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阿姨找上门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她说表弟李浩在外面欠了高利贷,再不还钱就要被剁手了。
她攥着我的手,让我无论如何要救救他。
我们是一家人啊,你不能见死不救!
我没说话,平静地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
是半年前的报警回执。
上面写着,李浩盗用我的身份信息,借了三十万。
我把回执单推到她面前:放心,警察会保护他的。
1.
姑妈秦岚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张薄薄的报警回执,仿佛那是什么索命的符咒。
假的!这一定是假的!
她尖叫着,伸手就要来抢。
我手腕一翻,轻易躲过。
纸张在我指尖,轻飘飘的,却重若千钧。
林舒!你怎么能这么狠心!那是你弟弟啊!
她见抢不到,又开始新一轮的哭嚎,捶胸顿足。
他只是一时糊涂,你怎么能去报警你要毁了他一辈子吗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姑妈,他盗用我身份信息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毁了我一辈子
那怎么能一样!他是个男孩子,是家里的独苗!你一个女孩子,早晚要嫁人的,那么高的学历有什么用
这套说辞,我听了十年。
从十年前,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被她儿子秦峰顶替掉的那天起。
我的父母懦弱,劝我算了,说都是一家人,闹大了不好看。
秦峰拿着我的未来,去念了那所名牌大学。
我被他们按在小县城里,进厂打工。
他们都以为我认命了。
姑妈,回去吧。我站起身,下了逐客令。
秦峰欠的钱,我一分都不会给。他用我的身份借了三十万,这事儿咱们法庭上说。
秦岚的脸色从涨红瞬间变得惨白。
她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
林舒,你非要做的这么绝吗她的声音都在抖。
绝我轻笑一声,把那张报警回执单一寸寸地撕碎,扔进垃圾桶。
这只是个开始。
秦岚踉跄着退后两步,扶着门框,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恐惧。
她大概从来没想过,那只被他们随意踩在脚下的蚂蚁,也会有咬人的一天。
她走后,我给秦峰发了条短信。
听说你要被剁手了
他秒回。
林舒,你他妈有病是不是我妈都给你跪下了还想怎么样不就用了你身份吗
你现在不是过得挺好的我告诉你,我真要出事了,你也别想好过!
隔着屏幕,我都能想象到他气急败坏的样子。
我慢悠悠地回复:那你最好祈祷他们快点动手,不然,我怕你等不到那天。
发完,拉黑,一气呵成。
手机扔在沙发上,我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心里一片平静。
这盘棋,我布了十年。
现在,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候。
2.
第二天,我爸妈的电话就追了过来。
电话一接通,我妈的哭声就从听筒里传来。
小舒啊,你姑妈都跟我们说了,你怎么能去报警呢那可是你亲表弟啊!
我靠在办公室的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
妈,他偷我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你们也说,那可是你亲姑妈和亲表弟。
电话那头沉默了。
几秒后,我爸抢过电话,语气严厉。
林舒!你现在是翅膀硬了,连父母的话都不听了你姑妈一家养大你不容易。
现在他们有难,你搭把手怎么了非要闹得亲戚都做不成
养大我我笑出声。
爸,你是不是忘了,我高三那年暑假,在你厂里搬了两个月的砖,才凑够了去大学报到的路费。姑妈家送来过一分钱吗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记仇!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秦峰是你唯一的表弟,他要是出事了,你让你姑妈姑父怎么活
那十年前,我没大学上,只能进厂的时候,你们怎么没问问我该怎么活
我不想再跟他们争辩。
这些年,我已经说的太多了。
爸,妈,这件事你们别管了。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处理。
你……
我直接挂了电话。
世界清静了。
没过多久,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进来。
我接起,是秦峰。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躁,但依旧带着那股子高高在上的傲慢。
林舒,我给你个机会。你把那三十万的窟窿给我补上,再给我二十万周转。以前的事,咱们一笔勾销。
我差点气笑了。
秦峰,你是不是没睡醒
别给脸不要脸!我告诉你,我认识道上的人!你一个女人在外面混,最好识相点!
是吗我语气平淡,那你也最好打听打听,现在的扫黑除恶有多严。
你!
哦,对了。我打断他的无能狂怒。
你用我的信息借钱,伪造签名,这叫诈骗。数额巨大,够判好几年了。你猜,是高利贷先找到你,还是警察先找到你
电话那头,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他怕了。
我知道秦峰这种人,色厉内荏,欺软怕硬。
他敢对我耀武扬威,不过是仗着那点可悲的血缘关系,以为我不敢真的把他怎么样。
林舒,你到底想怎么样他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不易察可的颤抖。
我想怎么样我一字一句地告诉他。
我要把你从我这里偷走的一切,加倍还回来。
挂掉电话,我看着电脑屏幕上一个正在加载的文档。
文档的标题是:《关于天启科技创始人秦峰学历造假及商业欺诈的初步调查报告》。
天启科技,正是秦峰引以为傲,如今却摇摇欲坠的公司。
好戏,才刚刚开场。
3.
姑妈的撒泼打滚和秦峰的威胁没用,他们很快换了策略。
我们老家的亲戚群里,突然开始流传我的光荣事迹。
说我名校毕业,在大城市当高管,年薪百万,却对落难的家人见死不救。
说我心肠歹毒,为了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要把亲表弟送进监狱。
三姑六婆们你一言我一语,把我塑造成了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我妈在群里跟人吵得不可开交,最后被我爸强行按下了。
他给我发了条微信,言简意赅。
家里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我看着那行字,只觉得讽刺。
当年秦峰顶替我上大学,我们家在亲戚面前抬不起头,他不觉得丢脸。
现在我要拿回属于我的公道,他倒觉得丢脸了。
我没有回复,直接退出了那个乌烟瘴气的亲戚群。
没过两天,姑妈直接找到了我公司。
她没预约,被前台拦下了,就在大厅里撒起泼来。
我侄女是你们这儿的高管!叫林舒!她不管我死活啊!她要逼死我们一家啊!
她一边哭嚎,一边拍着大腿,引得来来往往的同事纷纷侧目。
部门经理匆匆跑来,一脸为难地看着我。
林舒,这……要不你先去处理一下
我点了点头,正准备出去,一个身影却先我一步走了过去。
是江驰。
我们公司正在争取的一个大客户,也是我这个项目的总负责人。
他今天来公司,是最后一次考察。
我心里一沉。
完了,这下黄了。
只见江驰走到我姑妈面前,并没有不耐烦,反而温和地问:阿姨,您有什么事慢慢说,别急。
姑妈一看他西装革履,气度不凡,以为是公司的大领导,哭得更来劲了。
领导,你要为我做主啊!我那个没良心的侄女林舒,她要害死我儿子啊!
江驰听着,眉头微微蹙起,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没有指责,反而带着探究。
他安抚了我姑妈,然后对前台说:带这位阿姨去休息室倒杯水,我和林经理谈谈。
我跟着他走进旁边的会议室,心沉到谷底。
江总,抱歉,给您看笑话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递给我一瓶水,语气平静。
不过,林经理,我希望你的私事,不会影响到我们的合作。
我握着冰凉的瓶身,点了点头。
您放心,不会的。
他看着我,沉默了几秒,忽然问:需要帮忙吗
我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谢谢,不用。
他没再多问,只是说:下午的方案,我希望能看到你的专业。
送走江驰,我回到工位,电脑右下角弹出一个新闻推送。
知名校友江驰回母校A大捐赠千万,设立专项奖学金。
照片上,江驰站在A大的校门口,笑得温文尔雅。
A大。
那所本该属于我的大学。
也是秦峰冒名顶替去上的大学。
我看着那张照片,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心里慢慢成形。
4.
秦峰的公司快撑不住了。
高利贷的催收电话打爆了他的手机,合作伙伴纷纷上门讨债,公司账户被冻结,员工人心惶惶。
他就像一只被困在滚筒里的仓鼠,疯狂奔跑,却始终在原地打转。
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很快就来了。
他最重要的一个项目,因为资金链断裂,即将违约,面临天价赔偿。
为了自救,他必须在一个星期内,拉到一笔新的投资。
他开始疯狂地联系投资人,参加各种酒会,姿态放得极低,像条哈巴狗一样到处求人。
他做梦也想不到,他最想攀上的那位投资圈新贵,就是江驰。
当姑妈和秦峰通过各种关系,终于打听到江驰的身份,并且知道他和我正在合作时。
他们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那天晚上,他们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等在我家楼下。
看到我,姑妈立刻堆起满脸的褶子,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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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舒啊,之前是姑妈不对,姑妈给你道歉!你别跟我们一般见识。
秦峰也一改之前的嚣张,低着头,声音小的像蚊子哼。
姐,我错了。
我看着他们,觉得这出变脸大戏,真是精彩绝伦。
有事说事。
姑妈一脸谄媚:小舒,我们打听到了,你跟那个江驰江总,关系很好是不是
你看,你能不能帮忙牵个线,让阿峰跟他见一面
公司的项目,江总很感兴趣的!只要江总肯投,我们公司就能活过来!
秦峰急切地补充道,姐,只要你肯帮忙,公司我分你一半股份!全都给你都行!
他甚至拿出一份股权转让协议,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我看着那份廉价打印的纸,只觉得可笑。
一个靠偷窃得来的学历,建立起来的空中楼阁,也配拿到我面前来谈条件
但我没有当场发作。
我接过那份协议,装作认真地看了看。
只是见一面
对对对!只要你肯帮忙约他出来吃顿饭!姑妈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希望。
秦峰也连连点头,像小鸡啄米。
好啊。我微微一笑,答应得异常爽快,我来安排。
他们欣喜若狂,仿佛已经看到了公司起死回生的曙光。
姑妈拉着我的手,感激涕零:我就知道小舒是心疼我们的!我们毕竟是一家人啊!
我抽出手,笑容不变。
是啊,一家人就该整整齐齐的。
饭局定在三天后,一家顶级的私人会所。
秦峰为了表示诚意,下了血本。
那天,他穿得人模狗样,姑妈也换上了一身新衣服,两个人紧张又兴奋地等在包厢里。
江驰很准时。
他一进来,秦峰立刻迎了上去,点头哈腰地递上名片。
江总,久仰大名,我是天启科技的秦峰。
江驰礼貌地接过,看了一眼,然后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对他笑了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姑妈和秦峰极尽吹捧之能事,把江驰夸得天上有地下无,顺便也把我这个牵线人捧上了天。
气氛看起来一片祥和。
秦峰觉得时机成熟了,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始他的项目演说。
我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发出清脆的声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我身上。
我端起酒杯,对着江驰,笑得温和又残忍。
江总,在谈生意之前,我想先给您讲个故事。
一个关于我这位好表弟,和您母校A大的故事。
5.
包厢里的空气瞬间凝滞。
秦峰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姑妈端着酒杯的手,开始微微发抖。
江驰的目光从我脸上扫过,最终落在了秦峰身上,眼神里带着审视。
愿闻其详。他放下了酒杯,身体微微后倾,摆出了一个倾听的姿态。
我没有看秦峰和姑妈,我的视线始终落在江驰身上。
十年前,有一个女孩,她出身在小县城,拼了命地学习,唯一的梦想就是考上A大。
高考那年,她超常发挥,分数超过了A大录取线三十分。
她满心欢喜地等着录取通知书,等来的,却是家人一句轻飘飘的‘落榜了’。
我的声音很平稳,像是在讲述一个与我无关的故事。
女孩不信想去查,被父母锁在家里。等她终于跑出去,学校的档案已经被提走了。
后来她才知道,她的录取通知书,被她的姑妈和表弟,用手段截胡了。
她的表弟,拿着本该属于她的通知书,用着她的身份信息,走进了A大的校门。
享受了本该属于她的大学生活,成了别人口中‘有出息’的名校毕业生。
我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包厢里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姑妈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秦峰的脸色白得像纸,额头上全是冷汗。
林舒!你胡说八道什么!他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声音因为心虚而显得格外尖利。
我没有理他,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两份文件,轻轻放在转盘上,推到江驰面前。
江总,这是我当年保留下来的准考证复印件,上面有我的身份证号。
这份,是我托人从A大内部档案室复印出来的,当年‘林舒’这个名字的入学档案。您看,上面的身份证号,和我的是同一个。
唯一的区别是,入学登记表上贴的照片,是我表弟,秦峰。
江驰拿起那两份文件,仔-细地比对着。
他的脸色,随着时间的推移冷了下来。
姑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过来想抢那份文件。
假的!都是你伪造的!你就是嫉妒我儿子有出息!
江驰手一抬,避开了她的拉扯,动作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力。
他抬起眼,直直射向抖如筛糠的秦峰。
秦总,你也是A大的毕业生
秦峰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江驰站起身,将那两份文件收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天启科技的项目,我没兴趣。
我个人及我名下的所有公司,永远不会和没有诚信,甚至没有底线的人合作。
他走到包厢门口,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秦峰,A大,以你为耻。
门被关上,隔绝了所有的希望。
秦峰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姑妈的哭声,变成了绝望的哀嚎。
我拿起我的包,踩着高跟鞋,从他们身边走过,头也没回。
走出饭店,晚风吹在脸上,带着凉意。
我看着这个城市的璀璨灯火,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十年了。
这口郁结在心口的恶气,终于散了。
6.
饭局的第二天,天启科技的股价应声暴跌。
江驰在投资圈的影响力非同小可,他明确表示永不合作的态度,让所有对天启科技还抱有幻想的投资方瞬间清醒。
撤资,讨债,起诉。
多米诺骨牌一旦倒下,便势不可挡。
秦峰的公司,在短短三天内,就宣告破产清算。
他不仅血本无归,还背上了数千万的巨额债务。
家里的房子、车子全被法院查封拍卖,用来抵债。
姑父受不了这个打击,突发脑溢血,住进了医院。
姑妈守在医院里,一夜之间白了头。
整个家,塌了。
我爸妈又打来了电话,这一次,电话里没有指责,只有我妈疲惫的叹息。
小舒,你姑父住院了,情况不太好。你姑妈……也快垮了。
我知道了。我的声音很平静。
你……真的就一点都不……
妈。我打断她,当初我被他们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他们可曾有过一点心软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最后,我爸接过电话,声音沙哑:小舒,回家一趟吧。不管怎么说,你姑父……总归是长辈。
我答应了。
不是因为心软,而是我想去看看,他们亲手种下的恶果,开出了怎样绚烂的花。
我回到了那个阔别已久的小县城。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刺鼻。
姑父躺在病床上,插着各种管子,双眼紧闭,毫无生气。
姑妈坐在床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眼神空洞,看到我就像看到一个陌生人。
秦峰不在。
我问我妈,他去哪了。
我妈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我爸开了口:躲债去了,人已经好几天联系不上了。
我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在病房里站了十分钟,我转身就走。
我妈追了出来,拉住我。
小舒,你非要这么冷漠吗
妈,你希望我怎么样抱着姑妈一起哭,然后拿钱出来给姑父治病,再帮秦峰还清那几千万的债务吗
我妈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当初,你们让我‘算了’。现在,我也想请你们‘算了’。我的人生被偷走了十年,我用了十年时间,才从泥潭里爬出来。我不会再让自己掉进去第二次。
我甩开她的手,离开了医院。
走出医院大门,阳光有些刺眼。
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鬼鬼祟祟地在街角张望。
是秦峰。
他瘦了,也憔悴了,脸上带着一种亡命之徒的颓丧。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他愣了一下,随即,眼中迸发出浓烈的恨意,朝我冲了过来。
林舒!都是你!你害得我家破人亡!我杀了你!
他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
我没有躲。
因为我知道,会有人拦住他。
果然,在他离我还有三步远的时候,几个穿着便衣的男人从旁边冲了出来,将他死死按在地上。
秦峰,你涉嫌商业诈骗,学历造假,跟我们走一趟吧。
其中一个男人,亮出了证件。
秦峰还在疯狂地挣扎,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我。
我走到他面前,蹲下身,与他对视。
我跟你说过,这只是个开始。
当初,你偷走我的大学,毁了我的路。现在,你的路也到头了。
他的眼中,终于流露出恐惧。
是那种对未来的,彻底的绝望和恐惧。
我笑了。
这才是我最想看到的。
7.
秦峰被带走了。
商业诈骗,伪造身份文件,再加上冒名顶替上大学的丑闻被捅了出去,数罪并罚,等待他的是漫长的牢狱之灾。
姑父在医院里没撑多久,还是走了。
葬礼那天,我去了。
姑妈穿着一身黑衣,跪在灵堂前,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她看到我,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的黑白照片。
亲戚们对着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就是她,把秦峰送进去的。
心真狠啊,连自己亲姑父最后一面都不让他见。
听说秦峰的公司就是她搞垮的,一家人,有什么仇什么怨啊。
我爸妈站在一旁,脸色难看,想替我辩解几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我没有理会那些声音,径直走到灵前,鞠了三个躬。
无论如何,逝者为大。
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姑妈突然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向我走来。
所有人都以为她要对我动手,我爸妈甚至紧张地挡在了我身前。
但她没有。
她只是走到我面前,用一双毫无神采的眼睛看着我,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
林舒,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我点了点头。
她问,为什么是现在如果你恨我们,十年前,你为什么不闹
为什么要等到现在,阿峰有了自己的事业,等到我们以为一切都好了的时候,再来毁掉这一切
这也是很多人想问的问题。
包括我爸妈,他们也用困惑的眼神看着我。
我看着姑妈那张憔悴的脸,平静地开口。
因为,十年前毁掉他,太便宜他了。
十年前,他只是偷了别人东西的小偷,揭穿他最多身败名裂,被学校开除。你们会说他年少无知,会让我得饶人处且饶人。
他不会伤筋动骨,他还有你们,他还可以重头再来。
而我呢我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亲戚。
在你们眼里,我只会是一个得理不饶人,毁了表弟前程的恶毒姐姐。
所以,我等他用偷来的基石,盖起一座他自以为是的摩天大楼。我等他站到最高处,志得意满,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
然后,我再亲手抽掉那块基石。
姑妈,你现在明白了吗我不要他身败名裂,我要他……万劫不复。
我说完,整个灵堂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我。
他们可能无法理解,一个看起来文静柔弱的女孩,心里怎么会藏着这么深的恨意和这么狠的算计。
姑妈呆呆地看着我,嘴唇哆嗦着,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你好毒……
说完,她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灵堂里顿时乱作一团。
我爸妈手忙脚乱地去扶她,对我怒目而视。
林舒!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我没再看那场闹剧,转身走出了灵堂。
外面的天很蓝。
我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胸口那块压了十年的巨石,终于被彻底搬开了。
路上,我接到了江驰的电话。
还好吗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
嗯,挺好的。
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好。
挂了电话,我看到路边有一家花店,走进去,给自己买了一束向日葵。
金色的花盘,永远向着太阳。
从今天起,我的人生也要永远向着太阳了。
8.
我和江驰的晚餐,约在一家安静的西餐厅。
柔和的灯光下,他切着牛排,动作优雅。
都处理好了他问。
我点了点头:嗯,都结束了。
你比我想象中,要坚强得多。他抬起眼看我,那眼眸里映着烛光,也映着我的影子。
我笑了笑:不坚强,又能怎么办呢
他放下刀叉,身体微微前倾,认真看着我。
林舒,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
你问。
那天在饭局上,你说你托人从A大复印了档案。但那陈年档案,管理很严格,一般人根本接触不到。
你一个普通的公司职员,怎么对天启科技的财务状况和秦峰的投资需求了如指掌
最重要的是,我是临时决定回国考察项目的。你怎么会那么巧,正好负责对接我的公司,又那么巧地知道我就是A大的毕业生
他一连串问出了好几个问题,每一个都切中要害。
我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
这个男人,比我想象的还要敏锐。
我沉默了片刻,决定不再隐瞒。
因为,这一切都不是巧合。
我抬起头,迎上他探究的目光。
江总,你还记得半年前,你的公司收到过一份匿名的行业分析报告吗
报告里详细分析了国内新兴科技领域的发展潜力和风险,并且重点指出了几个有潜力但被低估的公司。
江驰的眼神微微一动:那份报告……是你写的
我点了点头。
那份报告,是我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完成的。我的目的就是为了吸引你的注意。
让你对国内市场产生兴趣,让你注意到我所在的公司。
后来,我成功了。你的团队联系了我们公司,我顺理成章成了这个项目的负责人。
至于A大的档案……我笑了笑。
江总,你忘了,秦峰是用我的身份信息入学的。理论上,‘林舒’作为A大的校友,是有权限申请查阅自己当年的学籍档案的。
我只是用了一点小小的技术手段,在线上提交了申请,并且把接收材料的地址,改成了我的地址。
江驰彻底怔住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震惊,有错愕,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欣赏。
从一开始我就是你计划里的一环他问。
不。我摇了摇头,你不是一环,你是最关键的那把刀。
我知道你是A大的优秀毕业生,你对母校有很深的感情,也最痛恨弄虚作假、玷污母校声誉的人。
我知道你的投资风格,最看重创始人的诚信。
我知道你的影响力,只要你一句话,就能断了秦峰所有的后路。
所以,我需要你出现在那个饭局上,需要你亲眼见证那场骗局,需要你来做那个……最后的审判者。
餐厅里流淌着舒缓的音乐。
江驰久久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我。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
林舒,你真是……一个可怕的女人。
我端起红酒,对他遥遥一敬。
谢谢夸奖。
他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释然,带着心疼。
为了这一天,你准备了多久
十年。
9.
那顿饭之后,我和江驰的关系,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他不再仅仅是我的客户,更像是一个……盟友,或者说,一个能看懂我所有谋划与城府的知己。
他没有因为我的算计而疏远我,反而,我们的交流变得更加深入。
他会和我聊他的创业史,聊他在国外的见闻,聊他对行业的看法。
我也会和他分享我这些年的经历,那些在工厂里打磨零件的日夜,那些自学考试的孤独时光,那些一边工作一边积累经验的辛酸。
他听完后,只说了一句:你本该拥有更好的一切。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如果我没有被顶替,我会是A大的高材生,会和他成为校友,会有光鲜的履历,会走上一条更平坦顺遂的路。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泥泞里摸爬滚打了十年,才勉强站到一个可以与他平视的位置。
现在也不晚。我对他笑笑。
失去的我已经亲手拿回来了。
未来的我会靠自己去创造。
秦峰的案子,很快就开庭了。
因为证据确凿,加上冒名顶替的恶劣影响,他被判了十年。
姑妈听到判决结果,当场就晕了过去,被送进了医院。
从那以后,她的精神就彻底垮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清醒的时候,她就坐在家里发呆,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报应啊,都是报应。
我爸妈看了她几次,回来后总是唉声叹气。
他们试图劝我,说事情已经过去了,秦峰也得到了惩罚,让我有空去看看姑妈,毕竟血浓于水。
我拒绝了。
有些伤害可以原谅,但有些不能。
我永远忘不了,当年我跪着求她,把大学还给我时,她那高高在上、满脸鄙夷的嘴脸。
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早点嫁人才是正经事!你弟弟不一样,他是我们家的希望!
现在,她的希望在监狱里。
我这个没用的女孩子,活得比谁都好。
这就是对她最好的报复。
我和父母的关系,也陷入了一种僵局。
他们无法理解我的狠,我也无法原谅他们的懦弱。
时间会冲淡一切,但那道裂痕,已经永远存在了。
项目结束后,江驰没有立刻回美国。
他反而以考察市场的名义,在国内待了下来。
他约我见面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
有时候是吃饭,有时候是看画展,有时候,只是在黄昏的江边散步。
我们聊工作,聊生活,聊过去,聊未来。
公司里开始有了一些风言风语,说我为了拿下项目,用了不正当的手段。
我的上司也找我谈话,旁敲侧击地提醒我,要注意和客户保持距离。
我没解释。
懂我的人,无需解释。
不懂我的人,何必解释。
那天,江驰约我在公司楼下的咖啡馆见面。
他递给我一份文件。
这是什么我问。
A大,计算机科学,研究生入学邀请。
他看着我,眼眸里带着笑意,我以杰出校友的名义,为你申请了全额奖学金。
我愣住了。
我打开文件,看着熟悉的校徽和我的名字。
一瞬间,百感交集。
我……
林舒。他打断我。
我知道,你不需要用一张文凭来证明自己。但这是你应得的。
这不是补偿,也不是施舍。这是A大欠你的一个道歉。
也是我,欠你的一个……开始。
我抬起头,对上他真诚的目光。
为什么
因为……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
我想光明正大地,追求我的校友。
咖啡馆里放着一首蓝调。
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我看着他,忽然就笑了。
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10.
我最终还是接受了那份入学邀请。
不是为了那张文凭,而是为了给我那段被偷走的青春,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我辞去了工作。
离开那天,我的上司一脸惋惜,说公司失去了一个得力干将。
那些曾经在背后议论我的同事,看我的眼神也充满了复杂。
我谁也没有理会,抱着我的纸箱,走出了那栋我奋斗了数年的写字楼。
江驰在楼下等我。
他靠在车边,看到我,很自然地接过我手里的箱子,放进后备箱。
去哪他问。
回一趟家。我说。
我回到了那个小县城。
这一次,不是为了复仇,也不是为了炫耀,只是为了告别。
我先去看了姑妈。
她还是老样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眼神空洞。
我把一张银行卡放在她手边的石桌上。
这里面有些钱,够您养老了。
她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没看到我,也没看到那张卡。
我知道,她不是疯了,她只是不想再面对这个让她绝望的世界。
我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身后传来她微弱的声音。
对不起……
我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对不起
太晚了。
然后,我回了家。
我爸妈看到我,有些手足无措。
我把A大的入学邀请,放在了他们面前。
爸,妈,我要去读书了。
我妈看着那份文件,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我爸拿起那张纸,手都在抖,他看了又看,像是要把它看穿。
好…好…他连说了两个好,声音哽咽。
那天晚上,我妈做了一大桌子菜。
饭桌上,他们不停地给我夹菜,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吃完饭,我爸把我叫到书房。
他从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泛黄的信封。
里面是我当年的那份录取通知书。
小舒,是爸对不起你。他把信封递给我。
这个一辈子要强的男人,第一次在我面前,流下了眼泪,当年是我没用,护不住你。
我接过那份迟到了十年的通知书,看着上面已经有些模糊的字迹,心里一片平静。
都过去了。我说。
我没有说原谅。
因为我知道,有些事永远过不去。
但我选择了和解。
和他们和解,也和过去的自己和解。
离开小县城那天,江驰来接我。
车子驶上高速,我摇下车窗,看着那个我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
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最后变成模糊的点。
我知道,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几个月后,我拖着行李箱,走进了A大的校门。
阳光正好,梧桐树的叶子在风中沙沙作响。
校园里,到处都是洋溢着青春气息的脸庞。
江驰站在不远处的树下,对我招手。
我朝他跑过去,像所有奔赴美好未来的女孩一样。
我的人生,被偷走了十年。
但没关系。
从今天起,我会用剩下的所有时间,活出我想要的模样。
阳光万里,未来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