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元元年冬,楚宫的鎏金瓦在炮火中崩裂,碎瓷与鲜血混着积雪,在宫道上铺成一片刺目的红。萧彻踩着这片红,一步步走进芈月璃的寝殿
——
这里曾是他噩梦的起点,如今成了楚国的终点。
殿内,鎏金镜台倒在地上,镜面裂成蛛网,映出他一身玄色龙袍。镜旁,一支羊脂玉簪斜插在断旗上,簪头的红梅纹还沾着干涸的血。萧彻指尖捻起玉簪,指腹摩挲着光滑的簪身,二十年前的寒意突然从骨髓里钻出来
——
那年他十岁,刚被先帝送到楚国为质,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跪在楚宫的雪地里。十三岁的芈月璃穿着狐裘,手里就攥着这支玉簪,踩着他冻裂的手背,将簪尖抵在他咽喉：质子萧彻,给本公主学狗叫。叫得好听,便赏你口热汤；叫得不好,这簪子就扎进你喉咙里。
当时雪下得紧,他的眼泪刚掉下来就冻成了冰。他听见芈月璃身边的宫女太监在笑,听见她兄长芈恒喊
妹妹,别玩死了,他还得给咱们楚国当筹码。最后他没叫,玉簪尖刺破了他的皮肤,血珠滴在雪地上,像极了此刻殿外的红。
陛下,楚国长公主芈月璃已擒获,正在殿外候着。
侍卫的声音打断了萧彻的回忆。
他将玉簪插进腰间,龙袍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戾气：带进来。
1
芈月璃被押进殿时,还在挣扎。她穿的石榴裙沾着父兄的血,发髻散了,几缕发丝贴在脸上,却仍梗着脖子,像当年那个不可一世的楚国长公主：萧彻！你敢动我楚国虽破,还有百万遗民,你杀了我,他们定会反你！
萧彻没看她,只对着殿外抬了抬下巴：按楚宫旧例,给长公主‘接风’。
楚宫旧例
四个字,像一把冰锥扎进芈月璃心里。
她猛地抬头,眼里满是不敢置信
——
她怎么会忘了这四个字当年萧彻刚到楚国,她就是用
楚宫旧例,让他在三伏天裹着棉袄跪殿外,让他在寒冬里用冰水洗衣,让他做尽了猪狗不如的活。
很快,两个粗使宫女端着东西进来。
不是佳肴美酒,是一只缺了口的粗瓷碗,碗里盛着混着麸皮和霉点的冷粥；旁边还放着一盆冒着寒气的冰水,水里浸着一块粗布
——
正是当年萧彻在楚宫用了五年的那套
餐具
和
工具。
公主,请用吧。
宫女将碗放在地上,语气里满是嘲讽,陛下说,这粥的火候、这水的温度,都和当年楚宫柴房里的分毫不差。您当年让殿下跪着喝粥,今日也该尝尝这滋味。
芈月璃看着地上的冷粥,胃里一阵翻腾。
她想起当年,萧彻也是这样,捧着这只缺口碗,在她面前卑微地求
公主,能否多给一勺,而她当时是怎么做的她一脚踹翻碗,笑着说
质子的胃,只配装泥。
我不喝！
她扬手就要掀碗,却被身后的侍卫按住肩膀。侍卫的力气很大,她的手腕被捏得生疼,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碗冷粥摆在面前。
萧彻这时才缓缓转身,龙靴踩在碎瓷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蹲下身,指尖挑起芈月璃的下巴,眼神冷得像殿外的雪：芈月璃,你当年让我喝了五年这样的粥,今日喝一碗,就不愿意了
他的指尖带着龙袍的寒气,芈月璃偏过头想躲开,却被他捏得更紧：你还记得楚宫元启四年的冬天吗我染了风寒,咳得快喘不过气,求你给一碗热粥,你却让侍从把我拖进柴房,说‘质子的命贱,冻冻就好了’。我在柴房里咳了三天三夜,差点没挺过来,你当时正和芈恒围着火炉吃鹿肉,还让宫女把啃剩的骨头扔给我,说‘给质子加个菜’。
每说一个字,萧彻的力道就重一分,芈月璃的下巴被捏得发红。
她看着萧彻眼底的疯狂,突然觉得害怕
——
那个当年任她欺辱的质子,如今已成了能轻易捏死她的帝王。
怎么不敢看我了
萧彻笑了,笑意却没达眼底,你当年扔给我骨头时,可不是这个样子。今日这碗粥,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他松开手,对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立刻上前,捏开芈月璃的嘴,就要往她嘴里灌粥。冷粥的馊味呛得她眼泪直流,她拼命挣扎,却只能任由那碗粥顺着喉咙滑下去,像吞了一把碎冰。
喝完粥,萧彻让人把她带去
暖阁——
那是皇城最偏僻的偏殿,四壁漏风,地上只铺着一层发霉的稻草,角落里还爬着老鼠,和当年楚宫关押他的柴房一模一样。更残忍的是,守殿的老嬷嬷,正是当年在楚宫负责掌掴他的张嬷嬷。
张嬷嬷端来一盆冰水,放在芈月璃面前：公主,陛下有令,每日睡前需用冰水净手净脸。您当年让殿下在寒冬里用冰水洗衣,殿下的手冻得流脓,您还笑说‘质子的手贱,冻不坏’。如今您也试试,看看金贵的公主手,能不能扛住这冰水。
冰水浇在手上时,芈月璃疼得差点叫出声。
她的手指很快就冻得发紫,像当年萧彻的手。她望着窗外的雪,突然想起那个雪夜
——
萧彻的手冻得连碗都端不住,粥洒在地上,她却让他趴在地上舔干净。原来那些她早已忘记的细节,都成了如今扎向她的刀。
夜里,她蜷缩在稻草堆里,冻得睡不着。
稻草的霉味钻进鼻腔,老鼠在脚边窜过,她吓得浑身发抖。这时,殿门被推开,萧彻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件狐裘,身上的龙袍沾着雪。
冷吗
他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芈月璃别过脸,不肯回答。
萧彻走进来,将狐裘扔在她身上。
狐裘带着暖意,却让她更觉刺骨。当年我在楚宫,没有狐裘,没有暖炉,只能靠搓手跺脚取暖。有一次,我冻得实在受不了,偷了你的一件旧棉衣,你发现后,让侍从把我按在雪地里,扒了我的衣服,用鞭子抽我,说‘质子也配穿我的东西’。
他蹲下身,看着她冻得发红的耳朵,指尖轻轻划过：你看,这狐裘是当年你最喜欢的那件,我特意让人从楚宫废墟里找出来的。如今我给你,你却不要。你当年怎么对我的,我现在就怎么还你,一点都不会少。
芈月璃的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稻草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萧彻,我知道错了,你放过我吧。楚国已经没了,我对你构不成威胁了。
放过你
萧彻站起身,眼神恢复了冷漠,我当年求你放过我时,你怎么说的你说‘质子的命,不如蝼蚁’。如今我让你做回蝼蚁,怎么就不能放过
他转身离开,殿门
吱呀
一声关上,留下芈月璃一个人,裹着狐裘,却觉得比赤裸着身子还要冷。
2
接下来的半个月,芈月璃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每天天不亮,张嬷嬷就会叫醒她,让她去御花园的湖边洗衣。
湖水结着薄冰,她的手伸进水里,很快就冻得失去知觉,衣服上的冰碴子刮得手背上全是血口子。而萧彻,会坐在湖边的亭子里,看着她洗衣,手里拿着一卷书,偶尔抬头,眼神里满是嘲讽
——
就像当年她坐在亭子里,看着萧彻洗衣时一样。
有一次,她实在冻得受不了,想停下休息,张嬷嬷就拿着鞭子抽她的后背：公主,陛下有令,你洗不完这一百件衣服,就不准吃饭。你当年让殿下一天洗两百件衣服,殿下没说过一句累,你怎么就娇贵起来了
鞭子抽在背上,火辣辣地疼。芈月璃咬着牙,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下来。她看着亭子里的萧彻,突然发现,他手上戴着一枚素银戒指
——
那是当年她扔给萧彻的,说
这戒指旧了,给你当玩物吧。萧彻当时视若珍宝,戴了五年,直到回朝时才被先帝没收。如今这枚戒指,又戴在了他手上,却成了提醒她罪孽的信物。
这天午后,萧彻让人把芈月璃带到了御书房。御书房很大,书架上摆满了书,却在最显眼的位置,摆着几样破旧的东西
——
一面残镜,一件破棉袄,一块硬得能砸死人的馊饼,还有一个小小的平安符碎片。
这些东西,芈月璃都认得。
认得这些吗
萧彻拿起残镜,镜面模糊,边缘还留着他当年摔碎后粘合的痕迹,这是你十五岁生辰,赏我的‘贺礼’。你说‘萧彻,你这张脸配不上好镜子,这残镜正好’。我当时把它藏在怀里,每天都拿出来照,不是照自己的模样,是照你当年嘲笑我的嘴脸,提醒自己不能死。
他又拿起破棉袄,棉花从破洞里露出来,带着一股霉味：这是你十六岁那年,扔给我的。那年冬天特别冷,我冻得快死了,你路过柴房,把这件棉袄扔给我,说‘天冷,别冻死在楚宫,污了本公主的地’。可你不知道,这件棉袄里,藏着我娘临终前给我的平安符
——
后来被你发现,你当着我的面烧了它,说‘质子的娘,也配求平安’
萧彻展开手心,里面是平安符的碎片：这是我从火堆里抢出来的,只有这么一点。我娘是先帝的侧妃,因为我质子的身份,被先帝冷落,最后抑郁而终。她临终前说‘彻儿,要活着回来,娘等你’,可我连她的平安符都没护住。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像重锤,砸在芈月璃心上。她想起当年烧平安符时的场景
——
她看着萧彻跪在火堆前哭喊,却觉得很有趣,还让宫女往火堆里添柴。如今看着那些碎片,她突然觉得,自己当年真是罪该万死。
data-fanqie-type=pay_tag>
最后,萧彻拿起那块馊饼：这是我在楚宫饿了三天后,你让侍从扔给我的。当时你站在廊下,笑着看我像狗一样抢饼,还对身边的人说‘你看他那副穷酸样,真是丢尽了他父王的脸’。我当时咬着饼,心里想的不是感激,是恨
——
恨你,恨楚国,恨所有欺辱过我的人。
他把馊饼递到芈月璃面前：现在,你尝尝。尝尝当年我吃的是什么滋味,尝尝你当年的‘赏赐’有多金贵。
芈月璃看着那块馊饼,胃里翻江倒海。她想躲开,却被萧彻抓住手腕：怎么不敢尝你当年让我吃了那么多,现在让你吃一口,就不愿意了
馊饼的霉味钻进鼻腔,芈月璃闭紧嘴,拼命摇头。萧彻却不管她,捏开她的嘴,把馊饼塞进她嘴里。馊味在嘴里散开,她忍不住干呕起来,却被萧彻按住下巴,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咽下去。
萧彻的声音带着疯狂,你当年让我咽下去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心疼现在你也咽下去,一点都不能剩！
芈月璃的眼泪混着干呕的泪水,糊了满脸。她终于咽下那块馊饼,喉咙里像被砂纸磨过一样疼。她看着萧彻眼底的恨意,突然明白,他要的不是她的认错,是要她把当年施加给他的痛苦,一点一点,加倍咽回去。
萧彻松开她,她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这时,他从书架上拿出一卷画像,扔在她面前：看看吧,这是你楚国宗室的下场。
画像上,她的父王被赐毒酒,嘴角流着黑血；她的兄长芈恒战死沙场,尸体被野狗啃食；她年幼的侄子被流放苦寒之地,冻得缩在雪地里；她的母亲,那个曾经宠她爱她的王后,在楚宫破城时,自焚而亡,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
最后一幅画,是楚宫的梅园
——
那是她当年最喜欢的地方,每到春天,梅花盛开,她就会在梅园里设宴。如今,梅园只剩下烧焦的枝干,枝干上挂着一件小小的童装
——
那是她侄子小时候穿的衣服。
这是你当年想要的结局吗
萧彻的声音带着嘲讽,你总说‘楚国强盛,质子不过是我楚宫的玩物’。如今楚国没了,你的亲人没了,你这个玩物,还能去哪
芈月璃看着画像,浑身发抖。
她想起当年,她曾对萧彻说
我楚国早晚要灭了你所在的王朝,让你成为亡国奴。如今,亡国的是她,成为奴的也是她。这不是报应,是什么
萧彻,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她爬过去,抱住萧彻的腿,哭着求饶,你杀了我吧,我不想再受这种折磨了。
萧彻却一脚把她踹开,眼神里满是厌恶：杀你太便宜你了。我要让你活着,看着我如何治理这天下,看着你当年看不起的质子,如何成为一代明君。我要让你活着,每天都想起你当年的恶行,每天都活在痛苦和后悔里。
他转身走到书桌后,拿起一支笔,在纸上写着什么。芈月璃趴在地上,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发现,他的手腕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
——
那是当年她用匕首划的,因为萧彻不小心打翻了她的茶。
原来,他身上的每一道伤疤,都是她当年的杰作。原来,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3
芈月璃以为,萧彻会一直把她关在偏殿,让她在屈辱中慢慢死去。
可一个月后,萧彻却突然传她去大殿,还让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宫装
——
不是华贵的公主服,是最低等的宫女穿的粗布衣服,灰扑扑的,连花纹都没有。
她走进大殿时,愣住了。殿上跪着一排人,都是当年在楚宫欺负过萧彻的楚国旧臣
——
有当年用鞭子抽过他的将军,有当年克扣他食物的太监,还有当年跟着芈月璃一起嘲笑他的宫女。殿外,还站着几个曾依附楚国的小国使者,正探头探脑地往殿里看。
萧彻坐在龙椅上,手里拿着一份奏折,见她进来,对她抬了抬下巴：过来,站在朕身边。
芈月璃犹豫着走过去,站在龙椅旁,像个卑微的宫女。殿下的楚国旧臣看到她,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
当年那个高高在上的楚国长公主,如今居然成了萧彻身边的
宫女。
陛下,这……
这是楚国长公主
当年用鞭子抽过萧彻的将军颤声问道,您怎么让她……
怎么
萧彻冷笑一声,她当年在楚宫,让朕做她的‘侍从’,端茶倒水,洗衣做饭,如今让她站在朕身边,怎么就不行了
他拿起奏折,念了起来
——
上面写的,是当年楚国如何苛待他国质子,如何吞并周边小国,如何暗中支持先帝的政敌,企图颠覆萧彻的父王。每念一条,殿下的楚国旧臣就抖一下,芈月璃的脸就白一分。
这些事,你当年都知道,对不对
萧彻转头看她,眼神里没有恨,只有一种掌控一切的冷漠,你父王让你折磨我,不仅是因为我是质子,更是因为怕我将来回朝,会对楚国不利。你呢你折磨我,只是因为觉得好玩,觉得质子的命贱,对不对
芈月璃的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一句话。她想起当年,父王对她说
月璃,萧彻这孩子留不得,你要好好‘管教’他,让他永远不敢回朝,而她当时笑着说
父王放心,我会让他知道,楚国的质子,不过是玩物。
陛下,臣等知罪！
当年克扣萧彻食物的太监突然哭喊起来,当年都是楚王的主意,是他让臣等欺负殿下的,臣等不敢不从啊！求陛下饶命！
饶命
萧彻放下奏折,眼神扫过殿下的旧臣,你们当年欺负朕的时候,怎么没想过饶命朕在楚宫饿肚子的时候,你们在吃山珍海味；朕在楚宫受冻的时候,你们在烤火取暖；朕被你们用鞭子抽的时候,你们在哈哈大笑。现在想饶命,晚了！
他对侍卫说：按律处置
——
当年用鞭子抽过朕的,杖责一百,流放苦寒之地；当年克扣朕食物的,断其双手,让他再也不能克扣别人的东西；当年跟着芈月璃嘲笑朕的宫女,贬为官妓,让她们尝尝被人嘲笑的滋味。
侍卫领命,将人拖了下去。大殿里顿时响起惨叫声和求饶声,芈月璃站在龙椅旁,浑身发抖。她看着那些曾经依附她的人,因为当年的恶行付出代价,突然觉得,下一个就是她。
这时,萧彻突然指着殿外的小国使者,对她说：你去,告诉那些使者,当年你是怎么欺负朕的,怎么让朕给你当玩物的。
芈月璃的脸瞬间惨白：萧彻,我……
怎么不敢说
萧彻的眼神变得凌厉,你当年让朕在众人面前学狗叫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不敢现在让你说几句话,就不愿意了
他对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立刻上前,按住芈月璃的肩膀,把她推向殿外。使者们看到她过来,都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芈月璃站在使者面前,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得不开口：当年……
当年我在楚宫,让萧彻给我端茶倒水,洗衣做饭,让他在众人面前学狗叫,用鞭子抽他,用冰水浇他……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使者们的议论声却越来越大。有人说
楚国长公主怎么这么残忍,有人说
陛下当年真是受苦了,还有人说
这就是报应啊。
这些话像针一样,扎在芈月璃心上。她抬起头,看到萧彻站在殿门口,眼神里满是快意
——
他要的,就是撕碎她的骄傲,让她在所有人面前,变成当年那个任人欺辱的
玩物。
回到大殿时,萧彻让她跪在地上,听他处理朝政。
他处理的,都是关于楚国旧地的事务
——
减免赋税,安抚百姓,重用贤能的楚国旧臣（那些当年没有欺负过他的人）。每处理一件,就对她说一句：你看,这就是你父王和你想要毁灭的王朝,这就是你当年看不起的质子,如今在做的事。
芈月璃跪在地上,看着萧彻处理朝政的样子,突然意识到,自己当年真是瞎了眼。她以为萧彻只是个任人欺辱的质子,却没想到,他有着如此强大的意志和才能。她以为楚国强盛,却没想到,楚国早已腐朽,灭亡只是早晚的事。
天黑时,萧彻才让她起来。她的膝盖跪得发麻,几乎站不稳。萧彻看着她,突然说：芈月璃,你知道朕为什么不杀你吗
她摇了摇头。
因为杀了你,太便宜你了。
萧彻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冷漠,朕要让你活着,看着朕如何把这天下治理得更好,看着你当年的恶行如何被世人唾弃,看着你楚国的遗民如何忘记你,拥护朕。这比杀了你,更让你难受,对不对
芈月璃看着他,突然笑了
——
那是她被擒以来,第一次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她知道,萧彻赢了,不仅赢了楚国,赢了天下,还赢了她。
他没有用最残忍的方式杀了她,却用最彻底的方式,让她认清了自己的渺小和当年的愚蠢。
4
从那以后,芈月璃被安置在皇城的一处偏院
——
不是之前的柴房,是一处有窗有门的小院,却依旧没有自由。
萧彻不让她做低贱的活了,却也不让她见任何人,只让一个老宫女伺候她的饮食起居。
每天,她都会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看着远方的天空,想起当年楚宫的日子。
她想起自己当年如何娇纵,如何残忍,如何把萧彻的尊严踩在脚下。她想起萧彻当年的眼神,有恐惧,有隐忍,还有一丝她当时没看懂的恨意。
有一次,老宫女给她送茶时,不小心打翻了茶杯,茶水洒在她手上。老宫女吓得赶紧跪下求饶：公主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
芈月璃看着老宫女惊慌的样子,突然想起当年
——
萧彻不小心打翻她的茶,她是怎么做的她用匕首划伤了他的手腕,还让他跪在地上擦干净茶水。
起来吧,没事。
她对老宫女说,声音很轻。
老宫女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芈月璃却没再说话,只是看着手上的茶水,想起萧彻手腕上的伤疤。她知道,她终于后悔了,可这份后悔,来得太晚了。
这天午后,萧彻突然来了。他没穿龙袍,只穿了一件素色的常服,看起来比平时温和了一些。他坐在石凳上,看着院中的梅花
——
这是他让人特意种的,和当年楚宫的梅园一模一样。
梅花快开了。
他说,声音很轻。
嗯。
芈月璃点了点头。
你还记得当年楚宫的梅园吗
萧彻问,你当年在梅园设宴,让朕扮成驯兽,戴着铁链给你的宾客取乐。有个宾客扔给朕一块骨头,你笑着说‘萧彻,学狗叫,叫了就给你吃’。
芈月璃的脸白了白：我记得。
朕也记得。
萧彻的声音带着一丝恍惚,那天,朕第一次想杀了你。可朕不能,因为朕还没回朝,还没报仇,还没让你和楚国付出代价。
他转头看她,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恨意,只有一种复杂的情绪：芈月璃,朕有时候会想,如果你当年没有欺负朕,楚国会不会不灭亡你会不会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长公主
芈月璃看着他,眼泪掉了下来：萧彻,对不起。如果当年我知道……
没有如果。
萧彻打断她,当年的事,已经发生了,朕的恨,也已经刻在骨子里了。即使朕现在不折磨你,这份恨,也不会消失。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朕今天来,是想告诉你,朕要立后了。皇后是当年救过朕的一位女子
——
在楚宫,朕快饿死的时候,是她偷偷给了朕一块饼。
芈月璃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想起当年,确实有个宫女偷偷给萧彻送过饼,被她发现后,她把那个宫女杖责一百,赶出了楚宫。原来,萧彻一直记得那个宫女,还把她立为皇后。
恭喜陛下。
她低下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萧彻没再说话,转身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芈月璃突然觉得,自己的世界,彻底暗了。她知道,萧彻终于要开始新的生活了,而她,却永远被困在了过去的罪恶里。
庆元三年,萧彻平定了最后一处叛乱,天下真正归于太平。
他站在承天殿的龙椅上,望着殿外的阳光,想起当年在楚宫柴房里,他曾对着天窗许愿
——
若有一天能离开这里,定要让所有欺辱过他的人,都付出代价。
如今,愿望已成真。
楚国灭了,仇人伏法了,他成了一代明君。可他偶尔还是会想起芈月璃,想起那个在楚宫雪地里,踩着他手背的少女。他不知道自己对她,到底是恨,还是别的什么。
而芈月璃,在偏院里住了一辈子。她再也没有见过萧彻,只是偶尔从老宫女口中,听到一些关于他的消息
——
他励精图治,百姓安居乐业；他和皇后恩爱,有了皇子；他成了百姓口中的
贤君。
她知道,萧彻的人生,早已翻开了新的篇章,而她的人生,却永远停在了楚宫的雪夜。她终于明白,有些债,一旦欠下,就永远还不清；有些错,一旦犯下,就永远无法弥补。
临终前,她让老宫女给她拿来一面镜子
——
那是当年萧彻用过的残镜。
她看着镜中自己苍老的脸,想起当年那个娇纵残忍的楚国长公主,突然笑了。
萧彻,我错了……
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风,如果有来生,我再也不会欺负你了……
说完这句话,她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残镜从她手中滑落,摔在地上,彻底碎成了粉末
——
就像她的人生,再也无法拼凑完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