铺面,挂了块新匾额,写上济世堂三个字。开业那天没放鞭炮没请客,就安静地把门打开了。
起初没什么人来。街坊们都好奇地张望,但没人敢第一个进去看病。毕竟是个女大夫,谁知道靠不靠谱。
沈芷荷也不急,每天在堂里整理药材,看医书。有时邻居小孩磕了碰了,她就免费给处理一下。
慢慢地,开始有人来找她看病了。先是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后来有些疑难杂症也找上门来。
有个老太太咳嗽半年没好,吃了沈芷荷三副药就好了。有个木匠手上长疮流脓,别处都治不好,她用自制药膏给敷好了。
一传十十传百,济世堂的名声就传开了。每天来看病的人排起队,沈芷荷从早忙到晚。
她看病有个规矩穷人不收钱,实在困难的还倒贴药钱。有钱人就多收些,算是补贴穷人。
有人问她为什么这么做,她只说:学医本就是为了救人。
这话传到萧煜耳朵里时,他正在军营看地图。副将随口说起城里新开了家医馆,女大夫医术高明,还经常帮助穷人。
听说那女大夫原是官家夫人,不知怎的和离了……副将说到一半突然停住,小心地看了萧煜一眼。
萧煜摆摆手让他下去。独自一人时,他才露出苦笑。
他知道那一定是芷荷。除了她,谁还有这样的心胸和医术。
他很想去看看她,哪怕就远远看一眼。但他记得她最后说的话,让他别再去找她。
于是他只好时不时派人去济世堂送些银两,嘱咐就以善人捐款的名义。每次手下回来都说,沈大夫收是收了,但从不问是谁送的。
有次萧煜忍不住,换了便服偷偷去济世堂对面茶馆坐着。正好看见芷荷送一位老人出来,还塞给老人一包药。
她瘦了些,但精神很好,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那是他在将军府从未见过的神情。
萧煜坐在那儿看了很久,直到茶馆打烊。
回去的路上,他想起以前芷荷在府里时,总是安安静静的,脸上很少有什么表情。他还以为她天生性子冷。
现在才知道,不是她冷,是将军府那个地方,那个他,让她笑不出来。
济世堂的生意越来越好,沈芷荷又收了两个小学徒,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她教他们认药、抓药、简单的医术。
有人劝她留一手,免得徒弟将来抢生意。她只是笑笑:医术本来就是用来救人的,越多大夫会,能救的人就越多。
冬天到了,她又在医馆门口支了个棚子,每天熬驱寒汤免费发放。来领汤的人都说,沈大夫是活菩萨。
这些事萧煜都听说了。他既为她高兴,心里又酸涩得厉害。
他知道,芷荷现在过得很好,比在将军府时好得多。
而这其中,没有一丝一毫与他相关。
12
边关烽烟,孤城寄残生
开春的时候,边关又不太平了。耶律赫的骑兵时不时来骚扰,虽然没大规模进攻,但也闹得人心惶惶。
朝堂上议论纷纷,都说要派个得力的人去镇守。有人举荐了几位老将,皇帝都不太满意。
萧煜站在武官队列里,一直没说话。等众臣都说得差不多了,他才出列跪下。
臣愿往。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满朝文武都愣住了。谁不知道萧将军刚和离,正是心情不好的时候,怎么主动请缨去那苦寒之地
皇帝看着他:萧爱卿可想清楚了此去非同小可,怕是经年累月不得还朝。
萧煜叩首:臣想清楚了。边关不稳,臣寝食难安。愿为陛下分忧,死守边关。
皇帝沉吟片刻,准了。
消息传到济世堂时,沈芷荷正在给病人针灸。她手上动作没停,只轻轻嗯了一声。
学徒小声问:先生不去送送吗听说将军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沈芷荷收起银针:他是将军,守边关是本分。我是大夫,看病救人也是本分。各司其职就好。
她语气平淡,就像在说一个不相干的人。
萧煜离京那天下着小雨。他骑着马走在队伍最前面,身后是浩浩荡荡的兵士。
经过济世堂时,他下意识放慢速度。医馆门开着,能看见里面有人影晃动,但不是他想见的那个人。
他苦笑一下,催马前行。
边关比想象中更荒凉。风沙大,冬天冷得能冻掉耳朵。萧煜一到就忙着整顿防务,巡查关隘,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耶律赫听说换了守将,来得更勤了。有时是小股骑兵骚扰,有时是半夜佯攻。萧煜亲自带兵迎敌,几次交手都没让敌人占到便宜。
将士们都说新来的将军虽然看着冷峻,但用兵如神,待兵士也公道。
只有萧煜自己知道,他睡不着。每晚躺在硬板床上,总能想起京城,想起那个人。
他派人悄悄往济世堂送钱,每次都不留名。手下回来禀报,说沈大夫又扩建了医馆,收了更多学徒,每天看病的人排长队。
萧煜听着,心里既欣慰又酸楚。
有一次耶律赫派了大部队来袭,萧煜带兵死守三天,最后虽打退了敌人,自己却中了一箭。
军医来处理伤口时,他疼得冷汗直冒,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副将看不下去,劝他回京养伤。他摇头:一点小伤,死不了。
他想起芷荷。若是她在,这点伤根本不算什么。她包扎伤口的手法很轻,还会配止疼的药膏。
可惜,她不会再为他治伤了。
伤好后,萧煜更少说话。除了军务,几乎不与人交谈。有时站在城楼上眺望南方,一站就是大半天。
将士们私下都说,将军心里装着事。但没人敢问。
只有送钱去京城的手下回来时,萧煜才会多问几句。听说济世堂越来越好,他脸上才会有点笑意。
但笑过之后,是更长的沉默。
他知道,那座遥远的京城里,有个人过得很好。这就够了。
至于他自己,在这边关孤城里度过余生,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
13
风雪孤城逝,明月照古今
十年过去,边关的风沙磨硬了萧煜的骨头,也磨平了当年的锐气。他两鬓已经斑白,眉宇间总是带着挥不去的疲惫。
耶律赫这些年安分了不少,偶尔来犯也占不到便宜。将士们都说,有萧将军在,边关就稳如泰山。
只有萧煜自己知道,他累了。
那年冬天特别冷,大雪封山。萧煜旧伤复发,咳得厉害,却还是坚持每日巡城。
副将劝他休息,他摆摆手:老了,歇着反而难受。
他确实老了。才四十出头的人,看着像五十多岁。有时候站在城楼上,望着白茫茫的雪原,一站就是半天。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军营里煮了饺子,将士们来请将军一起去吃。
萧煜披着大氅出来,看着那些年轻的面孔,笑了笑:你们吃吧,我没什么胃口。
他回到营房,从枕下摸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半块玉佩,当年芷荷落下的。他捡到后一直留着,没舍得还。
外面传来将士们的笑声,显得屋里格外冷清。
他突然咳起来,越咳越凶,最后咳出一口血来。看着掌心的血迹,他愣了愣,随即苦笑。
看来时候到了。
他叫来副将,交代后事。军务如何交接,防务如何安排,一条条说得清清楚楚。
最后他说:我床下有个箱子,里面有些银两。托人送去京城济世堂,就说是善人捐款。
副将红着眼眶应下。
萧煜喘了口气,望着窗外的飘雪,轻声问:京城……最近有什么消息吗
副将连忙说:有!听说济世堂现在可是京城第一医馆,沈大夫收了十几个学徒,还办了医学堂,穷人家孩子都能去学医……
萧煜听着,嘴角慢慢扬起。真好。他喃喃道,这样真好。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睛慢慢闭上,最后说了句:芷荷,对不起……
手心里的玉佩滑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同一片月光下,京城的济世堂还亮着灯。
沈芷荷正在灯下整理医案。她眼角也有了细纹,但目光依然清澈明亮。
小学徒端来热茶:先生,夜深了,歇歇吧。
沈芷荷接过茶暖手,随口问:今天是不是收到一笔捐款
是呢。学徒点头,和往年一样,不留名姓。先生,您说这善人到底是谁啊
沈芷荷看着跳动的烛火,轻轻摇头:不必问。既然是善举,心诚就好。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清冷的月光洒进来,照得院里积雪泛着银光。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三更了。
她望着天边的月亮,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雪夜,有人曾为她披过一件斗篷。
但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她关上窗,回到桌前继续整理医案。烛火将她的身影投在墙上,安稳而坚定。
边关的风雪还在下,一座新坟静静立在城外的山岗上,守着这片他守护了十年的土地。
京城的济世堂里,灯火通明,照着一代名医伏案工作的身影。
两处茫茫,生死不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