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空降保洁小妹的第一天,市场部总监王浩就让她跪着擦鞋。
实习生都算不上,底层中的底层。他踩着我的肩膀冷笑。
我低头擦净他皮鞋上的咖啡渍,袖扣却被他一把拽走。
地摊货也配当员工福利他随手丢进碎纸机。
第二天总部紧急会议,屏幕亮起收购协议——甲方签名处正是我的袖扣纹章。
王浩瘫软在地:林小姐...您听我解释...
我捡起他慌乱中摔落的文件:不必解释。
你亲手递来的证据,够你在牢里擦十年地板了。
会议室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天际线在午后的强光里蒸腾扭曲。空调冷气开得十足,嗡嗡的低吼压不住人心底那份闷燥。市场部总监王浩,油头梳得苍蝇站上去都得打滑,靠在高背椅里,两根手指捻着打印纸边角,翻得哗啦作响。那声音,像钝刀子刮骨头。
三组这个季度的数据,他眼皮都不抬,声音拖得又慢又沉,每个字都裹着一层粘稠的腻,喂狗,狗都嫌塞牙缝。空气凝成了水泥块,沉甸甸往下坠,砸在底下十几个噤若寒蝉的脑袋上。
靠墙角落,行政部主管刘梅抱着个文件夹,屁颠屁颠凑到他旁边,腰弯得快要对折。王总,消消气,她那声音甜得发齁,像裹了三斤糖精,这不,昨天人事那边硬塞过来个新人,说是安排……搞卫生的。她顿了顿,嘴角撇得像被鱼钩扯上去似的,小门小户出来的,手脚看着还算麻利,要不,让她进来给您添点水
王浩从鼻子里哼出一道冷气,压根没接这茬,继续用指尖戳着报告上的数字:看看!看看!这环比增长率,还没楼下煎饼摊老板收假钱涨得快!能干干,不能干——他尾音拖得老长,猛地一顿,目光毒蛇一样扫过全场,趁早滚蛋!
门无声地开了条缝。
门口光线一暗,走进来个穿浅灰色保洁制服的人。衣服宽大,布料看着就硬邦邦磨皮肤。她低着头,几乎把整张脸都埋在怀里抱着的那只崭新塑料水桶后面,桶沿搭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白抹布。只能看见一蓬有些毛躁的深栗色头发,用根最普通的黑色皮筋在脑后扎了个低马尾。
她脚步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径直走向角落那个孤零零的饮水机。桶放下,细微的哐当一声,在死寂的会议室里还是显得有点突兀。她弯腰拿起桶里的水壶,拧开盖子,接水。水流哗哗的声响,短暂地盖住了空调的低鸣。
王浩的目光,像黏糊糊的沥青,终于从报告上撕下来,甩到了角落那个灰扑扑的身影上。他嘴角那点皮笑肉不笑彻底冻住了,眼神里只剩下刮骨刀似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轻蔑。
喂!他突然开口,声音不高,但像块冰坨子砸在地上。
保洁小妹肩膀微微缩了一下,接水的动作顿住。
说的就是你!王浩手指隔空点了点她,指尖的方向像带着倒刺,抬起头来!
她慢慢直起身,转过来。水桶边缘在她深灰色制服裤上压出一道湿漉漉的深痕。脸终于露出来了。皮肤是没什么血色的白,额角甚至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眼睛形状是好看的,眼尾微微下垂,看人时总带着点怯生生的底色。嘴唇很薄,抿得紧紧的,没什么血色。整张脸清秀,但像蒙着一层洗不掉旧尘的廉价瓷器,透着股长年累月的疲惫和拘谨。
刘梅立刻跟着帮腔,下巴抬得老高,鼻孔朝人:愣着干嘛王总监训话呢!耳朵聋了她声音尖利,像碎玻璃渣在地上刮。
小妹的视线飞快地扫过王浩那张写满不耐烦的脸,又迅速垂下去,盯着自己脚前一小块光洁得能照出人影的地砖。手指绞着抹布,指关节用力到发白。她喉咙动了动,发出的声音又轻又细,像蚊子哼哼:王总监……您……
王浩鼻腔里又挤出一声浓重的冷哼,打断了她蚊子般的动静。他猛地一挥手,动作幅度大得带起一股风,指向自己那双擦得锃亮、能当镜子照的黑皮鞋。
眼珠子呢长头顶上了他声音陡然拔高,像钝锯子突然卡进了木头,没看见我鞋脏了一大块灰!刚拖的地我看你是拿脚拖的吧!公司花钱请保洁,请了个祖宗回来供着
他皮鞋靠近鞋尖的地方,清清楚楚粘着一小片浅灰色的污渍,应该是进门时在走廊刚打过蜡的地面上不小心蹭到的。
整个会议室更像冰窖了。有人偷偷咽口水的声音都听得见。刘梅抱着文件夹,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就差把活该俩字刻脑门上了。其他人要么盯着桌上的笔,要么看着天花板,没一个人敢往风暴中心瞟。
小妹的身体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死死咬着下嘴唇。她白着脸,慢慢弯下腰,从塑料桶里抽出那片抹布。叠得整齐的布在她手里抖得不成样子。她蹲下去,动作迟缓得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双腿因为姿势显得更加细瘦。冰凉的地砖寒气隔着薄薄的裤料直往上钻。
她伸出手,抹布小心翼翼地接近王浩左脚那只皮鞋的鞋尖。
就在抹布即将碰到皮革的瞬间,王浩那只右脚忽然抬了起来!
不是让她擦,而是动作又快又狠,坚硬的皮鞋底带着一股风,猛地蹬在小妹瘦削单薄的左肩上!
噗的一声闷响,伴随着女孩喉咙里一声猝然的抽气。
蹬踏的力量猝不及防!小妹身体猛地一晃,像被狂风吹倒的芦苇,整个人失去平衡,朝侧面歪倒下去。左手下意识在地上一撑,才没摔个结实,但姿势狼狈不堪,几乎是半趴在了冰凉的地面上。那只装着半壶水的水桶被她慌乱中带倒,哐啷一声巨响,水泼了一地,蜿蜒着迅速蔓延开来。
手脚这么笨王浩的声音从她头顶砸下来,冷飕飕的,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连个鞋都擦不利索实习生都算不上,底层里的渣滓!公司养你们这种废物,不如养条狗!狗摇尾巴还知道叫两声!
他那只蹬过人的脚,依旧傲慢地踩在椅子横档上,鞋尖那块灰蒙蒙的污渍在灯光下分外刺眼。他居高临下,如同观赏一件被自己轻易踩入泥泞的破烂。
小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不是因为冷的,那是一种被当众碾碎尊严的屈辱烧灼出来的痉挛。耳朵里嗡嗡作响,王浩那些恶毒的咒骂像烧红的针,密密麻麻扎进脑子。她死死咬着牙关,牙龈都尝到了铁锈味。
她垂下头,额前几缕碎发滑落,遮住了眼睛。撑在地上的那只手,指甲深深抠进地砖缝隙里,指尖泛起用力过度的青白色。几秒的死寂,只有她自己胸腔里那颗快要撞碎骨头的心脏在疯狂轰鸣。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流带着无法抑制的颤音。然后,用一种近乎凝固的缓慢动作,她重新拿起那块掉在地上的抹布。布料已经蹭湿了一大块,颜色更深。她没有再看王浩的脸,也没有看周围那些或麻木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所有的感官似乎都封闭了,只剩下眼前那只傲慢的、沾着污迹的皮鞋。
她再次伸出手,手臂僵硬得像生了锈的金属杆。这一次,她的动作异常专注、异常平静,仿佛那是世界上唯一值得做的事情。湿冷的抹布纤维贴着光滑的皮革,一下,又一下,缓慢而有力地擦拭着那片浅灰色的污迹。她擦得很仔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凸起发白,每一次擦拭都带着一种沉默的、令人心悸的力度。污渍一点点淡去,露出皮鞋原本油亮的黑色光泽。
整个会议室只剩下单调的沙、沙声。抹布摩擦皮革的声音,像砂纸在打磨所有人的神经。
王浩似乎很满意这种彻底的驯服。他歪着身子,一只手支着下巴,另一只闲着的手随意地搭在椅子扶手上,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打着光滑的木质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仿佛在欣赏一出精彩的默剧。
就在抹布最后一次拂过皮鞋表面,那块污渍终于消失无踪,皮鞋光可鉴人的刹那——王浩敲击扶手的手指忽地一顿。
他目光随意地扫过眼前这个卑微的保洁小妹的手腕。深灰色、洗得泛白的袖口处,似乎有个小小的东西在灯光下极其细微地一闪。那点微光在满室高档办公家具的衬托下,显得突兀又寒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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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浩嘴角习惯性地向下撇了撇,扯出一个极度不屑的弧度。几乎是本能地,那只敲打着扶手的手闪电般伸了出去!
动作快、狠、准,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掠夺意味。粗糙的手指像铁钳,精准地拧住了小妹袖口那个小小的金属凸起——一枚样式极为古拙的袖扣。黄铜质地,圆形,边缘经过无数次磨损早已失去了棱角,表面布满细微的划痕,黯淡无光。扣面的纹样更是模糊得几乎难以辨认,隐约像某种扭曲的几何线条,透着股无法言说的陈旧感。
什么破烂玩意儿王浩嗤笑出声,两根手指极其嫌弃地捏着那枚袖扣,仿佛捏着刚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秽物。他甚至凑近鼻子闻了一下,随即立刻皱紧眉头,拎远了些,满脸的鄙夷几乎要溢出来,一股子旧货市场的霉味儿!地摊上捡的吧这种垃圾也配当员工的福利公司抠门真是抠到家了!
他说着,捏着袖扣的手指猛地一扬,那枚小小的金属物件在空中划出一道短促的弧线,带着一股被彻底厌弃的力道,精准无比地飞向角落那台正处于工作状态的黑色碎纸机。
机器的进纸口像一张饥饿的嘴,唰的一声轻响,瞬间便将那枚袖扣吞没!
紧接着,内部传来一阵极其短暂却又令人牙酸的嘎吱——嚓!的破碎咀嚼声!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会议室里,异常清晰、刺耳,每一个音节都像钝刀子在切割神经。
几乎是袖扣被吞噬的同一秒,小妹擦拭的动作骤然僵死!那块抹布还按在光洁的鞋面上,她的手指却像被瞬间抽空了所有血液,变得惨白冰冷。一直低垂的头,猛地抬起!那双原本总是带着怯懦的眼睛,此刻瞳孔骤然缩紧,有什么冰冷坚硬的东西在那片深黑的底色下急速凝结、沉淀。
她的目光不再是闪躲、卑微,而是死死地钉在王浩那张写满了刻薄与不屑的脸上!那眼神深不见底,像结了冰的黑潭,里面翻滚着一种被强行压制下去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暴烈情绪。她的呼吸仿佛瞬间停滞,整个瘦削的身体绷紧如一张拉到极限的弓,细微的颤抖从绷紧的肩胛骨辐射开去。
但那恐怖的凝视只维持了短短一瞬。快得像错觉。下一秒,浓密的眼睫重重垂落,再次遮住了所有的情绪。她像一个骤然断电的机器,动作僵硬地收回了按在皮鞋上的抹布,仿佛什么都没发生,重新低下头,盯着地上那一小滩尚未干涸的水迹。只是那攥着抹布的手指,指节绷得发白,微微抖动着,仿佛下一刻布料就要被撕裂。
王浩根本没留意到这电光石火间的骇人变化。他只觉得心头那股被报告和数据淤积起来的邪火,似乎随着那枚廉价袖扣被粉碎而顺畅了不少。他象征性地缩回了脚,皮鞋在光洁的地板上磕出清脆的声响,身体重新靠回椅背,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
行了行了,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像驱赶一只苍蝇,赶紧把地上这摊子收拾了!看着就晦气!一股子穷酸味儿!
小妹沉默着,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在地上挪动。她拿起那块浸透了冷水的抹布,开始擦拭泼洒在地砖上的水渍。动作机械而麻木。
王浩不再看她,重新拿起那份报告,皱着眉,手指重重敲在纸上:继续!刚才说到哪儿了三组那个……他的声音重新充满了主宰者的傲慢,仿佛刚才那场微不足道的插曲从未发生。
会议室的气氛依旧压抑,但似乎又恢复了表面上的秩序。只有角落里那个灰色身影,沉默地擦拭着冰冷的地面,水迹在她手下无声地消失。
直到王浩的手机铃声极其突兀地炸响,尖锐刺耳,划破了会议室里勉强维持的平静。
他不耐烦地掏出手机,瞥了一眼屏幕,脸上的愠怒瞬间被一丝惊讶取代,随即又迅速堆起一层近乎谄媚的笑意。哎哟,李董!他声音一下子拔高八度,甜腻得能拧出糖水,人也跟着站了起来,腰不自觉地弯下去一点,您找我有什么指示
电话那头的声音低沉模糊地传出来几句,王浩脸上的谄笑瞬间冻结了,紧接着转化为一种难以置信的、混杂着巨大惶恐的惊骇。什…什么总部紧急会议全体高层现在马上他声音都变了调,像被人掐住了脖子,是…是是是!我立刻到!五分钟!不,三分钟就到!他一边连声应着,一边手忙脚乱地抓起桌上的笔记本和笔,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抖。
他挂了电话,额头一层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油亮的头发都粘在了头皮上。他慌乱地扫视一圈会议室,目光掠过地上那个还在埋头擦地、仿佛毫无存在感的灰色身影时,像是找到了一个绝佳的泄压阀。
看什么看!他猛地抬脚,狠狠跺了一下地面,震得水桶都跟着晃了晃,赶紧滚出去!别在这儿碍眼!看见你就烦!他几乎是咆哮着,唾沫星子都飞溅出来。
小妹动作停滞了一瞬,肩膀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但她没有抬头,也没有任何争辩,只是默默端起水桶,拿起抹布,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沉默地、迅速地走出了会议室大门。
厚重的玻璃门在她身后无声关上,隔绝了里面王浩气急败坏的咒骂和东西被粗暴扫到地上的杂乱声响。
行政部主管刘梅那张脸上堆满了谄媚和担忧,像一张揉皱又拼命抹平的劣质画纸。她紧跟着王浩从会议室冲出来,高跟鞋踩在光洁的走廊地砖上,发出急促的哒哒哒声,仿佛在为主子的慌乱敲着丧钟。
王总监!王总监您慢点!她一边小跑一边气喘吁吁地喊着,手里还抱着那个当宝贝似的文件夹,挡在胸前,总部这么急,是不是有大项目啊您说,需要我这边立刻准备点什么资料我马上安排人!绝对不耽误您的大事!她努力挤出最灿烂的笑容,试图抓住这可能的邀功机会。
王浩此刻脑子里乱成一锅滚沸的浆糊,总部突如其来的紧急召集像一只无形的巨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喘不过气。哪还有心思理会刘梅的逢迎他猛地挥手,像驱赶嗡嗡叫的苍蝇,差点一巴掌扇在刘梅那张凑得过近的脸上。
滚开!别挡道!他低吼着,声音嘶哑焦灼,眼神凶狠地掠过刘梅,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反而更快地向着电梯厅冲去,那身昂贵的西装后襟都跟着他的步伐狼狈地甩动。
刘梅被吼得一个趔趄,脸上的媚笑瞬间僵死,转而浮上一层火辣辣的尴尬和怨毒。她愤愤地剜了一眼王浩消失的方向,抱着文件夹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指甲都快掐进硬壳封面里。
电梯门冰冷地合上,王浩那张失了血色、布满虚汗的脸彻底消失。
刘梅重重地哼了一声,胸脯剧烈起伏了两下,才勉强压下那股邪火。她猛地转身,目光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向走廊尽头那个刚刚放下水桶、正准备走进杂物间的灰色身影。
站住!尖利的声音刮过空气。
小妹的脚步停在杂物间门口,背影单薄得像一张纸,肩膀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她没有回头。
刘梅踩着高跟鞋,气势汹汹地几步冲到她面前,挡住去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哑巴了招呼都不会打刘梅叉着腰,胸脯几乎要顶到小妹脸上,唾沫星子毫不客气地喷溅出来,看看你那副丧气样!今天王总监心情本来就不好,全被你这条臭鱼搅得一锅腥!没眼力见的东西!扫把星!
小妹垂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只能看到她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
这副彻底沉默、逆来顺受的样子,非但没有平息刘梅的怒火,反而像火上浇油。她想起刚才自己在王浩那里碰的钉子,无处发泄的怨毒全找到了出口。她猛地伸出手指,指甲涂得鲜红刺眼,狠狠地戳向小妹的额头!
耳朵聋了跟你说话呢!那一下用力极大,指甲刮过皮肤,留下了一道瞬间泛红的印子,保洁都干不好,你还能干什么垃圾堆里捡来的废物点心!难怪只配用那种地摊上的破烂货色!丢人现眼!
她的辱骂如同污水泼面,又粘又臭。小妹的身体在指尖的戳刺下微微晃动了一下,像风中不堪重负的芦苇。她依旧没有抬头,垂在身侧的手却攥成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还杵在这儿装死刘梅见她没有任何反应,更加怒不可遏,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要把天花板刺穿,滚回你那耗子窝去!别在这儿碍老娘的眼!再看你那晦气样,午饭都得吐出来!滚!
她最后那个滚字,几乎是用尽全力吼出来的,带着十足的羞辱和驱赶意味。
小妹终于动了。她依旧没有抬头,也没有看刘梅一眼,只是沉默地转过身,背对着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推开了杂物间的门。门轴发出一声干涩的呻吟,里面混合着消毒水和尘螨的沉闷气息涌了出来。她走了进去,门板在她身后轻轻地合拢,隔绝了外面所有的恶意喧嚣。
门关上的瞬间,杂物间里那盏昏黄的白炽灯泡,光线似乎在她深栗色的发顶跳跃了一下。那一直低垂着的眼睫,终于微微掀起一丝缝隙。深褐色的眼瞳里,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一片冻结的、深不见底的黑。如同暴风雪降临前死寂的荒原。
总部顶层的超大会议室,空气像被灌满了铅。巨大的环形会议桌边鸦雀无声,每一个座位上都坐着一个在本市商界跺跺脚就能引起地震的人物。气压低得令人窒息。空调的低鸣是唯一的背景音,衬得人心跳声都格外清晰。
王浩缩在最靠近门口、最不起眼的那个位置里。他进来时精心打理的发型已经塌了,油亮的头发一绺绺贴在汗津津的额头上。昂贵的定制西装领口被他无意识地扯开了些,显得狼狈不堪。他不停地用纸巾擦着额角、鬓角渗出的冷汗,试图挺直腰板,但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整个人像一株被狂风蹂躏过、随时会折断的芦苇。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围那些隐晦投来的目光。好奇的、探究的、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冰冷的打量。每一道都像针扎在他紧绷的神经上。他努力想辨认主位上那位背对着所有人的神秘身影的意思,可那高背椅宽大的椅背像一堵无法逾越的墙,隔绝了一切窥探的可能。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王浩只觉得口干舌燥,喉咙里像堵着一团灼热的沙子。他端起面前的冰水杯,手抖得厉害,杯沿磕到牙齿,发出清脆却尴尬的声响。几滴冰冷的水洒在他颤抖的手指上,带来一阵寒意。
就在他神经绷紧到极限,快要被这无声的压力彻底压垮时,会议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一个穿着浅灰色保洁制服的身影,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整齐地摆着几杯冒着热气的绿茶。动作熟练而安静,无声地走向会议桌旁,开始为那些沉默等待的高管们续水。
王浩眼角的余光瞥见那抹熟悉的灰色,只觉得一股邪火噌地窜上脑门。
怎么又是她!这个阴魂不散、一身穷酸晦气的女人!在这种决定他命运的关键时刻,这个专门给他带来厄运的扫把星居然又出现了
狂躁和一股莫名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吸了口气,胸腔剧烈起伏,刚要发作——
咳。主位上那位一直背对着所有人的高背椅,终于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咳嗽。声音不高,却像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瞬间冻结了会议室里所有的气流,也硬生生掐断了王浩喉咙里即将喷薄而出的咆哮。
那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抬起,随意地在空气中摆了摆,简洁得没有任何多余指令。
那个穿着灰色保洁制服的身影,立刻停下了续水的动作,无声地将托盘放在旁边的侍应台上,然后像一抹最不起眼的影子,悄然后退,隐入了会议室最角落的阴影里,安静地垂手而立。
整个过程,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声响,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王浩嘴里那句尚未出口的呵斥,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硬生生堵了回去,噎得他胸口发闷,脸瞬间憋得更红。
就在此时,主位上那张巨大的高背椅,发出了沉稳的、令人心脏骤停的摩擦声。在全场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椅子缓缓地转了过来。
椅子里的人,穿着剪裁极其利落的深黑色定制西装,面料在顶灯下流淌着低调而昂贵的暗纹光泽。里面是同色的衬衫,领口没有一丝褶皱,扣子系到最上一颗,一丝不苟得近乎冷硬。深栗色的长发此刻被一根样式简约至极的黑色簪子利落在脑后挽起一个一丝不乱的低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弧度优美的脖颈线条。
那张脸……
王浩的呼吸瞬间停滞!
如同一柄冰冷的重锤,毫无预兆地狠狠砸在了他的天灵盖上!他瞳孔急剧收缩,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爆裂出来!血液嗡的一声全部冲向头顶,又在下一秒被极致的寒意冻结倒流!
额头、鬓角刚刚擦干的冷汗,瞬间又像开了闸的洪水,汹涌地冒了出来,顺着油腻的脸颊往下淌,痒得钻心,他却一动不敢动。
深栗色的头发……苍白的皮肤……眼尾微微下垂的、形状好看的眼睛……
是她!是那个被他踩在脚下、当众羞辱、被他骂作底层渣滓、被他随手将地摊垃圾袖扣丢进碎纸机的女人!
可此刻,那张脸上所有怯懦、卑微、畏缩的神情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封千尺的沉静。眉眼依旧清秀,线条却如同刀削斧凿般冷硬清晰,深褐色的眼瞳里没有任何情绪的波澜,像千年冰封的寒潭,清晰地倒映着他此刻失魂落魄的狼狈倒影。那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没有弧度的直线,周身散发着一种无形的、令人膝盖发软的强大气场,仿佛矗立在权力之巅的冰雪女王。
整个会议室陷入了一种绝对的死寂。所有高管的目光,此刻不再是之前的隐晦探究,全都带着震惊、骇然、恍然大悟和难以言喻的敬畏,齐刷刷聚焦在主位那张年轻却冷冽得令人胆寒的脸上!
坐在王浩旁边的副总张铎,身体猛地一颤,手里的钢笔啪嗒一声掉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这声响如同惊雷,彻底炸碎了王浩脑中最后一丝侥幸。他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在瞬间被抽走了,一股冰冷的灭顶之灾感攫住了他所有的感官。
王浩的身体像一截被虫蛀空的朽木,不受控制地往下滑。他浑身瘫软,靠着最后一丝本能死死抠住光滑的楠木桌沿,指甲在昂贵的木材上刮出几道细微刺耳的白痕。冷汗已经不是流,而是瀑布一样往下淌,浸透了他挺括的西装衬衫前襟,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他试图张口,喉咙里却像塞满了滚烫的沙砾,只能发出嗬…嗬…的、濒死般的抽气声。
林…林……他嘴唇哆嗦得如同风中残叶,拼尽全力只能挤出几个破碎、变调的音节。眼前那张冰封的脸,那双没有任何温度、只倒映着自己腐烂灵魂深渊的眼睛,将他所有试图狡辩的念头都冻成了冰渣。
主位上的林晚,目光甚至没有在王浩身上多停留一秒。那种彻头彻尾的漠视,比最锋利的刀锋更具杀伤力。她微微侧过头,对着身后侍立的身影,声音不高,却清晰得足以让会议室每一个角落都听得清清楚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居高临下的指令意味:
开始吧。
一直安静侍立在角落阴影里的助理,一个穿着深灰色职业套裙、气质干练的年轻女子,立刻应声上前一步。她走到巨大的投影仪控制台前,动作娴熟地操作起来。
嗡的一声低鸣,悬挂在会议室尽头墙上的巨幅屏幕瞬间亮起!冰冷的光线照亮了整个空间。
屏幕上,赫然是一份打开的电子文件!深蓝色的标题字体冰冷而巨大——《关于浩宇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整体收购确认书》。甲方落款处,一个清晰无比的公司徽记图案牢牢烙印在那里——线条繁复而古老,带着某种神秘的威严感!
王浩的视线,如同被磁石死死吸住,死死钉在那个徽记图案上。
那图案……那线条……
轰!!!
大脑猛地炸开!碎片纷飞!
那被他嘲讽为地摊货、霉味儿、垃圾的黄铜袖扣!那模糊不清、布满划痕、被他随手丢进碎纸机嚼得粉碎的旧物!
那上面磨损得几乎看不清的扭曲纹样……此刻,被放大无数倍,清晰、冰冷、带着绝对权威的光泽,烙印在这份价值连城的收购协议甲方落款处!
原来……原来那不是垃圾……那是……是她身份的烙印!是开启这座庞大商业帝国的钥匙之一!而自己……自己亲手把它丢进了碾碎机……
嗬——呃!一股腥甜的铁锈味猛地冲上王浩的喉咙!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脊椎的烂泥,轰然从椅子上滑落下去!沉重的身体砸在厚实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狼狈!惊骇!绝望!如同死狗瘫在地上的王浩,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疯狂的空白。他手脚并用地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像一只被掀翻了壳的丑陋甲虫,徒劳地在冰冷的地毯上扑腾。昂贵的西装彻底变形,蹭满了灰尘,脸上糊满了鼻涕眼泪和冷汗,混合成一片肮脏的泥泞。
林小姐……林小姐!他终于挣扎着发出了嘶哑变调的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摇尾乞怜,误会!天大的误会!您听我解释啊!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是您!我瞎了眼!我该死!求您……求求您高抬贵手!给我一次机会!一次!就一次机会!
他语无伦次地嚎叫着,涕泪横流,手脚并用地试图朝着主位那个依旧端坐如山、面容冰冷的身影爬过去。此刻的他,哪里还有半分市场部总监的威风只剩下赤裸裸的、被彻底碾碎尊严的丑态。
然而,林晚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真正落在他身上。仿佛地上蠕动的,只是一堆无关紧要的垃圾。
就在王浩涕泪横流、手脚并用地企图爬向主位乞求宽恕的瞬间,他慌乱挥舞的手臂,猛地扫到放在自己座位前的那份厚厚的季度报告!
砰!
硬壳封面的文件夹被狠狠扫落在地,砸在厚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里面的纸张如同被惊飞的白色鸽群,哗啦啦散开,瞬间铺了一地!其中夹杂着几张规格不同、材质特殊的票据和打印件,也狼狈地混入其中。
助理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目标明确。她走到那一片狼藉的文件旁,弯下腰,在散落一地的纸页中,精准地捡起了其中一张薄薄的、不起眼的A4打印纸。她的动作冷静、利落,带着一种剥离杂质的漠然。
助理没有看瘫在地上如同烂泥的王浩一眼,仿佛他只是空气。她拿着那张纸,步伐沉稳地走到主位旁,微微躬身,将它轻轻放在了林晚面前的桌面上。
那张纸平摊开。
上面清晰地打印着几行转账记录摘要。时间、金额、收款账号……其中那个接收方账户的名头——王浩私人工作室,如同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王浩瞬